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冤家路窄

  安知言抬头注视着那汉子与重剑逼近自己头顶,在离自己还有五尺左右时,安知言挥动手中长剑。两剑交击,只是一剑,那厚重十多倍的重剑便应声而断。

  安知言正要一剑追击,了结汉子性命,已飞身赶至的何三一脚踹开了还在空中的汉子,以手中的弯刀阻拦。

  铛铛铛!

  何三本来用以毙敌的三刀,此时只是挡住了安知言一剑。何三心惊肉跳,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个原本不如许汉的少年,在顷刻间尤胜自己?他何三可不是许汉、花娘这些阿猫阿狗。在整个贺阳境,他都小有名气,是一位能够匹敌脏腑境妖物的高手。

  不敢多想,何三救下许汉后,抽身退出交战处,向那位神秘人、安知言、洞庭一一抱拳道歉:

  “诸位,今日多有得罪,但念在并未酿成祸事,还请诸位饶恕我们三人!”

  何三本想多说,但见三人纹丝不动,便挥手招呼花娘,搀扶着许汉快速离开。

  洞庭也看出安知言情况不对,根本顾不得这三人,在他们动身逃走的同时,她将安知言扶回行亭。

  她一查看,安知言伤得不轻,已经昏厥过去。那神秘人走向行亭,顺手将插在地上的长剑收回鞘中。

  洞庭问:“前辈,他这是怎么了?”

  那人取下斗笠,抖落雨水,放在美人靠上,笑道:

  “初生剑意,伤了自己,无碍。”

  天下杀力最强者,当属剑修与大凉刀客,大凉刀客胜在刀骨,而剑道剑修,剑意当先。

  剑意本是类似术九、法六、道一这些驭气手段的,不能作为修行根基来看。在许多修行者看来,更是与其中的道一异曲同工,但无论如何,两者差异都是实实在在的,这也就造就了剑修的独特之处。

  不像通常术法那般,本身具备上限,可以说,剑意的上限很高,高到近乎不存在。术法的上限决定了修行者战力的顶点,但剑道上,你能吃得下多少剑意,便能有多强。这无疑对剑道天赋的要求很高,如不然,成为一个剑修,在战力上反不如修行术法,何苦来哉。

  当然,天赋再高,也不可能吃下远超自身境界的剑意,这是魂魄身躯上的客观限制,一旦过多而承受不了,便会反受其害。这个度,很难让人通过切磋来判断一个剑修的全部实力,而与一位剑修搏命又是一种愚蠢的行为。所以剑修的战力一直都很有神秘色彩。

  安知言之前的情况严格来说,算不上生发剑意,只能算是接触剑意,只有一个剑意的雏形。但这样的剑道资质就算不是绝佳,再怎么也不能说差。以李长夜来说,他如今也不过是具备剑意雏形,估计得到了开源境才能真正掌握,那时脱离剑术剑法,李长夜依旧能以剑意展现强大战力,才能称得上是一个剑修。当然,李长夜的天资也并非在于剑道。

  这位借剑之人作为天下剑道第一的古云霄,哪会不明白?而且他还明白了另一件事,那个狗日的段流平又骗了他。至于这个骗,是为了他好,还是摆了他一道,都不好说。谁知道狗日的段流平之后会不会又拿这事做文章。

  他觉得除了不要脸,段流平其他都还不错,尤其是在战力上。往代刀魁,未必便是大凉第一,但段流平是如今公认的大凉第一。当初他与段流平一战,是实实在在用的搏命手段,最后还是败了。

  念及此,他看着昏厥的安知言,不禁觉得有趣。若是各自的传承者作比试,倒像是互换了身份。可惜的是,好像不管输赢,都是那段流平占尽了便宜。

  古云霄的身份和目的,洞庭都猜不到,索性便直接开口问:

  “前辈,究竟是何人。”

  古云霄笑了笑:“我是从镇云关来的。”

  镇云关?李长夜,还是周小憩?

  洞庭试探道:“前辈是受人所托?”

