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段郡守与老师们会面时，就在会议室当中。</p>

  原装的古人坐在这边，穿来的现代人坐在那边。</p>

  明明衣着不同，甚至口音不一，但是他们的交谈却十分顺利。</p>

  在琅云大学这边，不但有各种装扮的老师，还有乖巧坐在一旁的几个学生。</p>

  其中就有钟茹。</p>

  她拿了纸笔，准备做会议记录。</p>

  任小飞不由得道：“怎么是她？”</p>

  沈乔用手挡住嘴巴，小声回复：“平常我们开会都是她做记录的。”</p>

  任小飞：“咦！我怎么不知道！”</p>

  沈乔：“因为每次开会你都是躲到最后睡到结束的。”</p>

  任小飞：……哦，那没事了。</p>

  而沈乔就坐在钟茹身边，看她在推眼镜，便问道：“今天没戴隐形的？”</p>

  钟茹又推了推，然后才道：“这个比较合适。”</p>

  沈乔：“为什么？”</p>

  钟茹点了点：“乌木挂珠琉璃蝶花簪。”</p>

  沈乔：……</p>

  行吧。</p>

  而对段郡守而言，他心中对仙境已然深信不疑。</p>

  即使之前还怀有疑虑，但这里的一切，无论是人，还是物，都让段郡守深刻的明白——</p>

  此地绝不是等闲之地，莫说齐国，怕是可着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p>

  若非仙界，就只能是从另一个世间来的。</p>

  比起后者，显然前者更可信。</p>

  于是，段文靖便道：“不知仙人们为何要临凡到这风尾山？”</p>

  任老师虽然是学舞蹈的，但是他生得圆润，笑起来和气，这会儿也是他率先开口：“随机来的，具体原因我们不方便说。”</p>

  段文靖：“天机不可泄露？”</p>

  任老师微微一笑，心里则是想着，比起穿越，成仙对眼前这人来说显然更容易理解吧。</p>

  好在段郡守此刻已经戴上了“百花簪”，就像是戴上了仙界滤镜，什么都能在心里自动的给琅云仙境圆个周全。</p>

  于是他毫不吝啬自己对于仙境的赞美，尤其是摸着脸上戴的眼镜：“这里的一切皆是巧夺天工，仙人大才。”</p>

  任老师一脸坦然：“只是些小玩意，是郡守与它有缘。”</p>

  段郡守：“仙人客气。”</p>

  任老师：“哪里哪里。”</p>

  而后，段郡守就提起了礼物之事：“我这次带了贡礼来。”</p>

  任老师抬眼看他。</p>

  只听段郡守接着道：“备足了香火，都是最上好的，望仙人收下。”</p>

  任老师收回视线，并且毫不犹豫道：“我们请郡守入内，是觉得与郡守有缘，这些东西大可不必。”</p>

  此话一出，段文靖就愣住了，身边的厉韦和裘鸿轩也是满面错愕。</p>

  沉默片刻，裘功曹才低声感慨：“这，才是仙界啊。”</p>

  谁人不喜香火供奉？</p>

  谁人不爱万人追捧？</p>

  偏偏人家就是不稀罕，果真超凡脱俗。</p>

  但是对琅云人来说，什么别管是金身还是香火，最后要不要都得看灵魂三问——</p>

  能拿来就用吗？</p>

  能完成任务吗？</p>

  能换成积分吗？</p>

  都不能，那算了，琅云的“仙人”长在红旗下，不搞封建迷信。</p>

  但这在三位原住民看来，那就是高风亮节，就是仙人慈悲，成功的自己说服了自己，脸上一片感慨。</p>

  段文靖眼中更是热切：“不知在下以后是否还能再来拜访仙人？”</p>

  任老师笑了笑：“这就要看段郡守的诚心如何了。”</p>

  负责记录的钟茹则是迅速的在本子上写下“双方开始商业互吹，拉近了关系，并约好下次再见”。</p>

  想了想，又划掉，改成“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并且充分交换了意见，这次会谈对双方都是十分有益的”。</p>

