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摔跤

  在隆多和阿隆的亲自监督下,八旗兵丁验完了物资,挑选了一群看起来忠厚老实、惯于走山路的乡勇,监督着往山上搬运物资。

  这群乡勇个子都不高,但却个个筋肉结实,挑着上百斤的担子,在崎岖的山路上,健步如飞。

  尤其是七步半台阶下面的一段山脊路。

  这条大约45度角斜插过来的山脊,大约300米长,两边是坡度大约70度,深约50米的山沟。

  山脊上最多两人并行的宽度。

  乡勇们脚下如履平地,肩膀上的扁担,嘎吱嘎吱的节奏声,络绎不绝。

  李破虏本想问一声老乡们辛苦了,然而看了他们的着装,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马甲勇字号衣,灰不溜丢的,不少人衣服上还打着补丁,甚至还有粘着污血的,不知道是从哪个已经死掉的倒霉蛋身上扒下来的。

  相比明军的鸳鸯战衣,几乎是难以入目。

  乡亲们

  tui

  秋阳的照射之下,亡国奴们的脑袋一个比一个亮,脑后吊着一根接着一根的金钱鼠尾,随着扁担的震荡,不断地晃悠悠晃悠悠。

  如果从高处往下看,像极了一群从粮仓里偷运大米的老鼠。

  嗯,连老鼠都不如。

  老鼠最起码还贼眉鼠眼,扛着米袋子,肯定是左顾右盼,东张西望,趁人不注意,还能往口袋里多塞一把米,办个事溜滑溜滑滴。

  这群乡亲

  哎,这群亡国奴们,精神面貌虽然和目光呆滞神情麻木差点意思,但个个吊着一副苦瓜脸,就像木偶人一样,在八旗兵丁的皮鞭之下,迈着双脚往上赶。

  “要解放他们吗?”李破虏喃喃道。

  李自成出身贫寒,深刻了解劳苦大众的疾苦,每到一地,必然开仓放粮,收缴地主的土地分给草民们。

  即便老李成功了,镰刀也没有忍心挥向他们,他们应该感恩戴德才对啊!

  李破虏作为老李的法定后人,他们不应该抛头颅洒热血,热烈拥护吗?

  其实,此时这帮干劲十足的草民们,的确是在热烈拥护李破虏,不过是在八旗兵丁的皮鞭之下拥护的。

  老李在士绅阶层中名声恶劣,那是应该的。

  老李虽然决策有问题,但他本人没有腐败,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人品比老洪强太多了。

  然而大多数屁民们,还是把老李当成祸害。

  tui

  小李仅有的一点同情心,消失殆尽。

  看那温州刘德华都驾驭不了的发型,看那丑的不能在丑的号衣,小李就一阵恶心了。

  “奶奶滴,本来华夏的地盘,却神似异国他乡,怪不得连老洪都称你们清妖!”

  “特么大清还不如大元呢。”

  “传闻中,南人好像除了初夜权和菜刀使用权,其他该有的一样不少,要不然宋濂刘基一帮人,一开始也不会不遗余力地帮大元剿匪,根本不鸟那帮红头巾的。”

  “大清这是要从内到外,彻彻底底地奴化,连华夏的根都给刨了,这年头,所有的士绅都是该死的,所有的草民都不是无辜的!”

  “哎,上下五千年,大唐才是真正的铁骨铮铮,到死异族都翻不起浪花来!”

  “大宋是软骨病。”

  “大元又太硬了,导致了腰间盘突出。”

  “大明治好了腰间盘,也治好了软骨病,却得了直肠癌。”

  “大清接手这一副烂肠,就是不折不扣的痔疮了!”

  “普通病人的痔疮,一刀下去就完事了,巨人的痔疮,瘘多脓块大,不好割啊!”

  “医术高明的鲁大师和孙先生,都换了个方法来割,好像都是然并卵!”

  “再说老子学的是医电,专业也不对口啊!”

  “万一割不好导致血流不止,老子就由医生变成屠夫了。”

  “哎,要割还是找个肛肠科大夫吧,这烂活老子真干不了!”

  小李心里默默地吐槽的时候,身边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咕噜声。

  大米的香味,烧饼的香味,甚至炒黄豆的香味,随着金钱鼠尾大军的爬上来,在七步半台阶周围飘荡。

  中二少年们的肚子,再次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小李很是奇怪,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痔疮都这么严重了,还有心思想饭吃?”