  古云霄点点头,洞庭本想问是否是周小憩,但没说出口,她的身份不适合问得太多。

  她不问,古云霄也丝毫不提相关之事:

  “首次接触剑意,最好便是有同种剑意作引,截留几分剑意。稍差一些,便是像现在这样,等他的伤势自愈,也能截留住剑意。其实最后哪种方法能更先掌握剑意,都因人而异。”

  妖多是凭天赋修行,没有正统的法门,在这座万族林立的天下,独此一份。因此,关于古云霄所言,洞庭一无所知。

  古云霄盘坐在地,望着亭外大雨,脸上闪过一丝缅怀的神色,轻声笑道:

  “还有一些事,需要与你交代一番。”

  ……

  安知言苏醒后,古云霄早已离去,只是留下了那把剑。询问洞庭后,仍旧不知这位前辈高人的身份和目的。安知言本只当是一位古道热肠的侠义之人,但洞庭说,那把剑不是寻常武人使用的凡器,而是一件仙家层次的玄器。安知言便明白,这位前辈高人兴许一开始就是冲自己来的。

  市井凡间铸造的兵刃也可称作凡器,与仙家铸造的凡器差别处,便是通常仙家铸成的凡器,都是江湖中所谓的神兵利器层次。凡境的修行者不少便使用此等凡器。玄器,已有玄妙之处,凡境修士可用,但多需配以独到的炼化之法或相应的驭使术,否则效用与那些个“神兵利器”无甚差别。

  古云霄留下的这把剑,便是增幅剑意的玄器。对于无剑意者,宛若鸡肋,对于有剑意的低境修士,便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宝。

  安知言在初通剑意后,自身所掌连剑意雏形都算不上,可依靠此剑,却能发挥出剑意雏形的效果。这才能够震慑住何三。当时若是何三继续出手,安知言顷刻间便会死在何三刀下。筋体境与脏腑境的差距,虽不是天差地别,却也不小。能够借助此剑,与何三拼下一招,足可见安知言于此道的天赋确实不差。若是入了承天宗,凭着此天赋弥补,也可混上个中游弟子。

  在何三这一波人后,又先后几波类似的江湖武人经过行亭。他们中没有何三这样的高手,所以看到行亭处的打斗痕迹后,都选择继续冒雨赶路。联系先前何三的话,两人都明白贺阳城情况有变。

  夜里,大雨停歇,安知言便与洞庭连夜赶路,直到第二天下午,终于赶到了贺阳城。

  ————

  贺阳城坐落于河东平原之上,先后历经两次重建,随着西北方姜泽镇妖重地的建立,才得以安生。贺阳城城墙高筑,高十丈,上宽七丈,下宽九丈。四门连接四市,中通府衙。三六九等人士,各居不同街区。

  城主府外,一位中年男子身着布衣,求见多时。终于一名家丁打开府门,将他引入府中,在议事厅见到了贺阳城城主,白朴。

  白朴遣退家丁,独留两人在厅,呵斥道:“胡孝堂,我已经告诫过你不要听信那些风言风语!皇上以贺阳城委任于我,我白朴断然不会行此等有辱圣名之事!”

  中年男子悲切道:“风言风语?今天一早,城主大人派人包围了槐柏街,也是风言风语?”

  白朴起身大骂:“你真是读书读傻了不成!我告诉你,盘踞姜林的妖群已经向贺阳城压来,可朝廷、仙家的援兵迟迟不至!你是要我为了那些槐柏街的流民,以整座贺阳城去作赌注?”

  如今,在仙家、官府、江湖武人三方的通力合作之下,由龙属山逃逸的妖物在贺阳境的危害已不足为惧,然贺阳城的形势却越发危急起来。

  贺阳城西北方一座镇妖重地——姜泽失控。专门负责镇守的仙家——三阳观首当其冲,损失惨重,门内硕果仅存的化生境修士身死。十位金光境修士,四人身死,两人重伤。除了逃走的两名金光境修士,剩下两人带着重伤的二人与数十名低境弟子全部逃至贺阳城。如今姜泽的近千妖物全部盘踞在姜泽以南,贺阳城以北的姜林附近,其中龙骨境妖物多达四十余只。虽然还不及龙属山镇压的龙骨境妖物的一半,但短时间内,贺阳城需要独力面这一批妖物。这也才有了何三等人被急招回贺阳城。

  中年男子恳切道:“白朴,你我相识多年。我如此劝你,也是为了救你。你真相信三阳观那些仙人所言?好,就算他们所说不假,这些妖物单纯是为了报复。可这么多妖物,就算将整座贺阳城拱手送之,恐怕也不够它们泄愤。到时候,只怕你不仅职位、性命不保,死后还要落得个千古骂名!”

