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第七章

  1

  「既然难得来到这里,干脆就把西部一带的遗迹都搜过一遍吧。」

  一如往常,在书姬那绝对的专横之下,安格斯等人展开了冬季的西部之旅。

  他们从莫尔斯莱碧斯的隔壁城镇艾克鲁斯出发,选择从安司塔比利斯山脉南侧往西、再从西侧往北、北侧往东的迂回路线。

  随着寒意遽增,露宿也变得格外艰辛。安格斯与强尼穿上了毛皮的上衣,脚下则穿着内侧带有毛皮的软皮鞋,并戴上用羊皮制成的手套来抵御严寒。

  路上他们尽量避免夜宿在外,尽可能利用各地的旅店。虽然这样无法前进太多距离,但相对地也多出了(睿智)』。

  在将其回收之后,安格斯摊开了旅行用的地图。

  「从这里直接往东走,就是普拉托姆平原了。」

  那里是依文格林联盟保安官所引以为傲的故乡。

  「翠绿的草原与蔚蓝的史佩库伦湖,美丽的普拉托姆吗。那里一定是个美丽的地方吧。」

  「在现在这个季节,不可能有什么翠绿的草原吧?」

  坐在强尼货台上的强尼,用剉刀修着指甲,嘴上这么说道。感觉自己愉快的心情被泼了冷水,安格斯瞪了强尼一眼。面对安格斯的反应,强尼则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而且听说这一带也因为干燥化加剧的关系,状况不太好呢。」说到这里,强尼吹了口气,吹掉指甲上的粉末。「我听其他人说,去年流进湖里的水断了,史佩库伦湖似乎整整小了大半。而欧鲁托斯沙漠似乎也从东方一路延伸到这附近。」

  这件事安格斯也在路过的村庄里听过。土地的干燥化,加上多次的小规模地震,这些现象让西部的居民感到不安,甚至有人认为这是山神发怒。

  「这也是因为术文的影响吗?」

  「多半是吧。」

  书姬将视线投向阴暗的水平线,此时整片天空都被颜色黯淡的云朵覆盖。

  「总之我们先从这里继续北上吧,我记得附近应该有座叫拉提尔的村子对吧?」

  「没错,约在北方二十灵顿。」

  「那就快走吧,好像又要下雪了。」

  在拉提尔村待风雪停歇之后,他们便朝北东方向前进。离开海岸线后,有一段时间路上都是平坦的平原,但那样的景色很快就成了岩石沙漠。他们进入了位在大陆西北部的欧鲁托斯沙漠。

  在这段路上,他们抵达一座名为米涅尔湖的绿洲,并在位于湖畔的遗迹内,回收了第二十一顺位的『Selfcontrol(自制)』。西部的人有极深的迷信,他们害怕天使的诅咒,绝对不会接近遗迹,因此西部的遗迹没有遭到盗挖,书的保存状态也非常良好。安格斯在其中发现了许多书物。

  「今晚要喝顿庆功酒才行!」

  手握缰绳的强尼兴高采烈地说道。

  「请不要做一些加重主人经济负担的行为。」面对强尼这样的反应,亚克发出kang议。

  「而且就算说喝庆功酒,有在喝酒的也只有你而已。」

  「什么嘛,偶尔轻松一下也没关系吧?」

  「强尼的轻松不是『偶尔』,是『随时』。」

  「什么话?很敢说嘛!你这个小木偶!」

  「我的名字是亚克,请不要叫我木偶!」

  他们总是三不五时就在为一些小事争吵。但是,他们两人都没有真的生气。对他们来说,这种争吵是一种类似游戏的行为,正因为明白这点,安格斯才不发一语地任凭他们争辩。

  而且安格斯自己也有其他挂心的事。

  最近这段时间,书姬有些没精打彩。毕竟提议要这么搜寻西部遗迹的是书姬自己,因此应该不会是对旅行感到疲惫才对。虽然安格斯担心书姬是否讨厌和其他人一起旅行,但书姬偶尔露出笑容时,也是在调侃强尼或亚克的时候。

  原因究竟为何,安格斯实在没有头绪。当然安格斯也能直接询问,但他并没有那么做。当时机到来,她自然会主动说明。过去总是那样的,所以安格斯决定等待。

  在那之后,他们通过位于欧鲁托斯沙漠边缘的里乌斯,走上了驿马车的街道。街道右边是高耸的安司塔比利斯山脉,左边则是欧鲁托斯沙漠。

  从这里用马车前往奥拉,大约是一天的距离。虽然并不是无法到达的距离,但这是一趟无论水与食物都十分拮据的贫困旅行,安格斯本人是最清楚他们没有余力增加行程的人。

  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尽可能想把自己在奥拉捡到的日记还回去。安格斯在修缮书本的空档,也持续修复那本奥拉的日记,因为他想寻找是否有关于赛拉的内容。可是除了一开始那个看书的身影之外,都没有再见到类似的图腾。

  安格斯想见赛拉。

  安格斯想和她说话,想问她真相。

  赛拉不知过得好不好?不知她学习图腾的状况怎样?她会偶尔想到我吗?可是,从自己承诺一定会回去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个月了。那样的承诺,或许赛拉早就忘了。

  在安格斯烦恼这些问题时,马车穿过了高原地带。他们这次的目标是渥莱雷湖。那里有座过去因为书姬决定掉头前往卡内雷克莱碧斯,而没能去成的遗迹。

  在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持续着晴天,原本难受的寒意也开始逐渐缓和。以渥莱雷湖为水源的维尼雷河水量增加,这代表已经进入融雪的时期了。

  位在高原盆地间的渥莱雷湖,带有些许神祕的色彩。天空映照在湖面之中,而在湖面上的蓝色则会持续产生微妙变化。在湖的外围是断崖绝壁,山壁上方距离湖面有相当的高度,山崖上则突出着状似山羊角的白色岩石。

  那就是遗迹,一座能够俯瞰湖面的白色遗迹。遗迹中央有座小祀堂,在那里面供奉着一颗小水晶球。

  安格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水晶球从其中取出。附有术文的物体不受岁月影响,就连那中央浮现着术文的水晶球也不例外,表面散发着彷彿刚经过打磨的光芒。

  「这是第十顺位『Curiosity(好奇心)』。』

  安格斯点了个头,用右手拿着水晶球,左手拿着翻开至第十页的『书』。

  「请开始吧。」

  在安格斯出声之后,书姬便开始歌唱。

  吾之失落吐息

  吾之四散灵魂

  重新归来归返悔恨之渊

  再次重返吾身

  未知之地世界尽头

  遥远的地平高空的群星

  探求使得以如愿

  探求之心开拓未来

  书姬的歌声无论听几次都是那么地撼动人心。在安格斯沉浸在那悠扬的余韵中时,一只七彩的蝴蝶从他右手起飞。彩蝶翩翩从他眼前飞过,接着降落到左手降落在那『书』的页面上。

  「这样就有二十七个了。」书姬说道。「地图上有标示的遗迹,这下全部都去过了。」

  「是啊。」

  安格斯将色泽黯淡的水晶球放回祀堂,然后迈开步伐,打算与在其他地方寻找书本的强尼与亚克会合。

  「安格斯」

  书姬的声音让安格斯停下脚步。

  「怎么了吗?」

  背对安格斯的书姬没有转身,也一直没有说出后续的话语。安格斯等待着。在她再次开口前,安格斯一直静静地等待。他可听到来自远方的鸟鸣,以及强尼与亚克的说话声。

  「你」书姬开口说道。「为什么愿意和我一起旅行呢?」

  安格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心里想着。书姬忧虑的原因,就是这件事吗?

  「我们刚见面时,我那么对你说过吧?只要术文在你身上的一天,你就无法得到死亡,所以只要你愿意帮我回收术文,我就帮你回收你身上的术文。当所有术文集齐的时候,我就让你获得解放」

  说到这里,书姬缓缓转头回望安格斯。

  「你还记得吗?」

  「记得。」安格斯点头说道。「那时活着让我感到痛苦当时我似乎就是为了想从中得到解放,才开始这段旅程的。」

  书姬的表情沉了下去。这让安格斯连忙继续说道:「可是,现在不同了。虽然要我解释原因,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

  说到这里,安格斯脸上露出些许微笑。

  「我会继续这段旅行,并不是因为想死,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

  「是吗?」简短说出这句话后,书姬便陷入沉默。

  安格斯想问书姬许多问题,想知道书姬想起了哪些事,为何『书』会在溪谷的洞窟里?书姬为何会依附在『书』上?术文和书姬之间又有什么关联?

  「我在那座洞窟里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我一直祈祷有人能发现我,将我捡起来。」

  书姬抬头仰望着安格斯。

  意志坚定、有着双眼皮的双眸,与微卷的黑发。安格斯觉得书姬的样貌十分美丽,认为书姬比他过去所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加美丽。

  「你很在意吗?」

  书姬的嘴角露出悲伤的微笑,安格斯过去从未见书姬有过这种表情。

  「你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吗?」

  「如果说不想知道,那是骗人的,但是」安格斯空咳一声,接着将视线从书姬身上移开。「我也不想勉强去问妳不想说的事。」

  「你真善良。」

  这么说完,书姬再次转过身去。

  「回去吧回巴尼斯顿。」

  「嗯。」

  感觉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安格斯再次迈开脚步。

  在他脚边,春天的新芽已经开始生长,冻结一切的冬季正在宣告结束。

  巴尼斯顿正如其字意「燃石」所象征的一样,原本是采掘燃石而繁荣的城镇。虽然现在燃石坑已经封闭,但据说城镇周围仍留有几座燃石坑遗址。铺在燃石坑的搬运轨道促成了铁道发祥一事,也是相当有名的故事。

  而一辆由两匹马牵引的马车,正行驶在那通往巴尼斯顿的铁道旁。

  「哈哈啾!」

  安格斯打了个喷嚏,吸吸鼻水。就算身上裹着毛毯,还是感觉全身发寒。此时积雪已经融化,景色也充满了春意,这样看来,安格斯似乎是感冒了。

  「您还好吧?主人。」

  「唔勉勉强强啦。」

  脑袋沉重。安格斯躺在货台上。但就算那样,他手中仍紧抓着影像报不放。报纸第一面报导的是最近横行的诈欺手法;第二面、第三面也是报导闯空门及集团扒窃的案件。看来治安良好的巴尼斯顿,也渐渐遭到荒废的浪潮威胁。想到这可能也是术文所造成的影响,就让安格斯原本就感觉十分沉重的脑袋更加难过。

