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仗剑人间(16)
第五十章</p>
“袁小朵很可能长期遭受家庭暴力, 几天前,她的左手小臂骨折,您应该是她的主治医生吧?”宁馥往咖啡里放糖, “不知您有没有注意到更多有价值的细节。”</p>
顾云兮微微皱眉,似是在脑海中搜寻回忆。</p>
“她的确是我的病人。”他道:“只在我这里治疗过一次。”</p>
“不过……你这样说后,我细想来确实有奇怪。”顾云兮眉头微蹙,“她的骨折情况是比较严重的, 我们和监护人强调了, 一定要注意及时来复诊,现在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我特意问过其他值班时间的同事, 也都没有她再来就诊的记录。”</p>
顾云兮回忆道:“还有,在给她做检查的时候,她手臂上还有一轻微伤。”</p>
他越想越是心惊, 忍不住身子微微前倾, 盯着宁馥,认真道:“那些伤……”</p>
宁馥慢声道:“是。很有可能来自她的父母。”</p>
顾云兮一时无言。</p>
这是他工作上的失职。虽然这样的“失职”在多数情况下并不会带来实质性的惩罚,只要是一个有道德的人,就免不了良心上有亏。</p>
他感到愧疚。</p>
宁馥瞧他面色, 心中略定。</p>
按照男二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人设,他不会袖旁观。</p>
“我可以以私人的名义帮您问一下, ”顾云兮道:“看她是否还有其他的入院记录。”</p>
宁馥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我替花儿谢谢你。”</p>
救死扶伤,医者仁心。一个人如果能不嫌麻烦、不怕事, 就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好人了。</p>
“这是我的电话。”宁馥随身带着笔记本,撕了一页下来写了自己的号码,推给顾云兮。</p>
“麻烦顾大夫帮我一个忙, 如果有袁小朵的其他入院治疗记录,或她再来复查,请及时通知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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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赔钱的东西!滚!老子供你上学供你吃饭,你屁都做不成,还敢来要钱?!”</p>
第一机床厂的职工宿舍楼,老式的公寓房只有一室一厅,狭窄的空间里堆满了杂物。</p>
小女孩像一袋垃圾一样,从门内跌出来。</p>
木门没关,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仍不绝地从门里传出来。</p>
花儿不敢在推门进屋。她站起身,默默地走开了。</p>
早已经入夏了,花儿还穿着长袖校服。去往学校的路上有很多穿裙子的漂亮同学,她们细细白白的臂快乐地挥舞着。</p>
花儿忍不住抱住自己的胳膊。</p>
学校要收资料费了。一共五十元,她自己下学的路上捡瓶子卖废品攒了十五元,还差三十五元。</p>
走到学校门口,花儿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了。</p>
那三十五元,就像一道天堑,就划她脚下。</p>
“花儿,花儿,快来!”</p>
胖乎乎的小佳蹦蹦跳跳地从小卖部里跑出来,里拿着两个面包。</p>
“这是我的,这是你的!”她自己拿一个,把另一个塞花儿,又从兜里拿出火腿肠卤豆干和巧克力饼干,一股脑地放进花儿的怀里。</p>
“快吃,一会就要上课啦!”</p>
花儿受宠若惊,平时小佳也经常分自己好吃的,可这回的也太丰盛啦!</p>
“我,我吃不了这多,你吃吧……”她想把吃的还小佳。</p>
小佳嘴巴一嘟,“我妈妈让我减肥呢。”她又道:“你快吃,以后我天天你带一份!”</p>
花儿眨眨眼睛,饥饿的本能让她难以抵抗地收下了朋友的馈赠。</p>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还什都没吃。</p>
妈妈要上夜班,下午做了饭就走了,可爸爸在,没让她上桌,她只能一直饿到了现在,那种感觉让她的腿直发软。</p>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肚子里却没有一粒米。</p>
花儿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面包,然后无比珍惜地将其他食物放进自己的书包里。</p>
这将是她今天的晚饭。</p>
等坐到班级座位上,面包带来饱足的幸福稍稍消退,心底的焦虑恐慌再一次袭击了花儿。</p>
资料费!她还没有凑到资料费!</p>
她看见班长已经站起身,从第一排开始收了!</p>
小女孩浑身僵硬地坐在位子上,不自觉地颤抖着。</p>
怎么办?怎么办!</p>
班长的脚步声在大家吵吵嚷嚷的声音里也被无限放大,花儿小脸煞白,死死抓着自己的课桌边缘,甚至都忘了上的疼痛。</p>
“花儿,你怎么啦?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呀?”小佳注意到她的异常,悄悄开口问道。</p>
花儿嘴唇嗫嚅几下,终于还是道:“我……我的钱不够……”</p>
