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以身许国（20）
chapter 20</p>
梁慧雪淡淡道：“那你想宁馥留下来, 做你的媳妇儿吗？”</p>
傻子嚼着花生，愣愣地看着她，声音含混：“想、想……”</p>
神情天真, 担忧道：“但是她不喜欢和玩怎么办？”</p>
傻子姓刘，大号屯里没人记得了，都叫他二娃子。</p>
家里也这么喊。</p>
二娃子今年二十三，但心智还像是四五岁的孩子。</p>
生下来就和别的娃娃不一样, 地包天的嘴, 仿佛常年蓄着一包口水。</p>
刚开始爹娘以为说话晚、说话说得不清楚，是因为这一口牙的缘故。后来发现别的方面也远不如同龄的孩子机灵，这才知道原来是一生下来脑子里头就锈了。</p>
所幸他还有个长成的哥哥, 把刘家的门户顶住了，但这个痴痴傻傻的孩子，始终是他爹娘的一块心病。</p>
家里人平时不乐意看。</p>
一看流着口水话也说不清楚的模样, 娘就心烦意乱暴跳如雷, 着急了少不了拿起烧火的钳子狠狠抽他一顿。</p>
——可他要是在外头被人欺负了，那个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泼辣娘绝对要跳着脚让她的破口大骂回荡在全村的每一条小土路上。</p>
因此，虽然傻子很努力地想给村里的小孩们当跟屁虫，孩子们却都不乐意带他。</p>
一是嫌傻乎乎的个子又大, 实在玩不到一起去，二就是嫌那厉害的妈。</p>
傻子只能整日孤独地游荡在场站的各个角落, 试图融入小朋友们, 却时不时地被人家欺负。</p>
只有五岁智商的二娃子对于“媳妇”的理解并不详细深入。</p>
——虽然最近爹娘总是长吁短叹地提起这件事。</p>
二娃子觉得媳妇就是天天和自己玩的那个人。</p>
还可以住一个屋，睡一个炕, 吃一碗饭。</p>
从来没想象过自己能有“媳妇”！而且还是那么、那么好看的仙女！</p>
小朋友都不喜欢他，躲他远远的，仙女会喜欢和一起玩吗？</p>
梁慧雪笑了。</p>
她抬眼, 望向人群的前排。穿着红毛衣的那个身影窈窕清丽，被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p>
她们明明是一样的。</p>
她们本该是一样的！</p>
她奖励式地将手中的花生都给了二娃子。</p>
“告诉你一个办法。”</p>
“听过七仙女的故事吗？”</p>
联欢的人群散去，二娃子也回家了。</p>
二娃子爹娘是少数今天屯子里没去联欢会的人。</p>
因为除了正常的下地干活、打草喂猪、砍柴烧火，二娃子爹娘和哥哥还要做豆腐。</p>
妈没嫁人前是屯子里有名的豆腐西施，当了妈以后也没把这手艺忘了。</p>
二娃子家有三个顶用的壮劳力，这条件其实在村里不算差。</p>
而且爹娘和大哥都是勤快人，按说能过不错的日子。</p>
就因为有二娃子这个累赘，爹娘生怕将来有一天自个老了，动弹不了了，大哥要是不念情，二娃子没人照顾，可得活生生饿死！</p>
知得趁着现在年纪不还不大，还干得动，起早贪黑地加把劲。</p>
只想着怎么也给二娃子盖栋房子，娶上个媳妇儿，就算将来兄弟俩分家单过了，二娃子也能活。</p>
当然了，自家儿子是个什么模样、什么人品，们自己也知道。</p>
都这样了，能讨着什么样的媳妇呢？</p>
只想着是个女娃，和老二能做个伴儿过日子就行了。</p>
哪怕配个嘴歪眼斜身体有点残疾的呢，脑子是个清楚的，别俩人一块儿叫卖了就烧了高香啦。</p>
但即使是这要求，也是他们二娃子高攀人家，所以到现在也没有合适的。</p>
两口子刚把豆子泡上，老儿子就美不滋儿的从外头进屋来了，嘴里还含含糊糊的，仿佛哼着什么歌。</p>
