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虔诚的无信仰

  这种欧洲古典风格的巨型哥特式建筑总给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感觉,同样注入了宗教气息的寺庙就很难让人肃穆庄重。也许是异教文化带来的欣赏差异,不知道信奉天主的外国人到了佛教寺庙中是何种心情。阳光从高耸的塔台天窗投射下来,彩色玻璃图绘出的圣母玛利亚用慈祥的眼眸注视着脚下的信徒子民,五彩斑斓的光斑映在大家身上,像是在接受最崇高的洗礼。学生逐渐聚齐,高年级的同学们很早就站好了松散但不凌乱的队列。像我一样的新生都在四处张望,寻找到相同肤色后扎堆聚伙,可能是因为身处异国,只有人种肤色还会带来一点亲近与安全感。

  我站在靠后的位置所以并不在意究竟搞的是什么仪式,类似于开学典礼吧,升国旗……国旗下的演讲……这些都没有……校长巴拉巴拉简短的说了几句话就撤了,这时统一穿着一席白色长衫的唱诗班陆续上台,台下原本安静的人群开始低语躁动。我也没有见过这阵势,四下打探的目光收回到了前方。

  管风琴竖琴悠扬地奏响,整个礼堂沐浴着神圣的气息,当唱诗班空灵婉转的歌声响起时,台下的人无不赞叹,虽然声音很低,但是几百人同时赞叹的那一刻甚至盖过了歌声。很快大家默契地收声,安静欣赏着美妙的音律。因为老妈以前是音乐老师,在她的熏陶下我也谙熟乐理,名家名作听过不少,但是唱诗班的表演所带来的震撼让我呆若木鸡。如此旋律配上如此嗓音,进入耳蜗后像是在轻柔地洗涤着长时间接触污秽的大脑与心灵,在那一刻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忘我境界。

  一曲落幕一曲又起,前前后后不知道演唱了多少圣歌,难道教会学院每年的开学仪式就是演唱会吗?美妙的音律起初让人陶醉,可是越听越有点害怕,感觉自己快升天了。好在又一曲结束后,唱诗班开始秩序井然地离场,校长轻拍着手重新上台,下面的学生们才从忘我境界中苏醒过来,跟着校长一块鼓掌。

  我的视线扫描着陆续退到幕后的白袍唱诗班成员,一个看不太清的面孔让我瞬间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当我瞪大眼睛仔细看的时候她已经没了踪影……

  不会这么巧吧,她当初只是说要去国外念书,世界这么大,能让我们在这小小的地中海岛屿上重逢?也许是我出现了幻觉,看来她带给我的影响还未散去,或者是刚才唱诗班的歌声把我想隐藏的心魔又给释放出来了。

  怀着潜入幕后去一探究竟的冲动,我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但是在庄严肃穆的环境里我随意走动绝对不妥。我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想着也许唱诗班的成员都是学生,退到幕后去一会儿就会回到礼堂跟我们其他人一样傻站着观看仪式的后续部分,于是我时不时回头看着礼堂高大的木门。

  “祝愿大家在圣光教会学院找到心灵的归宿!”校长这句话我听得最真切,仪式竟然结束了,安静的礼堂终于有了点生机,大家低语交流着走出礼堂。我失望地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天窗上的圣母玛利亚,你为什么不能实现我见她一面的小小心愿?虽然我不信奉天主,但我自始至终都很虔诚!

  “今天应该是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了,学校的课程明天才开始。我们去哪里玩啊?”在我愣神的时候,米寒又凑过来跟我搭讪。看来他已经把我当做了朋友。

  失落感还未散去的我颔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比我矮一个头的米寒,他萌萌的样子若在平时肯定会令我欢欣,当然这不代表我性取向有问题,一切萌的事物都能够讨好我的心情。

  “嗯……Karro呢?你不是一直跟她在一块儿吗?”沉吟片刻后,我也不愿再为刚才的事气馁,再说米涵的弟弟在这呢,我该好好的利用一下他了,“那我带你去个地方吃东西吧,咱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好的呀!”我的提议竟让米寒这般兴高采烈,他屁颠屁颠地跟着我向学校门口的停车场走去。

