第八十四章 缺席的理由

  华阳太后看着嬴政送来的果品，秀眉微蹙，心绪已乱。</p>

  以她的智慧，当然看得出这无来由的赠礼是一种试探。</p>

  她很清楚这种试探恐怕是带着某种自己完全承接不住的巨大恶意的。</p>

  但她不知道嬴政在试探什么。</p>

  她甚至根本不知道嬴政到底为什么在试探自己。</p>

  自从之前嬴政将熊启杀死，并且开始限制宗室与贵戚的权力之后，熊宸便很没有良心地把她卖掉。</p>

  于是楚系便再没有她这个人了。</p>

  权力是很现实的，既然她没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了，那么，即便是亲弟弟，也不会再如往日一样敬着她。</p>

  而断绝掉楚系的力量之后，她对于宫外的情况，已经很难摸的那么清楚。</p>

  至于嬴政那边……</p>

  嬴政那里的情况，现在没有人能够摸得清楚。</p>

  不是难以渗透，而是难以弄懂。</p>

  嬴政现在关心的事情，了解的事情，即便是大家知道了，也很难弄得懂他到底是什么想法。</p>

  因为常理在他身上是失效的。</p>

  你没法用你的常识，去判断一个与你常识迥异的人下一步想要做什么。</p>

  要说横扫六国吧，嬴政像是有这样的想法。</p>

  但是实际行动却是只练兵，不打仗。</p>

  而且也不是逮着一支军队一直练，而是这里练一支，那里练一支。</p>

  要说收买人心，制度定下来之后，他似乎就没有再去刻意做些奇怪的事情了。</p>

  因着这些，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去在嬴政身边花大心思去探听消息了。</p>

  而华阳太后这样已经边缘化的人，对于嬴政情况的了解，也更加稀少。</p>

  她看着果品，迟疑了好半天，这才使人为自己削了一只水果，慢慢吃下。</p>

  而另外一边的夏太后，则更加疑惑。</p>

  夏太后乃是嬴政父亲异人的生母，对比起曾经权倾一世的华阳太后，夏太后根基更浅，对于国事，她基本上就是个透明人。</p>

  嬴政对于她这位祖母，也就只有表面上的尊敬而已。</p>

  如今这忽然之间，不年不节，也没有什么寿辰，嬴政忽然就特意送来了果品……</p>

  她很是迷惑。</p>

  不过她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嬴政送了小礼物，她这位做祖母的，当然也坦然受之。</p>

