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竞劣（中）

  “我不想死。”李斯认认真真地说。</p>

  陈矩有些困惑。</p>

  他看着李斯。</p>

  李斯认认真真地对着自己这位贴身的侍卫说道：“我是不想死的！”</p>

  “这您尽管放心。”陈矩点了点头：“只要农会还有一人丈夫活着，您就不会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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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觑着陈矩脸上半分玩笑也无的神色，莫名觉得有些沉重。</p>

  他于是点了点头，玩笑着说道：“希望永不会有验证你这话语的一日。”</p>

  “说的也是。”陈矩跟着笑起来：“在当今，如何能有这样一日呢？”</p>

  他们笑着，慢慢就放弃了这样的沉重话题。</p>

  秦国这样的一个国家，如今谁人也不知道它究竟会是如何的走向。</p>

  但所有人都有的一个共识是——它要遵循秦王陛下的意志而走下去。</p>

  而秦王陛下……</p>

  秦王陛下自己其实是很有些迷惘的。</p>

  因为面前的事情，面对的问题，以及所见到的矛盾的形式，都是陌生的。</p>

  嬴政面前跪坐着一群人。</p>

  这群人，有经受过训练的老卒，有累代血脉尊崇的贵族、有以军功攀上的新贵。</p>

  身份的异同，所代表的是不同的诉求。</p>

  而矛盾，便存在于这些人的诉求之中。</p>

  他们都是来要求利益的。</p>

  而很不巧，这些人的利益要求是相违背的。</p>

  这大约是这世间最寻常的事情了。</p>

  做做样子，听完他们的诉求便使他们回去。</p>

  了解问题是很重要的。</p>

  但是比起了解问题，更重要的是，解决问题。</p>

  不过，是解决最需要解决的问题。</p>

  在动手解决问题之先，嬴政很明白，世界上处处地地都是存在问题的。</p>

  而真正的，亟待解决的问题，并不是所有的问题。</p>

  也没有人有能力同时解决所有的问题。</p>

  这些问题大多数时候以基础矛盾的形式存在着，问题始终存在，但矛盾因为并不激化，因此而显得不那么明显，也就没有当前必须要去费时费力的解决它的必要。</p>

  目下所最需要做的事情其实是，找到那个最需要解决的问题，然后去解决它。</p>

  ——这个问题，在嬴政看来并不是破灭六国的问题。</p>

  六国迟早都要破，而且以当前的强弱形势对比……嬴政觉得已经没有什么悬念。</p>

  展开安陆县之中那个楚人李斯加急递过来的一封书信，嬴政多少有些欣慰。</p>

  这是一封关于韩国情势分析的文章，文辞考究，笔力卓然，读来有浩然江河，滔滔直下的快意。</p>

  而更令嬴政感到快慰的，是这个叫做李斯的人，言辞之间透出的那股子透彻感。</p>

  除却徐青城，嬴政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如此透彻的人物了。</p>

  【……臣知韩人如此，颇有蹊跷，便使人探寻。</p>

  韩地之中，地势平坦，天赐沃土，颇多平原，地脉交汇之处，有名山镇卧；山川丛集之所，则雄城盘踞。实宝地旷达，更文教昌荣。</p>

  韩地之力，亦多胜秦地，岁亩所产，理当益甚。</p>

  而韩人来秦，所贩之物，尽皆诗书礼乐之书，无非丝竹布帛之器。</p>

  于国，均无益处，于民，一时贪鲜。</p>

  韩人购秦者，以麸面、豆饼、铁器，为数众多。</p>

  卖优而购劣者，中有反常。</p>

  于是问询者，韩人自答：嘻，麸麦、豆饼者，代食者也，贵人不齿，购置之，将以售贱。</p>

  问之，则曰：器优者，恐贱人用之则不换，徒留繁琐。</p>

  劣者，一则价贱，二则易损，贱人用之则坏，更可屡屡添置，便我赚钱。</p>

  依臣愚见，或可与韩人结成同盟，薄利而广销国中劣器，以换粮食物产之余，将其分化……】</p>

  李斯的这一篇文章，是很典型的劝谏文。</p>

  他根据了来到安陆购置铁器的韩人们的需求，挖到了韩人们赚钱的小妙招，随即反应过来，觉得这件事情或许是可以利用起来的。</p>

  这些来到安陆县的韩人，都是兵士，而且都是韩王等一众大贵族派来的。</p>

  那些大贵族们联合了起来，发现秦国有些东西可以购置到国内去贩卖。</p>

  他们占据了垄断地位，将低价收购来了的器具高价迈出去。</p>

  这样的行为，一般的庶民肯定是不满的，但是他们没有然后反抗的能力。</p>

  所以打落牙齿和血吞。</p>

  一面不满这些劣质铁器的高价，一面又不得不去进行额外的走私。</p>

  时日稍微久一些，大家也都能看得出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样一回事。</p>

  而李斯的计策，便是想要让秦国对韩国进行针对性的降价出售。</p>

  一则是，秦国现在技术成熟，铁器烂成安陆县城那样才少见，所以针对性的降价倾销是有利于秦国国内的物资投入再生产的。</p>

  另外一方面则是：进一步激化韩国内部的矛盾。</p>

  至于有没有其他的心思，嬴政看着竹简。</p>

  他知道是有的，但他同时知道，李斯并不直接写出的原因——李斯在试探自己！</p>

  “着，允准。”嬴政在竹简上打上了标记。</p>

  这个楚人，意外的有才学！</p>

  想一想，其实徐青城也应当算是一个楚人吧？</p>

  嬴政思考一下，在竹简上写下几行字。</p>

  一：疲。</p>

  使韩国上下的精力集中在用秦国的产品来赚取本国的钱财，疲其子民。</p>

  二：辱。</p>

  以倾销为媒介，促进韩人对于韩国的东西、进而对于韩国的国体、政治、文化全面的不相信。</p>

  三：离间。</p>

  以无厚入有间，扶持起一批韩人与现在的那批韩人对抗。</p>

  这便是李斯的全部意趣了，有些地方李斯没有写明白，是嬴政自己补全的内容。</p>

  不过嬴政觉得，写的出这样开篇和整体思路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没有能力写剩下的。</p>

  之所以不写出来，还是觉得自己这位上位者的能力不一定足够啊。</p>

  嬴政看到这一切，没有生气，只反手将这个问题又抛回去，交给李斯。</p>

  ——朕同意了你的计划，并且将你的计划列为执行项目。着专人配合，如果再失败，那便是你的能力不够，以后也别想着在实事方面了，老老实实的做做文章，跟朕的那位师兄一样吧。</p>

  嬴政将李斯的计划完全的吃透，又派人将竹简递交给鞠子洲。</p>

  看到这样的人，嬴政觉得，鞠子洲应该会是比较喜欢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