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机甲无冢

  人类一直以来的梦想之一——“在那万时归一的地方,见证宇宙的创造”。

  银灰色涂漆的机械臂在永暗的星宇中,并不算平缓地伸展开来。作为老式的“恒星级”后勤机甲“ly-2”,牵动机械臂运动的绳索自然是毫无新意的碳纤维陶瓷混合涂漆配以廉价合金材料。

  轨道飞行器已经看不出运作的迹象,数据显示它其实在这几秒间完成了服役期间最后的一次助推——几粒尘埃缓缓从月球的表面飘起,细看之下,竟全是螺丝,轴承,和看不出具体原先材质的人造器物。

  在失声的月球表面,“ly-2”后勤机甲双腿前伸,伴随着次一级的重力作用,缓缓在一处环形山内坐下。它的周遭,是堆叠的报废机甲。

  “月球,2号机甲冢,ly-2,退役报废!”

  地球,星球防卫军总部,防卫军第一军军长张世双手攥拳,交汇胸前,面目肃然望向那三维立体影像显示器。他所行之礼,正是如今人类文明军事领域通用的致敬礼仪。

  影像显示器的颜色显示暂时还不能做到彩色还原,只能看见尚有余温的ly-2机甲颓然坐在灰色线条交织形成的月球的某处环形山的深处,不远处是蓝色线条勾勒出的另外一个星球,地球。

  影像显示器里的ly-2孤独地坐在机甲冢内,视角所及正是地球的方向,虽然这颗星球在几百年的时间里渐渐被钢铁壁垒般的太空站包围,早已没有了蓝色的光影可以从缝隙中窥视到。

  它在影像显示器上的颜色开始逐渐淡化成了灰色的线条,就像那些已然报废的机甲一样,随着温度的退去,随着数据的清空,随着远程驾驶员的断开连接,变成影像显示器上灰色线条中的一小团,变成了星际地图当中,月球的一部分。

  礼毕,张世端起了桌上还烫嘴的中药一饮而尽,白雾散开,端着茶杯的军长居然仅仅是四十岁出头的年纪,虽然两鬓染上了雪,眉宇间刻下了纹,双眼却闪着光,那是一双既装下了千军万马也装下了百姓黎民的眼睛。

  火星,星球移民军火星分部,移民军第三军军长王权把玩着手里的雪茄,其实他并不抽这款号称两百年前来自地球北美洲“肥沃之地”国度的少女在吹弹可破的大腿上搓出的雪茄。

  毕竟是万恶的资本在两百年前存下的了,即便雪茄留存了下来,当年风情万种的少女和吹弹可破的大腿也早已不在啦。

  或许是因为领着顶天高的军饷,执行朝不虑夕的任务,所以即使是面向死神高呼“人类万岁”从此一战成名的王权将军,也需要一根“少女吹弹可破的大腿”来消磨他那无人问津的压力和寂寞。

  这是一间军用议事厅,厅内满座衣冠,左侧一列的老者们胸前勋章悉陈,他们皆是“人类移民火星计划”的先锋部队。右侧一列的中年人则是正襟危坐,趁着会议还没有开始,在各自的计算机上噼里啪啦演算着一些奇怪的实验,他们正是如今支持“火星驻扎计划”背后的数学与科学家。王权将军威严端坐正中之席,

  王权将军剑眉微浓,目藏雄狮,鼻梁高挺,皮肤白皙还是鹅蛋脸型,本是精致极了的面目,却搭配了不修边幅的乱发,刺目的伤疤和浓密的胡茬。他的手上还有尚未痊愈的新伤,这没来得及修剪的头发大概也是刚从前线回归而没能得到护理的结果。

  桌面伴随着细微的机械运作声徐徐分开成两半,五米见方的裂缝中一台影像显示器缓缓升起,显示器用大约两秒的时间调整了画质,随即一名男人的影像便出现在了议事厅会议桌的中央位置上。

  影像中的男人肤色发黄,八字眉毛,倒三角的脸型搭着肉眼可见的夸张法令纹,本不出众的相貌却因那灿若星辰的眼神而无比和谐,配以不苟言笑的面瘫表情,不怒自威中满是军人独有的神韵与美感。他双手攥拳,交汇胸前,向着影像显示器另一头的王权将军微微颔首:“这里是张世。”

  王权倒也不介意张世将军明显过度省略的礼节仪式,双手攥拳,交汇胸前回礼的同时说道:“这里是火星,星球移民军火星分部,移民军第三军军长王权。”

  王权身侧众人正欲报上各自的编制,却被张世将军的鞠躬打断,面对这般心急的同僚,王权只得以眼神安抚在座的将士和研究者。好在众人都并非第一次出席类似的会议,张世将军虽是急躁了些,却有实打实的赫赫军功,也从未缺少对同僚的尊重和对下属的关心,这番举动并没有引起任何的不满。

  “这次的任务代号为‘卡戎’,经过地球防卫军的协商,我们需要火星移民军配合将‘赛裔’样本回收至地球联邦科研站。这个任务就交给王权将军和火星移民军负责了,具体事宜由王权将军负责指挥安排,”张世将军看起来并不想再交代更多的内容,几秒的沉默后,“王权,赛裔毕竟是我们不够了解的生物,万事小心,有任何危险,与我联系!”