  我跃上自行车,转头发现米寒愣愣地站在旁边,呆萌的表情像只不知所措的小兔子。

  “我怎么办?早上是坐Karro朋友的车来的,她们有事先走了……”米寒怔怔地立在那里像个无助的小孩儿。

  “上来吧,我捎着你。”我无奈地冲他翻了个白眼,拍了拍自行车前面的梁架。

  一脸苦相的米寒马上又恢复了俏皮,蹦蹦跳跳地坐到我身前。我蹬着车子驶离了喧闹的校区,由于速度过快,风吹散了我的头发,米寒蜷缩着身子,脊背略微贴在我的胸前,他的身上竟然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味。心中想着他若是个女孩儿,我一定会像欺负蜜蜜那样**他的。

  “小辰,我们去哪里啊?你骑慢点不行吗我害怕!”米寒胆怯的声音在风中颤抖。

  “有没有搞错,就你这小身板叫我小辰?以后改口叫伊辰大哥哥!”我开玩笑似的严令斥责他。

  “哦……”米寒不再说话了。

  虽然只在卡利亚里生活了一周时间,但是寻找某个地方对我来说已不是难事。城市地势本就倾斜,街道路口也挨得很近,兜兜转转总能走对方向,不像在大型城市中,明明目的地就在眼前,却往往要绕很大一圈才能过去。况且加上我犬科动物般灵敏的嗅觉,找到桑托斯老爹的甜品店的速度绝对比警察和消防员快。

  停稳自行车,米寒机灵地跳了下来,我连车子都还没锁好,那股沁人心脾的奶香便把米寒**进了店门。我尾随他走入这家已经十分熟悉的店铺,桑托斯老爹热情地从柜台后出来相迎。

  “哟!伊辰今天带了新客人啊?”桑托斯老爹目光一刻不离米寒,我都奇怪他究竟看没看到我就说这些话。

  而米寒直接无视老爹的存在,踮着脚身体前倾地整个人趴在展台上,兴致勃勃地瞅着每一款精致糕点,看来他的馋虫也被勾出来了。

  桑托斯老爹见自己的热情被忽略,略显尴尬,转而向我继续微笑。

  “您做的甜点实在是太诱人了。”我替米寒解释着他不经意的无礼举动,老爹听我这么说也舒缓了微皱的眉头。

  “是你的女朋友吗?”

  晴天霹雳一般的问题……我感觉自己下巴都快砸到脚趾头了。虽说米寒是个萌太,但是看仔细点也绝对是个男孩子嘛!老爹你是不是年纪大了不能清楚辨别人物雌雄了?

  “额……那个……他是个男孩子啦。Acuteboy!"我此刻尴尬地想要一头撞死。

  “伊辰伊辰!这个好吃吗?这个好可爱的样子!”专注挑选的米寒突然喊道,他定是没有听到我和老爹刚才的谈话。老爹没有听懂米寒在说什么,但他听了我的解释后愣了一会,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老头笑什么呢?”我走到米寒身边,他低声问我,还不忘给我指着他挑选的甜点,是一小碟松子巧克力曲奇。

  “他是桑托斯老爹,可别叫他老头子哦!这些美味点心都是他亲手制作的呢。”听我说完这些,米寒马上用崇拜的目光看向老爹,我们之间的谈话老爹自然是一句不懂,但是他看到米寒转**度后的表情,应该是猜到了我刚才在夸奖他,也用他惯有的慈祥笑脸回应米寒。

  “我们要两杯意式焦糖卡布奇诺和一份松子巧克力曲奇。”我快速点完餐,把米寒拉到一个靠近窗口的地方坐下,老爹也赶忙回到后台去准备了。

  “你以后能不能把萌相收敛一点?刚才老爹把你当我女朋友了,你到好没心没肺地在那里过眼瘾,我尴尬得要死知道不?”

  “真的吗?哈哈太逗了……”米寒咯咯地笑起来,搞得我有点窝火。

  “我说你是傻呢还是傻呢?被别人当成女孩子你不觉得囧吗?”

