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擒鬼
魑魅窄廊，陈家米铺中，文然紧盯着翻涌的鬼影，心中暗暗估摸着出手的时机。
随着坊民和巡街军士的撤离，魑魅窄廊在雨中显得有些空荡，黄庭丢下信号筒，瞥了一眼十字巷口的殛魂台，以心声询问米铺中的文然：
“我过去一下，你一个人行吗？”
“我还没答应你呢，万一事成之后，你把我抛下了怎么办？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契约你都签了，还怕我诓你不成？”
“那可不好说，虽说咱俩‘心意相通’，可我连你说的那个七十三楼，和那些所谓的万千世界都不能确定，是不是你臆想出来蒙骗我的，若是你愿意放开禁制，让我看一眼那所谓的七十三楼是何种模样也行，可你半步都不肯退，就让我陪你赌命，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想问问，易地而处的话，你愿意吗？”
“若是断了金锁，纵了蛟龙，事后你拍拍屁股走了，我怎么办？你真有能力带我离开？你拿什么取信于我，又凭什么保证？”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以心念迅速沟通着。
文然的问题让黄庭有些无言以对。
记得四年前初来此界，文然刚刚经了八十狱，就在狱中，由禁魔司司丞亲自为二人沟通了命格，还不等黄庭回过神来，文然就成了晋升鬼师不久的黄庭的鬼将。
自那一刻起，二人的心思便勾连了起来。
黄庭当时根本来不及设防，那些习惯性冒出来的想法、心念便全为文然所窥，彼此在彼时的瞬间，在一定程度上没了秘密。
黄庭当即就吊起警惕，几乎料定自己必会暴露，已经开始打算拼死杀出此间。
然而在相互的窥视中，他突然发现文然只是短暂的错愕，紧接着迅速冷静下来。
二人心念相通的情况下，交换融合了一魂一魄，文然的心智更是从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黄庭的见证下成熟起来，达到了与黄庭一般，又更胜于成年男子的程度。
当着司丞的面，文然自心底传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承诺不会告发他，相应的，终于反应过来的黄庭也将自己的任务抛出，用来换取双方短暂的信任。
二人就这么相互忌惮着，用了近一年的时间才真正熟悉起来。
随后的三年里，黄庭一边想办法说服文然，让他相信完成任务后，必定会带他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一边寻找断金羊锁，放纵蛟龙的时机。
而今天，经过数年的探查，如今困住阴龙的殛魂台就在眼前，这段历时四年之久的任务就要完成一半了，可……
咬咬牙，黄庭当机立断，心中默念了一句，之后果断转身，匆匆向殛魂台走去。
米铺里，文然愣愣感应着浮现在心头的清晰画卷。
画卷上，一幢黑沉沉的庞然巨物就这么直直撞来。
古香古色的高楼，耸立于绯红雾气中，巨大的牌匾上，七十三楼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檀黑的桩柱、繁复花纹雕琢的窗扇、青玉样栏杆，一名身着月白长裾的女子倚在玉栏。
细细看去，雾气萦绕的楼间，木楼的雕琢更是精美细腻，门扇和窗扇皆是镂空工艺，尽管木质古朴厚重，且没有颜料描绘，但各种奇异花草以及不知名异兽在其间依旧栩栩如生。
台阶上，上百根十人合抱的巨大木柱撑起木楼，木柱上同样錾刻了无数层次分明的兽石草木。
最引人注目的，是倚靠玉栏的女子，她面容清丽，长发由山岚色线绳扎起，腰间垂着凝脂小香囊，一道嫣红窄线牵在腕上探出玉栏，缀着同色的酒壶悬于半空。
醉眼含波，慵软倚坐，浑身上下给人一种颇为奇异的感觉，身骨纤弱却颀长，唇略薄而弧线柔和，眉平蕴锋，鼻挺肤白，脸狭耳巧，眉眼蕴了凌厉兼带着些许妖异，身姿轻灵又不显过分轻佻。