听起来是个新曲调。</p>
二娃子娘今天心情还可以，于是便问道：“高兴啥呢？”</p>
二娃子娘脸上带笑，没有要打骂的意思，于是也笑嘻嘻地吸了吸口水，说道：“仙女！今天看仙女哩！”</p>
妈知道这又是瞧见哪个漂亮的女孩子，又犯了痴了！</p>
人家各个嫌脏嫌恶心，恨不能躲得远远的，怎么就这么贱，天天往别人身边凑，一点记性都不长！</p>
二娃子娘的火气又来了，没好气地道：“仙女仙女，仙女会看你吗？！”</p>
二娃子嚷道：“仙女就看牛郎了！嘿嘿！”</p>
知道的，凡人也能和仙女结婚！</p>
二娃子娘懒得听他含混不清的嘟哝，一巴掌扣在他头上，“睡你的觉去！今儿要是敢尿了炕，就滚外头冻着去！”</p>
“还仙女呢……你要真有本事能像牛郎，娶来个七仙女，跟你爹死都值了！”</p>
二娃子爹听着这大人说话也越来越不像样了，一瞪眼：“去！瞎说什么呢？净宣扬一些封建迷信的大毒草！”</p>
一脚踢走了二娃子，看婆娘的眉毛都立起来了，赶紧找补：“不过这个牛郎，还是娶了你这个织女，是吧，娃娘？”</p>
二娃子揉着屁股爬上炕。</p>
顾不委屈自己又挨了爹娘的打，有限的大脑装满了无限的对“仙女”的憧憬。</p>
要娶仙女！让仙女天天唱歌给自己听！要让娘看看，也是有本事的人，大哥都娶不到仙女，但是他能！</p>
没错，已经知道怎么让仙女嫁给自己了！</p>
给花生的小朋友可聪明了，给出了一个好主意！</p>
先把仙女带回家，仙女只要和睡了一个炕，就会舍不得了！到时候不回天上去，慢慢地就也对他好、喜欢他、陪他玩啦。</p>
们还可以生好多小娃娃。小娃娃长大了也能陪他一起玩。</p>
——这样他就不用求着狗蛋们玩捉迷藏了！</p>
二娃子美美地睡着了。</p>
过完新年，宁馥回城的事已经提到了日程。</p>
畜牧排离得路程太远，一来一回地折腾也不值当，于是她就留在了场站排，这几天的工作主要包括帮老乡们晒晒皮料，看护看护待产的牲畜，以及告别。</p>
宁馥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p>
给杜清泉的是两册新抄的化学课本——原来的课本在她从水泡子里救徐翠翠时弄脏了，所以除了抄好的课本，还加了从b城大书店买到的考试大纲。这东西小县城里根本没有，在大城市也要排着大长队买。</p>
杜清泉今年没考，说了，明年还要再试一次。</p>
给徐翠翠的是一盒新的雪花膏，装在精致的小圆铁盒里，桂花味，香得不。</p>
徐翠翠嘴都撇到天边外了，嫌弃的话一个劲儿地往外冒，什么“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么长时间了竟然还不改小布尔乔亚习气”啦，什么“好看的脸上种不出大米来”啦，什么“要坚持艰苦朴素的作风，决不被糖衣炮弹侵蚀”啦……</p>
但宁馥发现她非常小心地把那只小圆铁盒压在她的铺盖底下，用她最干净最好看的一块手绢（还是评生产先进时发给她的奖品）严严实实地包着，隔一儿手就不自觉地往铺那块摸摸。</p>
还有一份礼物是给图拉嘎旗的。</p>
交到了书记图古力手。</p>
中年蒙古汉子拿着手的小本本，非常慎重，非常珍惜，但也非常迷茫地问：“这……我看不懂啊……”</p>
宁馥：……</p>
“您不是高小么？”</p>
念到小学五、六年级，只要没有特别难的生僻字，基本的阅读应该没什么问题吧？</p>
她在抄写的时候已经尽量简化了。</p>
图古力羞赧道：“其实念的是蒙授……”</p>
蒙语授课，蒙语书写。</p>
宁馥深吸一口气，“屯子里还有多少蒙授的乡亲？”</p>
图古力想了想：“一多半吧。”自豪地一拍胸脯，“不过们都读了两三年级就不念了，照我还差得远！”</p>
