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应声
“且，国中需要修一条三百余里的水渠，这其中，物料、粮食、劳役、钱财的流转，都需诸位配合。”</p>
“最紧要者，莫过于，粮食。”</p>
“人无粮则不能立。”</p>
“况且众人修渠挖漕，皆苦力也。”</p>
“自然，朕不能让劳役饿着肚子做活。”</p>
“可是，如今朕手中之粮食，怕也不够给劳役们吃用。”</p>
嬴政把玩着手中的秦王冠冕。</p>
底下群臣交换过眼神，确认立场，一言不发。</p>
王绾想要开口，想了想，却忍住了。</p>
他们继续等待。</p>
嬴政看着手中的冠冕，叹气说道：“众卿，这该如何是好呢？”</p>
左相秦熹起身，一拜说道：“陛下，臣愿献粮！”</p>
嬴政抬眼看着秦熹。</p>
好一会儿，他摇了摇头，说道：“叔父有心了，只是，这粮食，却不能教你，或者教别的什么人来献，你们手中的粮食，也是家人辛苦经营的，是你们自有的田地产出的粮食，属于你们自己，即便是朕，也无权在税务之外，拿取属于你们的财产！”</p>
“即便是为了秦国，也不行！”嬴政义正言辞：“若是秦国无法守卫秦人自己的私产，那么秦这个国，不要也罢！”</p>
众人听到这话，都有些吃惊。</p>
但随后，大家更加开心。</p>
开心得几乎无法自抑。</p>
隗状忽然由坐改为跪叩。</p>
他起身，出列，然后向着嬴政，深深拜服，跪叩：“王上英明，过于尧舜！”</p>
嬴政看了他一眼，却并不开口。</p>
紧接着，殿中众臣，像是得到了信号一样，纷纷向着嬴政跪伏身子。</p>
他们这些刚刚吃饱了一轮的既得利益者，要将嬴政的话，变成秦国既定的法令！</p>
他们向着嬴政跪叩，高呼英明。</p>
嬴政低头看着他们，犹如高居天穹的神明，俯视脚下的蝼蚁打着各种小算盘。</p>
他眼眸中，无悲无喜。</p>
舍出去这如此多的利益，嬴政一点都不感觉肉疼。</p>
这一两个月以来，以《剥削经》为枢纽，他们各显神通，侵占、剥削、夺取别家土地，加上自己本身就有的土地，如今他们获取到的土地，细细算来，至少占有秦国土地总数的两成！</p>
骤然间得到了如此多的土地，他们高兴之余肯定是要担惊受怕的。</p>
而今天，嬴政恰当的给了他们一个逼宫的机会，让他们看到了，彻底拥有这些土地的机会！</p>
众人跪叩，嬴政不语。</p>
目光扫过，黑压压六七十后脑。</p>
好头颅！</p>
“众人呼朕英明，想必，朕的意见，是合乎天理人伦的了？”嬴政轻轻开口。</p>
右相熊宸再拜说道:“陛下之英明，自然是合乎天理人伦的自然之性！”</p>
“好啊！”嬴政将手中秦王冠冕扔在地上。</p>
琉珠洒垂，在地上弹动，发出清脆响声。</p>
冯去疾偷偷抬眼。</p>
少年秦王端坐于王座之上，眉清目秀，气度如山。</p>
“朕年少即位，因着年岁幼稚，所学所知，都甚是稀少，过往两年，都有些思虑，思虑朕的政令是否有违背天理，不合于人情之处。”</p>
“陛下天生英才，所行之政，合乎天理，固于人情！”不知道哪个爱拍马屁的人立刻开口了。</p>
随后，众人纷纷开口。</p>
为了自己的利益，臣子们开口了。</p>
他们这些还在这朝堂里的人，都是在这次斗争之中获得了胜利，并且攫取了极大的利益的人。</p>
他们因为嬴政的新政而得到利益，自然也要拥护这新政，拥护这嬴政。</p>
虽然拍马屁说出来确实是有些不那么好听，可是转换一下思路，有了这样的能给臣民们带来如此大利益，带着大家共同走向辉煌富裕的君主，谁人能够否定他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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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听到众卿如此说话，朕便安心了。”嬴政叹气。</p>
王绾越发不安。</p>
不太对劲！</p>
王绾是知道的。</p>
从那一顿家宴之后，王绾就一直知道。</p>
承认和开放土地的私有化，是嬴政和鞠子洲的计划。</p>
但这并不是他们计划的目的，而是手段。</p>
准确来说，是手段的一环。</p>
后面，这师兄弟两个，可是打算杀掉养肥了的猪仔的！</p>
这也是，王绾先前回到家乡，向叔祖父寻求智慧的原因。</p>
他把握不住这师兄弟两个人的思路，怕走错。</p>
可是，眼下的一切，都与王绾、与叔祖父所料截然不同！</p>
嬴政没有杀猪的打算。</p>
反而，他要将贵族们这一次的斗争之中所得的利益彻底稳固下来，垂为定例，刻入法律之中！</p>
真的可以这样做吗？</p>
王绾不安着。</p>
这样做了，不就代表了，以后即便是忠于嬴政的人，他们的利益，也与这朝堂里的人是一致的吗？</p>
那嬴政以后还怎么杀猪吃肉？</p>
王绾越想越糟糕。</p>
他实在，想不通！</p>
“朕自幼便一直觉得，国家应当以保卫国人的私有财产为第一要务！”嬴政说道：“师兄教朕时候，也是如此看法。”</p>
“在我师兄弟眼中，其实，秦法始终是有疏漏的。”</p>
“保卫国人私产这样的事情，国法之中，竟然没有定为永例，反而，利决于上，田归于王。”</p>
“法律、官吏甚至可以随意的剥夺国人家中私产、土地。”</p>
“这不对！”嬴政摇了摇头：“众卿觉得，朕的这个想法，有错吗？”</p>
“王无错！”王绾高呼。</p>
众人跟着高呼。</p>
“既然朕无错，那么便是法律错了，对么？”</p>
“王上所言甚是！”隗状认认真真地低头，一脸的义正言辞。</p>
“如今的秦律，其大体源头，乃是百五十年前的商君所订立的，其间，历代先君，虽然都有对于秦法的改进，但是无论如何改进，当初的框架都没有发生大的变化。”</p>
“如今时移世易，世上出现了王上与鞠先生这等不世出的英杰，王上的才智，甚至高过当年商君，所能得到的智慧，自然也要比商君更加完备，更加正确！”</p>
隗状说了一大堆，最后总结道：“所以王上的判断，是正确的，而秦律相对于旁人，可以说是对的，相对于陛下，则是错的！”</p>
“臣请陛下，改秦律！”</p>
“臣也请陛下，更改秦律！”</p>
“臣敢请陛下，更改秦律！”</p>
一句又一句。</p>
嬴政很清楚，他们这些人赞同的，并不是自己的理，而是自己带给他们的，利。</p>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p>
这些人是新的利益获得者，是秦国目前力量最强的一批人。</p>
未来，还会有更多的利益获得者，有比这些人更加强大的利益获得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