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日子象流水一样滑过，看似周而复始的一天又一天，可从你身边溜走的每一分钟都不会再回头。
父亲去世了，他突发脑溢血，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桂芝也结婚了，一个个头不高、面庞溜圆，活泼可爱的上海籍小伙做了她的丈夫。桂芝就是有眼光，她找丈夫完全不在意对方的外表，而是看重于人品、性格和家庭。世上恐怕再没有比上海人更精明、更顾家和更爱干净的人了。桂芝糊涂成性又邋遢惯了，真让她的丈夫小顾头疼。小顾发现自己面对的竟是一个没规没矩、糊里糊涂、着三不着两的人，他得象对待小孩子一样给她从头教起。结婚第一晚，小顾把洗脚水端到床前，桂芝洗了脸和脚，第二晚，小顾又端来了水，桂芝叫道“怎么还洗呀？昨晚不是洗过了吗？”小顾哭笑不得。小顾用了大约两个月的时间，让桂芝养成了每晚洗漱的好习惯；又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让桂芝养成每天打扫一遍房间的习惯；再用了一年、两年、三年的时间，让桂芝改头换面，成了一个举止优雅、衣着整洁入时完全拿得出手的淑女，桂芝后来颇象那么回事儿了，这都是小顾的功劳。难怪人们要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是跟什么人，随什么人。
婚后第二年，桂芝生了个女儿。这孩子极具南方人的特征，从外表到性格都象父亲，小嘴叭叭，能说会道，让桂芝得意得不得了，因为她自己实在是够笨嘴拙舌的了，她生怕会生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孩子。她逢人就夸自己的女儿精明、伶俐、“谁都说不过她”，却不想某一天被桂英泼了一头冷水。
“你别老是夸自己的孩子精明，我要是你，我就希望她还是傻一点好。人太精明了，命运就不会好，傻人才有傻福呢。”
桂芝脑筋来的慢，过了半天才明白桂英的意思。
桂英近年来变得有些神经兮兮的了，她时常一个人嘟嘟囔囔，动不动就闹心，心烦得恨不能撞墙死了。有时候她能神思恍惚得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是什么人。有一段时间她一心想要出家当尼姑去，领着小薇到千山、闾山的庙里去看过、打听过，如果不是被人家赶出来，她当真就住在那里不回家了。
小薇十岁这年，桂英爆发了精神病。
有一天傍晚，有人到桂芝家敲门[那时电话还没有普及]。
“你赶紧去你姐姐家看看吧，她家出事了。”
桂芝一听这话腿就有些发软。她哆哆嗦嗦地穿上鞋，一路心急火燎地赶到姐姐家楼下。只见那楼底下黑压压地站满了人，人们都望着三楼的一个窗口，那正是桂英家。乍一看那洞开的窗口没什么特别的，可只一眨眼功夫，就见一个亮闪闪的东西被扔了出来，那东西划着弧线落了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人群“嘤嘤嗡嗡”地议论着。桂芝顾不上细打听，她拨开人群挤到楼房跟前。只见姐姐家的窗口下面地上，已经堆出了小山一般的东西。有板凳、有暖水瓶、有碗、有锅、有脸盆、有衣服。看来除了她搬不动的东西之外，她把家里的东西全扔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呀？”桂芝觉得心里发毛。这时，就听到楼上传出了尖利又快如蹦豆的叫骂声。她抬头一看，是桂英出现在窗口。她双手比比划划、嘴里在不停地叫骂，两眼还直勾勾地怒视着空中的什么东西。
“妈呀。这是咋的了？”桂芝叫了一声就急忙跑进楼梯口。急匆匆地跑上三楼，就见桂芹和她的两个儿子都站在桂英家门口拼命地敲门呢。
“她不给开门哪。”桂芹带着哭音说。
“小薇呢？”桂芝问。天知道桂英在疯狂状态下，会不会对小薇做什么事。
“小薇在屋里。”大儿子小彬说。
“那她怎么样了？她怎么不来开门呢？”
“她没事儿。刚才我还和她说话来着。她说是她妈不让她开门。”
“这个糊涂孩子，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桂芝冲过去使劲擂门。这时就听到桂英在高声叫喊：“不许开门，不许开！”紧接着又是一阵叫骂。
“这可怎么得了？小薇.....小薇.....”桂芝使劲地叫喊又敲门。就听见门里传出一阵扑腾声，显然是小薇被她妈妈拽走了。
“这样下去不行，快去找人呀。”桂芝叫道。
“找谁呀？你哥、你姐夫都不在家。”
“找公司领导去，这事他们不能不管。”
说罢，桂芝就“噔噔”跑下楼去。现打听出公司领导的住处，便三步并做两步跑了去。经理正在看电视，听说了这挡子事，立即起身穿上衣服跟着出来了。
桂英这会儿可能把该扔的东西都扔净了，不再扔东西了，只顾站在窗口和空中的假想敌叫骂。楼下的人群里发出一阵阵的哄笑。如此有趣的一幕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
天已经全黑了，从各家窗户透出的灯光和天上的月光能看得见，整栋楼前和左右的通道上都挤满了人，恐怕全公司的人都出动了。可是这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是来帮忙的。
经理走到楼前时，就有人围了上来。经理了解了一下情况，就决定让人把桂英家的门撬开。他一发话，立即就有人去执行。几个男人拿着铁棍和斧子、榔头上楼了。
桂芝和桂芹站在人后面，紧张地看着这几个男人把门撬开了。一窝蜂地冲进屋来，只见那屋子里是满目疮痍，虽然把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扔出去了，但搬不动的柜子、沙发都横躺竖歪着，显得异常凌乱，被褥躺在地上，被踩得脏兮兮的。
桂英看到这些冷不丁闯进来的人惊呆了。她停止了叫骂，但一双直勾勾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的惶惑和恐惧，显然经过刚才的这一番和假想敌的激战，她精神昂奋得很。
“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我来帮你解决。”公司经理和颜悦色地说。
桂英闷声不响地盯了经理一眼，就抹转头“噔噔”地走到沙发前“呼”地坐了下来。经理跟着走到她身边坐下来，和她说话。
桂芝急忙去找小薇。小薇正躲在厕所里，受了惊吓的她，头发上湿漉漉的。
“别怕，没事了，你上老姨家去住吧。”桂芝抚着小薇的后背。
“那我妈咋办哪？”小薇的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和无助。
“别担心，你妈没事的。”
桂芹和她的两个儿子加上一些帮忙的人，七手八脚把扔到楼下的东西都拾了上来。碗盘都不能要了，暖水瓶也零碎了，饭锅和盆拾捣拾捣还能用。看看这破败的家，桂芝心中好不感慨。桂英是多么能干、多么要强的人哪，比起自己、大姐还有大哥来，都不知强上多少倍，可就数她的日子过的最残破无味。结婚十来年了，家里还是结婚时的老样子，一件家什也没填置。和她同龄的那些人里，哪一家不是又装修又置物，日子过的红红火火，唯有心劲最强，从来不肯落人后面的桂英把日子过成了这个样子。现在她又得了病，今后该怎么办哪？这世上还有什么痛苦更甚于家庭的不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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