  勒紧裤腰带的中二少年们:“……”

  撕拉一声响,大黑刚换的第三条腰带,再一次勒断了。

  狗头也提着裤子,跟着跑回了营房内。

  “都想着进去的,怎么出来的就不管了?”小李无奈叹息一声。

  扭头看了一眼。

  剩余的中二少年们,纷纷将裤腰带勒到极致,不遗余力地镇压歌名。

  小豆子振振有词:“我没有痔疮,出来容易的很。”

  二黑:“我也没有,进去容易出来也容易。”

  曹操:“谁有痔疮,赶紧说出来,免得等会浪费粮食,还得帮他擦屁股!”

  小叫子:“要不我来一招造化弄人,给大家检查检查,二黑,你对这一招最熟悉了,屁股撅起来!”

  这个世界的人们,第一个知道造化弄人内涵的二黑,闪电般地捂住了后面。

  中二们顿时想起天使曾经的遭遇,也纷纷捂住后面,轰然而笑。

  大家看他们追逐打闹的样子,很快明白了其中的韵味了,都不由自主地关紧了后门。

  金翠仙姑的肚子不叫了。

  小道姑的肚子也不叫了。

  小萝莉的口水也不流了。

  小李加了点料,中二们闹了一阵,纷纷恢复了肃静。

  既然是和谈,基本的仪表还是要有的。

  农民军是军队,不是土匪,更不是流氓团伙。

  长弓默默地叹了口气,不敢放松对后门的防护,搭胸行礼弯腰的幅度不大:“少将军,如果没有其他意见,咱们就开始交接吧?”

  这是一帮饿的即将吃人的饿鬼,连造化弄人都能玩出新花样,什么事还干不出来?

  要不是李阎王在竭力维持秩序,他们恐怕早跑下去抢粮了。

  长弓着实有些怵这群中二,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他也有一儿一女,从蒙兀部落抢来的漂亮老婆,正盼着他安全返回呢。

  经过允许,阿隆爬上了七步半台阶,被曹操和小叫子搜身之后,将物资清单递给了李破虏。

  和以前双方敲定的补充协议没有任何出入,李破虏浏览了一下,指派缑应照代表自己下去接收物资。

  赞怀将军缑应照,原生家庭原本经商的,精于算数,一直掌握着山寨的物资管理。

  这件事交给他,正是他的专业领域。

  他签了自己的名字,正要和隆多交换文件。

  “且慢!”

  后队之中,突然传来一声爆喝。

  “谁特么又来幺蛾子,给老子出……”

  暴怒的隆多,回头一看是法宝,生生把狠话给吞了下去。

  这个八旗中二后台惊人。

  长弓强忍住怒气,喝道:“法宝,谁让你上来的?”

  “是……”

  法宝见长弓瞪着一双吃人的眼睛,刚要把主谋供出来,后面被狐兔萌给顶了一下。

  这货也相当有眼色:“按照咱们满洲的规矩,会盟就要摔跤,阿隆,你是代表,千万不要给咱们大清丢脸!”

  阿隆:“……”

  心中一万头草泥马疯狂奔过。

  相比于老满洲来说,辽东汉人李国英,根本就没有海东青的信仰,所以在他眼里,不过一只大雕的天使,早已下锅了。

  他就吃准了这一点,依照游牧渔猎的习俗,出了这么一条毒计。

  如果能把李阎王给打倒了,山道上那些还蒙在鼓里的八旗监军兵丁们,在巴彦儿的振臂一呼之下,立即就会化为一支虎狼之师,趁农民军猝不及防之下,很容易就能突破七步半关口。

  这种情况之下,作为谈判代表的三人组,也会立即转换身份,成为三只豹子一般凶悍的开路先锋。

  聪明的长弓,很快看出了背后的阴谋,法宝只是被人推出的一枚棋子,阿隆很不幸,成了棋子的棋子。

  作为谈判代表,他无法掌控后方大佬的幺蛾子。

  他首先希望李阎王败,这样大清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攻破七步半关口,剿灭这最后一伙闯贼。

  他也希望李阎王胜。

  身旁这些饿着肚子的中二少年们,别看表面上人畜无害,但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毕竟长弓自己从十岁就开始入关杀明人,砍掉的脑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深知身边这群中二一旦凶恶起来,都是些不要命的家伙。