  同样的事情，稍微变一变说法，就显得又官方又正经。</p>

  任小飞此刻明白，为什么是钟茹当会议记录了。</p>

  要的就是专业。</p>

  聊完了，段郡守便准备告辞。</p>

  他其实很不想走，但是此番前来并没有准备仙人钟意的礼物，加上天色渐晚，江宜郡到底是边郡，不能一直没有郡守，于是段文靖就准备离开了。</p>

  他有些依依不舍，眼睛在会议室来回看。</p>

  然后就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张照片不动了。</p>

  这画，着实与众不同。</p>

  如今齐国多是水墨画，描绘人像时也是十分写意。</p>

  倒是从未见过如此……如此写实的画作！</p>

  这上面的人，身形圆润，长相普通，放在平常，段郡守怕是看都不会看一眼。</p>

  可稀奇就稀奇在，这画太过真实了……</p>

  段文靖不由得再次拿起眼镜戴上，低声道：“这是何物？”</p>

  沈乔跟着看过去，然后就瞧见了挂在照片里面的人。</p>

  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家校长。</p>

  沈乔不由得沉默片刻。</p>

  也不知道校长有没有熬过突然失业的打击……</p>

  而任老师则是笑着道：“这是画。”</p>

  裘鸿轩错愕：“如此真实？”</p>

  段文靖则是张了张嘴，眼中似乎有些期待，又有些向往，但最终什么都没说。</p>

  沈乔却看出来他也想求一张。</p>

  而这显然是加深双方友谊信任的好机会。</p>

  于是，沈乔悄然离开了会议室。</p>

  而在这时，会议室内突然传来了一阵“咕咕咕”的声音。</p>

  任小飞有些疑惑的左右看了看。</p>

  谁把青蛙放进来了？</p>

  然后就看到段郡守突然面色涨红，坐在那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p>

  在吃吃喝喝上有着充足经验的任小飞一眼看穿：“你是不是饿了？”</p>

  段郡守抬起袖口挡住了赤红的脸面，嘴里连声念叨：“惭愧，惭愧。”</p>

  一旁的裘鸿轩也悄悄的摸了摸肚皮。</p>

  从江宜郡到这里的路程不短，加上山路崎岖，他们走了一天一夜。</p>

  虽说中间有停下来休息，但段文靖来的路上一直紧张着，没什么胃口。</p>

  结果现在，肚皮里就吵闹着要修五脏庙了。</p>

  厉韦倒是熬得住，但说不饿也是假的。</p>

  任老师便道：“这样吧，我请你们吃个饭，可好？”</p>

  段文靖依然脸上发红，小声道：“劳烦上仙。”</p>

  任老师就叮嘱了自家儿子几句。</p>

  腿脚利落，很快就拿了几盒东西回来。</p>

  钟茹推了推眼镜，一眼就认出——</p>

  泡面。</p>

  就算已经撕掉了包装纸，我也一样认识你！</p>

  任小飞同时还拿了一壶热水来，当着众人的面，撕开，撒了调料，然后加入开水。</p>

  热水注入的瞬间，就有香味蔓延开来。</p>

  但琅云的人并不知道，如今在齐国，或者说在这个世界里，吃饭的水平还停留在水煮阶段，调味料也不足，除了盐糖，旁的调料是极少的。</p>

  等浓郁的香味蔓延开来是，正紧盯不放的三人眼中闪过一抹惊骇。</p>

  这味道，如此醇厚，这是寻常食物所能散发出来的香气吗！</p>

  倒是钟茹很快分辨出来。</p>

  嗯，红烧牛肉面。</p>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p>

  任小飞则是把泡好的泡面送到了三人面前：“吃吧。”</p>

  段郡守起身接过，表情郑重其事。</p>

  他看着碗里面的面条，还有酱色浓汤，只觉得口水直流。</p>

  厉韦却是道：“大人，我先来。”随后便毫不犹豫的喝了一口。</p>

  第一反应是烫。</p>

  然后便是香。</p>

  香气扑鼻，沁人心脾。</p>

  厉韦虎目圆瞪，一时间说不出话来。</p>

  最终只是对着段文靖点头。</p>

  段郡守这才吸了口面。</p>

  然后便是同款表情出炉。</p>

  裘鸿轩一直没有吃，只是端着，神色变幻，在心里想着，若是此物齐国子民也能吃上，那该有多好。</p>

  于是他抬头，看向了任小飞：“仙人，此面名唤什么？”</p>

  任小飞：“牛肉面。”</p>

  如今牛肉鲜少吃到，宰杀都要找官府报备，可裘功曹也是吃过的。</p>

  从不知道牛肉也能如此鲜美。</p>

  于是，他沉默片刻，眼睛看向了另外几盒，低声道：“不知这些仙人要作何用？”</p>

