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杂役厢军

  那小队骑兵的首领将一份名册交到施平手里。施平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屯田营的花名册。

  等施平看完各个年龄段的人数,他的脸立马黑得像锅底:十五岁以下总计三百九十一人,最小的还不到八岁;十五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总计三百一十五人;三十五岁以上,五十五岁以下共计五百零五人;五十五岁以上共计一百三十人。

  尼玛,这也太坑了!屯田营共计一千三百余人,可真正的壮劳力还不到四百人,更加可恶的是那些所谓的壮劳力,也一个个瘦得像麻杆,身体羸弱,看不到几个真正壮实的人。

  焦用见施平脸色不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小心问道:“将主,有什么不对吗?”

  施平双手紧握,牙齿咬的咯咯直响,恶狠狠地说道:“老焦,你没看出来吗?老子被人坑了!这屯田营里根本看不到几个真正的青壮,这哪里是什么屯田营,根本就是乞丐营!”

  焦用狐疑的看了一眼施平,又看了看下面的老弱病残,琢磨了一下就恍然大悟。他忙凑到施平耳边,悄声说道:“将主,没错!屯田营就是这副德性。您想想,新野毕竟是在中原腹地,朝廷怎么可能把正规的厢军交给你屯田,那可是犯忌讳的!”

  “呃”,施平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忙问,“老焦,你啥意思?”

  “将主,屯田营就是杂役,理应就是这副模样啊!”焦用一副理所当然,继续解释道,“前几年河北发生了瘟疫,这批人都是从流民中选出来的。这也是朝廷的老规矩了!每次哪个地方遭了灾,朝廷就会派官员收编流民,身体强健的就编入正式厢军,除了修桥补路,同时也当做禁军的补充兵,饷钱也会多一点。有武艺的甚至会提前编入禁军,那拿的军饷就更多了。剩下的身体弱的就只能干杂活了。这只屯田营就是杂役,也是最后被挑剩下的,不可能有真正的青壮。否则,这么多青壮聚集在一起,那点饷钱连饭都吃不饱,还不得作乱啊!”

  “呼……”施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忍不住骂了一句,“我靠,吓死老子了!还以为……”说完也觉得好笑,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刚才自己吓唬自己,疑神疑鬼的,原来这才是宋朝杂役厢军的常态呀!

  一场误会,是自己想多了。自己这么个小人物,刘娥那样的大姐大怎么可能把他放在心上?事实上也没有人在算计他,杂役厢军就是这副德性啊。想想也是,如果是正规的厢军。谁敢把这么庞大的队伍交到自己这个菜鸟手里,不怕自己作乱吗?

  在中国古代,每个朝代几乎都有流民,也就是因为遭遇天灾人祸,社会动乱等各种原因,不得不背井离乡,寻求生路。流向他乡的人,历来都是社会当中极其不安定的因素,对于社会的统一构建和社会的长治久安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在朝代更迭当中,各朝各代对于流民安置大多也都是在短期当中有效果,没有持续性的措施,而且控制模式都存在着顾此失彼的境况,多数都是或多或少有失偏颇。在北宋统治国家的一百多年当中,没有发生很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并不是在北宋这一百多年风调雨顺,百姓也不是都安居乐业,在很大情况下与北宋政府能够安置好流民有很大的关系。

  北宋除了开仓放粮赈灾等等常规手段,其中见效最快的一个办法就是招募流民参军。北宋实施了募流为兵的政策,缓解流民给政府的巨大压力,而流民当兵又可以赚钱,一名正规厢兵薪水每年都有近三十贯钱,基本能够维持一家五口的生活费用;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当厢军,也经常把挑剩下的来兴办公役来进行解决流民生计,即使作乱,这些人也没有战斗力。

  眼前的屯田营就属于后一种,他们名义上也是厢军编制,其实都是一群失去家园的的难民,等于是享受最低政府补贴的流民罢了!