  白朴低头,缓声道:“孝堂,我现在也不怕跟你明言。三阳观多年来镇守姜泽,中饱私囊。我前几日暗中写信给血手,请他假借追妖之名,前去调查三阳观,今早他已返回贺阳城。从他的调查结果来看,姜泽群妖之所以围聚不散,是因为三阳观压榨过甚,致使姜泽妖物妖气大乱,需要食人保持清明。我如今主动献出难民,这些妖物就不会与我贺阳城死磕。再赚上几日,待援兵一至,它们便不攻自破。”

  胡孝堂失笑道:“几日?几日是多久?就以贺阳境内来说,龙属山之乱牵出多少违律豢养妖物的大族?你身为一城之主,会不知这些远离主城的大族实力多雄厚?贺阳境五位武学宗师,有四位便出自其中。贺阳境已是如此,整座赵国会是如何?赵国十二处镇妖重地,如今有九处失守,加上这些为祸的大族,朝廷和云霞山那些仙家何时才能腾出手?”

  白朴道:“我不妨再告诉你,上面如今以九处失守之地为重。最多不出一月,便会有主力调至贺阳城。昨日,我已经接到消息,国师已经派遣了两名仙人驰援贺阳城,其中一人乃星罗宗化生境长老,另外还有几个大仙们也分别派遣了仙人赶往贺阳城。就算贺阳城要与妖群作战,也必须等到这些仙人赶至。若是在此之前与妖群-交战,以当今贺阳城之力,损失必远大于拖延妖群所付出的代价!”

  胡孝堂沉默不语,白朴又道:“此次大乱之后,这些流民能有多少可以得到安置?会有多少侥幸存活,仍会被平乱后的各种事宜波及?几万,几十万?之后贺阳辖地重建,涉及到的不仅仅是贺阳境内诸多势力的利益分配。除了贺阳城,其他村镇伤亡再多,对你我来说,也只能算是个数字。我们能保的,只有贺阳城一方安宁。”

  胡孝堂抬头看着这位多年好友,实在无法相信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当年他们二人随同安靖山治学,龙属进言一事后,他胡孝堂受到牵连,剥去官职;白朴却选择投奔国师一方。后来步步高升的白朴确实心系苍生,为一方百姓谋福祉。这才有了他胡孝堂愿入白朴帐下作幕僚。

  胡孝堂面色惨白道:“我算是明白了,你白朴果真厉害,高瞻远瞩。如今赵国局势大乱,被曝出豢养妖物的大族,看似各扫门前雪,实际上如此情况下,必已有不臣之心。你白朴是看重了这一点,在为将来做谋划了。”

  白朴脸色涨红,大怒道:“胡孝堂!”

  胡孝堂道:“算我胡孝堂识人不明,从今往后,绝不耽误城主大人的飞黄腾达!告辞。”

  胡孝堂转身而去,白朴脸色几经变换,终是一叹。二十年来,他鄙夷胡孝堂的冥顽不灵,却又羡慕胡孝堂的一成不变。

  ————

  在贺阳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当属市集。在大致探听得如今赵国北方的形势后,安知言二人便打算离开。当今贺阳城可一点儿都不安稳,盘踞在姜泽以南、贺阳城以北的姜林的妖群,使贺阳城终日人心惶惶。平日并不多见的巡查卫队,如今到处都是。

  听说今早,城东槐柏街聚集的流民发生暴乱,官府派遣大量官兵和江湖武人才镇压下去。为以防暴乱的再次发生,连同槐柏街在内的几个街区,所有流民全部被押送至城外,连同后来逃至的流民一起安置在由官府搭建简易的茅棚区。

  随着交通被切断,贺阳城内物价飞涨,怨声载道,各种偷盗抢夺案件层出不穷。不到半日,安知言二人便被盯上数次,这些寻常盗贼自然奈何不了他们,每次都被二人小施惩戒。最后两人准备在西市卖掉马车,之后选择偏僻小道继续北行。

  到了西市一打听才知,最近城主已经下令,禁止私人收购马匹,全部由官府统一收购。好心的商人还告诉他们,说是收购,但现在官家吃紧,若是没点儿实力和背景,就是强征。

  安知言笑了笑,跟洞庭商量了一下,既然用不着,所幸便送与官府。只是洞庭那边刚答应,便听见身后有人诧异道:

  “诶,这马车怎么这么眼熟啊?”

  安知言回身看去,便见何三三人。

  许汉先是一愣,随即大笑: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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