  而任小飞原本就是觉得他们怕是饿极了，就准备把这些都给他们的。</p>

  这会儿直接推过去道：“不够还有，刚才你们也看到了，等会儿自己泡。”</p>

  却没想到却得到了三个感激惊叹的视线。</p>

  任小飞有些莫名，而他们已经开始嗦面了。</p>

  一碗下肚，又暖又香，整个人都舒服起来。</p>

  虽然还没吃饱，但是他们实在是舍不得继续吃，只管拿在手上，想要带回去好好珍藏。</p>

  </p>

  而段文靖也自觉叨扰，又吃又拿的，即使仙人宽仁，他也不好就留了。</p>

  于是便起身告辞，准备离开。</p>

  老师们也不阻拦，矜持点头，目送他们离去。</p>

  走出会议室后，任小飞在前面引路，三人安静的跟在后面。</p>

  和刚进来的时候不同，这会儿的他们都在心里盘算着以后要如何与仙境打交道。</p>

  仙人们的本事远比他们想的要大，能交好自然是最好的。</p>

  于是，眼看着快到大门前，段文靖偏头对着厉韦道：“待下山后，务必叮嘱人加强防护，切莫让别人来打扰了仙人清修。”</p>

  厉韦：“是。”</p>

  段郡守点点头，随后就去同任小飞说话，想要多了解一下这里。</p>

  而厉韦却是落后几步的距离，低声喃喃：“莫非，大人是要把陷阱监视起来？”</p>

  裘鸿轩显然更加了解段文靖的心思，在厉韦身边开口道：“这一路走来，你我都看到了此处的神奇，在你看来，他们有可能被我们监视吗？”</p>

  厉韦毫不犹豫的摇头。</p>

  裘鸿轩的那双狭长的眼睛此刻显得异常冷静：“大人这是为了保护，不单单是保护仙人，也是放着齐国子民误打误撞导致冒犯仙境，那样便不妥了。”</p>

  毕竟，人家是真的能天打雷劈的。</p>

  厉韦则是多看了他两眼。</p>

  如果说之前在大门口，裘鸿轩那句自己骂自己是被雷电吓住，那么现在，他说的话，显然是已经深信不疑。</p>

  这让厉韦有些惊讶：“看上去，功曹对这里很是推崇。”</p>

  裘鸿轩则是转过头，看向了落地镜，缓缓开口：“自我进来，便细细观察，仙人所用之物我大多不识，但他们从头到尾没有提及凡间之事，却并不吝啬。”</p>

  厉韦不解：“这说明什么？”</p>

  裘鸿轩弯了弯嘴角：“说明，仙人宽仁，不会轻易干涉红尘琐事，偏又心怀怜悯，愿意加以帮扶。”说着，裘鸿轩看向了仙境，轻声道，“这次只是略有交谈，但未来，若我们足够诚心，未必不会让我国子民也有这样宽敞的道路，这样漂亮的房屋。”</p>

  厉韦微微一愣。</p>

  而后就听裘鸿轩接着道：“只要于国于民有益，便是仙了，这可比画上的或者是泥塑的那些要可靠得多。”</p>

  厉都尉看他的眼神有了变化。</p>

  他原来一直以为，裘功曹和其他读书人一样，清高自傲，还有些自恋。</p>

  但现在看来，这是一位合格的官吏，时刻心怀百姓黎民。</p>

  自己过去着实对他误会良多……</p>

  而就在此时，裘鸿轩发出轻叹。</p>

  厉韦不由得问道：“可是哪里不妥？”</p>

  裘鸿轩轻轻摇头，脸上依然是一本正经的模样，轻声开口：“之前那镜子着实过于清晰明了，饶是我这般容貌的也不大敢说自己美姿仪，更何况旁人。”说完，他声音顿了顿，转头看着厉韦道，“还是都尉好，都没有这种烦恼。”</p>

  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的厉韦：……</p>

  告辞！</p>

  而就在这时，沈乔已经朝着他们走过来。</p>

  她手上拿着一个小而方正的物件，开口道：“郡守，且等等。”</p>

  段文靖转过头，对着沈乔请施一礼：“仙子。”</p>

  沈乔略抬起手：“我愿赠幅图画给郡守。”</p>

  段文靖听了这话，自然不会拒绝，连连点头。</p>

  只是他又有些疑惑：“仙子要如何作画？”</p>

  此处既没有桌椅，也没有笔墨纸砚，怎么画得出来？</p>

  沈乔则是抬起手，将那个小方东西举到眼前。</p>

  任小飞这才看清。</p>

  是拍立得。</p>

  然后就瞧见沈乔将镜头对准了段文靖，摁下了摁钮。</p>

  但就在这时候，裘鸿轩悄然入画。</p>

  很快，就有一张照片冒出。</p>

  沈乔拿出来，利落的甩了两下，很快上面就出现了两个人的影像。</p>

  她便把照片递了过去：“给。”</p>

  段文靖双手接过那张小纸片，拿在手里一看，然后吓得差点丢出去。</p>

  这，这不就是本官？？？</p>

  若说平常，段大人眼神不好，用的镜子又不清楚，所以他很容易认不清自己。</p>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百花簪相助，又刚刚见过了落地镜里面的自己。</p>

