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襄阳

  有了资金,施平活动开了。他带着简家兄弟在扬州城内走街串巷,专门寻找那些大的药铺和药材批发商,考察、谈判、写约签押,施平确定供应商后,开始大肆的采购。几天工夫,官码头上就被各种药材堆得满满当当。

  等十几名漕兵把船装满,施平一声令下,新雇的两条漕船立马扬帆起航。两条船沿着京杭大运河,出了扬州的瓜州口进入长江,然后逆流而上进入汉江。

  施平等人要回新野,只能够走蔡河南线。蔡河南线是京城漕运四渠中的一条,它自开封沿蔡河向西南出发,经颍、沙、白等水与邓州、新野、襄阳(今湖北襄樊)等地相通,这条航线是仅次于汴河的另一条南北水运要道。

  出来两个多月了,施平三人归心似箭,一路上催促着众人赶路。十几名漕兵在施平的重金悬赏下,非常的卖力。他们分成三班日夜兼程,一路上人歇船不歇。十天后抵达襄阳,这才在襄阳城西的货运码头靠岸休息。接下来的航程水流湍急,航道又没有长江和汉江宽,夜间行船会有危险,不可能日夜兼程了。何况船工需要休整,船上也需要补充蔬菜和肉食。

  施平停靠的码头就在襄阳城西的大堤旁,这里密密麻麻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站在码头上,一眼竟然看不到头。这里又称为“老龙堤”。从万山到小北门,长大约在五公里,汉江流进万山后,在小北门以上形成一段河湾,水流平缓,方便来往船舶避风停靠,岸上则是襄阳的主要商业区。

  从唐朝开始,山南各个州都以“椒漆为利”,椒漆就是生漆,是当时商贸中很赚钱的货物,当时襄阳的漆器是当时国内最好的品种,襄阳的漆器大量都是通过这里的水远,销售到北方和邻国。茶也是襄阳输出的又一种特产,茶圣陆羽讲全国主要产茶区,首举山南道,评品茶叶时则把襄洲茶叶列在第二位。另外,橘柚在襄阳是一季节性大宗货物,秋季成熟时,连渔舟也参与运送橘柚牟利。

  与此同时,由襄阳集并和转运的江汉地区诸州的货物也极为丰富,以丝,麻,绢,布及各种手工业品,以及茶叶,水果,药材等图特产为大宗。这里客商云集大堤,堤上店铺很多,商船在这个地方停靠,商货就在这个地方装卸,同时也可以进行买卖。因此,大堤一带实际上就是一个大的商贸市场。

  施平安置好那些漕兵,便带着简大兄弟俩上了岸。此刻正是巳牌时分,大堤上艳阳高照柳拂春风,江面上碧波荡漾,各色商船沿着江堤衔尾相接,堤上商铺林立,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攒拥往来,好一派太平世界商业繁华的热闹景象。主仆三人站在码头上,左顾右盼,欣赏着这里宛若盛世的景象。

  身后简三郎突然一指前面,兴奋地说道:“公子,你看前面。那座酒楼好高!好气派啊!”

  施平回头看时,果见前头一座酒肆,竟然足足有五层楼层,二十多米高,完全由木头打造。它一边压水,一边靠着驿站,看样子新造不久,雕甍插天飞檐突兀煞是壮观,泥金黑匾上端正写着“天光江影”四字。

  施平虽然见惯了后世的水泥高楼大厦,但在这里见到如此高大的古代楼阁,也不禁赞道:“果然好气派!”随后一挥手,招呼两人,“既来之则安之,走!咱们也上去开开眼界。”

  “好嘞!”简家兄弟顿时兴奋起来。

  走进酒楼,施平见楼下热闹嘈杂得不堪,不禁皱了皱眉头,说道:“这太乱了,我们上五楼去!”

  跑堂的一怔,赔笑道:“三位爷,请包涵着点。襄州通判今儿在楼上宴客,楼上实在不方便。公子要嫌底下闹,那边还空着一间雅座,面江临窗,一样儿能赏景致的……”

  话未说完,施平便笑道:“你别放屁!这楼我来不止一回了,五楼上头三四间雅座呢!各吃各的酒,谁能碍着谁?”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银饼丢了去。

  伙计接过看时,是一块“倭银”,足有二两重,底白细深,边上起霜儿,正正经经九八色纹银,顿时满脸绽上笑来,打躬儿道:“公子,店里夹剪坏了,恐怕找不出来。”

  “行了,多的都赏你!”施平道,“你在楼上给我们安排一下!”