要不是他阿爹病的要死了，家里缺不了顶梁柱，小学就毕业了！</p>
这就是为什么能当书记！</p>
宁馥盯着自己在金手指的最后时刻抄下来的农业知识小册子，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干瞪眼”。</p>
图古力也觉得气氛有点凝了，迟疑地看着宁馥，不知道她为什么看起来像受了打击。</p>
但宁馥很快笑起来，让图古力书记大松一口气。</p>
——这口气只松了一半。</p>
因为他随即便听宁馥道：“这样吧，书记，不如们办个汉字扫盲班？”</p>
自从知道宁馥成了高考状元，很快就要回城以后，徐翠翠很是离情依依了几天。又是每晚给宁馥留最甜的烤红薯，又是怕她上火天天给煮清火茶，——她也暂时没回畜牧排，因为宁馥盛情邀请她担任汉字扫盲班的“助教”。</p>
左一天宁馥没走。</p>
右一天宁馥没走。</p>
这一天天过去，徐翠翠当那劳什子“助教”当得头都快炸了，对宁馥的那份依依不舍飞速消耗。</p>
原因无——宁馥让愿意参加扫盲班的所有老乡，有问题都去问徐翠翠！</p>
翠翠同|志头一回被叫“老师”，很是受宠若惊了几天，可后面就受不了了！好多东西她自己还没学懂记牢呢！</p>
可人家问到跟前了，她只好狼狈地搪塞过去，扭头再跑去宁馥那儿问出答案来，好好地刻在脑子里，转头给那些用崇拜、赞赏眼神望着她的“同学们”解答疑问。</p>
终于，徐翠翠忍不住了。</p>
“你啥时候走？”</p>
宁馥正在写教案，闻言抬起头来，“你把大伙教了就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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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翠翠气得锤床，一下子锤到了她藏起来的雪花膏，心疼得好悬没跳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小圆铁盒拿出来反复看了看，没有凹痕，这才松一口气。</p>
“你怎么不用？”宁馥问。</p>
徐翠翠嘴硬，不愿承认自己舍不得，狠狠心咬咬牙，“今天就用！”</p>
为了人生中第一次抹雪花膏的“神圣时刻”，徐翠翠一拍桌子，“洗澡去！”</p>
场站排有公共澡堂。</p>
大多数人乐意上公共澡堂洗澡，因为自己在家烧水实在是有麻烦又废柴火。因此，要去洗一回澡，非得花上好半天排队才。</p>
知青们一般在知青宿舍的公共澡堂洗，其实就是院里的一间小土房，自己在里头把水烧好，简单擦洗擦洗就算是洗了澡了。</p>
因为临时和宁馥一起住在知青宿舍，两个人今天就知青们的洗澡间去洗。</p>
路上碰见了二娃子。</p>
这两天喜欢来找知青玩，虽然没人真的搭理，但乐此不疲，多数时候就蹲在知青们的院子里玩蚂蚁，时不时地四下张望，看起来很是警觉。</p>
大家都习惯了这副样子——谁知道脑子里在和谁过家家、或者玩抓特|务的游戏呢。</p>
二娃子朝宁馥和徐翠翠嘿嘿笑。</p>
徐翠翠骂：“一边玩去，叫我看你还在这转，回家叫你娘给你吃扫帚炒屁|股肉！”</p>
二娃子害怕她，跑开几步，又固执地蹲下了。</p>
宁馥挑了挑眉。</p>
她忽然问：“屯里像二娃子一样的还有几个？”</p>
徐翠翠还以为她是扫盲扫得入了魔，摇头道：“不成的，是这里根本不开窍，就是个傻子！”</p>
她一边说一边指指自己的脑袋，“全屯就他这么一个傻人，别人傻，那是老实，二娃子啊，是真傻！二十多了，玩起泥巴来还往嘴里放呢！”</p>
宁馥轻轻地“哦”了一声。</p>
那么……这就是原书中，宁馥的丈夫了。</p>
