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荣誉归于我等墓碑
这里仿佛已经成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与外界的物理通讯被完全隔绝，最开始坚信着救赎会到来的人们已经逐渐被现实迫使着沉入灰暗——永远被乌云吞噬、没有阳光直射进来的天空便是这般死的颜色。地上的裂痕，迟钝的长街，人们共栋栋铁石似乎已无半点痛心，只等待着一切都下沉的那一天到来——</p>
但是，总还有人在战斗。</p>
林晓天将小舟停靠在一处隐蔽的礁石旁，然后跨过乱石往山上走。连续两天他没有补充过食物，更糟的是，严重的失眠不合时宜地折磨着他，他靠着意志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倒下——</p>
“就在前面，腾狼。能感觉到大量人类的气息，虽然都十分微弱。”</p>
“那里就是根据地了。”</p>
捂着额头让自己从头部供血不足造成的晕眩中缓过来，他把视线重新聚焦，把脚往前拖去。</p>
即使你努力到拼上自己的性命，也不会有人记得你。</p>
……闭嘴。</p>
他摸索到树林的边界，俯下身子观察着前方的景象，好几顶集聚的大帐篷和铁皮房，这里就是禅海人民最后的家园。</p>
和丽丽一样……凯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虽然这么说不太恰当，到目前为止只丢了一只左眼的他已经是无比幸运了。在发出最后的讯息前，凯将最后的阵点解除了。然而，与外界间的屏障似乎并没有因此解除。在回收丽丽的遗体并确认完那边的阵点以后，剩下唯一可能的漏洞就是这里——</p>
“砰！”的一声巨响，林晓天还来不及反应便被身后的爆炸震飞，后背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被发现了！他顺着弧度直接往地上摔去，然后符合他最坏的打算……他坠落到了难民之中。勉强对落地角度的调整使他免去了本应受的大部分伤害，然而他还是感到这一下已经让他喉咙发咸了。</p>
我的身体……哈哈，果然到此为止了吗。</p>
他站直身体，从腰间抽出双刀，望着从他原来那个方向慢慢飘浮过来的一个黑衣人的身影——</p>
“黑衣人又来了——快跑啊！！”</p>
“呜啊——！！妈妈，妈妈！”</p>
人群已然乱成了一锅粥。林晓天努力让自己不被外界打扰，聚精会神地盯着对方，仿佛要将他一口吞调似的。他突然感觉斗篷下的人似乎似曾相识——</p>
“所以说，只要有诱饵，老鼠自然会上钩的。”</p>
是这家伙……！回想起同伴惨死的模样，林晓天的眼里就迸发出火焰，他恨不得立刻将眼前的家伙剥皮拆骨：</p>
“暮龙……你这只过街老鼠终于敢出现在我面前了啊。”</p>
“真好笑，我认为一直在逃的是你，‘勇士’。你是什么东西来着？——不过，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毕竟不是多拉贡家的小子，一个流浪魔魂而已，随便了事吧。”</p>
“那我还得感谢你啊……很难记起来吧？多亏了你，三年前我成为了一个流浪魔魂——新账旧账，今天就在这里算清楚吧！”</p>
“真有意思，当初你和那个多拉贡联手都没有打败我的肉体，而现在你拖着这样的身体在这里口吐狂言——”</p>
“……死在沼泽里吧，渣滓。”</p>
冲过银白的“W”，白狼骑士朝黑衣人猛扑过去，然而对方似乎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只是稍稍往后一退，有意无意地让腾狼的双刀勾到黑衣的边角，然后整个黑色的斗篷刺啦一声撕裂开来，里面的人物露出真容。铠甲内的林晓天猛地张大了眼睛：</p>
“你是诺暝天身边的——”</p>
话还没来得及完全说出口，他就被露出邪魅微笑的对方举手发出的冲击波震飞，重重摔在身后几十米的墙上。</p>
……</p>
“底下已经有些异样的声音出现了。”</p>
“妖兔已经叛变了，果然堕落成恶鬼的人不可信任。”</p>
“这样下去，我们的威信会因混乱而降低。”</p>
“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互相争斗就好。他们会自发磨钝彼此的爪牙，我们只需坐收渔翁之利。”</p>
“是的，当所有的大家族因内斗而衰落，就不会有人胆敢违抗我们。毕竟，除了大量的御用魔魂，我们还有封号六席在此，他们会帮我们处理一切——不，或许他们的存在便足以帮我们处理一切。”</p>
“别太放松警惕，只要道具有心，终究会变得不可靠。”</p>
“没关系，我们的孩子会帮我们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呢。”</p>
“所以，我们只需要表现出我们的绝对支配性的办事效率。”</p>
“那个33区？听闻是一个不听话的家伙搞出来的乱子。”</p>
“不就是一所城市嘛，有就有，没就没，有什么人会在乎吗？”</p>
“的确只是一座城市罢了——但这是我们最容易直接介入的事件。”</p>
“魔魂的无能只能依仗圣堂的直接介入来弥补，不会有比这个理由更能在道具面前展示威信的了。”</p>