  可眼瞅着马上就要十一月了,这天气说变就变,本来以为是五百青壮,现在成了一千三百多老弱病残,人数一下子提高了三倍,前期准备的房子根本不够呀。新野县虽然靠近江南,但冬天里一样很冷。

  施平回乡之前,三司衙门就先派出官员在邓州征调了劳役,为这些厢军在仙云山庄附近修建了军营。当时三司衙门是按一个都五百人的规模修建的,不知道现在怎么就变成了一千三百多人,那位任勾院是怎么想的,一下子打包送来这么多人。这不是坑人吗?

  现在来都来了,不管怎么说,眼下第一步是赶快把房子盖起来,否则这些人熬不过去。想到这些,施平眉头紧蹙。他转头看向那一小队骑兵的军官,问道:“对了,这位哥哥,刚才忘了你叫什么?你和你的部下也是屯田营的吗?”

  那小军官吓了一跳,双手乱摇,忙恭声说道:“小的当不得将主这样称呼,小的名叫张横,这队骑兵并非屯田营的。小的是殿前司马步军队正,这五名骑兵都是小的属下。张祇侯担心将主镇不住这些流民,特派小的前来护卫将主。来之前祇侯说了,今后这队骑兵,就听将主的指挥。”

  施平心中一暖,张茂实对自己真不错,他担心自己年轻镇不住场子,特意派出部下前来帮忙,这份人情可不小,又问道:“张队正,我来问你,我手下除了你这几个三班殿直护卫,按照规矩,应该还有三个都虞候,还有进义副尉三十人,进勇副尉九人,主簿三人,承节郎三人,怎么我至今没看到一个人呢?”

  听到施平的话,那张横惊讶得嘴巴越张越大,他嗫嚅了半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还没等他想好措辞,身后一阵脚步声,就听有人笑道:“呵呵,翊卫郎,你想多了!你的部下只有本县尉一人。”

  施平回头看去,只见县尉刘信,带着梁胜等一帮书吏,走进了临时营地。施平忙抱拳行礼:“原来是实甫兄,你怎么过来了?”

  “伯原老弟说笑了,本官不敢不来呀!”刘信抱拳还礼,调侃道,“虽然你是翊卫郎,堂堂的朝廷七品武官,屯田营的将主。但是根据朝廷的规矩,屯田营既然到了新野,如何安置,就是本县尉的事情了,你可不要越权哦!”

  施平一愣,忙问:“实甫兄的意思是,屯田营的安置由县衙负责?”

  “对啊,你不知道?”刘信诧异的看着施平。

  厢军是宋朝各州县安保部队,最高隶属于兵部,兵部拥有对全国厢军的指挥权。但是实际上,由于厢军战斗力弱,一般只有维持治安和杂役的任务,州县地方长官一样对其有领导权。尤其是杂役厢军,实际上属于流民的性质,到了所在地,基本上是由当地政府负责安置。

  刘县尉说清楚后,施平这才知道自己又想多了,反而松了一口气,自嘲道:“我哪知道有这么多规矩啊!刚才还以为这些人的安置,都要靠我自己去管,害得我瞎担心了半天!您看看,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房子那么少,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可把小弟愁死了!”

  “哈哈”,县尉刘信打了个哈哈,漫不经心的说道,“有什么好发愁的!房子少,让他们挤一挤不就完了。实在不行,再多搭建一些窝棚,费不了多大的事。”

  “啊,实甫兄,您就打算如此安排?这不妥吧。”施平瞪大了眼睛,惊讶的问道。

  “还能怎样?哎,我也想把他们安置好,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刘信无奈的耸耸肩,叹了一口气说道,“伯原,虽然朝廷拨下来了一年的钱粮,但这些钱大部分是今后的军饷,剩下的只有这么多,还要购买农具,缺口这么大。我总不能给他们盖瓦房吧!”

  “这怎么行?”施平急了:“新野的冬天也是会冻死人的。这样不行!我是他们的将主,如何忍心看着他们在寒冬里苦熬?”