  王权微微一愣,以面瘫著称的张世曾经是王权的伙伴,战友,只是时间和战火冲淡了太多美好的回忆。军人是很害怕美好的事物的,友情,爱情,共同的回忆甚至是自己的生命,这些都太容易从指间流逝了,战火中他们宁可把这些情感一遍遍埋藏,埋藏在了张世的中药和王权的雪茄里……

  彼时,地球,北极,天星散落如雪。

  詹寒百无聊赖地趴在“联邦机甲学院”战斗系学生宿舍阳台的酚醛树脂窗户上,说是窗户,却是绝对不能打开的。人类文明的大脑利用科技已经彻底征服了这片冰穹的世界,然而人类的身体却在这百年内出现退化,这个冰雪的世界,詹寒一身的睡衣睡裤绝对是没法阻挡的。

  “你好啊,新的一天。”詹寒自言自语,话音落下,铃声响起,在这里,夜幕一旦落下,很有可能会是不只三个月的黑夜,一切作息全靠铃声提醒。詹寒没有去看任何记录时间的设备,这是詹寒从小的天赋,对时间精准到秒的感应力。

  “就不能设计一款温柔的叫起床专用机器人吗?”宿管也不管詹寒是否早已苏醒起床,依旧是粗暴地砸门,不由分说地开灯,詹寒在镜子前边洗漱边抱怨道。

  刺眼的白光亮起,显示出宿舍内杂乱的摆设,还有镜子前詹寒的相貌:脸型长阔、柳眉高鼻,小眼耷拉,毛发蓬乱。不经打理时感觉是块清秀帅气的坯子,然而认真梳妆后也就堪堪达到“还不错”的门槛。换上大一码的校服后,病恹恹的样子叫人很难看出他一年前曾是精英班“詹候双子星”之一的高材生。

  哦,只不过后来双子星都被精英班以“多次迟到早退”为由开除了就是了。

  詹寒推了推鼻梁上的平光眼镜,冲镜子里面色极差的自己比了个鬼脸,有气无力地踏出了宿舍的防护门,今天的课程与驾驶机甲没有任何关系,战斗系c班的课程安排里,每周只有一个宙辰(地球时间两小时)的机甲驾驶练习,除了坐在机甲驾驶室内,似乎很少能看见詹寒对别的事物提起兴趣。

  寒风凛冽,雪花不是从天空落下,却是自地面飘起,自下而上钻入詹寒的鼻腔,引起一记蓄势待发的喷嚏。

  就在詹寒挺腰张嘴的尴尬瞬间,一个孔武有力的拥抱把詹寒塞到了尺码巨大的军大衣当中。

  纵使相隔数层保暖衣物与防护服,詹寒依旧感觉的到一团澎湃的肥肉如同巨浪吞噬了自己的骨架。詹寒没好气地推开那拥抱自己的同学,不出所料,正是如今和詹寒一道混迹联邦机甲学院战斗系c班的姚奎。

  “詹少今天怎么有兴致赏脸天文学的课啊?不是号称选修必旷,必修选旷的嘛?”姚奎比詹寒还要高出半个头,有着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过于魁梧的身材让人很难找出他身上其他的相貌特征,一边说话,姚奎的西瓜头和肚皮上的肥肉随着迈步前进而同步晃动着,横肉云集的面部上,一双小眼闪烁着狡黠的精光。

  詹寒倒也不恼于这番调侃,似笑非笑地抽动了一下嘴角,反手搭在了姚奎的肩膀上,两个人一个滔滔不绝一个闭口不言却是默契地并肩齐步走向了冰山之间的教学总部。

  姚奎细算是北方国和中原国的混血,身材却比大多北方国的精壮者还要魁梧庞大上一圈,他也曾经是精英班中的一员,不同于詹寒对机甲精益求精的操作细节,姚奎总是能在机甲格斗的练习当中做到将繁琐的情况用最简的方法处理,一度被誉为这一届学院当中的“智慧之角”——却是因为其北方国的父亲另觅娇妻,断了对原先妻儿的资金支持,而失去了继续就读精英班的资格。甚至如今在c班就读的学费也是靠着侯良偷偷省下的零花钱支持。

  教室外是早被看腻了的极光,教室之内,天文学的老学究一板一眼比划着人类文明在地球历2006年进行的“冥王星放逐计划”。

  姚奎在课桌下偷吃着詹寒为他准备的早餐,詹寒拖着脑袋自顾想着:要是百年前的人类知道科学报道中的“因为不能清除其轨道附近其他物体”而被降格为矮行星的冥王星,其实是因为21世纪初人类在冥王星上接触到了“赛瑞尔达文明”,开始为之后的“星际移民”做准备而进行着机甲科技大革命的巨型实验室,会是什么样的感想呢?

  第二十四世纪的人类文明里少有平静,此刻无论是偷吃的姚奎,托腮的詹寒,还有讲台上的学究和教室中的学生,都还没有意识到百天之后,坐落北极的联邦机甲学院会是全太阳系人类文明关注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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