  他不认为他有能力,从他们中间冲出去。

  所以大清胜了,他却完了。

  从蒙兀部落抢来的漂亮老婆,很可能就是别人的了。

  至于一双儿女……

  别提八旗子弟的待遇有多好,当家的男人不在了,按照部落的奴隶制习惯,妇女儿童的命运,长弓不敢往下脑补了。

  这种事情,当年叶赫部灭亡的时候,又不是没发生过,以至于叶赫那拉氏遗民,如今在八旗抬不起头来,只能在底层摸爬滚打。

  他捏了一把汗,大清郭嘉大义和个人之间,他只能看李阎王怎么选择了。

  法宝跳出来闹这一出,这是一起双方都没想到的突发事件。

  这在考验着双方的应变能力。

  李破虏思绪如电。

  李国英这条毒计,他李破虏不接不行。

  灯包山上的箭阵,大角度仰射的话,也是能覆盖山道的。

  此时物资还在山道上排着队呢,几百人一人一挑扁担紧挨着,弯弯曲曲,排成了一千多米长的长龙,如果不能正常交接的话,农民军要下去抢的话,肯定会付出巨大的伤亡代价。

  而且山道那么陡峭狭窄,抢也抢不回多少东西。

  “摔跤,摔什么破脚,那个谁,是你个熊玩意吧,你不是叫唤的最响吗,有种你上来,小爷跟你摔!”

  又换了一条裤带,刚从营房里跑出来的大黑,指着法宝的鼻子大骂。

  法宝看他长得黑,以为他是个仆人,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也指着鼻子回骂:“哪里来的包衣啊哈,敢指着小爷的鼻子喝骂,有种你下来,小爷自会教训教训你!”

  清语中夹杂着一些不太标准的明语。

  大黑:“……什么哈,那鳖孙说的什么玩意儿?”

  转头看着长弓。

  这个鬼差一般的中二,曾经拿着赵四的肠子吓唬人,长弓有些怵他,没有回答。

  阿隆倒是希望法宝摔跤,壮着胆子道:“包衣啊哈,译成明语的话,就是奴才,杀才,狗腿子之类的!”

  “他奶奶滴,小爷怕你!”

  大黑果然一蹦三尺高,就要下去拼命。

  李破虏一把提了肩领:“你会不会摔跤,不要在这添乱,退后面去!”

  一脚把他踢后面去了。

  一群跃跃欲试的中二,听大黑哎吆一声,捂着屁股退了回来,纷纷止住了自己狂躁不安的脚步。

  游牧渔猎文明,打架和会盟如同家常便饭,会盟期间,不但有摔跤,还有骑马比箭,唱歌跳舞等等一系列文娱活动。

  能歌善舞,那可不是浪得虚名,虽然都在贫困线下挣扎生存,但就精神面貌来说,远比农耕之下一副苦瓜相好多了。

  这就是游牧看惯生死,而农耕选择苟活的原因吧。

  李破虏向往的自然是前一种生活,这和海盗文明有着同工异曲之妙,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杀伐和娱乐共存,橄榄枝和剑交替进行。

  苦瓜相下孜孜不倦地付出,默默无闻地奉献,最终就如一片发黄的树叶一样,被雨打风吹去,还要继续给泥土做贡献。

  这种活法,太特么痛苦了!

  所以他根本无惧阿隆的被挑战。

  别看阿隆雄壮的像是一头豹子,以原主的凶悍,在吃饱喝足之下,一个能打他十个。

  可刚刚经历一场过程曲折的谈判,他现在肚子饿的抽筋。

  李破虏只有一颗雕头的诚意,长弓虽然没有扒茅外套看到黄泥,但心里明镜似的。

  他选择暂时封锁消息,就连隆多和阿隆都没有透露,已经表达了足够的诚意。

  李破虏也可以明国的习俗,拒绝这次摔跤比试的提议,以长弓的性格,大概率会支持,顶住压力,将后方大佬推出的这颗棋子压下去。

  但这么做的话,属于君子动口不动手,神似明国官场推太极耍流氓的味道,况且李破虏也不愿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他本人对流氓式破坏规则的行为,很是反感的。

  他向阿隆伸出一只手:“请!”

  阿隆也是十岁开始入关杀人,砍掉的明人脑袋不比长弓少,曾经留发不留头那段时间,这货砍头砍得双手都抽筋了。

  但他这砍人,如同杀鸡一般,毫无成就感,根本就没遇见过硬茬子。

  所以他的一身胆气,早被赵四那一堆零件给吓没了。

  他心中在大骂法宝不是人。

  他希望长弓阻止这次的突发事件,安安稳稳地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多舒服!

  脑袋掉了,老婆就是别人的了,孩子就要去捡牛粪,在皮鞭之下帮牧主打工了。

  但长弓却没有吭声。

  法宝嫌他磨叽,大骂道:“阿隆你个犊子,人家都挑战了,还不快点,真是给我八旗丢脸!”

  “你行你上!”阿隆回头怒喝。

  法宝一缩脖子,躲到了巴彦儿身后。

  阿隆目不斜视,旁边的石板上,赵四的一堆零件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血腥味儿到处都是。

  弄得他也不敢深呼吸了,搭胸一礼:“请!”

  请字刚出口,李阎王一步踏了过来。

  刚要拉开步子,架开胳膊摆姿势的阿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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