  伙计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身子一虾道:“谢公子的赏!楼上实话是还有一间雅座没占。原说绸缎庄刘掌柜定下的。公子既一定要去,小的斗胆就做主了。只不要大声喧哗,听说这位通判性子不好,别扰了他老人家的雅兴,就是各位客官疼怜小人了。”

  三人跟着这堂倌上得五楼来,果见中间屏风相隔,西边还空着间雅座。施平熟练地点了菜,又要了四样佐餐。待堂倌走开,简三郎一边替施平倒酒,一边好奇地问:“公子,你以前经常来这里吗?”

  施平笑了:“骗人的鬼话你也相信?这一路上你们都跟着我,我来没来过这里,你们又怎会不知道?”

  “咦,为啥刚刚要对那小厮说,公子来过不止一回了?”简三郎有点懵。

  施平忍住笑,说道:“三郎看不出来吗?这家酒楼背景深厚,又生意兴隆,有点店大欺客。刚刚本公子只不过是用了一个谈判的技巧。那就是气势上先要压住他。其实真正起作用的还是那锭银子。钱能通神,一点不假。”

  简大也笑了:“嘿嘿,刚刚我还在嘀咕,这一路上,我不离公子左右,咋就不知道公子还来过这里呀?原来公子是唬人的。这次小人跟着公子下江南,真是大开了眼界。没想到啊!生意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想当初,公子在扬州时,复丰祥的赵管家那么一个精明的人,不也被公子唬住了吗?嘻嘻,公子开价五千贯,那家伙连价都不敢还……”

  施平听了也非常得意。三人高坐酒楼赏景谈天,不一时便酒酣耳热。先是听隔壁一群人凑趣儿奉迎那个襄州通判“下车襄州,讼平赋均,政通人和”,又有人开始议及这襄州的漆器、茶叶、柑橘、瓷器,谁家买卖做得巧,挣了多少银子……

  施平正觉这通判的客人俗不可耐,忽听隔壁一个清亮的声音传了过来:“丢眼邀朋游妓馆,姘头结伴上花船。哼!如今这世道真正可叹,先帝薨逝才一年多,这边早已没事人一般了!大宋民风早已不如太祖时豪气,朝堂到地方皆奢靡之风,公然论政不以为戒,皇帝威严何在,竟让一个女流……”此言一出,隔壁顿时鸦雀无声。

  “住口!”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喝道,“哼,范希文,你喝多了吗?如此狂妄自大!你一个小小的兴化县令,品秩不过从八品,怎敢妄议朝政。你前次私自上书恳请圣上亲政,妄言先祖遗训后宫不得涉政。你挑拨太后和官家的母子之情,已经是大逆不道!若非张右丞极力保荐你,太后大人大量,官家不予你计较,你早就被放逐到岭南钓鱼去了。你从来口无遮拦,这些年吃的亏还少吗?真是荒谬无知!”

  “荒谬无知吗?”那个清亮声音再次反驳道,“李通判,下官敢问,当今圣上知道国库还有多少银两?知道各地官员为此缴纳多少赋税?知道多少百姓无粮可食,衣不遮体,饿死街头?知道现在粮价几何?知道朝廷多少官员是刘太后亲信?地方副使灾情不报,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县令都敢克扣税银。盗贼横行于世,民不聊生!下官秉笔直言时事,何错之有?”

  “混账!“李通判怒斥道,“范希文,你真是死性不改,依旧目无君上,执迷不悟。本官堂堂一州通判,今天看在张右丞的面子上,折节为你接风洗尘,没想到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范县令,我来问你,你难道一点士大夫的体面都不要了吗?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都散了吧。来人,送客!”

  随即,隔壁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没多久,就已经人去楼空,刚才的事仿佛没有发生一样,整个五楼变得安安静静。只剩下施平三人面面相觑。施平有些懵逼。“范希文”这个名字一直回响在他脑海中,着实把他雷的不轻。范希文不就是范仲淹吗?

