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重振河山（39）
第一百七十三章</p>
宁馥给截巴西木找了个阳光不错的位置——</p>
她“卧室”的窗台上。</p>
“卧室”之所以要加引号, 是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只称得上是她睡觉的地方，并算不上卧室。</p>
医疗队派驻过来的医务人员一共十五名, 建了三栋吊脚楼，大家晚上睡觉的地方就是吊脚楼上有顶棚的位置。</p>
——所有的“卧室”乎都是四面透风的，稍不注意还有可会被夜里的降雨淋湿被子。</p>
这已经是医疗队的待遇了。</p>
蓝盔们住的都是帐篷，更方便他们迅速反应、迅速行动, 但乎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蛇、□□、蜥蜴等等帐篷里被发现。</p>
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蛋白质, 不过他们活着的时候危险且令人恶心。</p>
巴西木是通俗叫法，它更具有异域风情或秘色彩的名字叫做“金边香龙血树”，也称“巴西千年木”、“巴西铁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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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植物喜欢高温湿热的环境, 也耐寒耐旱，地很多小贩卖一截一截圆柱形的巴西木，看起来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树桩子。</p>
据他们说, 巴西木生命力极强, 只需要阳光、空气和极少的水，就可以发芽生叶。</p>
宁舒英期初还眼巴巴地观察了天，但这截泡一碟水里的“幸运木”还是一点要发芽的反应都没有。</p>
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新鲜的生活转移了。</p>
这份异国工作让人大开眼界。</p>
宁舒英和宁馥分享了她的心情：“之前……之前我们都是战场上，现……现我们是帮助别人。”</p>
“不肤色、不国家的人。”</p>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p>
前两个世界让宁舒英明白了是信仰, 是命，而这一次, 她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 满足的心情。</p>
然，这份“新鲜”感受也不全是纯粹快乐的。</p>
——别是宁舒英“卫生间”遭遇一条至少有半米长的蜥蜴的时候。</p>
“卫生间”是用一排排碗口粗细的树干绑一起围出来的一个四方小格子。</p>
旱厕, 没有排水系统，“解决问题”以后，撒上石灰就算清理过了, 后面的人可以接着用。</p>
条蜥蜴就她准备站起来的时候，蹲坑一侧优哉游哉地爬出来。</p>
宁舒英控制着自己不去考它是否是坑里面钻出来的。</p>
她想念文明社会的抽水马桶。</p>
宁馥问她后悔不后悔来。</p>
——要知道如果不是队内的另一名胸外科医生感染了猩红热不得不回国治疗，宁舒英也不会有机会取得这个“补位”的资格。</p>
宁舒英想了想。</p>
“不后悔。”</p>
***</p>
医疗队即将启程的前一天，宁舒英接到了西努的求助。</p>
西努就是个兜售巴西木的小贩，宁舒英戴的彩色编织手绳也是他里买的。</p>
西努是个非常合格的“小生意人”。</p>
他话多，热情，不到一个月，已经会说好句简单的中文。</p>
虽然今年只有十四岁，但长得很高，看起来像一根细长的竹竿，不合身的衣裳里来回晃荡。</p>
其他小孩总是以宁馥马首是瞻（不排除他们只是害怕她又不敢说），但西努更乐意亲近宁舒英。</p>
听说了宁舒英差点被“卫生间”里爬出来的大蜥蜴吓得魂飞魄散之后，他还很贴心地提供了地驱除这些野生动物的法子，并且动提出定时帮医疗队打扫卫生。</p>
知道这份工作每天有十元钱的报酬之后，西努更认真了，此后还真没人“卫生间”遇到过些令人心惊肉跳的动物了。</p>
宁舒英为自己和西努的“私人友谊”感到骄傲。</p>
所以西努一双眼睛里写满焦灼，甚至语无伦次地请求她的帮助时——</p>
宁舒英毫不犹豫地点了头。</p>
这时，医疗分队已经即将完成一个月的驻扎任务，营地里大家都忙着收拾东西，第二天就要启程了。</p>