  嬴政得知了两位太后的反应之后，很有些疑惑。</p>

  ——他的试探，是针对于两位太后的，也是针对于两位太后背后的人的。</p>

  楚系、韩系这些人。</p>

  既然嬴政已经试探过了，那么幕后的这些人，理当是有些动作，与两位太后联络、交流下一步动作的。</p>

  即便是夏太后边缘人，即便是华阳太后已经脱离了楚系核心。</p>

  但是一切如常。</p>

  打了草，却没有惊到蛇？</p>

  嬴政也开始困惑。</p>

  只得困惑的地方太多了。</p>

  不过他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惊讶。</p>

  他要开始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力量了。</p>

  王翦经过数年沉淀，已经没有那么迫切的想要去与人征战。</p>

  这也并不是因为他怕了，或者说他已经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失去锐气。</p>

  而是说，他改变了。</p>

  以前他喜欢排兵布阵，由陷阵之势而成百胜之姿。</p>

  这其中，奇计戏耍敌人、恃强凌弱、以弱胜强，这都是王翦所想要的。</p>

  但是随着年龄增长，随着那些曾经真切见到过的文字融入骨血之中，王翦的思想就变了。</p>

  他开始知道，原来自己所喜欢的，所渴望的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p>

  这个基础，叫做兵强马壮。</p>

  一切的兵阵、一切的用兵，一切的技巧，在兵士们本身足够强大面前，根本不堪一击！</p>

  打仗，本质上，打的是人！</p>

  是那些兵士们所享有的经济状况的累加。</p>

  那些人吃饱，则军队有力量。</p>

  那些人穿好，则军队有士气。</p>

  那些人无忧，则军队有勇气。</p>

  而他们这些将领的作用就是，在实力想差不多的时候，更好的给兵士们一份思考。</p>

  将领，是兵士们的智慧。</p>

  智慧需要与他们本身的力量相结合，才能够有所作为。</p>

  所以王翦现在不追求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p>

  他追求的是，最好的兵士！</p>

  吃得好、穿的好、兵器甲胄好、平日里待遇好、训练良好、脑子也很好。</p>

  一切的好，在战场上，都会是将领能力的补充。</p>

  他们聪明、强壮、勇敢，那么将领只需要发出最简单的军令。</p>

  “向前冲。”王翦这样说过无数次。</p>

  那些兵士不同于这个时代里的那些蒙昧的人。</p>

  他们听到这简单的军令，就会不怕困难、不怕危险，发动自己所拥有的智慧与力量，去克服面前的一切困难。</p>

  王翦觉得，这些人拥有的智慧，也可以算作是将领的智慧。</p>

  一千个兵士，则会带给将领一千份智慧。</p>

  一个人的智慧与一千个人的智慧……</p>

  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p>

  兵符到时，王翦并没有很激动。</p>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怀里的羊腿，故作风雅地拿起一块简陋的地图擦了擦嘴巴。</p>

  他坐正了，深吸一口气，眸中精芒闪过：“喻令，准备起营帐，三日之后出发。”</p>

  “喻令，十骑具甲，往前路通知各县，为我部准备军粮、衣物、酒水、医师、药物、替换兵器、鞋履。”</p>

  “喻令。”王翦最后端起浊酒：“众兵士，三日之内，至于各屯之中，向家中留书信。”</p>

  “三日之后，我们东出，奉秦王陛下政命：伐韩！”</p>

  军令在一声声加急声中，到了每一名兵士耳中。</p>

  没有人喜欢打仗。</p>

  这些兵士训练良久，喝酒吃肉、搏杀猛兽、将养身躯、接受简单的培训。</p>

  他们是合格的士兵。</p>

  但他们不是疯子，他们也怕死，他们也不喜欢战争。</p>

  然而，为了秦王政，为了那位真切的将他们从饥饿与寒冷的贫穷之渊中拯救出来的人，他们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作战。</p>

  这是他们所能够知道的，唯一的，回报那个人恩德的办法。</p>

  雉身体微微颤抖地吃着肉。</p>

  他蹲在帐篷的角落里。</p>

  战争会死人的。</p>

  雉并非没见过死人。</p>

  以前他不太懂，也并没有把死亡当成什么可怕的事情。</p>

  因为这世界，生存比死亡更苦难。</p>

  世界是灰暗的。</p>

  活着也仅仅只是作为一种生物而活着。</p>

  每天的目的就是吃饱。</p>

  但现在，世界是彩色的。</p>

  雉知道了，情感温存；雉知道了，酒肉美味；雉知道了，与众人聚会快乐。</p>

  生活很美好，未来会更美好。</p>

  他所以开始怕死。</p>

  因为死了就没有这一切了。</p>

  他身体发抖地吃着肉。</p>

  同帐篷的战友端来了酒：“喝点吧，这是开拔之前最后的酒了。”</p>

  雉接过了酒。</p>

  酒是微酸而带有一些甜味的。</p>

  好喝的。</p>

  雉大口大口喝酒。</p>

  “别怕。”战友拍了拍雉的肩膀。</p>

  雉分明的感觉到了战友的手也在发抖。</p>

  “就是死了，秦王政也不会叫我们的家人衣食无着的。”</p>

  战友在劝慰雉，同时也在劝慰他自己。</p>

  雉狠狠点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p>

  眼泪从眼眶里滑落。</p>

  他真的，很怕死。</p>

  但是既然秦王陛下有了要求，雉虽然怕，却也愿意。</p>

  愿意去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