  「哈哈啾!」

  又打了个喷嚏之后,安格斯望着天空,感觉眼睛深处隐隐作痛;脸颊发烫,但身体却发冷。此刻就连温暖的日光都令安格斯感觉不适。

  「喔,可以看见了,是巴尼斯顿。」

  强尼说道。他转头望向货台,看到安格斯的模样,不禁皱起眉头。

  「你感冒是没关系,但别传染给我喔。」

  「你不会有事的。」书姬代安格斯说道。「不是有句老话,说有种人是不会感冒的吗。」

  马车抵达了巴尼斯顿。他们将马与马车寄放在镇外的厩舍之后,便进入城镇内。

  「哇喔~~好久没有来到大都市啦!」强尼高兴地高举双手。「先喝酒!然后是女人!」

  「在那之前,先跟我去爱德莲那里吧。」

  安格斯这么说道。或许是因为发烧的关系,安格斯感觉大地似乎在晃动。「你也可以让她再好好管教一下。」

  「才不要咧!」

  强尼吐出舌头,脱兔般跑了出去。在离开一段距离之后,强尼转过身子。

  「等我找到住的地方会再通知你,钱的问题就有劳你囉!」话才说完,强尼就直接朝大街方向跑掉了。

  「真是的」

  安格斯将合起的『书』重新夹在手臂下,然后转头望向将所有其他行李都背在身上的亚克。

  「那么,我们走吧。」

  他们朝图腾影像日报社出发。在没有任何联络的状态下,安格斯在外经过了近一年的时间。一边想着大伙儿的状况,安格斯一边推开了事务所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光景,员工们各自坐在桌前,撰写着明天的原稿;在事务所深处,可看见爱德莲与安迪表情严肃地在讨论事情。

  安格斯让亚克留在门口,朝他们身边走去,并在他们身旁停下脚步。

  「在你们正忙的时候打扰了。」安格斯这么说道。

  「安格斯!」

  「安格斯小弟!」

  爱德莲与艾迪异口同声地喊道。

  「你这傻子!到底跑哪儿去了!」爱德莲冲向安格斯,将他紧紧抱住。「我听说了在莫尔斯莱碧斯发生的事,而你又一点联络都没有。我一直想说有书姬跟着你,应该不至于做出傻事,但是你这样太让人担心了。」

  「对不起。」

  虽然让爱德莲担心令安格斯感到过意不去,但安格斯更感到高兴。在这里有会为自己担心的人,有愿意接纳自己的地方,这些都令安格斯感到高兴。

  「其实我是在书姬的提议下,去调查了西部的遗迹。」

  「喔?原本那么讨厌去西部的你,是为什么突然改变想法啦?」

  爱德莲放开安格斯,仔细打量着他的脸。

  「这样一说,你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呢。」

  「是吗?」

  「嗯,该怎么说呢」爱德莲手抵着下巴,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也许是变得更强壮了吧。」

  穷于回答的安格斯害臊地笑了。他感觉要是再被夸赞下去,似乎会让发烧更加严重,于是决定转移话题。

  「呃、关于旅行的详细经过,我今晚会再跟大家说总而言之,我先介绍一下这次和我一起旅行的伙伴吧。」

  安格斯转头望向事务所门口,在招了一下手之后,亚克便一路留意着不让身上的行李撞到东西,来到了安格斯身旁。

  「他是这次有缘和我一起旅行的朋友,名叫亚克。」

  安格斯介绍之后,亚克便郑重地鞠了个躬。安格斯接着将手靠在嘴边,压低声音说道:

  「亚克是天使族的遗产他是自动人偶。」

  「我是有听过那种传闻啦,不过」安迪用赞叹的语气说道。「他真的是自动人偶吗?」

  「是的,主人说的没错。」

  见亚克面带笑容地这么回应,这次轮到爱德莲问道:

  「你说的主人,是指安格斯吗?」

  「是的!没错!」

  亚克开心地回答,这让爱德莲附耳对安格斯小声说道:

  「我开始期待你这次旅行的故事了。」

  「嗯到时候我也希望能介绍另一位伙伴给您认识,不过他跑得实在很快。」

  「嗯!没关系!」

  爱德莲拍了拍安格斯的肩膀。

  「今天我会尽量早点回去的,你就先回到家里,让大家知道你平安吧。无论是艾维还是汤姆还有赛拉,大家都很担心你呢。」

  被这么一说,安格斯觉得他们令人怀念的笑容,似乎就浮现在自己眼前。

  「大家都没变吧?」

  「啊嗯。」

  爱德莲有些僵硬地点了头。

  「你肯定也会吓一跳的,虽然艾维似乎第一眼就看出来就是了不管怎么说,那实在太令人意外了。」

  爱德莲究竟在说什么,安格斯实在听不明白。

  「呃您指的是?」

  「我是在说赛拉,她现在和地图师」话说到一半,爱德莲突然往手上一搥。「啊!慢着!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

  「啊?」

  「你以前提过的地图师之子他是叫瓦尔特海沃德对吧?」

  「是没错啦?」

  当时教自己图腾技术的地图师、在山中小屋生活的少年时代、还有自己被赶出莫尔斯莱碧斯的原因,这些安格斯全都对爱德莲说过。

  「有个叫做瓦尔特海沃德的青年,半年前来到这个镇上开了间地图店。」

  「是瓦尔特?」

  在雪山失去踪影的瓦尔特,那去了欢喜之园的瓦尔特!安格斯不知多少次希望他能够平安,希望他还活在世上,可是安格斯从没想过他竟真的活着。

  安格斯睁大眼睛,注视着爱德莲。

  「瓦尔特他还活着?」

  「由于那名字并不是特别罕见,所以他并不一定就是你的朋友,但是」

  「在哪儿?」安格斯不等爱德莲说完,便开口问道。「我要去哪里能见到他?」

  「那间店开在火鸡路的第四街」

  爱德莲还没说完,安格斯便转身冲出门口。

  「请等一下,主人!」

  他不顾留在事务所的亚克,迳自跑下阶梯。安格斯脚离开了地面,身体浮在半空中。他感觉身体异常轻盈,彷彿背上长了翅膀一样。

  但是,那只是错觉。安格斯整个人向前倾倒,滚落阶梯。

  2

  教我钓鱼的人是擂石。用羊肠做的钓线,还有用羊骨做的钓针,也全都是他自制的。教我可以在石头下抓虫当钓饵的人也是他。

  我会在工作的空档前往马提尔湖,在突出于湖面的岩石上垂下钓线。如果有收获自然是再好不过,但就算没钓到东西也无所谓,因为能够一个人安静思考的时间,才是我想要的东西。

  最近我无论是醒是睡,脑袋都离不开后悔的事。我总是在寻找她的身影,如果能和她说话,内心就雀跃不已,光是碰到她的手,就让我心跳加速;相反的,在见不到她的日子,内心就十分沮丧,甚至糟糕到无法认真工作。

  「那是爱。」钩爪说道。「你应该好好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对方。」

  要表达心意不成问题,问题是在那之后。就算她愿意接纳我,之后又该怎么办?她是百年少有的歌姬,如果和某人结婚,族人一定会对歌姬之子充满期待。

  那是我无法办到的事,她和我无法留下子嗣,大家不可能让无法生孩子的男人成为歌姬的伴侣,我没有爱她的资格。如果真心为莱庇斯族着想,我应该乖乖退让才对。就算无法在一起,我还是能待在她的身边,持续思念着她。

  没错我很清楚这些道理。

  可是,我不愿接受。不愿接受这个现实。我不想将她让给任何人,不愿想像她和其他男人共组家庭,生下孩子的光景。我究竟应该听从理性?还是听从感情?无论我怎么想都得不到答案。

  「喂!」

  钩爪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浮在湖面上的浮标正有节奏地晃动,虽然我连忙拉起钓线,但钓饵早已被咬走。

  「有钓到吗?」

  「你的大嗓门把鱼吓跑了。」

  我头也不回地说道。

  「为了惩罚你,去抓钓饵来。」

  「呜你最近太爱使唤人了啦。」

  「当食客就别抱怨太多。」

  「好啦~~」

  钩爪又再次走下岩石,去到湖畔。

  我在钓勾上串上新的钓饵,然后抛向湖中。涟漪在湖面扩散,用枯木做成的浮标缓缓晃动。我将注意力集中在浮标上。或许是因为想太多心事的关系,今天还没有钓上任何一条鱼。如果自己钓鱼还无所谓,但在和钩爪比赛的现在,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真快,你已经抓到」

  不对这感觉不是钩爪。我在转头的同时站了起来。

  在那里站着一名男子。他有着略带褐色的金发、水蓝色的双眼、晶莹剔透的乳白色肌肤,那是令人怀念、也令我痛恨的天使族特有肤色。

  「加百列?」

  听我出声,他亲切地露出微笑。那是令我怀念的微笑,可是我的脑中却响起警钟。这个人真的是加百列吗?

  「在大约两个月前,我感受到了你的思念。我刚开始以为是幻觉,但怎样都无法放弃,所以我一直在寻找你的行踪。」

  两个月前那是我为了寻找钩爪,而拆下项圈的时候。原来我的思念在那时被察觉了。

  「能再见到你,简直就跟作梦一样。我没想到你还活着。」

  加百列踏出脚步,这让我跟着后退。这里是突出于湖面的岩石,无路可逃。虽然以岩石的高度,要跳下水还不至于受伤,但现在的湖水太过冰冷了。

  「你为何要避着我?」

  加百列又踏出一步,同时张开手臂。「我们需要你的力量。和我一起回圣域吧。」

  「别闹了。」

  我瞪着加百列那白皙的面孔。

  「你是什么人?你对加百列做了什么?」

  我此话一出,加百列的表情瞬间转变。

  「什么嘛,穿帮了吗?」他像是闹别扭的小孩般嘟起嘴。「你都戴着项圈了,怎么还认得出来呢?真让人不爽。」

  那是个口齿不太流利、年幼少女的声音。

  「加百列坏掉啦,所以我就收下了。」

  这是心缚术,与被拉斐尔占据的萨基尔一样。在眼前的加百列之中,是其他人在操控。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萨基尔。喔,可别把我当成是那个迷恋你的蠢女人喔。我是接她位置的萨基尔。我和你杀死的拉斐尔一样,是优秀基因的合成体。」

  他抽出了神经枪,并用枪口对准我。

  逃不掉了就在我那么想的瞬间。

  「喝!」

  伴随着一声吆喝,钩爪将萨基尔打倒在地,他用双手捧着一颗石块。

  「他是什么人?是坏人吗?」

  萨基尔手按着脑袋呻吟着。我跑过他身旁,冲向钩爪。

  「快逃!」

  只要戴着项圈,精神攻击就无法对我产生效果。可是钩爪对精神波没有抵抗力。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也会遭到心缚术控制。

  「可是,你自己呢?」

  「别管那么多!快跑!」

  我一把将钩爪推开,挥手催促他快点离开,接着捡起他丢在地上的石头,转头望向萨基尔。他还没能从遭殴打的伤害中恢复,现在就算是戴着项圈的我,也有能力杀害他。

  「杀害?」

  察觉自己内心的杀意,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杀害加百列?由我亲手?

  不杀了他,这份平静就会崩溃。如果想要留在地上,想要待在后悔身边,唯有在此时此地杀了他。加百列的灵魂已被侵蚀了,现在在这里的,只是躯壳,我所认识的加百列已经不会回来了。这东西是受萨基尔操控的傀儡,这东西不是加百列!

