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惊牛

  从主薄公房里出来,施平的心情很复杂,他现在的处境有些尴尬。陈主薄也是一遍好心,主动帮他联系富阳施家。也许这位爷是把他当做老乡吧,总之对他非常关照。自从主薄带着差役去了道观后,施平的身世在这小小的新野城,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听说这件事已经传到邓州去了。

  施平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富阳施家人,结果会怎么样他心中有数。但是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将来会有麻烦。现在是个宗族社会,自己一无所有时还无所谓,万一将来成功了,不知道有多少类似的麻烦。这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施平尴尬的处境都来自于一个贪念,也源自于他对这个时代的不了解。

  他刚刚下山时一心想要取得科举的资格,所以对人说自己忘记了身世,以为可以蒙混一个游学士子的身份。当了县衙里的书办后,他看到了《贡举条例》,上面规定“各州教谕查证:生员在本地有一定的房产和田产,即许投状”。意思就是说,施平只要在新野拥有田产和房产,有当地负责教育的官员教谕出具证明,他就可以取得参加科举的资格。施平一开始就把事情弄复杂了,总不能立刻食言而肥,说自己恢复了记忆吧。

  这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施平犯了现代人喜欢走捷径的坏毛病。想起这些烦心事,整个一上午施平都提不起精神来。

  中午,施平怏怏地在孙家汤面馆用过午饭,便打算去城外的码头看一看。新野北依南阳、洛阳,南接荆门、襄阳,自汉时起便为南北交汇、承东启西的水陆交通要冲。现在是河水最充沛的时候,清水河上往来船只一天比一天来的多,前不久还有纲船路过,城关码头那边也变得热闹起来。

  出了南城门,远远的就看见码头那边停了不少商船,应该是刚刚来了一支船队。如今农忙已过,周边十里八乡的人都聚集在这里,大家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趁这机会赚点闲钱。越靠近码头,人越来越多。这时太阳照得烘热,到处喧闹嘈乱。

  施平用丝帕揩了揩额头的汗,觉着这清水河上就如蒸肉的大锅,四下挨挤的人群,散出浓热的汗味、肉味、油味。死气沉沉的新野县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今天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这热汤一般的世界,恐怕只有活成一颗圆滑的汤圆子,才能与世浮沉,如鱼游水。

  沿着码头自发形成了一个草市子,有点像后世农村的赶集,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沿街的店家他大都认识,大部分都是城里的商户和附近的农民,虽然不一定叫得出名字,但大部分都面熟,得一一招呼。

  这年月没什么娱乐,除了这些做生意的人,看热闹的人更多。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船,人们全都跑到岸边去张望谈论。施平是第一次看到宋代帆船,他也兴致勃勃的挤到码头上观看。宋代是我国古代历史上海上交通最繁盛、海外贸易最发达的时期。无论是运输货物、商业贸易,还是旅客往来、官员赴任,凡有水可通的地区,大都依靠船舶运载。

  宋代船舶有内河船与海船之分。而从使用性质上又分客船、货船、漕船、游船等。

  其中货船的形制为:圆短船形、平底,首尾稍狭,中部宽,甲板上建有屋棚。船舷用木板交错钉成。整个船体遍布排钉。桅、篷、舵、橹、锚、帆、篙以及索具等行船设备一应齐备。舵为能升降的平衡舵,桅座呈人字形,根据需要可以放倒或竖起。

  宋代内河船的附属设备,较之前代又有改进,更为完善。比如增加了竹橐,就是船在中部两舷侧悬置竹梱,称竹橐。其作用是消浪和减缓船只左右摇摆,以增强航行的稳定性。同时它也是吃水限度的标志。即“水不得过橐,以衡轻重之度。

  另外就是平衡舵。宋船都有大小两个主舵,舵可升降,根据水的深浅交替使用。这种平衡舵的舵面呈扁阔状,以增大舵面面积,提高舵控制航向的能力。且又因一部分舵面积分布在舵柱的前方,可以缩短舵压力中心对舵轴的距离,减少转舵力矩,操纵更加灵便。

  还有测深砣。即水砣,系有长绳供测深用的铅砣。宋船上已装备,经常测量水深,可防船只搁浅。另外,还可以用测深砣测知水底的情况,确定船舶所处场所能否停泊,以及辨别船舶所处的方位。

  施平正看得兴致盎然时,身后草市子那边忽然“哞”的一声牛叫,顿时人仰马翻。跟着几个人同时惊叫:牛惊了!