  没想到在这襄阳酒楼,竟然会遇到这位大伽。这位爷名不虚传,果然彪悍!如今正值太后摄政位高权重的时候,范仲淹这时候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果然是能写出“先天下忧而忧,后天下乐而乐”千古名句的猛人。

  等施平回过神来,他立刻起身,把头伸出窗外向下张望……这一刻,他真想见一见这位历史名人,也算是不虚此行!

  可惜楼下人头涌动,根本无法分辨谁才是那位后世鼎鼎大名的范文正公。据施平所知的历史,这位范大人应该在去兴化县赴任的路上。

  天禧五年(1021年),范仲淹调任泰州西溪盐仓监,负责监督淮盐贮运及转销。西溪濒临黄海之滨,唐时李承修筑的旧海堤因年久失修,多处溃决,海潮倒灌、卤水充斥,淹没良田、毁坏盐灶,人民苦难深重。于是范仲淹上书江淮漕运张纶,痛陈海堤利害,建议沿海筑堤,重修捍海堰。

  范仲淹报国心切,不能再等待了,于是投石问路,毛遂自荐。在西溪盐仓的第二年,即乾兴元年(1022)二月,真宗皇帝去世,仁宗即位,举荐神童晏殊的张知白进为尚书右丞、枢密副使。这年十二月,范仲淹做出了一次大胆的举动——《上张知白右丞书》。

  这篇洋洋千言的自荐信,开篇设定标准:“某闻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伊尹之心也”。伊尹助商汤灭掉夏桀,平定海内。商汤卒后,又辅佐太子太丁,太子之弟外丙,外丙之弟中壬。中壬卒后,又辅佐太丁之子太甲即位。

  但太甲暴虐乱德,伊尹把他放逐到桐宫去。太甲居桐宫三年,悔过自新,伊尹便又将太甲迎回来,授政于他。若有商汤名相伊尹之心,那就会“贤贤相与”,贤人相互尊重,相互举荐提携,共同为国效力,为民谋福。反之,就会“贤贤相废”,贤人相互攻击诋毁,就会使大家废置不用,乱国害民。当今求阿衡(伊尹之字)之才之道,非右丞莫属。

  张知白为官清廉,任贤荐能,确实令时人所称颂。范仲淹信中先是一通马屁,说右丞“文以鼓天下之动,学以达天下之道”“能轻人之至重,易人之至难”“道清朝廷,名高泰山”。天下之士,仰望右丞。

  随后自荐说,自己“慨然有益天下之心,垂千古之志”,可当世的大君子,认为我是“雕虫小技”,“而怜之者有矣,未有谓某之诚可言天下之道者”。已过而立之年的范仲淹,“今复吏于海隅葭菼之中,与国家补锱铢之利,缓则罹咎,猛且贼民,穷荒绝岛,人不堪其忧,尚何道之可进”?怀才不遇的现实处境及不被人所理解认可的一腔怨气,从字里行间倾吐出来。仲淹愿拜于右丞门下,做点事情,我范某还是懂得“稼穑之难、狱讼之情、政教之繁简、货殖之利病”的。

  言下之意,假设让我有施展才干的机遇,定然会“有益于当时,有垂于将来”的。书信最后说,当年郭隗以小才而受大遇,则燕昭王求贤任贤之美名,至今世人称道。当年黄石公让张良到桥下给他拾鞋,又让张良跪着给他穿鞋(所谓跪履),而终于授孺子张良帝师之道。希望右丞就是当年的黄石公,范仲淹愿以张良为榜样,建树“运筹策帷幄中,决胜千里外”的子房之功。

  这位北宋时期著名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教育家虽然志存高远,但报国心切。即便如此,从《上张知白右丞书》的内容,却可以看出范仲淹并非鲁莽之人,也善于逢迎变通。

  可今日他怎么如此大胆,口吐狂言,摆明了車马,要跟刘太后作对。这不是作死吗?难道他就不怕来自太后的报复吗?

  施平百思不得其解。跟范仲淹擦肩而过,施平颇有些遗憾。

  简大见他怅然若有所失,便问道:“公子,这个县令是谁啊?您的故旧么?他的胆子可真大!竟敢当众说当今皇太后的不是,他难道不怕掉脑袋吗?”

  施平回过神来,神情有些惋惜,说道:“大郎,这个人并非我的故旧。但我听说过他,是个好官!呵呵,今天与他有缘相对,却无缘相见。可惜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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