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八声甘州(二)

  “杀!”</p>

  空旷的峡谷里,又一队唐军士兵呐喊着踏着地上的残雪向着前方的坚城冲去。前方是无数倒在地上的唐军将士,流出的鲜血浇融了白雪,在城下染出了一大片醒目的红色。</p>

  城上“和戎城”三个遒劲的大字现在看来是分外的刺眼,夏侯澄心中完全没有了初见到这三个字的时候的亲切与冲动。随着机括声的响起,唐军的床弩开始发挥威力,将城上的青砖射得一片混乱,烟尘四起,不过置身在这峡谷之中,受地势所限,完全不能对吐蕃守军造成有效的杀伤,只是雷声大雨点小。</p>

  借着这股雷声,唐军将士冲杀到了城下的谷道上,这里被一处突出来的巨岩遮蔽,夏侯澄看不清前面的战况,不过不断传来的惨叫声不停地撕咬着他的心。终于唐军的旗帜在巨岩上方出现了,那就意味着唐军将士突破了吐蕃军的第一道防线,可以向城下发起攻击了。</p>

  夏侯澄和身边的将领们全部紧张了起来,仔细地盯着巨岩上方的战况看,生怕遗漏了什么,心也随着唐军将士的冲锋而一上一下,似乎如此就可以为正在奋战的将士增加力量和技巧似的。</p>

  可是喊杀声还是渐渐减弱了下来,那面一直飘扬的唐军军旗也缓缓垂落了下来,城上的吐蕃军高声呐喊着,作出种种侮辱挑衅的姿态。</p>

  夏侯澄双眼喷火,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骨节正在突起变形。身边的小校轻轻拉了拉他,道:</p>

  “将军?”</p>

  “鸣金,收兵!”</p>

  窝了一肚书火的夏侯澄命令道。</p>

  晚风中只留下吐蕃军的叫骂声,还有城下的一大片红雪。</p>

  “这个郭代公,端的是会修城,把城修在这个地方,可真是难杀我等了。”</p>

  一名别将忍不住回头看着高耸的和戎城道。郭元振因功封代国公,先后节制陇右、安西、朔方等各道兵马,在边军中是响当当的人物。马上一员将领就接着道:</p>

  “郭代公,当年雄才武略,何等英雄,筑城自然是不在话下了。他筑的城,唉,若不是安史叛乱,现在在城下哭的该是吐蕃人了。”</p>

  夏侯澄的面色愈加阴沉了,那位将领在身边人的提醒下马上意识道自己触了主将的逆鳞。夏侯澄出身的淄青军那可是不折不扣的安史遗留啊。</p>

  不过夏侯澄这个安史之乱的遗留心里想的却是:</p>

  “当初哥舒翰率军六万攻打只有四百吐蕃军把守的石堡城,结果损兵万人。吐蕃人依仗的就是地利之险。难道当初郭代公修建的和戎城,也会成为吐蕃人的又一个石堡城吗?”</p>

  距离昌松城不远的地方,荒凉的雪野里,沙吒利站立在道边,忽然有人说道:</p>

  “来了!”</p>

  李光颜的旗号出现在了不远处,沙吒利连忙整理好自己,对左右人道:</p>

  “放小心些。”</p>

  “大帅!”</p>

  瞧见李光颜端坐马上,沙咤利恭谨地以手抚胸,躬身致敬。算起来李光颜也是突厥人,所以作为突厥别部的沙陀在李光颜帐下效力,都觉得有归属感,却不知道从文化上来说,李光颜和汉人已经毫无区别,或者说,更认同自己唐人的身份。</p>

  高坐马上的李光颜瞧见沙咤利,脸上不由得闪过了一丝愠怒的神色,冷哼一声道:</p>

  “沙咤利都督,端的好威风啊!”</p>

  沙咤利自知部众贪利,违反军令出战,坏了李光颜的大事,故而腰弯得更低了,道:</p>

  “请大帅恕罪,实在是末将部下违反军令,那不听军令的混账已经被末将斩杀了,末将约束不力,请大帅治罪。”</p>

  李光颜自然知道那所谓不听军令的部将乃是朱邪家的人,这沙咤利一路上一边杀敌立功,一边侵夺发财,一边铲除异己,算起来这一路大军还就他过得最舒服。这次出来,皇帝可是有交待,要让沙吒利舒服,但是又不能让他太舒服了。李光颜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板起脸,拿出行军总管的派头来,李光颜教训道:</p>

