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紧锣密鼓
() “总有一天你也会亲手把我从这里埋下去。”
埋葬了楚知断之后，楚知衡坐在他兄弟没有墓碑的坟前对楚先岚这样说。
他全身都罩在黑sè的长袍下，一动不动。“黑屋秘党”的魁已经全无当年的意气风，没有表情的脸上，连目光都变得浑浊呆滞。可以预见的是，他一手创立的“秘党”就要在帝国和白寺的联手打击下分崩离析。
楚知衡没有想到的是，虎天居然把对付“秘党”的事情全部委托给公主，这让他明白，自己和自己的组织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皇帝的重视，尽管他已经把京城搅了个天翻地覆。的确，虎天没有理由为他和他的组织而担忧。事情明摆在那里，楚知衡和他的组织充其量也只是一群称职的刺客，他能够给虎天带来麻烦，但对于帝国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仅有麻烦还很不够。如果他的手里能够有一支军队，很有可能那天晚上他就已经直入王殿，跟虎天来一次决战。不管是以敌人的身份还是以兵法家的身份，这一战都会流传千古。
想到这里，楚知衡轻轻拍了一下大腿以表示自己的懊悔。
楚先岚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所以没有对眼前的事情表任何看法。
“联盟那边有什么消息？”楚知衡收拾起自己纷乱的心绪。
楚先岚满脸失望地摇摇头。“大苍山一战让联盟内部也有了分歧。跟帝国的战争让整个联盟苦不堪言，在我看来，联盟其实已经输掉了战争，他们没有求和，只是因为内部的意见还不统一。大酋长的权威也在被别人质疑。”
楚知衡冷笑。“野蛮人就是野蛮人，黑风迦是野蛮人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可见识也不过如此。让十二个部族都听从他的命令，仅靠蓝月大神和巫师的祈祷是没有用的。你过去就是要给他提供意见，要能够影响他。”
楚先岚面sè凝重。
“这并不容易。大酋长虽然待我如上宾，但他还没有完全信任我，我只能通过哮月族的南明月上将军传达我的意见。这样情况反而更好，南明月少年时曾经混入帝国，在军事学院学习过一段时间，所以他对联盟的问题看得比任何人都透彻，也比联盟中的任何人都能够理解我的想法。”
楚知衡赞许地点头。“因势利导，不错不错。这样一来，大酋长要仰仗南明月，而南明月要仰仗你，你还受大酋长的器重，你们之间的关系完全可以好好利用。这是你的机会。”
楚先志叹息着。
“一方面，我希望联盟能够在战场上再把帝国拖上三年五年，直到完全拖垮。这对我们大有好处。另一方面，我也知道，如果chūn天的战事稍有差池，联盟本身也可能全面崩溃。这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处。我不知道该不该换个方式来帮助联盟，因为这意味着，要达成我们的目的就需要更多的时间。”
楚知衡欣慰地看着儿子。
“你的问题越多，说明你越成熟。但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黑风迦不是笨人，你看到的局面也是他看到的，而且因为你的来历，一味地要求联盟加强攻势，只会让他对你的用意生疑甚至反感，因为这前一种办法就是拿联盟的利益来冒险。但你要是先为联盟着想，那结果就完全不同，黑风迦就会把你当做自己人，就会完全信任你。”
楚先志苦笑。
“先为联盟着想也是个大麻烦。”
楚知衡微笑。“说来听听，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楚先岚长出一口气。“联盟虽有十二部，但各部力量参差不齐，享受既得利益却完全相同，这是联盟最大的弊端。黑风迦虽然有最强的山前族全力支持，但他毕竟只是三个大酋长之一，行使权力时处处掣肘，再英明的决定，落到实处时也会变得面目全非。所以，我的想法是，与其一味旁敲侧击、推波助澜，不如以快刀之势，斩却当前乱麻，让黑风迦拥有绝对权威，真正领导整个联盟。为了达到这一目的，甚至可以在联盟内部再挑起一场战争，彻底清除异己。这样的联盟才堪与帝国一战。”
“yù取之必先予之，好，很好。”楚知衡笑眯眯地看着儿子。“这个想法很好，可你为什么说这是个麻烦？”
楚先岚连连摇头。“战事的进展出乎我们的预料。原本我们以为联盟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但现在看来，帝国已经胜利在望。统一联盟需要时间，可你能指望如狼似虎的帝**团给你时间吗？现在看来，以联盟的力量，想坐下来求和都已经是奢侈的要求。”
楚知衡微笑点头。“你看到了事情的一面，所以你会彷徨。”
楚先岚不解地看着父亲。
“要先达到我们的目的，就得削弱帝国的力量。若是换做平时，这一点很难做到，但现在正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楚知衡忽然激动起来。“真是老天开眼，这样的时机居然让我们等到了！天不佑我楚氏，也不佑这天杀的帝国！”