  「可恶!」

  无论我怎么告诉自己都没用,我办不到。要我杀害加百列我实在办不到。

  「亚克。」

  萨基尔发出微弱的声音。接着她按着脑袋,朝天空大喊。

  「亚克,抓住这家伙!还有,把那个打我的猴子也抓过来!」

  振翅声从空中降下。

  我抬头仰望天空。从空中降下的是三具自动人偶在他们背上有美丽的银色翅膀。

  他们降落在岩石上,同时朝我举起右手。只见他们的手掌脱落,从其中露出了神经枪的枪口。无声射出的神经针*中了我,石块从我手中掉落。我甚至来不及感到疼痛,全身的力气就瞬间消散。我的意识迅速模糊起来。

  「阿撒兹勒!」

  是钩爪的声音。那个傻瓜!我都要他逃走了。

  我模糊的视野中看见了钩爪的身影,他连滚带爬地朝这里冲来,三具自动人偶立刻将他围住,轻而易举地就将钩爪制伏。

  「可恶!不过是只猴子,竟敢打我的头!」

  萨基尔让加百列站了起来。

  这样下去钩爪会被杀死。

  我必须做点什么

  「你这混蛋!你对阿撒兹勒做了什么!」

  被制服的钩爪仍不停挣扎。

  「给我闭嘴!」萨基尔一把抓住钩爪的下巴,直视着他的眼晴。「禽兽就要有禽兽的样子,去让其他禽兽吃掉吧!」

  不好她打算施加心缚术。

  「慢着」

  我从皮带中抽出采药用的短刀,用刀刃抵住自己的咽喉。

  「要是你对他用心缚术我就割破自己的喉咙。」

  「想死就快啊?你是白痴吗?你以为那样能威胁我什么?」

  「为了保住圣域你们一定需要我的歌声。就是因为那样所以妳才跑来找我的吧?」

  我用不成声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这些话语。

  「要是我死了圣域就完蛋了,那样也无所谓吗?」

  啧!萨基尔咋舌。

  「亚克,放了那只猴子。」话才说完,她又制止道:「啊、等一下。」

  只见萨基尔捡起石头,用力朝不停叫骂的钩爪头上挥落。被自动人偶抓住的钩爪就那么失去了力气。

  「没事了,放手吧。」

  拘束被解开的钩爪倒在岩石上。他全身瘫软。从脑袋流出的鲜血,在岩石上形成一滩血水。我想冲过去确认他是否平安,但我的身体却不听使唤。

  「接下来」

  萨基尔从我手中夺下刀子。

  「乌列尔说过想让你变成唱歌人偶呢。也好,比起随便在这里把你杀死,那样或许比较有趣吧。」

  她接着捡起掉落在岩石上的神经枪,用枪口抵住我的胸口。

  「等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我就顺便在你脸上涂鸦吧。」

  她扣下了扳机。我胸膛感受到一阵冲击,这次我的意识真正掉进了奈落深处。

  3

  有人在拉我的手。一开始只是轻轻的拉扯,接着力量逐渐增强,最后那人用力地拉扯,想要从我手中将『书』夺去。

  安格斯睁开了眼睛,眼前有张陌生的面孔。安格斯反射性地将『书』抱在怀中。

  「你、你在做什么!」

  「什么嘛,那什么态度呀!」

  应声的人,是一名有着褐色皮肤的青年。他瞥了安格斯一眼,露出不悦的表情。

  「我只是看那本书压在你身上,似乎很重的样子,所以才想帮你把书拿开而已。」

  「咦?是、是这样吗?对对不起。」

  安格斯手按着疼痛的脑袋,转头观察四周。老旧的木头天花板、肮脏的玻璃窗、飘散在周围的墨水味,与仙人掌糖的气味。这里是影像图腾日报社的一楼,印刷所。

  「为什么我会躺在这里?」

  「因为你从楼梯上摔下来了。」青年瞧不起人似地哼了一声。「你真是太逊了。真是的,这种人到底哪里好了。」

  虽然不清楚理由,但安格斯感觉这人似乎不太喜欢自己。尽管安格斯想要回嘴,但疼痛的脑袋让他实在没有那个心情。虽然安格斯觉得自己似乎还有什么要紧事得做,但脑袋的疼痛让他想不起来。

  「像你这种老是害赛拉哭泣的家伙现在到底又有什么脸去见她啊。」

  「赛拉?你说赛拉怎么了?」

  「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才会让她被那个惹人厌的可恶地图师抢走!」

  惹人厌的可恶地图师?

  「对了!瓦尔特!」

  安格斯跳了起来。下一瞬间,脑袋便感受到剧烈的头痛。

  「唔」

  「唉~~傻瓜没药医。」

  青年耸了耸肩,走出印刷所,他的声音接着从门外传来。

  「爱德莲大姊!她醒来了!」

  门外传来一阵有人走下阶梯的脚步声。「抱歉,还让你处理这种杂事,丹尼。」

  「没关系那我回去工作囉。」

  这次是爬上阶梯的声音。就在同时,爱德莲走了进来,拉了张小木椅,在长椅旁边坐下。

  「稍微冷静点了吗?」

  「并没有」安格斯用左手按着额头。「我感觉一片混乱现在什么都弄不清楚」

  「这也难怪。」

  爱德莲从口袋中取出香菸。确认附近没有其他人之后,爱德莲悄悄地将菸点燃。

  「有哪里会痛吗?手脚动起来都没问题吗?」

  被这么一间,安格斯试着轻轻动了动四肢。关节虽然感到疼痛,但却还没到不能动的地步。

  「我身体还能动,可是头好痛。」

  「在你昏睡的这段时间,我请医生来看过了。他说你没有撞到头,头会痛多半是因为感冒的关系。」

  说到这里,爱德莲略显困扰地皱起眉头,然后吐了一口烟。

  「但是因为你一直醒不来的关系,让亚克很担心。他留下话说要去找强尼,然后就跑掉了。」

  「唉」安格斯很容易想像那幅光景。「对不起。」

  「我听亚克说过了,你的另一名伙伴,就是那个强纳森拉斯提吗?」

  「是的,师父,妳知道他?」

  「没有当面见过就是了,但那算是在这个圈子里很有名的故事。在罗伯特拉斯提遇害当晚,行踪不明的强纳森与大卫兄弟。」

  爱德莲吸了口菸,然后用满怀感慨的语气说:「那些孩子们,原来都还活着。」

  对了!提到还活着

  「我必须去见瓦尔特!」

  话一说完,安格斯便打算起身。但光是这样,就让他感觉头痛欲裂。

  「别冲动!你连站都站不稳,我看你还没走到火鸡路,就已经先倒在路上了。」

  「可是」

  「就算不这么赶,他也不会跑掉的。」爱德莲把手按在安格斯肩上,让他重新坐了回去。「而且,我还有些事没告诉你。」

  说到这里,安格斯感觉爱德莲温暖的手,正触碰到自己的头。爱德莲像是要安抚安格斯的心情般,轻摸着他的头,然后用缓慢的语气开口说道:

  「我把术文的事告诉赛拉了。」

  这句话安格斯脸上浮现惊讶。

  「为什么要?」

  只说了这些,安格斯便没有再说下去。光是知道术文的祕密,就会伴随危险。就算不知道那些,原本也有人要抓她。状况明明是这样为什么?

  「因为赛拉想要知道。」

  爱德莲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赛拉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你要四处旅行。」

  爱德莲缓缓吐出烟雾。

  「自从那名地图师来到这座城市后,赛拉便开始烦恼些什么。我问过赛拉那人是否是她认识的人,但她否定了。可是,他们两人之间一定有些什么,所以赛拉所采取的行动,也一定有其理由。」

  「赛拉她做了什么了吗?」

  爱德莲无法立刻回答。只见她将香菸扔到地上,用靴底将火踩灭,随后沉默地抬起头,用充满同情的眼神望着安格斯。

  「赛拉订婚了,跟瓦尔特海沃德。」

  「咦?什么!?」

  安格斯不自觉地站起身子,而『书』也因此从他腿上滑落。书页翻了开来,一脸不悦的书姬从其中现身。但是,安格斯并没有将这幅景象看在眼里,只是继续对爱德莲追问。

  「可是,赛拉才只有十二岁不,已经十四了。不管怎么说,她都还是小孩吧?订婚?开玩笑的吧?」

  「听说在西部十五岁就是适婚年龄了,况且荷莉也是十七岁时结婚的喔。」

  「不管怎么说,都太早了!」

  「在你的记忆里,赛拉应该还是那个像男孩的模样吧?」说到这里,爱德莲脸上浮现调侃似的笑容。「等你看到一眼她现在的模样,想不承认都不行,像赛拉那样的美少女,可不多见喔。现在巴尼斯顿的年轻男子们,可全都争先恐后地想和她成为朋友呢。」

  只见爱德莲摊开双手,举到肩膀高度。

  「但是赛拉还是一直在等待,等她那有着一头白发的王子回来。可是在那之前,真正的王子出现了,他长相俊俏又有钱,脑袋机灵心地又好,加上他也十分喜欢赛拉。听说他求婚时所说的话,是『我会等妳。在妳愿意转头看我之前,我会一直等妳』呢。」

  这让安格斯哑口无言。他所受到的冲击,让他连自己为何惊讶都不知道。太多事情一起发生,似乎超越了他脑袋能处理的极限。

  「安格斯,现在可不是发愣的时候了。」

  书姬瞪了安格斯一眼,然后仰头望向爱德莲。「最近这里的事件是不是很多?」

  「事件?妳是说像那起诈欺案之类的事件吗?」

  「那也算。」

  书姬表情紧张地说道。

  「有人把术文带进这座城市了。」

  「什么?」

  如果在东部最大都市巴尼斯顿发生像奥拉、福列克斯库里夫一样的事,那可真的会变成大悲剧。安格斯将书姬从地上捡起。

  「那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你以为是谁的错了!」

  书姬毫不客气地回嘴道。

  「我也很着急啊!可是你从进城之后,就根本没有把『书』打开过!」

  4

  从我逃离这里之后,又过了约一年时间。圣域原本的景象,已经荒废得荡然无存,过去乐园的形象完全失去踪影。看不见下级天使的踪迹,能源枯竭,就连食物的生产都有问题,精神网路系统已经濒临瓦解。

  我置身在白色的椭圆形房间,脚下是一片白色的冰冷地面。在这里有两具自动人偶随侍在侧的乌列尔。

  「没能杀了你,是我最大的罪。」

  坐在轮椅上的乌列尔用冰冷的合成语气说道。

  「因为你多余的小聪明,让下级天使们发起了暴动。」

  我在跳下浮岛的前一刻,利用鹦鹉网路留下讯息。四大天使企图侵占你们的心,把连线夹拆掉,别让他们侵占,靠自己的意志行动,让自己的心从笼中解放我留下了这些话。

  「这让我除了已经完成心缚化的人之外,必须将所有下级天使全数消灭。负责处理暴动的米迦勒与沙利叶也丢了性命,另外也有许多上级天使毫无意义地遭到杀害。也因为这样,原本能源不足的问题更加严重了。严重到想要维持这座乐园,非得需要你唱歌的程度。」