宁舒英拿着医疗箱，准备和西努偷溜出营地的时候，被发现了。</p>
“做去？”</p>
宁馥的声音背后传来。</p>
宁舒英一张脸顿时如吃了苦菜一样垮下来。</p>
她慢慢地转回身——还徒劳地试图将西努藏自己身后。</p>
“我们……”</p>
宁舒英瞧瞧宁馥的色，一咬牙一跺脚，还是决定和盘托出，“西努的妈妈骨折了，想请我们帮忙。”</p>
西努平时也算是说会道，但此时却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只点点头承认了宁馥说的事实，就沉默下来，一言不发。</p>
比起他的朋友宁舒英来，医疗队的副队长的确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似乎让他感到恐惧。</p>
宁馥的目光只西努身上一扫，重新落回到宁舒英身上。</p>
“医疗队成员是不允许私自离开营地的。”</p>
她淡淡道：“如有要务必须离开，需要副队长及以上的批准，并视情况安排守备和安保人员。”</p>
这是医疗小分队出发前，要求所有成员必须牢记的守则条例。</p>
宁舒英一时哑口无言。</p>
但她感觉到身后的西努无声的焦急和难过。</p>
宁舒英决定再争取一下。</p>
她拿狗勾眼盯着宁馥，露出恳请的色。</p>
“求您了老师，让我跟西努去吧！”</p>
她做了一个双手合十，“西努说她妈妈伤的很重。”</p>
这些天晒黑了许多的年轻女医生保证道：“我找战士和我一起去，速去速回，绝不逞，绝不乱跑！”</p>
但宁馥看起来丝毫不为所动。</p>
“诶呀求您了老师！…宁先生…姐…妈！让我去吧！”</p>
宁馥淡然的色龟裂了一瞬。</p>
宁舒英打蛇随棍上，再接再厉道：“您看，西努多着急啊！”</p>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妈妈和孩子的链接更紧密了。他是我的朋友，他也绝对不会用他妈妈来骗我们的！”</p>
“这不该是求人的方式。”宁馥淡淡道。</p>
这是她宽宏大量给予的提示。</p>
深感和宁馥相处，自己永远是猫抓老鼠里的只可怜耗子，揣摩不清猫的意，怎可得偿心愿？</p>
宁舒英总算领悟过来，飞快地道：“副队长志，医疗分队宁舒英请求外出诊疗，妥否，请指示！”</p>
言毕附上狗勾眼两枚。</p>
要多真诚有多真诚，要多恳切有多恳切。</p>
中间沉默的三秒钟可有三个世纪漫长。</p>
“请求批准。”</p>
宁舒英欢呼一声，猛地冲上来搂住宁馥的脖子。</p>
——看起来像一只对自己体重没一点谱的树袋熊。</p>
后面的西努震惊地瞪大眼睛。</p>
……他妈妈还健康的时候，集市上他如果得到一个打折处理的篮球，或者可以吃第二杯刨冰，他也会这样搂妈妈的脖子。</p>
“我和一起去。”宁馥道：“回来后补上书面申请。”</p>
宁舒英意识到自己的欢庆动作未免太过夸张，窘迫地默默和宁馥拉开了距离，“谢、谢谢。”</p>
她和西努走前面，宁馥走后面。</p>
宁舒英忍不住向西努解释。</p>
“——如果我的悄悄和走，回去肯定要受处分的。”</p>
她美滋滋地道：“但是我老师舍不得我被处分，所以批准了我请求！”</p>
西努忍不住惊讶道：“她说批准，就，可以？”</p>
宁舒英笑着点头，“然了！”</p>
是走了一路，她都给一脸震惊和茫然的西努，科普“她老师”多厉害，多有分量，多重要，描述得仿佛宁馥是江湖大|佬或者黑|帮头子。</p>
虽然这种彩虹屁听起来既不着调又不靠谱，但宁舒英用余光偷偷瞄，看她老师笑了。</p>
耶！</p>
***</p>
西努家离的很近，不需要开车。</p>
他们很快就入了一条脏兮兮的泥土路，村子的最边缘。</p>
路一侧，就是西努的家。</p>
或许是因为担忧母亲的情况，一路上西努的话都不多，只简单地介绍了家里的情况。</p>
他的父亲镇上的工厂工作，离家很远很远，他母亲带着三个孩子住村子里，前他们种地，后来母亲身体不好了，就做一些手工活，靠西努兜售来维持生计。</p>
村子虽然靠近雨林，但并不是旅游圣地，每年来伐木的工人也不可成为西努的顾客。</p>
医疗队到来以前，他每次都要徒步走很远很远的路，到镇子上去售货。</p>
换来的钱，也仅仅够买到不至让全家饿死的粮食。</p>
西努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弟弟七岁，妹妹一岁。</p>
西努的弟弟站门前。</p>
他的嘴唇高高肿起，还带着血丝。</p>
他认出了宁馥和宁舒英，又露出快乐的笑容来。</p>
但西努挥挥手，把他赶开了。</p>
“去别的地方玩。妈妈生病呢。”他道。</p>
接着，他带着宁馥和宁舒英了自己家。</p>
