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答案？”</p>
听到这句话，所有坐在地上死磕三角形面积的学者们都抬起了头，齐刷刷地看向辛子秋，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p>
他们在地上划拉了这么久，还没什么头绪，这少年就用眼睛看了一会儿，便得出结果了？</p>
这不可能！</p>
这世上自欺欺人者太多了，即使事实摆在眼前，所有人都知道辛子秋曾经解开了金牍上的算题，用的方法也独树一帜，但心中到底是不服气的。</p>
千百年的王权统治，让大部分的人都习惯了盲目地迷信权威，轻视后进。</p>
即便是大学问家，也难以免俗。</p>
辛子秋的名字他们是第一次听说，心中都是一般的念头：这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晚辈，大概只是运气好，歪打正着而已。</p>
尤其是在今天亲眼见到这位辛校尉，发现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时，学者们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p>
一时侥幸，仅此而已。</p>
就在刚刚其他人努力研究算题的时候，辛子秋站在一旁并没有参与，不少人就已经认定他是看到难题胆怯了，连试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可见并没什么真才实学。</p>
这其中尤以张允为甚。</p>
这位主簿大人掌管司天监多年，是已故的司天监丞楚衍的得意弟子，跟贾宪也算是同门师兄弟，在天文历法上都有建树，名气颇大。</p>
在他的心里，术数是一门经验性的科学，需要大量时间来积累和掌握，绝不是什么天才可以凭聪明才智所领悟出来的。</p>
因此张允对年纪轻轻的辛子秋格外反感，认为他只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小丑，大概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买通了贾宪，窃取了他的研究结果，用来为自己加官晋爵。</p>
奇怪的是，贾宪还一直为他说好话，一副推崇备至的样子。</p>
哼，搞不好，这姓辛的就是贾宪选定的未来孙女婿，所以才跟他狼狈为奸，推他上位。</p>
文人恶毒起来，比普通人更加富有想象力。</p>
辛子秋看着众人投来的各种惊疑不定的目光，自然明白他们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可心中却坦荡无比。</p>
他熟读数学史，知道中国古代的学者们对待术数的态度。</p>
他们的一切都以解决实际问题为主，善于归纳总结，精于数字计算，但至于什么公理，逻辑和演绎都成了旁门左道，被抛开不管。</p>
中国古代的算经当中，也极少会对解题术文给出证明。</p>
意思很明显，就是告诉大家，遇到同样的问题，照着做就得了，别问为什么，问了也没用。</p>
因此这些有名的算经，更像是工具书或者使用手册，而不是培训育人的教科书。</p>
这种不求甚解的态度，是古人思想的局限性，也是古代中国科技发达，却始终没有发展出系统的数学理论的原因之一。</p>
辛子秋想改变这一切，便要先树立自己的权威，才能慢慢将自己编写的教材，和得自现代数学理论的一套思维方式推行出去。</p>
当然，来自西方的演绎和归纳未必就是最好的，但毋庸置疑，这是个很不错的起点。</p>
因此，他也并不客气，反而存了出风头的心思，故意要在这些学者大儒面前露一手。</p>
而且不能给他们怀疑质问自己的机会，必须要一下子就镇住所有人。</p>
只见他笑眯眯地走到石门之前，也不说话，而是从地上捡起了两枚用分别标着“八”和“四”的石块，直接插进了门上的窟窿之中。</p>
众人大惊失色，刚想出手阻止，可辛子秋动作极快，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p>
张允大叫道：</p>
“辛子秋，你做什么……”</p>
激动之下，直呼其名，连基本的礼节都不讲了。</p>
辛子秋微微一笑，也不解释。</p>
而在石块插入的瞬间，只听咯吱吱机簧响动，尘封不知多少年代的石门应声而开。</p>
这下四周一片安静，就连张允也是长大了嘴巴，后半截话竟然说不出来。</p>