  是吗,原来我的声音正确地传达出去了。传达给那些在没有自觉的状况下,自由意志持续遭到压榨的中下阶级天使们。他们为了追求自由挺身而出结果遭到杀害。正因为清醒,所以才会被杀。

  「你果真是会招来毁灭的恶魔之子。可是,我不会再让你为所欲为了。我要你为自己犯的罪付出代价。」

  随侍在她身边的自动人偶美丽的莱里尔将带有刻印的手杖递给我,坐在轮椅上的乌列尔面无表情地说:

  「你有两个选择,受心缚成为唱歌人偶;或是自己主动吟唱『解放之歌』与『钥之歌』,为我们提供能量。看在加百列的面子上,我可以让你保留这种程度的选择权。」

  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她继续说道:

  「加百列认为你的所作所为是他自己的罪。他为了赎罪,不停吟唱『解放之歌』与『钥之歌』直到意识崩溃。他最后变成怎样,相信你已经很清楚了。」

  加百列被萨基尔取代,变成了任她摆布的傀儡。

  是我害的都是因为他和我扯上关系的缘故。

  「好了,做出选择吧。」

  彷彿进行审判般,象征『理性头脑』的乌列尔这么说道。

  她说的没错,我犯了大罪,犯下了短暂人生怎样都偿还不尽的滔天大罪。

  那个时候,我不该逃跑的。我应该说服加百列,和遭到压榨的人一起挺身而出,为了赢得自由而战才对;我应该要做的并非舍弃生命,而是要拼命奋战。

  我在地上获得自由、获得幸福,并对此感到满足。我完全没有想到之后留下来的人。无论我如何懊悔,都已经太迟了,已经失去了许多生命,加百列的心智也毁了。

  既然这样我不能再重蹈覆辙。

  乌列尔已经知道了大地之人的存在,她迟早都会想对大地之人施行心缚,让他们通通变成唱歌人偶。为了不让她得逞,我必须教导大地之人该如何与天使战斗。能够做到这件事的,只有我。

  「我愿意唱『解放之歌』与『钥之歌』。」

  要逃进死亡十分容易。可是,我已经不能再逃了,就算要出卖灵魂,我也要活下去。我要紧抱希望,等待逃出的机会。我一定要回到他们身边。

  5

  有术文在巴尼斯顿。在演变成最糟的状况前,必须找出术文,将其回收。

  然而安格斯却发了高烧,病倒在床上。安格斯在意识朦胧中做了梦,但眼睛一睁开,就丝毫记不得梦的内容,只剩梦到恶梦的感觉留在体内。

  而在这段时间,亚克一直细心地在一旁照顾安格斯。艾维则为安格斯煮了他也能吃的稀饭,而汤姆则带了书作为探病礼物。爱德莲也是每天都必定会露面,向安格斯报告跟术文有关的消息,就连强尼都算准了爱德莲不在的时间偷偷跑来探望。

  可是唯有赛拉已经离开这栋房子,搬到地图师家里的赛拉,却从未在安格斯面前现身。

  安格斯花了两个礼拜的时间才能够下床,但在身体好不容易复原的这个时候,安格斯的心情却反而十分沮丧。

  「我丢下瓦尔特逃走了。」

  在以探病为名,实则跑来吃午饭的强尼面前,安格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地图师在溪谷徘徊是司空见惯的事,我如果能再小心一点,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瓦尔特一定很恨我吧。」

  「那种事,不见上一面是不会知道的吧?」

  强尼口中边嚼着艾维做的火鸡三明治,边这么说道。「况且那个叫瓦尔特的年轻人,现在连是否真是你的那个朋友,都还不知道呢。」

  「可是是没错啦。」

  「既然那样,那就别扭扭捏捏的,直接去确认吧。要烦恼,等确认之后也不迟吧?」

  「窝囊废偶尔也会说好话呢。」

  书姬这么说完,便从安格斯腿上的『书』页上抬头望向安格斯。「而且你害怕的不是瓦尔特,你只是想逃避赛拉和瓦尔特订婚的事实而已。」

  「才、才不是那样!」

  「当然是。」书姬如此断言。「你放在那女孩身上的心思,比你自己以为的要多出太多了。」

  在安格斯的房间里,堆满了让人看不见地板的大量书本。书姬指向书堆的其中一角,那里摆的是安格斯从奥拉捡回来的日记。

  「否则的话,你为何一直带着那个东西?你花费多少心思在解读那本书,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那是因为」

  因为自己认为能证明赛拉是歌姬的线索,可能有写在里面。那并不是因为自己惦记着赛拉。

  「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你。不是用对白发感到奇怪的眼神,也不对蓝眼怀抱畏惧。但就算这样,你当时也不认为她会救你吧?」

  书姬说的没错。到目前为止,安格斯虽然被素未谋面的人丢过石头,但却从不曾被陌生人帮助过。可是赛拉不同,她用颤抖的双手,为自己解开了绳子。

  「在莫尔斯莱碧斯有个叫海瑟的女人。你只是因为人家称赞过你的发色,就爱上人家了吧?那么你就更不可能不注意赛拉了。就是因为这样,你当时才会说那种话。你在车站月台跟赛拉分开时,对她说了『我一定会回来』,那种话你连对爱德莲可都没说过呢。」

  安格斯没有回话,闭上眼睛。

  他不想承认,不想承认因赛拉没有等下去而感到失望的自己;不想承认对可能是挚友的男人心生嫉妒的自己。

  「而且」书姬继续说道。「这里出现了术文,你难道打算坐视这座城市变成像奥拉那样吗?」

  安格斯紧咬着嘴唇。

  他明白不能再这样下去。可是,他也感到害怕,赛拉已经知道关于自己右眼的事,她一定不会再用跟以前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了。

  「早知道是这样没有回来就好了。」

  安格斯小声地这么说道。书姬仰头看着那样的安格斯,接着转头对强尼说道:

  「喂,窝囊废,你代我打这小子一顿。」

  「请不要这样!」亚克大声哀叫。「主人现在是大病初愈。使用暴力是不对的!」

  「你给我闭嘴!」

  书姬这么对亚克叱喝一声,接着再次将视线转回安格斯身上。

  「无论是任何人,都是在害怕某些事物、在不安煎熬下过活的。」

  「」

  「所以不要把那种事当成藉口,这世界没有从一开始就很坚强的人。就算是我,也害怕知道一切。可是我已经决定不再让自己后悔了。如果要一直为以前失去的东西难过悲伤,那还不如在现在受伤、流血,都要来得好多了。」

  没错书姬说的对。

  书姬所说的话,总是这么正确。

  「你喜欢赛拉吧?那么无论那女孩会采取什么行动,心里会抱着何种想法,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还有些事是你可以为她做的。去完成那些事吧!就算被长尾踢倒也决不屈服的那份勇气,就算遭致怨恨也要拯救故乡居民的那份勇气,再让我见识一次吧。」

  「我明白了。」

  安格斯双手在自己腿上紧握着拳头。

  「我会试试看。」

  那用力紧握的拳头,让安格斯的手臂、身体,都为之颤抖。

  「你们愿意一起来吗?」

  「那还用说!」书姬如此回答。

  「我会一路跟随主人的。」亚克说道。

  「既然这样,最快的捷径就是绕不对,是打铁要趁热!」

  强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快点换衣服吧。我们一起杀过去,杀去那间地图店。」

  火鸡路第四大街。全新的建筑、挂在阳台上的图腾招牌、一名边走边展开地图观看的旅人。在招牌间的人不停走着,他无从得知自己根本无法从同样的位置逃离,只是持续朝遥远的目的地前进。

  安格斯抬头望着招牌,怎样都没有勇气推开店门,一股冲动让他想拔腿逃离。

  「真是够了!你这家伙真不干脆!」

  在一旁看不下的强尼,一手抓住安格斯的手臂,然后用另一只手推开地图店的店门。他率先进入店里,顺势连安格斯一起拖入店内。

  全新的店铺内整理得一尘不染,也看不到任何蜘蛛网。墙上张贴着各式各样的地图。前方设有柜台,柜台后方则另外设有一座半层楼高的突出阳台。

  「瓦尔特海沃德在吗?」

  强尼这句话,让年轻的柜台小姐略带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请问您和店长有事先约好吗?」

  「我们才没做那种事咧。」

  「那我恐怕不能为您安排喔。」

  「别管那么多,妳告诉他有老朋友来找就对了。顺便告诉他:如果不出来见面,保证你会后悔。」

  「这算威胁吗?」柜台小姐扬起了眉毛。「如果你是来找麻烦的,我会叫市保安官过来喔。」

  「喂、喂,别那么不识抬举嘛。」

  「请你们离开!」

  见柜台小姐坚决不愿让步的态度,这次轮到安格斯开了口。

  「我叫安格斯肯尼斯,并不打算妨碍你们店的生意。我只是想见瓦尔特,还有跟赛拉见上一面而已。」

  「您是安格斯肯尼斯先生?」柜台小姐的语气缓和了几分。「我听过您的大名,您应该是赛拉女士的朋友吧?」

  说到这里,她清了清嗓子,然后调整姿势说道。

  「我会向店长转达肯尼斯先生来拜访过,所以您今天请先回去吧。」

  「没有这样的吧?柜台小妹啊!」强尼再度穴嘴。「哪有说见个朋友,还得先预约的道理啊?」

  「这是规定!加上最近治安又很糟,我当然不能让像你这样的坏人跟店长见面!」

  「咦?我哪里看起来像坏人了?」

  「怎么看怎么像吧!」

  「怎么这样说话啊?喂,安格斯。你也回她几句嘛!」

  安格斯叹了口气。

  「够了回去吧。」

  「才不够呢!都跑到这里来了,要是现在回去,你八成就再也不打算来了吧!」

  「这也没办法啊,人家都说不想见我了。」

  「不是不想见你,只是有人不让你们见面而已。」

  「一样啦。」

  「一点都不一样!」

  看店的女孩刻意发出咳嗽声。

  「要吵架请到到外面去。」

  「唉~~真是够了」

  强尼不耐烦地抓了抓头,接着便开始朝店内大声嚷嚷。

  「喂!瓦尔特!瓦尔特海沃德!给我出来!」

  「你再这样大叫,我真的要找市保安囉!」

  就在柜台小姐也用不逊于强尼的大嗓门大吼的时候

  「怎么啦?怎么这么热闹?」

  众人听到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接着一名男子出现在柜台后方的阳台上。对方拥有一头褪色的金发与灰褐色的双眼,高瘦挺拔的身材,与他身上的灰色西装十分相称。

  「请问你们是?」

  「看就知道了吧!」

  强尼把安格斯推向前去,同时大声喝道。

  「是安格斯与他愉快的伙伴!」

  安格斯仰望着那名男子。那人看起来与瓦尔特十分相似,但却又感觉跟他所认识的瓦尔特判若两人。安格斯感觉瓦尔特无论是发色还是眼色,似乎都要更深一点。但当时他是十五岁,距离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他到现在,已经又过了八年。有八年时间,小孩都变成大人了。

  「安格斯?」

  男子跳下阳台,接着又俐落地翻过柜台,来到安格斯面前。

  「白发蓝眼不会错的。」

  那端整的面孔突然扭曲。

  眼前的景象安格斯大吃一惊。男子那泪水随时都要夺眶而出的表情,跟瓦尔特说『那个人眼中没有我』的时候一模一样。

  只见男子伸出手,下一刻便紧紧抱住安格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这不是梦吧!」

  安格斯感受到他身上的温暖。安格斯确信了,这人就是瓦尔特。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瓦尔特他还活着!