  “不会啊,我都习惯了!我只要做我自己就好了为什么要管别人怎么看我?”米寒正经说话的时候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惹人怜爱。

  我想应该避开这个话题了,此时正好老爹也把咖啡点心端了过来。我和米寒对面而坐,一人一块瓜分着碟子里小巧可爱的曲奇,他就连吃东西的样子都是那么奶兮兮的,让我不知该如何挑起后面的话茬。

  “咱们学校来自中国的学生多吗?”就在曲奇一块不剩,俩人开始品尝卡布奇诺的时候,我终于开口了,挑了一个没有任何内涵的话题。

  “所有年级加一起应该有一百多人吧,今年新生好像比较少,据我观察不到十个。”见我又开口说话,米寒的兴致被重新点燃。好像我沉默的时候他就无所事事无精打采,这种状态不该出现在两个男人身上吧!?

  “为什么在学校一直都没有见到你姐姐啊?”我话锋一转将他引向我真正感兴趣的方面。

  似乎一提到米寒的姐姐,他就会低下头去,哪怕上一秒还是兴高采烈的。他的表现让我疑惑不解,难道是因为他和姐姐之间有什么难言之隐?记得在古堡餐厅的时候他说过很久没有和姐姐一起生活了。

  “这么多学生,大家又彼此不熟悉,可能她跟刚结识的伙伴们站在哪个角落你没有看到吧……”

  “你和姐姐之间有矛盾吗?为什么一家人却不在一起生活了?”好歹得到了他细声细气的回应,我继续追问。

  “我们不能一起共处,那样没有办法呼吸。所以我们总是避开彼此,让对方过自己的生活……”米寒搅拌着咖啡杯中的液体,原本表面上的桃心图案被完全破坏。

  越听越糊涂,没办法呼吸是什么意思?打比方还是其他更加玄幻的东西?难道像大话西游里紫霞跟青霞因共用一具躯体而不能同时出现一样?我用拇指按压着太阳穴,再这样猜测下去就太离谱了。米寒不愿继续说及这方面的事情,我也就不再强求,看来从他这里几乎是得不到关于米涵的信息了。

  凭借一杯浓醇的卡布奇诺我和米寒消磨着下午剩余的时光,夕阳坠入地中海,天色渐渐暗沉,桑托斯老爹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来到了我们身旁。

  “桑托斯老爹,为什么只有您一个人在这里照看着甜品店?您的孩子呢?”

  我没想到米寒竟然主动跟老爹寒暄起来。

  老爹搬来一把木椅,在小圆桌旁坐下,发福的身型滚圆的肚子看着十分滑稽,估计他没少吃自己做的点心。

  “我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儿子以前在伦敦当警察,很不幸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歹徒杀害了……”

  我和米寒都满脸歉疚地看着老爹,我想米寒也很后悔又勾起了老爹伤心的记忆。

  “没什么,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为儿子感到骄傲。”老爹抿着嘴,我不知道他的微笑底下隐藏着多么巨大的悲伤,“一个女儿在剑桥大学当教员,另一个成了著名品牌的服装设计师,她们两个过得都很幸福,我已经有7个可爱的小孙孙了呢……”我一直佩服会拿开心事调剂心情的人,哪怕痛楚再多,想起开心的事都能把伤痛抛之脑后,这也许是一个人饱经风霜后才能彻底领悟的技能吧。

  “我的妻子五年前飞去了天国,她走得很安详,就睡在我的身边。了无牵挂的我便只身来到了萨丁尼亚,凭着做美味糕点的手艺开了这家店铺,我从中能得到极大的快乐与满足。这不就足够了吗?活了大半个世纪,到头来发现原来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没有多余顾虑的时候,才能安心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你们说我有这么好的手艺,却偏偏当了几十年印刷厂工人,是不是很可笑?”

  我和米寒被桑托斯老爹简单质朴而又充满哲理的话语深深打动。老爹仿佛多年未能找到我俩这样的知心听众,此刻有说不完的话语,他的故事吸引着我和米寒全部的注意力,所有人都没有留意墙面上的钟表在飞速转动。

  其实听他所讲,我也只能是敬佩与感动。人生哲理不是靠听取就能吸收,没有真实经历过就永远不可能悟得透彻,像我和米寒这样稚嫩的听众,肯定无法企及老爹所描述的人生境界。不过对一个做得一手美味点心的老爷爷,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像他乖巧的小孙孙一样围坐在他的身旁,听他讲述着不久后将消逝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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