洪太尉见到石门开启，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准备招呼众人进入。</p>
这时张允却指着辛子秋说道：</p>
“侥幸，侥幸而已！辛校尉，你无根无据，便擅自作答，乃是刚愎自用，好大的胆子！若是你的答案有错，岂不是误了大事？”</p>
贾宪觉得这位师兄咄咄逼人，有些过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吵闹。</p>
可张允依旧不依不饶，对洪太尉高声说道：</p>
“太尉大人，我众人呕心沥血，为求结论数字严谨，几番试验。可辛校尉却故弄玄虚，靠着瞎猜胡乱摆弄机关，将官家重托视若儿戏，请太尉将他治罪。”</p>
洪太尉不置可否地看了看他，又看向辛子秋，淡淡说道：</p>
“辛校尉，张主簿说你是瞎猜的答案，可有此事？”</p>
辛子秋淡淡说道：</p>
“当然不是靠猜的，两枚石块，有九十种组合方式，卑职可没那么好运气，一猜即中。”</p>
张允怒道：</p>
“你不是猜的，又没有测量，难道单凭一双肉眼，便能看出三斜之积？你是神仙么？”</p>
辛子秋微微一笑：</p>
“张主簿，不如咱们打个赌，若是我讲出解题的术文，你又觉得合理，便让我在司天监开讲堂，传授术数如何？”</p>
张允万没想到他居然提出这个条件，愣了一下说道：</p>
“那我若是觉得不合理呢？”</p>
辛子秋笑道：</p>
“那要打要罚，悉听尊便。”</p>
张允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也不由得有点好奇，但仍不相信这个少年不动手测量，便能知道三角形的面积，于是点了点头道：</p>
“好，只要你言之成理，我便让你来司天监开课。”</p>
辛子秋瞧了瞧洪太尉，见他并没有急着催促，反而是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便放心大胆地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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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小斜并中斜，再并大斜，餘半之，得廿四。”</p>
三边长度相加再除以二，众人都是久习术数之人，也不用算筹，便知道辛子秋这一步算得没错，只是不明白他的用意。</p>
“以廿四减小斜，得一十四；廿四减中斜，得七；廿四减大斜，得三。以廿四次第乘此三数，得七千又五十六，开平方得积，为八十四。凡三斜之形，皆可按此法求积。”</p>
这便是著名的希罗公式。</p>
众人拿出算筹来一番演算，果然分毫不差，都觉得神奇无比。谷</p>
只知三边长度，便能得出面积，听上去有些简单得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有道理。</p>
三角形是稳定结构，三边确定，形状就确定了下来，面积自然也就确定。</p>
张允不好赖账，只能继续质问道：</p>
“你这解题之术有何道理？”</p>
若是一个月前的辛子秋，大概早就拂袖而走，懒得和这人纠缠了。</p>
不过现在的他学得乖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有时也会用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p>
他下了半天的套儿，故意做作一番，就是为了能找到个机会，在这里传播他的数学知识。</p>
愿者上钩，果然被他钓上来一个张允。</p>
辛子秋答道：</p>
“自然有道理，不过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等日后张主簿允我在司天监开术数讲堂，我自然从头讲起。”</p>
推导希罗公式并不难，也用不到复杂的三角函数，不过基本的几何定理还是要先说明的。</p>
辛子秋准备以此为突破口，将自己编写的代数，数论和几何教材全部搬到司天监去，然后是国子监。</p>
有了这些人背书，他便有机会向普天之下推广他的数学理论和思维方式了。</p>
虽然这计划看起来宏大无比，并不是几个月之间能完成的，但他只要留下一个火种，未必不会有人继承下去。</p>
星星之光，亦可燎原。</p>
张允脑袋耷拉下去，无言以对，他毕竟是老学究，当着众位同行的面前，也不能昧着良心狡辩说辛子秋的方法毫无道理。</p>
只好愿赌服输。</p>
此时洪太尉笑道：</p>