  「瓦尔特!」

  安格斯呼唤着那令他怀念许久的朋友。

  「我一直想向你道歉。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

  「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那紧抱着安格斯的手臂,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是我逃避了,因为我看不下去那个人逐渐发疯下去,所以把麻烦推到你身上。知道你为了找他而进入雪山,我不知有多么后悔!」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安格斯也紧抱着对方。「瓦尔特,没想到能再见到你,我实在太高兴了!」

  从前和瓦尔特一起度过的时光,在安格斯脑中鲜明浮现。当时的每一段回忆都无可取代,并充满特别的光辉。那只是短暂的剎那。正因为是剎那,才难以忘怀,才比任何时刻都更加灿烂。

  「不好意思喔。」

  一句冷淡的声音穴嘴道。

  「你们要玩感动的大重逢是没关系啦。但老实说,男人抱男人,实在不是什么好看的场面喔。」

  「这人是谁?」

  被瓦尔特这么问,安格斯便将强尼与亚克介绍给瓦尔特。瓦尔特与两人握了手,然后指向店内说道:

  「我想我们会有很多话要说,今晚的晚餐就在我这里吃吧。没问题吧?安格斯。」

  「嗯」这么回答的安格斯,视线却停留在阳台附近。

  「怎么了?」

  「呃」安格斯有些担心地望着瓦尔特。「我听说赛拉她在你这里」

  「喔,她现在不在。在萨尼迪有个医术高明的医生,她去那里请医生看喉咙了。」

  「是这样啊。」

  安格斯吐了口气。这反应代表的究竟是失望还是安心,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请问你和赛拉是什么关系?」

  瓦尔特用略带顾虑的语气问道。

  这让安格斯感到惊讶。

  「她没跟你提过吗?」

  「毕竟,你也知道的她」说到这里,瓦尔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喉咙。「我知道她在牛顿女士那里学习图腾。可是我对她的家世背景,却是一无所知。不过我也认为就算不知道也没关系就是了。」

  瓦尔特有些害臊地这么说道,接着便招待他们走上阶梯。

  「请到里面来吧,强尼与亚克也不用客气。」

  亚克不需吃东西,因此安格斯拜托他去向艾维传话。「我晚餐会和瓦尔特一起吃,不需要帮我准备」。以自己和艾维的交情,只需说这些,她应该就能够明白自己的意图吧。

  安格斯等人来到了一间有新木材气味的客厅,地上铺有厚实的地毯,客厅中央摆着铺了毛皮的长椅。一坐到椅子上,就会感受到身体彷彿被毛皮包在其中的柔软感触。

  「我在雪山里迷失方向,不知所措的时候,想起你曾说过的话。你曾告诉我如果在溪谷迷路,就沿着河朝下游走」

  瓦尔特边煮咖啡,边聊起当时的情形。

  「尽管我当时几乎快被冻僵,还是不停地走着。虽然我不记得自己最后走到了什么地方,但当我清醒时,人已经躺在床上。在科吉塔堤欧溪谷内有个叫卡库蒙村的村子,就是那里的人救了我。」

  安格斯也将自己在那之后发生的事告诉瓦尔特。由于他隐瞒了术文及书姬的部分,因此无论如何都会有让人感觉突兀的部分。但就算这样,瓦尔特还是专心听着安格斯的话语,连咖啡都忘了喝。

  「你心里肯定不好过吧。」

  听完安格斯的遭遇,瓦尔特用带着同情的语气说道。「可是,那并不是你的错。不要想太多。」

  「嗯谢谢。」

  「所以,你现在就和伙伴们为收集书本,一起四处旅行囉?」

  「嗯。」

  「所以你实现梦想了吗,真令人羡慕啊。」

  「这么说的你,不也一样吗?」安格斯转头环视着这布置豪华的大厅。「你看来已经是个很成功的地图师了。」

  「这些都是父亲的遗产。在他死后,我继承了一切。」

  这话让安格斯难过地紧咬下唇。地图师终究还是死了,由于见瓦尔特还活着,因此安格斯也对地图师的幸存怀抱希望,但看来奇迹并不是会连续出现多次的东西。

  「对了,安格斯。」

  瓦尔特让身子离开椅背,前倾着身子说道:「你记得欢喜之园的事吗?」

  「当然记得」话才出口,安格斯便露出苦笑。「可是,那是幻想的吧?你不也说那是只存在于地图师脑中的虚幻乐园吗?」

  「那不是虚幻的。」说到这里,瓦尔特突然压低声音。「欢喜之园真的存在,证据就是天使们又再次救了他,所以他没有死在雪山。他是又过了一年之后,才在南苏拉被杀害的。」

  「被杀害?」

  安格斯脸上充满不解。他实在弄不清楚瓦尔特想说什么。

  「当时是有人从他身上携带的物品得知身分,然后来通知我的。我也确认过遗体,确实是那个人没错。可是应该已经在雪山里丧命的他,为何会出现在南苏拉,我到现在都还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他的左臂为什么会被砍断。」

  听到这里,咖啡从强尼口中喷了出来,安格斯也吞了一口唾液。

  「你说的是罗伯特拉斯提命案吗?」

  「你知道啊?」瓦尔特略显惊讶地睁大眼睛。「事情就是在罗伯特拉斯提遇害当晚。那个人就是在那里,和拉斯提一起遭杀害的。」

  地图师被砍断的左臂,现在正接在血腥快枪的肩上。那是一条可以被接在任何人肩上的左臂。地图师究竟是从哪里弄到那种东西的?难道就是在天使居住的乐园欢喜之园吗?

  「自从那件事之后,我就一直在寻找欢喜之园。」

  瓦尔特站起身子,拿了一张大幅地图回到客厅。「你记得这个吗?」

  那是以前摆在山中小屋桌上,那描绘安司塔比利斯山脉的地图。

  「这张地图是那个人从身为他师父的史宾赛身上继承的。这虽然是我的推测,但史宾赛或许就是看了这个,才知道有『地图』这种东西。」

  说到这里,他让地图上方朝内,将地图左右对折。沿着折痕,可看见纵长的缝隙。可是那缝隙并未将地图截断,而是两端都各留下四分之一,让地图还能相连。接着瓦尔特又沿着那条缝隙拉开地图,让地图左右张开,接着再朝中央相连的方向呈书页状折叠。就这样,眼前出现了一本共四页的薄书。

  「这就是萨基尔之书,其实就只是这样。这东西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我们眼前。」

  他将那本书交到安格斯手中。

  「你翻看看。」

  安格斯半信半疑地接过萨基尔之书,接着将手放在薄书上,唸了声「启动」。

  最上方的纸自动翻开。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名有着浅褐色头发的男性,他看来就像出现在拉吉尔书中的舞台演员,身上穿着宽松的白色衣服。男子慢慢睁开原本闭起的双眼,他拥有乳白色的肤色、鲜艳的绿色双眼。不会错这人是天使族。

  那名天使以庄严的语气开始吟诗。

  居住在地上的同胞啊

  此处并非吾等故乡

  追寻天上乐园之人啊

  请齐聚于此来到欢喜之园

  在此一切皆能如愿

  所求皆可获得应许

  天使再次闭上眼睛,身影转变成半透明,在其后方可看见覆盖瑞雪的山脉。在山脉中突出的是伊欧迪恩山与布罗敏山,在西南方向所看到的似乎是安司塔比利斯山脉。

  影像突然切换成黑暗。似乎在洞窟当中。自洞顶垂下的钟乳石像牙齿般丛生,下方则是一片漆黑光滑的地面,在地面中央立着一扇用石头制成的门。

  四名盐匠交错之地

  漆黑入口于此敞开

  来自地底的怨愤之声

  以摇篮曲为其安魂

  景色再次出现变化。

  这次景象是某个大厅,地上立有四根色彩奇特的七角柱。

  四名盐匠并列之地

  天空之路于此敞开

  以天使的智慧与知识

  分配世界之素

  接着景色来到更为明亮的地方。这里无论是墙壁、屋顶、地板,都是白色,前方是一扇双开式的门。

  四名盐匠引领之地

  欢喜之园于此敞开

  其为第十七乐园

  赞美其受隐匿之名

  幻影从眼前消失。

  安格斯感受到阅读完书本后会产生的轻微目眩

  「这简直就像一张藏宝图。」

  安格斯将萨基尔之书合上,然后将书递回给瓦尔特就在这个时候,安格斯突然一惊。在书皮内侧,是被折起来的地图。在那地图周围有美丽的图形。

  「不好意思。」

  安格斯将萨基尔之书放在桌上。接着将放在自己腿上的『书』打开。

  从其中现身的书姬一脸不解。

  「怎么了?安格斯。」

  「书说话了!」瓦尔特惊讶地站了起来。「没有启动竟能看到幻影!而且安格斯,她刚才喊了你的名字!」

  瓦尔特能看见书姬,也能听见书姬的声音,这代表他曾接触过术文。安格斯翻开相当于萨基尔之书封面的一张纸,让书姬观看书页内侧那印有地图的部分。

  「这是不是术文?」

  书姬侧过脑袋,仔细端详着地图被折起后,交叠的边缘装饰部分。

  「没想到竟会在这种地方。」

  书姬转头望向安格斯。「不会错,这是第三十一顺位的『Ignorance(无知)』。」

  事情演变成这样,不解释清楚,是不可能让瓦尔特接受的。

  「瓦尔特,我得对你说实话。」

  安格斯将手放上那覆盖住右眼的头带。「我在世界各地旅行,所收集的并不是书本,而是术文。」

  安格斯对他说出了一切,包括书姬、术文、灭村的奥拉、崩塌的福列克斯库里夫、在自己右眼中的术文;并且说了哥哥因为触碰术文,而失去理智的事。在让瓦尔特得知一切之后安格斯这么说道:

  「这本萨基尔之书上带有术文,我必须将其回收。」

  安格斯说完,便将『书』翻至三十一页。

  「请等一下。」

  瓦尔特略带畏惧地看了书姬一眼,露出恳求的眼神望着安格斯。

  「拜托,能否请你再多等一会儿?」

  「这是不容犹豫的,瓦尔特。要是放着不管,会让恐怖的灾难」

  「这我明白。可是如果将术文回收,这份地图就会烂掉了吧?」

  「嗯,多半是。」

  「既然这样,希望你能晚点回收这个术文。要前往欢喜之园,必须要用到这本萨基尔之书。到了那里,所有愿望都能实现,那样一来,说不定你也不用辛苦走遍世界,就能结束这段旅程了。」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要收集术文,必须用血汗作为代价。」

