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四九堂

  锔瓷,又名锔艺瓷,是一种极特殊的瓷器。

  从前老百姓因家庭贫困,瓷器打碎后舍不得扔,而是请民间锔匠用锔钉拼合,继续使用,这便是锔瓷的由来。

  早在两宋年间,锔瓷已经出现,举世闻名的《清明上河图》中便有相应图景。

  等到明清两代时,其应用场景已不仅限于民间,而是上升到供达官显贵们赏玩,成为一门成熟的手工艺术。

  在锔瓷工艺的巅峰期,匠人们会在瓷器中装入豆子和水,故意将其撑裂,再用碎裂的瓷片,结合精巧的金刚钻和各种花钉进行锔补。

  这样锔补出的瓷器不但完好,且有一种涅槃重生的别样美。

  只可惜,这门手工艺随着社会发展逐渐没落,当今古玩圈虽仍有一些珍贵锔瓷,但大多是成名之作,收藏空间不大,连带着许多锔瓷匠人也慢慢失去生计。

  “我记得民国时期,直到建国后,还有不少传承下来的民间锔匠,开了一些私人的手工艺馆,名为锔工坊,”

  “近年来,这些锔工坊先后凋败,没了音讯,不过还是有几家一直坚持着,那父女二人多半便是此道中人,”

  “还有刚刚看到的那许多大货车,如果也和这里载的东西一样的话,那倒是有点意思。”

  任平猜得不错,他所处空地上的那几十辆货车,装的都是锔瓷,那些人也不是普通货车司机,而是当今少有的锔艺传人。

  这些人自五湖四海而来,为的是参加一场事关行业生死的集会。

  不过有一点他猜错了,这些锔艺传人们没有门派之别,而是同属一家锔工坊:四九堂。

  正午已过,午后的阳光斜斜地倾洒在空地上,虽是冬日,也颇有几分暖意。

  众人请点了下人数,确认都已到齐,然后围绕着空地中央稀稀落落地坐了一圈。

  看似随意落座,实则男女老少共计几十人,一共只坐了八堆,最少的像刚刚那对父女,只两人,多的有八九个凑在一起。

  这些人多年未曾集会过,有许多也相互不认得了,当下便依次简要介绍。

  任平隔着货厢门听了听,原来那对父女姓胡,父亲叫胡自纤,纤纤玉手的纤,一股柔弱风,女儿却叫胡刚,乍一听威猛十足,像是男人的名字。

  其余七股人也都是同姓,有姓高的,有姓夏的,有姓蔡的,有姓田的,还有三姓分别是樊、凌、霍。

  任平也是听了许久,偶然听到四九堂三个字,才猛然想起: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全华夏最有名的锔工坊就是四九堂。

  这家锔工坊汇聚了当时较为出名的九家锔艺传人,相互联手,抱团发展,和南陵春秋盟九大家有些相似。

  九家锔艺传人,除了在场的高、夏、蔡、田、樊、胡、凌、霍八家外,还有一家,姓任,和任平同宗。

  这任氏锔艺在九家中地位特殊,可称为最重要的一家,当初四九堂也是以其为首组建的,可是不知怎么,今日似乎没来。

  任平前后瞄了一圈,这才发现,在抱圈而坐的八姓人家中,独正北方一处地方空着,想是那任姓虽没来,众人却也没忘,特意为其留了位置。

  在这档口功夫,八姓人家寒暄已过,逐渐说起正题。

  原来四九堂在十几年前已经名存实亡,各家四散发展,都已到了风雨飘摇的境地。

  之所以时隔十几年再度重聚,是因为在一个月前听闻一则消息,有人在首都古玩圈大肆采买瓷器,量大价优,其中就包括锔瓷。

  八姓人家虽不知其中就里,但一听闻这消息,自然想要奋力一搏,搏到了,手中这门生计也许还有翻身之日,搏不到,也不会比现在更差,大不了彻底改行。

  后来又听说,想要将东西卖出,就要参加一个采买会,众人一商议,便约定带上各自门下最精美的锔瓷,同赴首都,这才有了今日的重聚。

  眼下,任姓人家不在,以高姓为首,只见场地靠西北侧一堆人中站起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满脸傲气,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说了些毫无营养的场面话后,便让大家把各自最珍贵的东西请出来,相互鉴赏。

  其余七姓人家听了都是一愣,心想大家都是行家,有什么好鉴赏的,只碍于不好驳他的面子,才各自去照做了。

  不多时,七家锔瓷都到了,有的一件,有的两三件,有的四五件,都是精中选精,优中选优。

  虽说不像传统瓷器完整,但配上金属纹饰和玲琅满目的各色花钉,也自有一番奇趣。

  那高姓老者草草看了一番,没发表什么意见,转过头,忽然从自家那堆人中请出两个年轻人来,赔了声笑:

  “二位,你们看看,可有过得去眼的吗?”

  这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男的不超过三十,女的更小,约莫不过二十岁年纪,众人本以为是他高姓的后辈,听如此说,却不是,不由诧异:

  “老高,你干什么?

  这两人是谁?”

  “我们四九堂内部集会,你怎么把外人带进来了?”

  “就是,大事临头,你还卖什么玄虚?”

  眼看众人都有些不满,高姓老者嘿了一声:“两位别见怪,这些人事先还不知道内情,”

  说着转过身面向众人,神色一凛:“别吵了,这两位就是这次采买会的经办人,是我特意托关系请到的,你们还不问好?”

  七姓人家面面相觑,之前都以为能否采买成功要到了现场才知道,不料高家已经把关系疏通,可以走后门。

  不过这两个经办人怎么看也太小了点,总觉得有些不对。

  简单问过礼后,众人都得知,那年轻男子姓宁,是首都某瓷器斋的少主,高姓老者称其为宁少爷,称呼那女子却是平姑娘,属于另一家大斋。

  两人背后的来路不同,只是同为采买会办事,至于背后的采买方又另有其人,并不是他们两家。

  众人越听越是暗暗摇头,心想所谓经办人,听来听去,差不多等同于二道贩子。

  谁知道他们把东西拿去是卖给采买方,还是自己内部消化了?

  采买价格是多少,又有谁能说得清?

  这其中水太深,还不如堂堂正正的参加采买会,不成功也就罢了,总好过这么不清不楚的。

  当下便有人提出这想法,得到不少人支持。

  那高姓老者脸一黑,心想自己费尽心力请了这两人过来,你们却一点面子都不给,这不是拆我台吗?

  若非如此,你们以为凭四九堂现在这点儿名声,能进得去采买会的大门?

  真是不知好歹。

  正要出言教训的时候,忽然,那宁少爷嘿地一声笑:“我以为你让我们来看什么东西,就这些破瓷烂瓦,也值得大费周章跑一趟?”

  这话虽是对高姓老者说的,实则将在场所有人都骂了一遍,直接将锔瓷一行贬为破瓷烂瓦。

  众人闻言都是怒不可遏,纷纷怒斥:

  “混账!你说什么!这是破瓷烂瓦?”

  “人不大,口气倒不小!你们家瓷器斋是什么来路,斋主是谁,听过四九堂三个字吗?”

  “就凭你也配做经办人?

  老夫在这行这么多年,今天真是开了眼了!”

  众人唾骂声不绝,那宁少爷却怡然自得,等骂声稍止,才又满脸鄙夷地扫了眼四周:

  “不就是锔瓷吗?

  本少爷怎么会不知道?

  四九堂的名字也听过,不过我要问一句,任姓呢?

  四九堂九姓人家如今怎么只剩了八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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