  “沙吒利都督,你现在既然已经是大唐的将军,沙陀部众既然已经是大唐的士兵,就应该有大唐军人的样书。行军打仗,首要的是听从号令,令行禁止。难道范大将军没有告诉过你吗?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那这么多兵马岂不乱了套?”</p>

  李光颜说着说着不禁加重了语气,为将多年的霸气也显露了出来。沙吒利没有抬头,却依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虽然是冬天,沙吒利却感到自己后背一阵发热,辩解道:</p>

  “总管,末将,末将已经把违令的部将处斩了。”</p>

  李光颜须髯一张,道:</p>

  “擅杀部将,该当何罪?就算是部将有罪,也应当上报明法参军,怎么能擅自处置呢?再说你身为主将,部属违令,也难辞其咎。”</p>

  沙吒利的腰弯得更低了,道:</p>

  “任凭大帅处置。”</p>

  李光颜道:</p>

  “明法参军何在?”</p>

  身后的明法参军道:</p>

  “属下在。”</p>

  “以沙吒利都督的过错,应该怎么论罪?”</p>

  明法参军道:</p>

  “按律当斩!”</p>

  沙吒利一惊,背后的沙陀部众都是一惊,有的沙陀兵人甚至已经把手握到了刀把上。李光颜身边的亲兵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许多士兵也开始悄悄准备了,明法参军却又峰回路转道:</p>

  “不过沙吒利都督屡立战功,属下以为可以功过相抵,请大帅决断。”</p>

  沙吒利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果然,李光颜的语气舒缓了很多,问道:</p>

  “如何相抵呢”</p>

  明法参军道:</p>

  “属下以为,可以抵沙吒利将军三转军功,严加申饬。并罚金五十两。”</p>

  李光颜道:</p>

  “沙吒利,你可愿意受罚?”</p>

  沙吒利怎么能不愿意呢?</p>

  等到李光颜一行走远之后,沙吒利才直起了自己的腰,身后的部族长者不满地道:</p>

  “沙吒利,你是我们沙陀人了数得着的勇士,怎么能这么卑躬屈膝呢?”</p>

  沙吒利道:</p>

  “难道李光颜不是突厥人的勇士吗?再说,我怕的也不是他,我怕的,是他身后的大军。我们沙陀人虽然恢复了元气,但是和他们比起来,还是太弱小了,稍有不到之处,就会干干净净啊。我们要想强大,就离不开李光颜,离不开李光颜背后的大唐,不然我们沙陀人只能像狗一样,被随便什么人驱使,叫我们咬什么就咬什么。”</p>

  “我们沙陀人是狼,不是狗啊。是狼,就要有自己的草原!”</p>

  沙吒利的眼中闪着锐利的光芒,只是他忽然觉得弯久了的腰有些酸累。</p>

  沙陀人奈何不得的昌松县城已经被崔承度率军攻克,李光颜的中军随即设到了昌松县城里。刚刚进入昌松县城不久,就有幕僚报告道:</p>

  “大帅,夏侯澄将军回报,古浪峡里的吐蕃军果然加强了戒备,夏侯澄将军进攻了半日,居然无法靠近和戎城半步,折损了数百名将士。”</p>

  </p>

  这倒是在李光颜意料之中,所以李光颜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诧,只是吩咐道:</p>

  “去请夏侯将军来中军见我,本帅要仔细询问。”</p>

  千里之外的沙州,一队队士兵从城门进出,仔细看他们的衣着装备,就会发现这是一支乌合之众,穿着的衣服是五花八门,有唐军的军服,有吐蕃军的军服,还有的就是裹着羊皮袄。手里拿的兵器也是的,长槊,长矛,长枪,长刀,弯刀,什么都有。不过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精神昂扬的样书。这让正站在城楼上看着沙州百姓修葺城防的史敬奉也是胸怀大开。</p>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像史敬奉这样,李校尉就苦笑道:</p>

  “难道你真就打算靠着他们固守沙州,和四面八方杀来的吐蕃军对抗吗?”</p>

  史敬奉道:</p>

  “加紧操练的话,过两三个月这些人就都是好样的兵了。”</p>

  李校尉道:</p>

  “再好样的兵能比得上老兵吗?”</p>

  打下沙州之后,史敬奉就在当地百姓的下大规模扩军,为了训练新兵,史敬奉把老兵全部打散了,可就是这样人手还是不够。史敬奉知道李校尉的意思,却道:</p>

  “他们的战斗力,不会比老兵差多少的。”</p>

  本书首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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