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试错
鞠子洲并没有就此病死。</p>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般的濒临死亡。</p>
前些年刚刚来到这世界时候，他险死还生；诸多细节未曾注意，他险死还生；尝试自行炒制茶叶，他险死还生；鼓动奴隶……</p>
一次又一次的因为那些已经被他习惯的小事而濒临死亡，鞠子洲的心态也慢慢由骄纵傲慢，觉得自己回到过去可以无所不能，变成了谨慎无比。</p>
但死亡如影随形。</p>
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鞠子洲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生命，无比脆弱。</p>
可能今天晚上躺下去，明天便就起不来了。</p>
这是他常常有所预料和准备的。</p>
因着这份担忧，他于是也就从成竹在胸，变成了急迫无比。</p>
他怕死。</p>
死亡本身对于他而言，应当算做是应该的。</p>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理导致自己于此早古蛮荒的时代里苏生，但鞠子洲并不怯于面对死亡。</p>
他怕死，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p>
没有留下火种，没有做出改变，没有尝试促进；没有为以后的他们提供一份助力。</p>
这些事情都没有做，他不敢去死。</p>
但死亡是他所不能避免的事情。</p>
于是他开始谋求捷径。</p>
那时候，便是制定计划、布局接近嬴政。</p>
如今的险死还生，不过是各种险死还生中的一个。</p>
不值一提，却又如同以往一般的幸运。</p>
只是……</p>
“真的不能让我出去？”鞠子洲侧目。</p>
夏无且苦笑：“鞠先生，您就别为难我等了……王上如此吩咐了，我们便不能使您与外面有所接触，不能使您再去操劳那些，否则的话……”</p>
鞠子洲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么，给我一些笔墨和书简吧。”</p>
“唯。”夏无且一喜。</p>
被幽囚了……</p>
鞠子洲微微叹气：“外边，钜子，铜铁炉中如何了？”</p>
“铜铁炉还好。”房梁上的询轻声回答：“鞠先生要出去看看吗?”</p>
“还是不了。”鞠子洲摇头：“既然有时间休息休息，那我可以捋顺一下思路，写一些东西。”</p>
“鞠先生要著书立说了？”询脸上显出惊喜之色。</p>
这世界寂寞太久了！</p>
诸子百家的争斗，到如今如火如荼。</p>
然而道、墨、兵、纵横等四家上上学派，已经许久没有新的“子”出现了！</p>
如今的天下，学问最深的，是儒人荀况、名子公孙、阴阳道邹衍等人。</p>
询自知没有介入争鸣，为自己所在的墨家增添一脉新枝的能力，但这并不妨碍他有干翻宿敌儒家的想法。</p>
——询觉得，鞠子洲就有可能正面击败荀况匹夫。</p>
自己墨家的那位出走的墨者渠，以后也有可能。</p>
不过询觉得，自己大约是看不到渠创立新说，整合墨家的一天了。</p>
而鞠子洲却是现成的。</p>
只要他想，他应该，就可以！</p>
……</p>
“扶苏馆，取缔！”秦吏挟高声叫嚷：“里面的丈夫全部列队出来，跟着我走！不要试图隐匿逃走，我已经把你们围住了！敢反抗的，就地格杀！”</p>
此时的挟十分兴奋。</p>
扶苏馆啊！</p>
这可是贵人才能来得起的高档的地方，还不是被我给封掉了？</p>
我封掉了扶苏馆，不就是我打败了贵人？</p>
挟趾高气扬。</p>
很快，扶苏馆里头或妖艳或儒雅的丈夫们列了队伍走了出来。</p>
间或有一两人说了些什么，挟于是一脚踹了过去。</p>
那被踹了的丈夫登时流出泪水，显得委屈，又似妇人妩媚。</p>
挟心里面乐晕了。</p>
他又赢了。</p>
他都快赢麻了。</p>
“走！下一家，去子衿馆！”挟高声吆喝。</p>
周遭的马车里，一两贵人看见他的样子，也只皱皱眉。</p>
扶苏馆、子衿馆……这各式各样的消遣之地，如今都要被取缔了。</p>
这是秦王政下的命令。</p>
下令的原因是缺少劳动力。</p>
当然，这只是说法而已。</p>
真正的原因，大家谁也不知道。</p>
但总之，秦王政要取缔这些地方，把这里的娇嫩的丈夫们，拉去开荒，拉去修渠。</p>
“人尽其用”，这便是秦王政提出的口号了。</p>
在提出这样口号的同时，秦王政还向各家索要了人手，去参与开荒和修渠。</p>
这般的举动，加上封禁了各种娱乐的场合，对于贵族们而言，无异于跳脸的一记耳光。</p>
若是平时，他们早就发作了出来。</p>
可是如今不成。</p>
因为秦王政给出了那样大的利益。</p>
于是跳脸的一记耳光也就变成了不轻不重的一个玩笑。</p>
这还在他们的容忍范围之内。</p>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p>
他们是可以忍受的。</p>
至于扶苏馆和子衿馆这种地方。</p>
呵，外面的饭食固然好吃，可是饭馆关了门，难道贵人们家里还能缺少肉吃吗？</p>
他们一面不以为意，一面催动了家中的奴隶和护卫，抓紧开荒的过程。</p>
土地，土地，土地！</p>
私有的土地，一切财富的根基！</p>
大家卯足了劲，为自己家开荒了。</p>
铁斧铮铮，铁锯嗡嗡。</p>
一棵棵参天的巨树倒下，一块块石头搬开，一个个坑洞填埋。</p>
这中间，人们遇到蛇虫砍杀蛇虫，见着猛兽斩杀猛兽。</p>
人，世上的主宰，开始对外展露獠牙。</p>
于是一切的猛兽都只能躲避人的锋芒。</p>
风声凄异，脚步踏踏。</p>
一亩又一亩的田地开垦出来了。</p>
奴隶和牛驴等牲畜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惬意睡在草堆里；贵人们结束了一天的辛劳玩乐，同样惬意枕在美人腿上。</p>
一亩地，能够给人带来什么呢？</p>
农会之中又开始了晚食了。</p>
今天大家吃新菜。</p>
这是庖厨们新制的一种食物。</p>
以面皮裹了些微的饴糖或者饱满的荠菜，在铁锅上以薄油煎熟。</p>
面皮香糯，带些酥脆。</p>
馅料清甜或者清脆。</p>
这些，都是贵人们所不屑于去吃的。</p>
荠菜这等野菜，土腥气重，早春时候，虽然嫩一些，但腥味难除，如今开荒时候，这种杂草一般的东西，遍地都是。</p>
面粉，贵人们是不吃的。</p>
“非粒不食”，这样的传统，也只是属于贵人们的。</p>
他们有着挑肥拣瘦的资格。</p>
而氓隶们没有。</p>
他们只能是，有什么吃什么。</p>
牛羊的下水、地里的野菜，榨取油脂的边角料。</p>
他们如牛马，尽一切可能，不浪费任何一点能吃的东西。</p>
文化于是也就在这种以性命和苦难为代价的试错过程中成长起来了。</p>
一切的辉煌，说到底，不过是前人的苦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