  书姬这么说完,又自言自语地说道:

  「因为这是赎罪。」

  安格斯望着书姬,但书姬却像在逃避安格斯的视线般移开眼睛。她说的赎罪,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是否想起了什么?安格斯想问个清楚,但瓦尔特却没有给他机会。

  「我想去欢喜之园,为了重拾赛拉的声音。」

  这话说完,他向安格斯低下头。

  「我求你!至少在我抵达欢喜之园之前,不要将术文不要将这份地图从我手中夺走!」

  见瓦尔特如此激动地请求,让安格斯顿时语塞。瓦尔特是真心喜欢赛拉,一想到这里,就让安格斯感到心痛。

  「你打算什么时候前往欢喜之园?」

  「安格斯!」

  书姬用责难的语气发出呼喊,但安格斯不予理会,眼睛直视着瓦尔特。

  「你能立刻出发吗?」

  「我已经有准备了。」他这么答道。「现在就只等雪融而已。」

  「那就立刻启程吧。要到安司塔比利斯山脉的西南方,用马车得花一个月以上。我想到下个月,山上的雪应该也都融化了。」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安格斯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是这东西由我保管。」说到这里,安格斯手指着书。「术文会持续放出能量,在附近的人会因此受到影响,逐渐丧失理智。地图师的举止会日渐怪异,多半就是这个术文的关系。」

  听安格斯这么说,瓦尔特略显惊恐地望着萨基尔之书。安格斯将那本书拿了起来,将折叠处拉开,让它变回一张地图。

  「可是那个过程也需要时间,只要这样避免术文成形,接着只要避免直接目视、触摸,应该还不至于一下产生变化。我对术文拥有抗性,所以这东西由我来保管。当然,在必要的时候还是会让你看,可是基本上这东西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碰到。」

  瓦尔特表示同意地点了头。

  「再来是另一个条件。」

  安格斯一边将折起的地图收进外套内袋里,一边说道。

  「你要让我跟你一起去找欢喜之园。」

  「那当然好!这点我完全欢迎!」

  瓦尔特站了起来,双手握住安格斯的手。

  「你能愿意跟我一起上路,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呢!」

  从第二天起,他们便开始为旅行做准备。安格斯等人虽然对这些工作已经相当熟练,但瓦尔特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毕竟这趟旅行,他可是要跟自己的未婚妻同行。

  三天后,赛拉回到了巴尼斯顿。由于治疗没有任何成果,让赛拉感到十分沮丧,也因此没有与安格斯见面。安格斯虽然对此感到失望,但同时心里也有几分安心。如果在出发前自己遭到赛拉过于无情的对待,反而会让他这趟旅程更加煎熬。

  瓦尔特为赛拉所准备的马车,是一辆做工精致的六头马车。由于豪华到这种程度,会有遭土匪袭击的危险,因此担心这件事的瓦尔特又请了两名认识的测量士一道同行,作为他们旅途上的保镖。

  在一个礼拜之后,安格斯等人从巴尼斯顿出发了。当然,强尼与亚克也一道同行。拉他们马车的马是哈姆雷特与欧菲莉亚,牠们在经过充分休养之后显得精神奕奕,步伐似乎也显得格外轻快。

  跟在他们之后的,则是规格截然不同的豪华马车。马车前方是六匹黑毛马,牵引在马匹后方的是宛如一栋小屋的有顶马车,坐在驾驶台上的是两名保镖一名有着米色头发,名叫克林的男人正手持缰绳;另一名将黑发理平,名叫亚历的男人则手持喇叭枪,观察四周动静;瓦尔特与赛拉则待在马车内,看不见身影。

  当天傍晚,马车抵达了位于米拉库鲁姆湖畔的露营地,男人们分头照料马匹、收集柴薪、汲水、准备晚餐。

  就在晚餐准备就绪的时候,一名少女自马车内现身。安格斯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名少女,在闭了一次眼睛之后,又再次望着她。

  无论安格斯看几次都是一样。

  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名令人叹为观止的美丽少女。

  光滑的褐色肌肤、深邃的脸部轮廓、和以前一样的红褐色大眼睛。可是,在那脸上的忧郁表情却是安格斯记忆中所没有的。与记忆中不同的,还有那原本像男孩一样的短发,现在已经留到及肩的位置,以及她那身洋装。可是,不同的绝对不只这些,还有某些东西某些眼睛看不见的东西,让她变成了一名充满女人味的美丽女性。

  赛拉让瓦尔特牵着自己的手,走下马车。在瓦尔特的引导下,赛拉在营火旁的一张木椅上坐下。

  那一举一动都让安格斯无法移开视线。

  可是赛拉却从头到尾都不愿朝安格斯看一眼,安格斯连开口向赛拉说话的机会都找不到,到最后,这天就在与赛拉没有任何交谈的状况下结束。

  对习惯轻快移动的安格斯来说,这次旅行的步调让他感觉缓慢。他们花了一个月穿过东部,抵达了密苏艾斯特。这是他们暌违许久的大都市,一来到这里两名保镖与强尼便喜孜孜地往酒馆前进。

  「要不要稍微到外面走一走?」赛拉拒绝了瓦尔特这样的邀约,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于是亚克便看守在赛拉所处的房间门前,而安格斯与瓦尔特则在隔壁房间,展开那份安司塔比利斯山脉的地图。

  「令人费解的,应该就是『四名盐匠』了吧。」

  瓦尔特站在桌旁,用图腾板轻轻敲着自己的肩膀。他们在旅途中,已经多次为了解开萨基尔之书的谜语而一起讨论。

  「用海水制盐的城镇及村庄,光是最新的史宾赛地图上,有标示的就超过百个。如果再连能采得岩盐的地点都算进去,数量就更多了。」

  「嗯」

  坐在椅子上的安格斯交叠着手臂,望着地图。在思考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抬起头。

  「也许我们看的角度错了。」

  「什麽意思?」

  「天使呼唤的是『居住在地上的同胞』,也就是说,这本书是在『灭日』之后,为了召集居住在地上的天使族,由天使所制作的东西。」

  「说的对。」书姬附和道。敞开的『书』就摆在桌上、地图的旁边。

  「只有天使族会想召集天使。」安格斯继续说道。「所以要解开这个谜题,必须要用天使的角度去想才行。」

  这话让瓦尔特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那么说,无论我们怎么想,都无法抵达欢喜之园吗?」

  「那可不一定喔。」安格斯露出淘气的笑容,用手点了点自己侧脑。「你忘了吗?在我脑袋里,有不属于我的记忆。」

  「对了。是有这么回事!」

  瓦尔特的表情瞬间充满光彩,书姬也从『书』上探出身子,望着安格斯。

  「那么说,你知道盐匠指的是什么人吗?」

  「我想,那多半指的是卤素。」

  「卤素?」瓦尔特脸上带着不解。「我没听过这个人呢。他住在哪里?该不会在卡内雷克莱碧斯吧?」

  「卤素不是人,那是十七族元素,在最外侧拥有七个电子的原子」解释到一半,安格斯便露出像是吃到苦涩食物的表情。「抱歉我说了一些连自己都不太懂的话。」

  「用不着道歉啦。」瓦尔特苦笑道。「麻烦再解释得简单一点吧。」

  安格斯点了个头,稍微想了一下之后,才又再次开口。

  「『四名盐匠』指的是四种卤素指的应该是氟、氯、溴、碘。用我们知道的语言来说,氟是夫罗陵、氯是库罗陵、溴是布罗敏、碘则是伊欧迪恩。」

  安格斯指向在桌上的安司塔比利斯山脉地图,继续解释:

  「也就是将这四座山的顶点,库罗陵山与伊欧迪恩山,以及布罗敏山与夫罗陵山用线相连。」

  瓦尔特照着安格斯的指示,在地图上画线。

  「这两条线会彼此交错。」安格斯用手敲了敲两线相交的位置。「这里多半就是『漆黑入口』了。」

  「太棒了!安格斯!你真是太厉害了!」

  瓦尔特兴奋地大喊,连人带椅将安格斯紧紧抱住。能让人这么开心,安格斯当然也感到高兴,但立下功劳的,并非是自己拥有的知识。想到这点,就让他心情有些复杂。

  然而瓦尔特并没有察觉安格斯的复杂心情,只是兴奋地不停在房内走动。

  「那就立刻雇用对山势熟悉的向导,请他带我们到那里去吧!然后」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门,同时还可听见亚克隔门传来的沉闷说话声。

  「小姐您不用那么做,只要吩咐我」

  门应声被打开,手上拿着盛放咖啡杯木盘的赛拉就站在门口,刚煮好的咖啡香气飘入房内。

  「赛拉!」瓦尔特露出灿烂的笑容迎了过去。「这是要给我们的吗?这真是令我太高兴了!谢谢!」

  赛拉将木盘递向瓦尔特就在这时候,赛拉的脚踩到了裙襬,身子往前倒去。

  「小心!」

  安格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瓦尔特反应迅速地扶住赛拉的身子。但木盘上的杯子也都因此翻倒,咖啡全洒上了瓦尔特的手臂与胸口。

  「妳没事吧?」

  瓦尔特温柔地对赛拉这么问道。

  赛拉点了头,带着不安的眼神,交互望着他的脸,与那沾染咖啡的白色衬衫。

  「这不要紧,不用担心。」

  瓦尔特带着笑容这么说完,转头望向安格斯。

  「我去换一下衣服。」

  刚煮好的咖啡淋到身上,瓦尔特却没有显露出丝毫吃烫的反应。在对瓦尔特这般表现感到钦佩的同时,嫉妒心也煎熬着安格斯的内心。

  一见瓦尔特离开房间

  「那么,我去借条抹布来。」

  亚克带着咖啡杯与木盘走出房间。亚克在带上房门的瞬间,对安格斯眨了一下眼睛,看来他似乎是想趁机为安格斯制造机会。不知是否有察觉这件事,赛拉用欲言又止的表情注视着安格斯。

  安格斯不知该如何是好。到目前为止,塞拉都避着他,虽然对赛拉出声她仍会有所反应,却始终不愿转头瞧他一眼。这让安格斯只能无奈地放弃,毕竟关于自己右眼术文的事情已经被她知道了。就算赛拉因此疏远、甚至讨厌他,安格斯也认为那是无可奈何的事。

  可是现在这种状况,不正是赛拉为了和我独处,才刻意制造出来的吗?想到这里,安格斯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对,赛拉不可能为了这种事,做出那种会让瓦尔特烫伤的行为。

  各种思绪在安格斯脑袋里不停打转,越是认为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就越是说不出话来。

  突然间,赛拉采取了行动,她走到桌旁,突然将『书』拿了起来。

  「赛拉,好久不见了。妳最近」

  没听书姬把话说完,赛拉便将『书』给合上,把合起的『书』塞到安格斯手中。虽然安格斯自然地接了下来,但不明白赛拉的用意,内心只是充满困惑。

  「赛拉?」

  只见赛拉伸手指向门口,表情十分严厉。随后又挥起手,朝门口指了一次。

  「妳要我出去吗?」

  听安格斯这么一间,赛拉摇了摇头,这次不耐地用力朝地板一踱,然后指着更远的位置。东北方那是巴尼斯顿的方向。

  「妳要我回巴尼斯顿?」

  塞拉用力点了头。接着催促般踱着地板,反覆朝东北方指去。

  滚回巴尼斯顿,不要跟着我们。你身上带着术文,我不想要你这种人待在瓦尔特身旁,是这个意思吗?