仿佛身临其境，没道理的，文然一点都不怀疑这幅画卷的真实性。
“原来，这就是七十三楼，世间竟真有如此高楼……”
无视面前翻涌的鬼影和外面距离殛魂台越来越近的黄庭，一帧帧画面疾速掠过心间。
“什么楼？”
“七十三楼！”
“嚇！世间有此高楼？”
“有的，外面多的是，只要你肯帮我，我带你进七十三楼，届时万千世界随你穿梭……唯有七十三楼，才是真人间，这里不过是其中一个小世界罢了……”
……
“你是怎么来的？”
“有任务，断开金羊锁，放出阴龙。”
“我问的是怎么来的。”
“呃穿越，懂吗？”
……
“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别扭，外间从无这种驭鬼之术，我还是第一次跟一个男的心意相通……”
“什么心意相通，不过是某种程度上的沟通无碍罢了，就是省了开口说话的时间而已。”
“你好像比我都能控制，为什么你很少腹诽？有什么技巧吗？”
“你不是号称穿梭万千世界吗？真就没办法？”
……
“真无聊，没手机的日子太难熬。”
“手机是什么？”
“手机就是一种千里传音的工具，能相隔万里看到彼此，里面能玩游戏、看电影、刷视频、撩妹约……跑步……”
“真的？不会又是你瞎编的吧？”
“切……”
……
“如今你我的魂魄都已交换融合了，你还怕我不带你？”
“谁知道你有什么我没发现的阴私手段，能将联系斩开，更何况这种融合只是相当于寄存，万一你突然把自己的一魄抢回去了呢，这种情况下我怎么信你，除非你真的撕下魂魄让我吞噬。”
“你发梦了……”
……
“吼！”
低吼声惊醒文然，将他拉回现实。
对面，陈家子隐身在鬼气中，布满血丝的的双目紧紧黏在文然身上，黑洞洞的巨口开合，表情越发扭曲，俯身作前扑状。
虽说在凌奎所留的金幕笼罩下，还未挣出吞噬欲念的陈家子不可能脱逃，但还需将其擒下才牢靠。
文然将回忆暂搁，算准时机，周身瞬间腾起鬼雾，迎了上去。
霎时，米铺暗了下去，浓郁的鬼气几乎要透金幕而出，阴嗖嗖的寒气弥漫整个空间，气息激荡，几缕阴冷相继破门而出，沁入坠下的雨点中，还未落地便凝成了几片冰体，如晶珠落玉盘，砸在黄石上分外清脆。
“吼！！！”
金幕中，文然的身体随黑雾突然展开，如破茧，张翼而出，巨大的黑幕凭空显现，一个人形身影牢牢罩住了陈家子，接连爆响的咯吱声中，几乎就要撑破金幕。
疯狂的意念在文然脑中滋长，巨型人影俯身，对着陈家子就是一声嘶吼，森森鬼气之下獠牙满张，乌青的长臂高抬，向前重重拍下。
被欲望迷蒙了神智的陈家子在吼声中霍然清醒，在重击即将到来之前，惊恐就爬了满脸，原本沸腾的鬼气不由自主的凝住不动，身形更是缩了一圈。
与之相比，一丈多高需要弯腰才能被米铺盛下的文然更加骇人，参差獠牙密布的大口直接咧到了耳后。
“嘭！”
一声巨响，陈家子疯狂嘶嚎，巨响声中，噗地一下，陈家子身周的鬼气被长臂轻易拍散，长臂所到之处，仿若炽红的石碳投入浑水，两截粗大的鬼气被巨力所击，顿时争相涌出，左右分道而去，铿铿两声撞在金幕之上。
文然毫不停歇，大嘴一张，吸食的破风声响彻，强劲的拉扯下，陈家子的身体表面很快就凸起了层层细鳞，四肢更是扭曲不堪，蹭着地面艰难滑出，一步步接近了文然。
长臂横扫，吸嗜破风声不断，没了抵抗之力后，陈家子身上残余的黑气顺着獠牙缝隙，前赴后继冲进文然的大嘴中。
“啪！”
一手擒住陈家子，草草咀嚼过后，文然有一瞬间的心神皆空，完全是凭着预设好的流程，昧下了近半的鬼气，随后大嘴一合一开间，余下的鬼气再被吐出。
另一只手接住凝缩起来的鬼气，捏面团似的，被文然按到陈家子身上。
米铺里又是一阵鬼叫……
瞅着一线金光冲出米铺后破空而去，黄庭踱步上前，接住丢来的鬼影。
萎靡下去的鬼影颤抖着瘫在地上，慢慢化作了人形，黄庭俯下身子。
哗哗声中，一条金链将陈家子牢牢捆住。
走出米铺的文然静静注视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