  刘信笑道:“那你打算怎么做?出钱替他们盖房子?你是将主,虽然屯田营是杂役,但是他们也不是你的庄户。用自己的钱养朝廷的军队,不问对错,那可就是斩立决的罪名啊,你可要想清楚了。”

  施平反问道:“实甫兄,难道我这个将主先借钱,让他们度过难关,也有错吗?”

  刘信摇摇头,认真的说道:“伯原,别怪本县尉没提醒你。不管什么理由,只要是你个人拿钱养军,都是不合法的。”

  施平眼珠一转,笑道:“谁说我要自己拿钱。朝廷不是拨下来一年的钱粮了吗?想必这批钱到了县衙吧,我是屯田营的将主,可不可以提前全部支出来,用这笔钱帮他们把房子先盖上。”

  “这不可能!”刘县尉依然很固执,反驳道,“那些钱可是这些人一年的嚼谷,本来就是吊命的。你把它都花完了,接下来的日子怎么办?还是你说,你打算自己掏钱白养着这些人,伯原,你这样是行不通的!”

  “实甫兄,你先别忙着拒绝。”施平摆摆手,解释道,“我打算出钱在屯田军营附近盖个大作坊,这个应该不算是犯忌讳吧?”

  刘县尉点点头:“你自己花钱盖作坊,这当然没问题,无论盖在哪里都没有关系。”

  施平继续解释道:“附近有了大型作坊,在垦荒之前,本人让屯田营的人有个活干,能赚些工钱养活自己,这应该不属于私自养军吧!”

  刘县尉再次点点头,说道:“不算违规。农闲时间外出做工,本来就是杂役厢军的活路,只要你这个将主同意,这都不是问题!”

  “那就没问题啦!”施平双手一摊,笑道,“我虽然提前支出了军饷挪作他用,但我今后每个月拿作坊的盈利还上亏空,按时发放军饷。这样我不就没有私下出钱养军了吗?”

  “这听上去……好象有点道理。”刘县尉挠挠头,眉头紧蹙,边琢磨边说道,“可……可我咋觉得哪里不对劲呢?等等,你在故意混淆视听,这军饷你已经挪用盖了房子了,并不是你个人借的。可作坊赚的钱是你个人的,你用自己的钱来替他们还钱,不还是换汤不换药吗?这可不行!”

  “这如何不行?”施平气急了,说道,“你啥转不过弯呢?你想想,那些来我山庄收棉花的短工,每天能赚三十文,这事你知道吧?”见刘县尉点点头,施平继续说道,“屯田营在我那里做工的,同样每天三十文,我只发放十五文,剩下的用来还帐。怎么说是我私下养军呢?”

  “这样也行?”刘县尉两眼都是蚊香圈,耐着性子说道,“新野县城码头打工的每天最多赚个十二三文,你发三十文的工钱,岂不是掩耳盗铃?这事情要传出去,不太妥吧!”

  施平急眼了,气咻咻的说道:“我钱多人傻,我乐意!咋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宁愿看着他们在冬天里冻死?这些人也是大宋的子民啊!实甫兄,规矩是人定的,谁说他们每天只能够挣十二三文,看看京城,每天挣三十文的大有人在,甚至挣一两百文的也不在少数,同样是爹生娘养的,为啥到了新野城就不行了?”

  “哈哈……”,刘县尉笑了,指着施平揶揄道,“呦呵,还急眼了!还骂——我们这些当官的,难道你就不是官?行了,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而且有收棉花这个先例,在上面也说的过去。我待会就跟陈县令商量一下,提前把钱粮支给你。”

  施平大喜:“多谢实甫兄,你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刘县尉笑骂道:“我发现你小子就属狗脸的,说变就变。刚才还差点骂我狗官,转眼又称兄道弟,让我咋说你才好?别不知好歹。我可告诉你啊,用自己的钱养朝廷的军队,这可是大忌!你祖父……算了,你记住,仕途艰险,别被人揪住小辫子,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虽然已经进入仕途,但在东华门唱名之前,千万不要行差踏错,千万别去做出格的事情。明白吗?”