在这样绝望的境地里,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满腔恐惧,哪怕知道小佳也不会有办法,也只能对自己唯一的朋友倾诉。</p>
小佳也扁扁嘴。</p>
把身上自己的零花钱全都掏出来,也不够呀!</p>
正发愁之际,小胖丫头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p>
不是还有花儿的姐姐吗?!</p>
上次她说要想办法帮助花儿以后,小卖部的大姨就说可以免费给花儿拿好吃的,这样她的好朋友就饿不着了!</p>
小佳眼睛一亮,飞快地对花儿道:“我知道怎么办了!你等我一下下哦!”</p>
花儿还没反应过来,小佳已经跳下凳子,跑出了班门。</p>
十分钟后,小佳悄悄地从后门回到了座位上。</p>
花儿焦急而忐忑地盯着门口,看到自己的好朋友,一颗心更激烈地跳动起来——她……她还是忍不住,抱有了一丝奢侈的期待。</p>
小佳的圆圆脸上露出一个略带得意的容,她从衣兜里摸呀摸,掏出一张五十元的纸币,悄悄地从课桌下塞了花儿。</p>
花儿不禁瞪大了眼睛。</p>
这、这是!</p>
小佳戳戳她,“快交班长,下课我再你说!”</p>
花儿如坠幻梦,宝贝地将中那张五十元的钞票平整了一番,这才依言交给了班长。</p>
下课以后,她听自己的好朋友讲了一个“仙女教母”的故事。</p>
故事里她是灰姑娘,有一位美丽善良的仙女,一直守护在她的身旁。在她饿的时候,仙女就变出好吃的面包果酱;当她冷的时候,仙女就送来厚厚的棉衣和棉被……</p>
仙女在默默地保护她,要不了多久,仙女就可以变出水晶鞋南瓜马车,把她从灰姑娘变成白雪公主啦!</p>
花儿听完故事,轻轻地叹一口气。</p>
她趴在桌上,尖尖的下颏搁在右手臂上,“仙女……什时候才能来呢?”</p>
仙女教母已经出现,只不过南瓜马车还缺两个轱辘。</p>
左边名曰举证,右边名曰投诉。</p>
左边轱辘暂时交了顾云兮,右边轱辘……“仙女教母”决定去寻求组织帮助。</p>
——仙女属于天庭吗?</p>
no、no、no!</p>
仙女当然也属于光荣的妇女联合会!</p>
——简称妇联。</p>
宁馥跟耿光辉打过了招呼,对方很快就帮她联系了天南市妇女联合会。</p>
妇联权益部的小郭接待了宁馥,她知道宁馥的来意,很热情,也免不了倒苦水。</p>
“我们有家庭暴力问题台账的,只是……害。”</p>
小郭年纪和宁馥差不多,也是名牌大学毕业,满腔热情,还没被基层工作的繁琐疲劳磨掉。</p>
她对宁馥道:“这个袁志刚家,的的确确是有这方面的问题。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摸排出这个情况的?”</p>
“袁志刚打孩子,打老婆,打得邻居全都看不下去,抓着我们替袁小朵诉苦啊!”</p>
社会有时候就是这样子,人们可以很善良,很仗义,也可能牢记着一句“自扫门前雪”,不对他人“家事”多说一句。能让邻居都看不过眼,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和社区汇报,可想而知袁志刚是个什模样。</p>
“结果呢,我们和社区几次上门,教育也教育了,袁志刚认错态度良好,扭头接着打。”小郭叹口气,道:“我们有家暴庇护所,他老婆一次没来过。有一次袁小朵悄悄跑来了,没出半天,就被她妈妈领回去了。”</p>
“问她,要不要申请限制令,她说不用,只是家里的口角,夫妻之间小打小闹,教育孩子,都是正常的。”</p>
宁馥皱眉,“没有报过警吗?”</p>
小郭喝了口水,苦笑一声,道:“报过。他老婆有回软组织挫伤严重,她说是被袁志刚打的。我们以发现疑似家暴受害为理由报|警,派出所来了,她又后悔,反口说是自己摔的……”</p>
王梅下了夜班,把自行车停在菜市场外。</p>
她还不到四十岁,面容已早早显出苍老得痕迹。</p>
油菜4元一斤,冬瓜3.2元一斤。都有点贵。</p>
她在菜摊前踟蹰一番,猪肉羊肉水产之类的荤腥,更是看都不敢看一眼。</p>
最后买了一颗白菜一块豆腐。这就是袁家今天的午饭。</p>
想了想,她到底还是又买了二两毛豆,丈夫下酒。</p>
……否则,中午他喝得不痛快。</p>
“你女儿被打断了,对么?你脸上的伤,也是他打的,对不对?”</p>
正付钱,有人突然在她身边说话。</p>
王梅一愣,然后看到了身边的宁馥。她早已忘记在医院的相遇,忍不住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惊慌道:“你、你瞎说八道什?!”</p>
那身量高挑的漂亮姑娘突然伸,扣住了小贩正要地给她的毛豆,她的眼睛逼视着她,让王梅感到一阵心悸。</p>
“我没有在瞎说八道,我想你清楚。”</p>
“你在皮革厂工作,三班倒,主动做着没人愿意做的夜班,平时还兼着家政清洁,一个人挣两份钱养家……”宁馥慢慢道:“这辛苦,为什不让自己、不让你的女儿过得好一点?”</p>
王梅想要从她中夺回毛豆扭头就走,无奈这年轻女孩的就像铁钳一样紧。</p>
而她的口中还不断地吐出令王梅心惊肉跳的话:“你明明有自己的能力,为什不离开那个男人,为什不你的女儿一个安全的家呢?”</p>
王梅牙关紧咬,尖声道:“你,你不要多管闲事!”</p>
她毛豆也不要了,飞快地走了。</p>
宁馥望着她的背影,微微皱眉。</p>
她不指望这两句话就能让王梅“觉醒”,就能让她带着孩子逃离苦海。</p>
她说这,是要让王梅知道——</p>
即使她忍辱吞声不反抗,拽着她无辜的女儿沉沦苦海,也有人,要为她的孩子,向家里的那个魔鬼宣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