宁馥嫁给，就是因为叫全村都晓得了傻子瞧见她洗澡。</p>
其实傻子没偷看。</p>
是被人欺负追打，自己逃到知青院子里来的。洗澡间的土房门开着，就躲了进去。</p>
欺负的小娃们找不到他，散走了，二娃子却躲在洗澡间放衣裳的架子后头睡着了。</p>
等在睁开眼的时候，就瞧见了一个赤条条的姑娘。</p>
二娃子虽然是五岁的智力，却是真真切切二十多岁大小伙子的身体。</p>
从来没人跟讲过那些事儿，但还是觉得浑身燥热。</p>
扑去抱住了原主，害怕得大叫，“病了，病了！”</p>
原主惊恐欲死，也尖叫起来，两个人扭打成一团。洗澡间的门却被锁了。</p>
在赶来的人众目睽睽之下，裸着身子的宁馥被一身傻力气的二娃子扑在地上。</p>
这件事发生在高考结束之后。男主高涵回城，梁慧雪考大学。</p>
原主的心理状态本就不稳定，遭了这一回事，彻底崩溃。</p>
她疯了。</p>
家里来过三次人，一次是问她为什么不回城，撞了她的婚礼。</p>
二娃子的大哥代拜的堂。</p>
她浑浑噩噩，一问三不知，全由“婆家”代答。</p>
第二次是她父亲的勤务兵，说她父亲生病，要她回去探亲。</p>
二娃子家人怕她一去就不回来，拿着粪叉把勤务兵一打了出去。乡里乡亲，哪能看着人家媳妇叫抢走？大伙齐出力，把人挡住了。</p>
第三次，是她父亲去世，家里来人要带她回去奔丧。</p>
她正怀孕，流产了。</p>
走不了，就再也没走了。</p>
宁馥像一只掀起飓风的蝴蝶，已经让一切改变了模样。</p>
就连那些本可能在欺负二娃子的孩童们，现在也都被大人拘着一块扫盲班，根本不出现。</p>
但二娃子还是出现在了知青们的院子里，而且蹲在洗澡间门口。</p>
“你先去洗，一儿再去。”宁馥对徐翠翠。</p>
这是无法对人言明的怀疑，甚至只是她的一个猜测。</p>
她不得不防，却又不能凭空污蔑一个智力只有五岁的“孩子”。</p>
徐翠翠莫名其妙，但也没多问，先进去了。</p>
二娃子蹲在地上，突然看仙女正朝招手呢！</p>
一下子咧嘴笑起来，朝宁馥跑来。</p>
结果别人却比跑得快！</p>
当然，用“人”来形容，可能有些不合适。</p>
因为那是一只狗。</p>
村头有只大黄狗，是场站排养的，瘦骨嶙嶙，但却非常机灵凶恶。</p>
大黄是一只自由的狗，平时也没什么站岗守卫的任务，只定时去场站排院子里吃一口剩饭。如果没有剩饭，就自己去刨食。</p>
谁的话也不听，但通人性，天天卧在村口，到不善的人会狂吠。</p>
小孩子们都有点怕大黄，虽然没人被它咬过，但家长都说其实是狼变的，吃人呢！</p>
二娃子自然也害怕。</p>
用崇敬掺杂着恐惧的目光看着宁馥和狗。</p>
只见仙女轻轻拍了拍大黄的脑袋，大黄就像温顺的羊一样舔舔她的手，不停摇着尾巴，甚至还点头了！</p>
二娃子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一点，“你、你在干啥？”</p>
宁馥笑摸狗头，：“和大黄说话呢。”</p>
二娃子：！！！</p>
又问：“你和说什么？”</p>
“和说，叫他在这里守一儿门，如果有坏人来，先叫三声，然后就咬。大黄已经答应啦。”</p>
二娃子一愣，转头对上大黄一对棕黑色亮幽幽的狗眼，瑟缩一下，赶紧给自己辩解：“、不是坏人哦！”</p>
费力地开动脑筋，又反驳宁馥道：“你，你骗玩！狗怎么说话呢？”</p>
宁馥依旧是笑容可掬的样子，耐心：“大黄不说人话，但是我狗语。”</p>
二娃子再一次惊呆了。</p>
宁馥笑眯眯地摸摸大黄，转身进了洗澡间。</p>
当前称号：动物密语者（已佩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