  现在他笃定，这上面的，就是他，还有裘鸿轩。</p>

  这是何等仙法！</p>

  不用笔墨，就能成画，还与他们一模一样，连身后的高山绿树都在其中！</p>

  裘功曹也看过去，同样愣在当场。</p>

  随后，他抬起头，直勾勾的看向了沈乔，眼睛里似乎在泛光。</p>

  沈乔不由得脚步微顿，眼中带了些迷惑。</p>

  他这是要做什么？</p>

  而任小飞却对这家伙此刻的表情格外熟悉。</p>

  左眼写着“颜控本控”，右眼写着“一厢情愿”。</p>

  组合在一起，就是在倒贴的边缘疯狂试探。</p>

  于是，任小飞率先开口：“天色不早，几位尽早出山才是。”</p>

  裘鸿轩却是上前两步。</p>

  到底是做官的人，胸有城府，此刻脸上的神情依然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笑意：“仙子倾国倾城，又法术超群，着实世间难寻。”</p>

  沈乔难得被人这么直白的夸赞，但她依然没有忘记自己的仙女马甲，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浅淡：“功曹言重。”</p>

  裘鸿轩拱手，接着道：“裘某有一事相求，还望仙子成全。”</p>

  沈乔：“你说说看。”</p>

  于是裘鸿轩就想要张口。</p>

  厉韦此时轻飘飘的说了句：“功曹三思，可莫要说些对仙人不敬的话。”说完，往天上指了指。</p>

  这个手势裘鸿轩明白，这人是让自己提防着天打雷劈呢。</p>

  结果原本盘算好的问题就卡在了嘴巴里。</p>

  他像是顾忌着什么，很是期待，又颇有些犹豫。</p>

  大抵是因为迟疑，偏又着急，弄得裘功曹双耳涨红，眼睛也眨了又眨。</p>

  这让任小飞越发认定，他就是想要来拱白菜的！</p>

  休想！</p>

  于是，任小飞就准备直接怒斥登徒子，让他知道什么叫来自于仙界的芬芳四溢。</p>

  结果这时，裘鸿轩似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对着沈乔缓缓开口：“仙子仁善，非常人所能及，在下希望得到仙子保佑，只愿成为仙子信徒，每日奉上香火，以示诚心。”</p>

  这话说的文绉绉的，沈乔在心里翻译了一下。</p>

  他夸了一下自己，然后要给自己，上香？</p>

  倒也不必……</p>

  不过这人为什么非要信自己？</p>

  那些老师怎么看怎么比自己更像上仙吧。</p>

  任小飞却是一眼看穿。</p>

  这家伙就是看脸。</p>

  呵，男人。</p>

  而沈乔也没有多做考虑，很快便开口道：“我不需要香火。”</p>

  裘鸿轩闻言，以为仙子不愿收留他这个信徒，不由得眼神一黯。</p>

  随后就听沈乔接着道：“不过，你非想要保佑，我倒可以给你一个。”</p>

  裘鸿轩原本暗淡的脸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昂头看向了沈乔。</p>

  任小飞也好奇的瞧着她。</p>

  然后就看到沈乔面不改色地拿出了个小号的绿色喷瓶。</p>

  而她有意的将瓶身用宽大袖口遮挡。</p>

  但任小飞还是看到了。</p>

  “六神”。</p>

  果然又是它！</p>

  而裘鸿轩有点懵。</p>

  毕竟无论是传说还是话本里，有的柳枝洒水，有的加以金光，可从没有这种保佑方式。</p>

  可马上他就回过神来。</p>

  别管话本还是传说，那不都是人编的？</p>

  谁能见过真的呢？</p>

  随后便是恍然，原来真正的仙法是这样啊！</p>

  于是，裘鸿轩立刻长揖一礼，激动得声音颤抖：“多谢仙子。”</p>

  沈乔脸上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希望功曹一路顺风。”</p>

  任小飞也点头。</p>

  起码你这一路上，不用怕蚊子了。</p>

  随后，只见沈乔拿着瓶子，对着眼前的裘鸿轩“呲呲”两下，细雾均匀的遮盖到了裘鸿轩身上。</p>

  裘功曹直起身子，抬起胳膊轻嗅。</p>

  随后，便是由衷感慨：“这保佑，真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