“那么决定吧，决定吧。”</p>
“赞成5票，反对2票。”</p>
“通过。”</p>
“最终手段1：大龟之殇，进入预备执行阶段。”</p>
……</p>
还真是讽刺啊，好不容易找到了报仇的机会，身体却不允许他继续战斗了。</p>
可能真的要再见了，朋友。</p>
林晓天从墙体的废墟中支撑起弯曲的身躯，他咬着牙发出阵阵低吼，就如同披着敌血身负重伤的野狼一样不容许倒下。他搭载上腿部的外骨骼，决定最后再一次把自己发挥到极限——</p>
那几个家伙时不时也会伤感，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吧，那时候他就会听见他们这么说：</p>
即便你努力到拼上自己的性命，也不会有人记得你。</p>
作为魔魂，战斗的胜利没有鲜花、没有荣誉，等待着的只是又一场更加残酷的战斗，直到生命都奉献在无人知晓的黑暗角落。</p>
既然如此，那就为活下去而战斗吧，哪怕等待着的也只是更加残酷的战斗，只要活下去——</p>
不，不只是这样，不只是为了自己而战斗。</p>
他们将生命奉献给同样的事业。</p>
林晓天后撤一步，双手摆出进攻式——</p>
即便别人不记得你们，我也会把你们的名字铭刻在心中。</p>
终于，在察觉到死亡之前，他变得无比坦然。</p>
我们是猎杀恶鬼、保护人类的守护者。</p>
我们的身躯行走在黑暗里，我们的事业沐浴在光明里——</p>
愿荣誉归于我等墓碑！</p>
他感到身旁的空气开始流动，然后逐渐，愈来愈快，划破疾风，直到与世界完全隔绝，手中的刀刃往前咬合而去，如捕猎的野狼，以将猎物一击封喉的气势推出自己赌上最后的一击——借脚尖蹬地的猛一发力，他将刀刃往对方的咽喉送去，甚至已经不顾对方显现在自己面前的容貌——</p>
会犹豫的是那个诺暝天，而不是我！</p>
“当！”的一声，他的刀刃停滞在半空中。</p>
——“……做得很棒。现在能乖乖退场了吗？”</p>
“——！！”</p>
自己的猛扑被强制停下使他仿佛连胃酸都要吐出来，一阵恶心的晕眩，在他能重新把精神稳定下来前，身体已经被对方的冲击波再次推开。银白色的腾狼在半空中破碎——</p>
“噗——呜……”</p>
对面那家伙只是在拖延时间……他大可以在这一击就直接杀掉我——</p>
“好了好了，还是不要让你伤得太重为好……你知道，在终会到来的大战来临之前，我会需要一个见证者——不论自愿还是怎样。我今天不想再动手了，真的，所以可不可以请你安分一点——”</p>
“……暮龙——！！”</p>
他摇晃几下，最后还是维持住了身体的平衡，一口热血洒在枯黄的大地上。他想要无视伤势再次冲上前去，一只手却抵上了他的胸膛——</p>
“什么人，不要来妨碍我——”</p>
“……”</p>
“砰！”的一下，他被再次击飞到废墟中，这一次连他的轮廓都看不见了——</p>
“哎呀~刚才真的好危险啊，多亏你来及时救我了呢。”</p>
“……保护您是我的工作，主人。”</p>
刚才将林晓天击飞的是一个带着黑色头纱的女性，身上的衣物就像缠绕的黑色藤蔓充满危险的美感，她如一汪死水的眼睛使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精美的洋娃娃。</p>
“……他可能还没死透，主人。我可以去为您收尾——”</p>
“不，不必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茜儿。”</p>
欧阳皈露出一丝扭曲的笑，然后转过身信步离去，人偶一般的女性紧跟在他身后。</p>
……</p>
“快点，雨妙，我看到是在这里！”</p>
“为什么又要掺和进这种事情里面啊，瑶熙，一个整天耍酷的冷面男还不够吗——”</p>
“现在不是说那个的时候！”在废墟里挖掘着的何瑶熙的双手，很快被血与尘所覆盖。</p>
“他刚才保护了大家，就像诺前辈一样——我们不能见死不救！”</p>
“啊，在那里！”关雨妙突然高喊一声指向断柱残骸的某处，她前指的手上指甲已经磨损得相当严重——</p>
那是一个披着淡蓝色大衣的青年，印象里衣冠不整的他如今显得更为狼狈，覆着尘灰的脸苍白得没有血色。但是……虽然不明显，但他还有心跳。</p>
“撑住啊——听得到我的声音吗？请你不要睡过去！”</p>
“……”</p>
“拜托了……听得到我的声音吗？请你不要，不要睡过去！”</p>
“……”</p>
“拜托你……”</p>
“呃……”</p>
“瑶熙，他有反应了！”</p>
“啊——”少女的眼里泛着泪光，似乎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雨妙，我们快点把他送到医疗中心去——”何瑶熙刚想把青年扶起来，他原本无精打采地垂下的手却紧紧握住她的手臂。</p>
“——！”</p>
“……”</p>
没有语言，她却似乎能明白一切。</p>
“一定会没事的，相信我，好吗？”</p>
何瑶熙任青年紧握着她的手，然后与关雨妙合力将他背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着聚集地的方向前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