  安格斯内心对此早有准备,可是一旦被她当面讲明,还是令他十分难受。安格斯将视线从赛拉身上移开,将折起的地图收进胸前口袋。

  「我明白自己很碍眼,可是这趟旅行跟术文有关,我不能在这里抽手。」

  说到这里,安格斯重新望着赛拉。赛拉虽然开了口,但理所当然地无法出声。这让赛拉不耐地甩着头。

  「妳不用担心,对我来说,瓦尔特也是我重要的朋友。所以在往后的路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保护他的。」

  赛拉再次张开嘴巴,拼命地想说些什么。可是她的喉咙却不听使唤,只能发出像是干燥风声的声音。

  「等术文回收之后,我就不会再妨碍你们了。我发誓,到时候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这么说完,安格斯露出了微笑。

  「所以希望妳能在这段时间忍耐一下,只要忍到这段旅行结束就行了。请妳暂时容忍一下容忍我在这段时间跟妳一起旅行容忍我在妳身边保护妳。」

  赛拉睁大了眼睛,泪水从眼眶中涌现。就在泪水将要夺眶而出的时候,她用力将眼泪拭去。

  赛拉抬起头。她用带着强烈信念的眼神望着安格斯。那不是美少女忧郁的眼神。那是与爱德莲、长尾一样,是属于战士的眼神。

  赛拉冲向安格斯。

  「妳、妳要」

  话还没问出口,安格斯的嘴就被赛拉用唇堵住。

  安格斯连闭上眼睛的时间都没有。

  嘴唇柔软的触感,让安格斯摒住了呼吸。

  赛拉从安格斯身边离开。她就这么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安格斯连追上去都做不到,只能茫然望着那被关上的门板。安格斯用手指触摸自己的嘴唇。那柔软的触感还残留着。

  突然的吻。充满决心的双眼。

  「赛拉妳究竟在想什么?」

  6

  歌一唱完,我便松开手杖,任其倒在地上。

  我的视野变得狭窄。胸口彷彿被贯穿的剧痛,让我难以承受地跪在地上。

  莱里尔上前搀扶住我。而萨姆席尔则在我颈上注入强心剂,并用机械性的动作重新为我戴上项圈。

  「辛苦了。」

  我听见乌列尔那冷酷的声音。

  「明天再继续。」

  莱里尔随即扛起我的身子,将我搬到轮椅上。萨姆席尔推着轮椅,将我运出大厅。药似乎开始生效,我的心脏开始重拾正确的节奏。现在对手只有萨姆席尔一个,尽管这是逃脱的绝佳机会,但我却无法动弹。

  同样的情形,不知已经重复多少次了;从我被带回这座牢狱,也不知已经过了多久。

  一个月半年一年?

  可恶我想不起来。

  在将我送到能遮断精神波的隔离室之后,萨姆席尔便留下我离开。我勉强撑起身子,让自己趴到桌上。我伸出手,抓了一块桌上准备好的面包。我没有丝毫食欲。但我还是将面包塞入口中,然后喝下用合成蛋白做成的汤。疲劳与紧张令胃部抽搐,企图让那些食物逆流出去。我摀住嘴,硬是将东西吞了下去。

  钩爪曾经说过。

  别吃到吐,吃就别吐。

  想到这句话,怀念的感情几乎让我流下泪水。我摒住呼吸,将眼泪忍住。如果哭了,就会消耗体力;体力衰退就会死。为了抓住逃走的机会,现在我必须尽可能保留每一丝力气。

  我伸开手脚,让自己趴在地上。身体就像铅块一样沉重,连动一条手臂的心情都没有。

  我的身体正一天天明显衰弱,继续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连自力行走都办不到。

  我必须在变成那样前逃出去,可是监视十分密集,我几乎没有机会。现在整座十三圣域是由我一个人在支撑。对乌列尔来说,我是她最后的保命锁。以她的个性,不可能犯下能让我轻易逃跑的错误。

  自从我回到这里之后,十大天使我也只见过乌列尔。就连那个曾放话要在我脸上涂鸦的萨基尔都没有出现。我原本以为她可能会来对我嘲讽几句,但诡异的是,她竟从头到尾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乌列尔说过,为了镇压下级天使们引发的暴动,米迦勒与沙利叶已经死了。可是继承那两人名字的人,似乎也还没有选出。

  说不定就算想选也选不出来。圣域濒死的程度,可能已经严重到超乎我的想像。乌列尔必须依赖精神网路才能活命。因此她应该到死之前都无法离开这里。可是其他人不一样。能力较强的人或许察觉到了危机,就先逃往其他圣域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东西爆炸的声音。重低音传遍整间房间,地板也微微震动。

  出了什么事?

  我撑起沉重的身躯。突然间,这次出现的是更大的摇晃,接着是陆续响起的爆炸声。

  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但就算我想了解外头的状况,这间房间也没有任何窗户。唯一的门也从外头上了锁。我敲打门板,就算知道是白费力气,还是朝向门外大喊。

  「刚才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

  开锁的声音取代了回答。门打开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冲上去,企图将门口的人撞开,但又连忙停下脚步。

  「唉唷!别急着冲出来啊。」

  是怀念的声音。那满布皱纹、想忘也忘不了的面孔。

  「拉米尔!」

  「抱歉,我来晚了,原本想早点救你出来,但我这里也有不少麻烦得应付呢。」

  婆婆那满布皱纹的脸扭曲地笑了。

  「来,快出来。现在是非常状况,有话路上再说。」

  话一说完,她便转过身,以俐落的步伐快步走了起来。

  「你这小子还挺有一套的呢。」拉米尔用跟以前一样的轻松语气对我说。「竟然利用鹦鹉传话,真亏你想得到那种办法。」

  这让我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她的语气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反而让我感到难受。

  「对不起。」

  「你道歉什么?真是傻孩子。」

  「可是」

  「你没有做任何需要道歉的事。」

  拉米尔边走边转头望着我。

  「你纠正了过去就算有人认为不对,但都没能出面纠正的事。我不知道乌列尔对你说了什么,但你做了正确的事。这点大家也都知道;我知道,加百列也知道。」

  加百列也

  听到这话,让我紧咬住唇。

  「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希望能想办法避免有人丧命,想让伤害减到最小。可是已经腐烂到核心的果实,是怎样都不能吃的。最后能做的,就只有等待它坠到地上去。」

  「坠落?」

  这些震动与不停响起的爆炸声难道这座第十三圣域要掉下去了吗?

  「正确的说,其实并不是坠落,而是被其他圣域击落。因为坏死的患部如果不及早切除,毒性就会扩散到其他部分。」

  精神网路也与其他圣域相连。在第十三圣域产生的那些追求自由的思考,对任何圣域都是威胁。所以其他圣域为了保护自己,打算将第十三圣域抛弃。

  我们来到了建筑之外,往天空一看,我忍不住发出惊呼,有座浮岛就像是要压垮第十三圣域般紧靠在上空。岛的边缘有无数黑色物体纷纷落下,只见那些物体陆续爆炸,让城镇化为火海。之前所听到的爆炸声,原来是这么回事。

  「唉唷,得快一点囉。」

  尽管情势如此危急,拉米尔的语气仍旧十分悠哉。她伸手敲了敲停在附近的载具门,朝在其中等待的人出声说道:「米迦勒,剩下的事就拜托你啦。」

  她刚刚说米迦勒?

  他不是死了吗?

  我朝载具内望去,坐在那里的是一具自动人偶和抓住我的那些人偶一样,是大天使Ⅱ型。

  「好了、好了!上去、上去。」

  就在我感到茫然的时候,拉米尔将我推上载具。但她自己还没上来,就将门给关上。

  「拉米尔,妳不走吗?」

  「我还有事情得做。我还要让孩子们搭上逃生艇呢。」

  「可是,这里太危险了。」

  「我已经活够久啦。」

  拉米尔从敞开的窗户伸手进来,拍了拍我的头。

  「地上对你来说似乎是个很棒的地方呢。」她露出了看似相当幸福的微笑。「你现在的表情看来很好。虽然以前的你总是欠缺生气,但现在已经是无可挑剔的好男人了。要是我再年轻一百岁,可绝对不会让你溜掉呢。」

  我抓住了她的手。这不是感觉,而是确信,如果我放开她的手,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妳也一起来吧,他们会接纳妳的。他们会说无论任何人,都要先接纳才能做出正确判断,然后接纳妳的。」

  「听起来真不错,哪天你就帮我介绍一下吧。」

  「我们一起走吧,拉米尔。」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拜托跟我一起走吧!」

  拉米尔露出略显困扰的表情微侧过头。

  「我不是说了吗?我还有事情得做。就像你有想保护的人一样,我也有自己想保护的人啊。」

  说到这里,她轻轻地拍了拍我那紧握住她的手。

  「所以,你放手吧,阿撒兹勒。」

  在这一瞬间,我放松了力气。而她便趁隙把手抽了回去。

  「走吧,米迦勒。」

  「遵命。」

  载具行驶而出。我从窗户探出头,朝拉米尔发出呼喊。

  「拉米尔!」

  她正在挥手向我道别。

  「祝你幸福。」

  拉米尔那娇小的身影逐渐远去。爆炸声响彻四周,周围尽是黑烟。视线受到烟尘遮蔽让我无法再看见她的身影。

  7

  安司塔比利斯山脉的西南侧。找出和萨基尔之书当中相同的景色,又让安格斯等人花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在经过短暂的降雨期后,高地迎接了夏天,平缓的丘陵在此刻也披上了一片翠绿。

  在高原地带一处名叫萨尔的城镇,安格斯等人走下了马车。从这里开始的路程必须改为徒步,瓦尔特则前往镇上寻找向导。

  看到那名担任向导的人,让安格斯稍微惊讶了一下。

  「嗨!真巧啊,小哥。」

  抽着『蓝泉』香菸,脸上堆满笑容的人,是班弗格森。那是以前安格斯在前往奥拉图中,在往瓦多的驿马车上见过的西部测量士。

  班说他知道两条线交会的地点。据说那里是通往黑暗的入口有座洞窟位在此处。前往那里的路程并没有特别险恶,听说就算是生手,花个三天也能够抵达。

  「可是,我不建议你们进入那座洞窟。」

  说到这里,班脸上带有难色。「那洞窟在这一带很出名,人家说那是通往死后世界的隧道,至今还没有任何人到里面能活着出来。」

  「没关系,你能带我们去吗?」

  班抬头望着瓦尔特,露出像是在说「不知死活」的表情耸了耸肩。

  「门儿都没有我是想这么说,但我自己也有等着吃饭的家人要养。如果价钱合理,我可以考虑一下。」

  听着两人交涉费用的对话,安格斯回想起班对着拉堤欧岛祈祷的背影。让信奉天使之人领路前往天使居住的乐园。这种偶然让安格斯内心感到不安。

  当天傍晚,安格斯把『书』交给亚克,自己溜出旅店。他的内心充满疑念。难道说,其实一直都有人在监视我?与瓦尔特的重逢,还有他所发现的萨基尔之书,会不会都是为了引导我们前往欢喜之园,而由某人所设计的陷阱?