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正躺床|上。</p>
床上铺着一些彩色的塑料革，这些廉价而跳跃的颜色，显得女人的状态更加颓败。</p>
她的身旁还躺着一个女婴，营养不良她的眼睛看上去出奇的大，像两枚镶头骨上的玻璃珠子。</p>
西努解释说，他妹妹出生以后，就来没有喝过奶。</p>
宁舒英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有戚戚。</p>
西努的妈妈炎热的天气里穿着睡衣，依然打着寒颤。</p>
西努用手势解释，她出门的时候摔了重重的一跤，然后就起不来了。</p>
宁舒英走过去。</p>
“可是肋骨骨折……”</p>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宁馥拎着后颈提到了一边。</p>
宁舒英想说些，被宁馥一个眼盯得乖乖闭嘴，退到一旁。</p>
宁馥检查了西努妈妈的伤，然后给她做了处置。</p>
她拿过宁舒英带来的医疗箱，最底层拿了两瓶药，给了西努。</p>
“记得让妈妈吃药。”她看着他，“知道怎照顾她吗？”</p>
西努把药瓶攥紧，慢慢地点了点头。</p>
宁馥注视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照顾好自己。”</p>
西努垂下头，“谢谢，宁医生。”</p>
宁馥并没回应他的感激，只是又道：“我需要抽一点妹妹的血。”</p>
西努沉默地意了。</p>
女婴很乖，只针头刺去时简短地哭了两声——</p>
大概是没有力气哭太久。</p>
宁舒英走过去，伸出一根手指，女婴便乖巧地握住，晶亮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个，又笑起来。</p>
然而宁舒英脸上的笑容却忽然之间凝固。</p>
——离得近了，她才看到了床|上，西努妈妈身上的皮损。</p>
她用最大的努力，克制了自己后退一步的冲动。</p>
宁馥收起血样，带着宁舒英告辞。</p>
离开前她漫不经心地问：“父亲还镇上没有回来？”</p>
男孩简短地“嗯”了一声。</p>
门外的阳光是如此刺眼。</p>
他忽然道：“我送们回去吧。”</p>
宁馥摇摇头，“不用了，的弟弟妹妹也需要的照顾。”</p>
她向西努露出一个笑容，“再。”</p>
***</p>
宁舒英走路上，和宁馥错半个身位，一路上若有所。</p>
她总觉得，宁馥的一言、一行，一个眼或一个表情，都有着她来未及深的含义。</p>
就好像……</p>
宁馥面前，自己是一本完全敞开的书，所有的内容都一览无余。</p>
而宁馥她，却是难以捉摸，暗藏玄机的。</p>
比无字的天书还要难读。</p>
“知道是钓鱼？”宁馥忽然道。</p>
宁舒英不免一愣。</p>
这是哪跟哪？</p>
她忍不住反问宁馥：“，是知道西努的妈妈是艾滋感染者，所以才、所以才不让我替她检查的？”</p>
“为要问西努的爸爸哪里？”</p>
“为不让他送我们回去？”</p>
宁舒英一叠声地问。</p>
炎炎烈日下，后背却突然蹿升起一股无名的凉意。</p>
她也知道自己无法立刻得到答案。</p>
不是这个世界，宁馥带她上手术的时候，还是更早之前的经验，宁舒英知道宁馥“老师”的风格——</p>
比起“言传”，她更喜欢“身教”。</p>
距离小巷的出口还有百十米。</p>
宁馥的脚步不紧不慢，只淡淡道：“垂钓的人，有时也会怜惜猎物。鱼饵，有时候引来的，也未必就是鱼。”</p>
宁舒英努力让自己的路跟上宁馥的话。</p>
垂钓？鱼饵？</p>
宁馥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了。</p>
宁舒英险些撞她身上，连忙刹住脚步。</p>
再抬眼，狭窄的土路上，不知何时一侧的拐角里，冒出了一个男人。</p>
对方个子很高，但脸颊凹陷，颧骨凸出，眼白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p>
不友好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p>
他手中拿着一根球棍。</p>
即再“傻白甜”，宁舒英也知道眼前的局面意味着、又有多危险。</p>
她的心跳一瞬间飙升。</p>
紧接着，便听到她老师依然平静的声音，语气仿佛还循循善诱地教导她无关紧要的“钓鱼知识”——</p>
“说，我们是鱼，还是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