  施平闻言一惊,立马回头看去。只见一头牛从他右边草市子猝然冲出来,横奔过街,朝着码头卸货的地方冲去。后面有个人慌慌追赶,一队挑夫又正好从东面过来,前面开道的两个挑夫扔下担子,挥舞着扁担忙去驱赶那牛。

  那牛受到惊吓,扭身转头,向街这边奔过来,而施平所在的人群,就在牛前方十几步远。看到疯牛冲过来,外围的人群四散奔逃,几个孩童正往街心一蹦一跳玩耍,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降临。一声惨叫,是那些孩子家人那辣而厉的声音……

  眼睁睁看着那头疯牛撞向其中一个小孩,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男孩的小身躯凌空飞起几尺高,随即又重重摔到地上,施平也失声叫起来。

  男孩的母亲哭喊着扑向血泊中的幼童,施平也忙加快脚步赶了过去。等他走近时,已有十几个人围住了娘俩,只听得见孩子他娘的哭喊。

  施平奋力扒开前面的人,挤了进去,孩子的娘跪在地上,那小孩约么七八岁,正仰面躺着,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脑后流出一溜血。孩子他娘脸色煞白。她伸开双手,想抱住儿子,却又不敢碰,惊惶无措,双手不住地抖,嘴里不停地哭:“我的肉儿啊!这可叫我怎么活啊?儿啊,醒醒……”

  施平忙凑近蹲下,伸出手指去探小孩的鼻息,虽然微弱,却仍有一丝温气,他又抓住孩子的小手腕,有脉搏,忙抬头喊道:“帮个忙,快找个担架来,还活着!“

  看到众人傻傻的看着自己,施平突然醒悟过来,担架这个词还没出现,忙又喊到:“我是大夫,快找个门板来,先把孩子抬到阴凉的地方。”

  那妇人一听这话,喉咙里先是发出一声怪异的声响,随即扭头望向施平,呆怔了片刻,突然怪叫一声,猛地叩头:“大夫,大夫,救救我儿!”

  施平顾不得这些,见围观的人仍在呆看,又喊道:“哪位帮忙快去找块门板来!”

  人群外有个声音道:“书办,这里有门板!都让让,都让让。”

  施平听那声音熟悉,但见那孩子的娘又在摇幼儿,忙制止道:“这位大嫂,千万莫乱动他!”

  孩他娘听见忙止住手,声音也立时放小,望着儿子,一声声小声泣唤。

  施平见那孩子头上还在流血,立马从衣襟上撕下一条,打了一个三角结,帮孩子把头部先包扎了起来。人群散开了一条道,一个汉子抬着个木板挤了进来,这是船上的一块跳板。

  施平抬头一看,见是孙老实,忙招呼:“孙都头,帮个忙!把孩子抬上去。动作小心点,不要晃动,先抬到草棚那边。”

  “好!书办尽管吩咐。”孙老实连连答应。

  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抬起孩子,将他平放在跳板上面。人们赶紧让开一条道,簇拥着那妇人一路跟到草棚外面。

  进了草棚,施平解开孩子的衣服,俯身在孩子身边,再次探鼻息,听心跳、摸脉息,又伸手在孩子的手臂、身体上轻摸了一圈,才用嘶哑嗓子,对那妇人言道:“谢天谢地!这孩子性命无碍,除了脑后,其他伤还看不出来,只能等醒转来再看。我先替他治疗头部的伤口。”

  那妇子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只是连连点头。

  施平从挎包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和一个金属盒子,并没有注意到旁边众人看到这些物事时发出的惊呼声。只见解开孩子刚才包扎的布条,孩子头上有个长长的伤口,像是婴儿嘴一样皮肉翻开,还在不断的流血。

  施平先是剃掉伤口周围的头发,用酒精消毒。忙完这些,施平又从金属盒子里拿出一把奇怪的钳子和一根弯针,装上线后,开始像缝衣服一样缝合伤口。最后,施平用白纱布重新替这孩子包扎了脑后的伤口。

  施平取出一个玻璃小药瓶,到处几粒药交给那妇人,说道:“这药消炎止痛,隔两个时辰喂一颗。这孩子今天不要回去,最好住在城里。我就住县衙旁边,到晚间再来看看。若他醒转过来,不管什么时候,马上去叫我。”

  那妇人抹着眼泪道过谢,接了药,从行囊里取出仅有的两陌铜钱,双手递给施平:“小郎君,不知道够不够?”

  “这位大嫂,都是乡里乡亲的,不用了!给孩子买点肉食补补。”施平推让道。

  “小郎君,您是个好人。这钱您收下吧,这孩子病情还不知道,过后还得麻烦你。”说着,妇人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施平不好再推让,只得收了钱,安慰了两句,转身出草棚,却险些撞上一个正进门的人。施平正要道歉,却见来人是个壮汉,浑身都是臭汗。施平侧让着身子,从一边出去了。

  那汉子应该是孩子的父亲,见那妇人正守着孩子抹眼泪,壮汉心中一急,大喝一声:“惠娘,狗儿咋样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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