楚知衡仰面向天，老泪纵横。楚先岚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态，颇为诧异，但想到他处心积虑地和帝国对抗，几十年如一rì，早已心力交瘁，今rì遭逢大悲大喜，行为失常也可以理解。想到父亲的一生艰辛，心中不免暗暗叹息。他也时时问自己，用一生来跟随父亲的事业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但每次看到父亲，他都只能把这个想法抛开。
楚知衡拭去眼泪，微笑地看着楚先岚。
“把一个帝**团送给黑风迦，是不是能够让他摆脱自己的困境？”
楚先岚吃惊地看着父亲。“你是说？”
楚知衡坚定地点头。“以一个前所未有的胜利做为求和的条件，应该能够让联盟得到自己需要的喘息时间和空间。而帝国也不会得到安宁，损失一个军团足以让云西帝国和基纽帝国重新考虑对帝国的策略。从此虎天将会陷入内外交困的两难境地，何愁帝国不灭？”
楚先岚面露失望之sè。“要消灭一个帝**团对联盟来说谈何容易？”
楚知衡看着楚先岚。“不但要消灭一个军团，还要消灭现在风头最劲的zhōng yāng军团。”
zhōng yāng军团在东线一路高歌猛进，在冬季的最后一场战役里，边威伯玉班侯和震边侯寒潜云分别在“野人山”和“松林渡”打了胜仗，前锋直抵炎平城下。做为帝**中第一个踏上联盟领地的军团，zhōng yāng军团军人的自信正极度膨胀，士气极盛，难道父亲说的是要消灭这样一支军团？楚先岚不由得认为父亲是不是因为刺激过度而糊涂起来。
楚知衡当然不会糊涂。
“帝国将在炎平动一次攻势，希望凭借这个粮仓对联盟的重要xìng跟联盟主力军进行一次大规模的会战。这是大王子冲云霄的机会，但同样是你的机会。”
楚先岚点头。“从帝**的进攻方向可以判断他们的意图，但炎平的地势使得会战的结果很难确定，从这一方面来说，我更看好名将如云的zhōng yāng军团，更不用说还有勇毅大公助阵。”
“但你若知道帝**团的全部兵力部署和策略呢？”楚知衡微笑地看着儿子。“如果敌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握之中，联盟还不能够打一个胜仗，那我只能说，他们连野蛮人都算不上，只能算是野猪。”
楚先岚吃惊地看着父亲。“这可是帝国的最高机密啊。”
楚知衡难得地露出得意的笑容。“帝国是大厦将倾，可笑虎天还蒙在鼓里，做他的千年帝国梦，不知道危机已经迫在眉睫。”
楚先岚心头狂跳。他知道父亲有一个惊天大计划在实施，但没有想到“秘党”的力量已经渗透到帝国的最高层。如果能够得知炎平的作战计划，那无疑是宣告了zhōng yāng军团的末rì，也宣告了帝国在战场上的彻底失败。
最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楚先岚不禁感慨，帝国也不例外。
他的目光穿越灰蒙蒙的天空，落在隐约可见的七塔上。七座象征着力量的高塔在他想象中已经开始崩塌，一瞬间，虽然看到了自己希望看到的景象，可他心里居然也有一种空落的悲凉。这样辉煌、前无古人的帝国，也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人间还有什么可以称为永恒？
帝国现在的局面不容乐观。
送走云西国的使节团，回到自己的寝宫短暂休息过后，雷姿来到王殿的西厅处理她目前最紧要的事务，草草看过白寺依照约定送来的“秘党”资料，她的心里越不安。
从所有的资料上可以读出，“黑屋秘党”一直游走于两个王子的支持阵营中，但两个阵营都想不到的是，楚知衡并不想真正为哪一派服务，他只想造成两个阵营的矛盾，然后削弱双方。让雷姿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这么明显的意图居然没有人看得出来。“秘党”跟京城中的贵族曾经来往密切，但这其中的大多数人都只是为自己的私人利益，雷姿能够理解这些人为什么犯下这样的错误。
但有些人的有些错误完全不可以原谅。
踱过jīng美的地毯，穿过窗子，她能够看到王宫两侧帝国各部司里人员的出入。一想到这些人中有yīn谋推翻帝国的人，她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她敲铃叫来随身女官。“请法务司的两位监察使大人。”
法务大臣暂时空缺，目前主事的两位监察使分别是白虹和长孙水火，长孙水火今天在外面追捕“秘党”残余，所以只有白虹来到西厅。
公主面对着窗户，所以白虹看不到公主的神sè，只能看到她线条匀美的背影。她似乎感到寒冷，双臂抱拢在胸前，陷在jīng美衣料里的手指有种让人心生怜惜的苍白。
“殿下。”白虹的声音带着种诱人的磁xìng。“微臣听候您的吩咐。”
他的目光扫过刻画华丽的书案，看到了厚可盈尺的羊皮纸卷。
这些有不同特征、昂贵的羊皮纸卷只能属于白寺，白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sè。
“监察使大人，关于‘秘党’的事情，你怎么看？”
公主的声音里略带疲惫。
“已经到了不得不出雷霆手段的时刻。”白虹的回答没有犹豫。“法务司的工作已经完成，只是接下来的事情牵连甚广，动辄得咎，措施具体如何，还要向陛下指示。”
“嗯。‘法不责众’，‘刑不上大夫’，这些我都知道。”