  施平闻言一惊,又重新打量了一下刘县尉。只见他嘴角微翘,又冲自己眨眨眼笑道:“别猜了!也别问。我是你的朋友。”

  “明白了!”施平揖手一礼,恭声道,“多谢县尉提醒!”

  刘县尉揖手还礼,调侃道:“伯原,你可是七品的翊卫郎,下官可当不起!”不等施平开口,又抱拳一礼,正色道,“请将主放心,下官这就安排县衙书吏采办物质,组织屯田营军士修建营房。决不敢耽误军令!”

  “如此,便拜托实甫兄了!”施平抱拳还礼。

  刘县尉点点头,施平对张横吩咐道:“张队正,让所有人集合。本官有话要说。”

  “遵命!”

  等到所有人集合后,施平站在高处,指着自己的脸笑着说:“屯田营的老少爷们,认清楚,本官就是你们的将主,以后你们就跟着我混了。”

  一句话说出来,底下就有笑声传出来。施平点点头,心情好了不少。还不错,这些人知道笑就好,还没有被生活的艰辛折腾麻木,这样的人只要给点希望,还是能够拧成一股绳的。

  接下来施平又说道:“本官知道你们是从河北逃难来的灾民,走投无路才当了厢军,可日子依旧过得苦哈哈的,勉强能够糊弄一下肚子。现在又来到新野这偏僻的地方,肯定心中忐忑。不过本官要告诉你们,你们走了狗屎运,从今天起,时来运转了!”

  此言一出,下面顿时议论纷纷。施平手往下压了压,等人群安静下来,施平笑道:“肯定有人会问,来新野,咱们怎么就走运了呢?我要告诉你们,因为你们遇到了本官!”

  下面哄堂大笑。等大家笑完,施平又继续说道:“为什么本官敢说这样的大话,理由有三。首先,本官有钱,不喝兵血,你们每个人都能拿到自己该有的饷钱,从此,一文钱都不会被人克扣,如果任何人的饷钱被扣,你们直接可以找本官,本官亲自砍了贪污者的狗头!”

  话音刚落,一个头发花白的军卒分开人群走出来抱拳道:“将主,您说不喝兵血,小的代弟兄们感激不尽,今后听从将主调遣不敢有违!可是俺们这些杂役厢军的钱粮很低,只糊自己一张嘴还能混个温饱,小的家眷在京城帮人洗洗涮涮,还能勉强糊口。可等明年开春以后,那些家眷也要迁来新野。好多弟兄们同样如此,男女老少不下两千之多。卑职就想问问将主,能不能连他们的饭食也管了,不求顿顿有荤腥,只要饿不死我等家眷就感激不尽了。到时候只要将主下令,就是刀山火海,卑职也敢闯一闯。”

  下面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满怀希望的看向施平。施平点点头,左右看了看,这才往下说:“这就是你们运气好的第二个理由了。因为本官有很多赚钱的作坊,只要你们和你们的家眷肯卖力气,有一个算一个,保证你们每天至少能挣三十文钱。如果有手艺的,一天挣个一两百文,也不是什么问题。”

  话音刚落,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施平,一脸的不敢置信。

  施平笑道:“我知道你们现在不相信,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这几天我就要在军营外面开办一家作坊,相信本官的可以去试试,看看本官说的是真是假。”

  还是那位老卒走出来说道:“如果将主说的是真的,那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屯田营人人都会效死!”

  施平摆摆手,笑道:“本官干嘛要你们效死,又没打算造反,大家好好的过日子不行吗?本官只希望你们活得像一个人,否则本官为什么会说你们遇到我,是走了狗屎运呢!这里不少人还没有成年,最小的还不到八岁。本官不想看着你们一代一代穷下去,因此,本官会在屯田营办一所技校,不仅请专人教授你们读书算数,还会让各种工匠教授你们手艺,能够识文断字,又有一门手艺,不管到啥时候,你们都可以养活自己。这就是本官今天给你们的第三个承诺!”

  施平的话音刚落,人群仿佛是引燃的炸药,顿时沸腾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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