“有趣，有趣，本官之前以为术数不过是旁门小道，没想到其中韵味无穷，实在令本官大开眼界。日后若是辛校尉到司天监开设讲堂，本官也要抽出时间去旁听一番。”</p>
此话一出，四座皆哗。</p>
好家伙，堂堂头品大员，官家宠臣，居然也屈尊降贵，去听一个五品校尉的讲堂，这是什么待遇？</p>
不过如此一来，倒是做实了辛子秋去司天监开课的事实。</p>
就连辛子秋自己也吃了一惊，这神秘莫测的洪太尉，似乎对自己总是另眼相看，格外地感兴趣。</p>
可他越是如此像个笑面虎似的作态，辛子秋就越是警惕。</p>
贾芷晴在一旁看见辛子秋大出风头，心里替他高兴，可也不好意思当面祝贺，便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角，两人相视一笑。</p>
算题已了，众人也不再耽搁时间，鱼贯进入了石门之中。</p>
……</p>
与此同时，莲花派和天枢阁的队伍仍在迷宫一般的九曲回廊之中四处寻找出路。</p>
胡士休和丁平走在最前面，目光凝重。</p>
两人身上都沾了不少的血迹。</p>
他们进来时一共二十二人，可此刻却少了三个人，也不知去了哪里。</p>
余下的人，脸上或多或少，也都带着些惊魂未定的惧意。</p>
众人鱼贯前行，斗母派的金灵仙子率先发问道：</p>
“丁平，我们跟你进到这鬼地方，可不是送死来的。你临行前说的天花乱坠，什么此处是个宝藏，还有羽化登仙，超凡脱俗的秘密，可结果还没过半日，连这劳什子的走廊通道都尚未走出，咱们自己就先折了三个兄弟。这样凶险的地方，你之前怎么没提过？”</p>
丁平心中也烦闷无比，没好气地说道：</p>
“金灵，你少给我废话，大伙儿自西夏而来，一路之上就数你最能抱怨，老夫看你是女流之辈，不愿和你一般见识，但你也须得适可而止。有宝藏的地方，哪儿能没有危险？你要是怕了，就趁早滚远一点，别在这里祸乱军心。”</p>
金灵仙子气得身子直颤，指着丁平怒道：</p>
“你……”</p>
“你什么你！给老子闭嘴，有本事你就自己找到路离开，否则就老老实实跟着大家走。再放肆，休怪我把你扔进池塘喂了吃人鱼。”</p>
丁平难得一见地怒意冲天，脸上也没了平日里温和的气质，口称老子，粗话连篇，毫不顾忌他昆仑派名宿的身份地位。</p>
胡士休见天枢阁内讧，心中好笑，嘴上还是打着圆场道：</p>
“二位，不要生气，咱们如今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同心协力，共赴难关。依老夫看，此处越是危险，越说明宝藏的珍贵，否则上古方术士怎会花这么大力气，设置下如此严密的保护？诸位少安毋躁，也许宝物就在不远处。”</p>
就在此时，一脸木讷的萧申抬手一指，忽然说道：</p>
“快看前方！”</p>
众人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回廊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大片荷塘。</p>
柳烟漫漫，荷叶田田，绿意葱葱，一片生机盎然。</p>
整处荷塘被烟雾缭绕，看不太远，但清晰可见一座铁板桥横亘上方，直通远处雾气之中，宛若一道天梭。</p>
这些人面面相觑，心中惊疑不定。</p>
这难道就是出路？</p>
胡士休笑道：</p>
“踏破铁鞋无觅处，看来这座铁桥便是咱们的出口，也许对面便是宝藏所在。”</p>
众人将信将疑，不过仍是随他上了桥。</p>
桥上雾气昭昭，让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可四周又安静得可怕，处处透着诡异。</p>
正在这时，有人惊呼一声，血腥气滚滚而来。</p>
丁平低头看去，也是一怔。</p>
饶是他久经沙场，杀人如麻，也不由得觉得脊背发凉，心头剧震。</p>
只见桥下本该清澈透亮的池水，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粘稠的污血，上面翻着巨大的气泡，犹如沸腾一般，蒸汽升腾。</p>
本该出淤泥而不染的娇嫩荷花，此时却变成了一颗颗人头，上面男女老幼，一应俱全，都瞪着空洞无神的眼眸，死死盯着桥上的他们。</p>
而那连成一片的绿色荷叶，也变成了伸展的四肢，渐渐活动起来。</p>
这下，就连老谋深算的胡士休也脸色一僵，不知如何是好。</p>
可就在此时，桥下血池中的一群“人”纷纷挺身而起，就这样凌波点水，足踏虚空，直奔桥上的众人而来……</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