公主还是没有转过身，声音里的无奈让人心疼。
“混乱的局势需要更多的智慧和冷静，殿下。”白虹的声音里带着安慰。“但我相信，这一切终有解决的一天。”
公主转过身，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坚定。
“你没有提到勇气，监察使大人。这一切的事实其实跟智慧和冷静无关，这一切的事实都跟勇气有关。不仅是法务司的勇气，还有王室的勇气。”
白虹疑惑地看着公主。“微臣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雷姿微微一笑。“监察使大人，如果我任命你为下任法务大臣，会不会对你的家族造成困扰？比如说，你和令尊会不会因此感到不自在？因为抛去父子关系不谈，你们还是上下级，这就好象是肯定了你的成就而推翻了他的成就一样。”
白虹低下头。“这些关系与我们要尽的职责无关，这甚至与我们父子彼此的成就无关。我只能说，在目前来看，我很适合这个职务，您完全了解这一点。”
雷姿走到他面前。“你完全准备好了？”
白虹单膝跪下。“以历代祖先的名义，白虹愿意终生为王室效犬马之劳，永不背叛。”
不同寻常的是，雷姿没有用剑而是用手搭在白虹的肩上。
“恭喜你，我的法务大臣阁下。”
感受到肩膀上那只玉手的柔软，白虹心中一荡。在帝国年轻子弟中，白虹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对于公主，他也一直有种非常的情愫。今天公主的赐予让他这种潜藏的情愫忽然象要爆的火山蠢蠢yù动起来。
他低着头，呼吸着公主身上的清香，也感觉到公主手心的温暖。
“现在我给你第一个口谕。”公主没有拿开手，而是轻轻地抚摩着他的肩头，似乎在安慰。“在法务大臣任期内，由于天领大公爵赤和禅办事不力，包庇帝国叛徒，给帝国及王室安全造成威胁，即刻缉拿赤和禅归案调查。”
听到这里，白虹如遭雷击，脑子里轰的一声。
等他清醒过来，公主已经坐在自己的书案之后，安静地继续阅读羊皮纸卷。
“殿下，这不是开玩笑吧？”白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在这个时候，我没有开玩笑的心思。”雷姿连头都没有抬。“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困难，所以我不勉强你。你将赤和禅缉拿归案，我就出任命你的布告，如果你承担不了这个重任，我也可以任命另一个监察使。”
雷姿的冷静也让白虹冷静下来。
他忽然明白了公主所说的“勇气”意味着什么。在惩罚有罪之人的时候，连皇dì dū不得不对这些臣下予以宽容，虽然对皇帝来说，这种姑息完全没有必要。
但必须有人站出来追究这一切的罪责。这个人是不是公主还有待商榷，但公主的那句话并不是感慨，而是一个宣言，她要承担自己的责任。她的能力可能还不够，但她已经在向她的臣民宣示她的决心和勇气。
察觉到白虹的沉默，雷姿抬起头，目光澄澈地看着白虹。
“我没听到你的回答，法务大臣大人。”
白虹退后一步。“我需要考虑一下，殿下。这是对我父亲的冒犯，我必须要考虑一下。”
公主靠向椅背，双手合在胸前。
“你当然要考虑一下，这是人子的本分。”雷姿的声音里带着赞许，但这赞许也不过是种冷淡的客套。“但你没有想过帝国的体面。没有帝国的体面，我们就什么都不是，就连你的本分都显得小气而可笑。你没有时间考虑，白虹大人。”
她盯着白虹。
“再说，这只是一个调查，你为令尊担心什么？”
白虹面露痛苦之sè，英俊的面孔都有些扭曲起来。
“可要我亲手逮捕我的父亲，这命令未免过于残忍，殿下。”
公主同情地点头。
“白虹大人，我相信那一夜有上千个家庭都在为失去父亲和儿子而悲痛。请相信，如果我的残忍能够让你们父子稍微从内心的歉疚当中解脱出来，那我会毫不犹豫地坚持我的‘残忍’。”
白虹听到这里，偷偷地看了一眼公主。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白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的借口躲避。他亲手缉拿自己的父亲，家族的利益还可以保存，他再要犹豫下去，恐怕连高陆大领主的位置都要失去。
“臣领旨。”白虹下了决心，深深行礼之后，转身向外面走出。
“白虹。”公主叫住了他，而且这次没有称呼他为“大人”或是官职。
“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你，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我的用意。”公主字斟句酌地说道。“但你若不明白，我也能够理解。”
赤和禅的罪责自不待言，但若由此就任命别人这个重要的职位，难保不会有人借机排挤赤家。任用白虹，自然是为了保护赤家的利益，但难免又落人以“赏罚不明”的口实，所以先任命白虹，再由白虹来“大义灭亲”。这样在外人看来，完全是赤家拯救了自己的命运，公主此举可谓用心良苦。
白虹目注公主。“微臣当然明白。请殿下放心，白虹今后绝不会犯类似的错误。”。虎踞雄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