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八.晚来风急
七月初一，立秋刚过。</p>
长安的夜里难得几分微凉，喧闹的人声与连绵的灯火由远及近，让京城里的某位手眼通天的妖女头头有些怅然。</p>
裴如是独自站在月满楼楼顶，她抱着手臂抬头望月，如勾般看上去转瞬即逝的新月却依旧能撒下璀璨的韶光。</p>
她良久无言，只是将眸光落回长街御道，拜由林不玄的电台和那些小画册的流通，皇城内遍地都是成双成对的道侣或依偎或相拥在晚风里…</p>
往常这时候长街上见不到修士的，大多都寻个僻静的地方去念功法修行了，喧喧闹闹的景象很少，平民百姓或是恐惊扰或是敬重，总是很寂寥。</p>
要见修士那也是两人当空对招，下面的平民百姓各个冒头出来满眼艳羡地叫好，不时便有八扇门的人跑来制衡。</p>
这般祥和温馨之景放在一年前绝对是不敢多想，以往修士是修士，凡俗是凡俗，两者中间有一道不可见不可触却如天阙般的隔阂。</p>
如今这修士之中也多了几分烟火气，少了那股子朦胧的“仙”味儿，反倒更像是人了。</p>
裴如是身为魔门顶流，当属“唯恐天下不乱”那类，见现如今的光景，分明还没夺权，朝廷贼人还不知道在哪个山头猫着，可心里还是有些说不清。</p>
新月落下的光薄了一瞬，伴着耳边传来的“落雨啦”的呼声，她张开手，掌心里洒落一滴雨珠，立秋方过，可秋未至，一场急雨还是带着夏的味道。</p>
“咻——呛”的一声在裴如是的耳畔响起，一朵墨色油纸伞罩在她头上，</p>
“走了这么远，苍山的雪也好，江州的水也罢，都不及京州的夏，时而晚来风急，时而梨花带雨，风里濡湿清冽，一头撞进雨里像撞进什么人怀里。”</p>
裴如是没有回头，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神色满不在乎，嘴角却还是微弯，足跟下意识踩在楼阁的片瓦上，发出轻微的响动，她面色不变，只是说:</p>
“还知道回来，说是喜欢夏，这不都立秋了？本座先前的话都不肯听了，非要去鹿州，现在又说雪不及京州，我看不过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p>
林不玄打着伞，站到裴如是身侧，以她的身材底子，如今还踩着高跟的靴子，林先生依旧比她高出些，他便是微微低头，道:</p>
“事不办完我怎么放心？师尊既任命于我，当完成了才是，再有，京州一如故里，当然好了。”</p>
裴如是才是侧目，几月不见，她是发觉这厮愈发大胆了起来，说话都敢挨着自己了，两人唇之间的距离只有不过寥寥几寸，她下意识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耳旁的发丝，</p>
“本座不是说过不让你喊师尊了？又没教你什么，还害得宫里那老女人吃味要强的不行，非得把刀扔给你不可…”</p>
“不过…你今夜有闲心来寻本座，已经找她们俩办完好事了？还有，你怎么知道本座在月满楼？”</p>
林不玄摆摆手，眸光也转向月满楼下，灯火通明的长安城，迷蒙的雨里，一如苏若若信手斩龙那夜，他只是笑:</p>
“特地来寻你的，裴姐姐既然在宗内设立过听音阁，我想你应该喜欢俯瞰世间这种感觉，月满楼刚刚好。”</p>
林不玄这话说的刚刚好，也没有点明到底是为了报告工作还是感谢，亦或是别的什么。</p>
裴如是被这句“裴姐姐”顶的有些不好回答，让他喊宗主显得生分了些，让喊如是却又…太近了，搞得好像本座对若若的男人有什么想法似的。</p>
她干脆眯了眯眸子，冷静道:</p>
“所以先生此次出京具体收获几何？”</p>
林不玄用法力撑起伞，两手一摊，“有偏差，但是还在正路，青龙庙，影盟如今可以算是为我所用，锁心宗虽然还没有，但估计也不会插手我们的事。”</p>
“赵红衣同意登帝，青龙庙为护国大宗，朝廷残党绝大多数已清剿，只剩下奇门天师麾下的八扇门一脉，有如是你的威慑在，应该也不敢冒头。”</p>
“不过，还是谢谢你。”</p>
“我当是你要点点哪门哪派的女人舒服了…”裴如是哼了声，又是微微一愣，转过头，“谢什么？”</p>
“九亭寺。”</p>
“……”裴如是别了别脑袋，额上墨紫色盘发微动，却见林不玄大咧咧张开双臂，“又不是只…呃…为了你，你做什么？”</p>
林不玄厚着脸皮笑:“奖你抱一下？”</p>
裴如是扶了扶额，后撤一步，“你把本座当若若了？再有，你是若若的男人，本座怎么能…”</p>
“这是我们神州的礼数，谢还是要谢，毕竟要不是护心镜，我早就…”</p>
林不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如是竖了根手指，她微声道:“呸呸，那…就抱一下…你若敢揩油，本座扒了你的皮!”</p>
雨停，楼上，伞下。</p>
两人相拥，久久无言。</p>
——</p>
裴如是咳嗽了一声，触电般瞬间将手松开，再退开两步，耳珠微红，一本正经:</p>
“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留在京州？”</p>
“一切按照计划走，执柳宗也该走上正面了，到时候一翻权政，这奇门天师还请宗主出手对付，如今我们稳操胜券，不过我可以还要出京一次。”</p>
“此后…应该要去一趟涂山，此行遇了前辈，承她一情。”</p>
林不玄摇摇头。</p>
轻鸾挠挠脑袋，“少来了你!”</p>
裴如是盯着他，稍有困惑，“那最近要出京做什么？”</p>
“文宗…”林不玄也懒得卖关子，直接回答。</p>
“嘁，本座一只手就可以剿灭…”裴如是嘁了声，却见林不玄再度摆手，就听他说:</p>
“这是我们读书人的事，之前我果然没猜错，那本‘剃度，然后捡到落魄女修’果真是先甜后藏绿的玩意儿，文宗还自诩神作，不让我亲手来，有些说不过去。”</p>
裴如是只得点头笑，“依你便是，可你自己得小心，文宗那帮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人做什么本座都不意外，小心为上，出了什么事…我怕…呃若若担心。”</p>
“此外本尊看锁心宗又换新任，这薪火相传倒是蛮令人眼馋，若若是没机会学文了，既然林先生留不住，不妨造个小的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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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不玄愣了片晌才是伸出大拇指点点自己，“我们俩？!”</p>
“你和若若!”裴如是没好气地在他头上狠狠“咚”地一声敲了个板栗，“呵，元婴了倒是能抗啊？那青龙滋味好吧？太后…也勉强吧…”</p>
林不玄抱着脑袋在楼阁顶上的瓦片跑，“若若还小，太后宫寒，流萤生不了!”</p>
裴如是望着那一溜烟跳下去的背影有些暗自发笑，郁结心境不知怎么，忽然清朗了不少，听着林不玄悠悠哼唱着不知什么曲目，大概是:</p>
“我与蝉声为伴留灯一盏</p>
不识烟火人间</p>
咽下须臾悲欢句句唏嘘寡言”</p>
裴如是没耐住，还是喊住了他，站在楼阁上端着那柄伞，问:“新曲目？”</p>
“抄的，唤作《烟火人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