  如果是那样又是为了什么?

  别想那么多。安格斯心中有个声音对他这么说道。这世界上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好,无知才是让人快乐的良药,不要没事自寻烦恼了。

  安格斯甩了甩头,将那声音赶离脑袋。他的外衣口袋里放着『无知』。受术文支配的人,较不容易受到其他术文影响,可是一旦稍微松懈,『无知』就会趁隙而入。

  安格斯一路走到被夜色笼罩的密苏艾斯特镇角。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犹豫。尽管害怕知道一切,但他已经决定要相信瓦尔特与赛拉了。与其要怀疑他们,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还不如为他们负伤、流血要来得好。

  安格斯睁开了眼睛,他知道自己需要『武器』。不是转轮枪、也不是短刀,而是属于自己的『武器』。

  安格斯独自朝杂货店走去。

  几天后,出发的准备已经全部备妥。

  他们请克林及亚历留下来照顾马车,其他人则背负着各自分配的行李。身材纤细但却远比一般男性强壮的亚克,身上也背着比其他人看来多了一倍的东西。

  「安格斯,你带着这个吧。」

  瓦尔特递到安格斯面前的,是一支穴在黑色枪带内、拥有最新双动式扳机的转轮枪,瓦尔特在自己腰际也缠了同样的东西。

  「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心领就好。」安格斯带着苦笑拒绝道。「我就算带着那种东西,大概也只会打到自己的脚吧。」

  「是吗」瓦尔特的眼角抽动了一下,有些慌张将枪带收了回去。「也对,我们又不是去打仗用不到嘛。」

  他们离开城镇,走上一条长了草的斜坡。他们让担任向导的班走在前面,瓦尔特与赛拉则跟在班的身后,在更后方则是安格斯与强尼,亚克则担任殿后的工作。

  绿色高原上长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远处的山丘上能看见带着孩子的野生驯鹿及野牛群,动物们边啃着野草,边缓缓在丘陵上移动。

  他们以间隔几次休息的方式一路走上丘陵,最后终于进入了山岳地带。在这里到处都有比人高上数倍的巨岩散布在地面上。

  「以前冰河会一路延伸到这里来。」

  班用挂在颈上的毛巾擦着汗水,手指着岩地,在空中画了个圈。

  「但现在全都干掉了,想看冰河,也得一路爬到比这里高上很多的地方才能看到。」

  「所以呢?我们得一直走到那个比这里高上很多的地方吗?」

  强尼立刻露出厌烦的表情问道。

  只见班带着笑容回答道:

  「我们不去那么远。总之我们今天先爬完这片岩地,然后就在路上过夜。」

  就跟班说的一样,今晚他们就在岩地里过了一夜。

  到了隔天,众人趁太阳还没完全升上天空便再次启程。过没多久,他们来到一处从岩缝间会喷出热气的地方,空气中也飘散着刺鼻的气味。这里的泉水不断冒着气泡,在泉水附近则沾黏着黄色的粉末。

  穿过那飘着硫磺气味的谷地后,眼前是一片充满灌木与绿意的高原。水边有白色的鸟群聚集休息,草原到处都可看见坑洞,从洞中探出头的兔子见到罕见的入侵者,纷纷发出微弱的警戒叫声。

  班挥动着他原本挂在腰上的大柴刀,在附近收集灌木枝。接着生起营火,迎接了第二天的夜晚。听班的说法,这附近似乎有野狼出没,因此安格斯等人轮班顾着营火,一直在此等到天亮。

  隔天早上,众人穿过高原后,碰到一面陡峭的岩地。此处可供行走的地方带着水,走起来十分滑溜。他们用绳索将彼此的身体相连,一步一步慎重地爬上岩地。

  他们花费了过半天的时间爬上了岩山,但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另一面更加陡峭的断崖绝壁。

  「唔哇~~」疲惫不堪的强尼瘫坐在岩石上。「还得爬呀?」

  「生手是无法爬这种东西的。」

  班这么说完,用手指向岩壁右侧。

  「看那里,那就是传说中那座洞窟的入口。」

  在岩阴后有道纵长的岩缝。安格斯朝岩缝望去,里面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安格斯试着捡起石块朝岩缝丢去,听见回音一路消失到相当遥远的位置。看来这个洞相当深。

  虽然时间才刚过中午,但要进入洞窟,已经算太晚了。于是他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虽然此处连好好躺下的平地都找不到,但筋疲力尽的他们,还是蹲在岩阴下睡了一夜。

  就这样,到了第四天,他们在事先准备好的电石灯里点上了火。众人背起行李,朝洞窟内前进,洞内传来一股令人难以呼吸的臭味。原来在入口附近有蝙蝠栖息,蝙蝠排泄的粪*占据了整片地面。

  「啊啊啊!」强尼发出怪叫。「那是啥!好恶心喔~~!」

  安格斯看见那被电石灯照亮的粪山,也险些发出惨叫。有大量蛆虫在粪*里不停蠢动。班走在最前面,将那些东西清到两旁,开出道路。就连这名说话开朗的西部男子,在面对眼前的景象也不禁有些退缩。

  「这样不另外加价,实在太不划算了。」

  在好不容易穿过堆积如山的粪*之后,等待他们的,是一片漆黑的世界。暗到这种程度,他们唯一能依赖的就只剩下挂在腰上的电石灯。而且就算有照明,也只能看到几步远的地方,压倒性的黑暗刺激着人类内心根源的恐惧,众人互相靠近到几乎要碰触彼此的距离,聚在一起走下这段钟乳洞。

  走了一段距离,前方的空间突然敞开。用灯往四周一照,发现有几块钟乳石从洞顶垂下,而在其下方则是一片漆黑光滑的地面那是映照着黑暗,出现在眼前的一座地底湖。从漆黑的湖水之中,可以看见一扇石门稍稍露出湖面。

  那是萨基尔之书所提及的光景。

  望着眼前广大的地底湖,瓦尔特呻吟道:

  「我们必须游到那里吗?」

  「就算能游到石门旁边,也会因为水压而打不开门的。」

  「的确。可恶,这下该怎么办?」

  瓦尔特发出抱怨,紧接着咳了起来。空气很糟,仔细一听,隐约可听见气体从水中冒出的微弱声响。

  「这里正涌出火山气体。」安格斯低声说道。「动作不快点,身体会出事的。」

  「这就是『来自地底的怨愤之声』吧。」

  听瓦尔特这一说,安格斯想起了萨基尔之书中所写的第一首诗。

  四名盐匠交错之地

  漆黑入口于此敞开

  来自地底的怨愤之声

  以摇篮曲为其安魂

  「关键是摇篮曲吗?」

  「要我试试看吗?」书姬在安格斯捧在左手上的『书』里说道。

  但安格斯摇了摇头。

  「书姬的摇篮曲是源自原住民的歌曲。在这里要唱的摇篮曲,得用天使的摇篮曲才行。」

  说到这里,安格斯转头望向那独臂的人偶。

  「亚克,你可以唱摇篮曲吗?」

  「既然主人这么吩咐,那就包在我身上吧!」

  亚克并未放下那背上比他人大一倍的行李,就这么将右手放在胸前。

  睡吧宝贝

  闭上你的眼

  忘记烦恼忘记泪水

  在安全的臂别中摇晃入睡

  为了明天

  睡吧宝贝

  歌声在洞窟内回荡,与钟乳石产生共鸣。惊人的和声让漆黑的水面产生阵阵涟漪。

  「快看!」

  瓦尔特指着湖面。彷彿湖底被穿洞一般,湖水开始迅速退去。凹凸不平的湖底露出,石门也露出了全貌下一瞬间,失去水压的石门为之倾斜,应声朝前方倒下。

  在门后所出现的,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漆黑通道。接着,不知是怎样的机关,只见通道壁面的烛台一一地自动点燃。

  「这样算通过第一关了吗」

  瓦尔特带着得意的笑容,用手拍了一下安格斯的肩膀。「你真是可靠,我能有你同行,真是太幸运了。」

  他熄灭电石灯的火,朝通道走去。班跟在瓦尔特身后,赛拉、安格斯、强尼、亚克也随后跟上。

  阴暗的通道漫长得让人失去耐性,彷彿没有尽头。通道起初是些微的下坡,但在半途又转变成平缓的上坡路,而且角度似乎有些微弯曲,让人在没有自觉的状态下改变了行进方向。往前往后都看不到尽头。众人连自己正朝哪个方向前进都无法分辨。安格斯虽然试着取出方位磁针,但指针只顾随性地跳着舞,一点都没有要工作的意思。多半是因为这片土地带有强烈的磁力,扰乱了指针的磁性吧。

  但就算这样,在这通道里却感受不到空气沉闷的感觉,这样的技术是现代所没有的。这让安格斯绷紧了神经。虽然这里的外表看来跟燃石坑没有两样,但这里已经是天使遗迹的一部分了。

  漫长的通道终于得以看见终点。

  众人来到了一间石造大厅,那里是另一幕在书中见过的光景。在刻有格线的地板上,四根七角柱大剌剌地竖在其中。

  走在队列最后头的亚克在这时走出通道,踏上广场。瞬间,亚克身后响起了轰隆闷响,一扇岩石门板便在通道处落下。

  「喂、喂!没有这样的吧!」

  强尼冲到石门前,但无论他怎么用力推拉,石门都不为所动。

  「惨了我们被关在这里了。」

  听强尼这么说,安格斯转头环视这间大厅。

  「这代表不容许我们回头吗?」

  他们所处的空间相当宽敞,顶部也高。虽然不用担心会立刻陷入缺氧问题,但也悠哉不得。安格斯试着回想第二首诗的内容。

  四名盐匠并列之地

  天空之路于此敞开

  以天使的智慧与知识

  分配世界之素

  四根七角柱无论大小、形状都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只有材质。分别有用黄绿色材质制成的柱子、用蓝绿色带淡紫色条纹材质制成的柱子、用鲜艳紫色材质制成的柱子,以及用蓝紫色材质制成的柱子。

  「地板上的格数为纵五、横十八。」

  要开启天空之路,需要用天使的智慧与知识。

  还要分配世界之素。

  「将四名盐匠放到周期表上的正确位置。」

  安格斯伸手指向其中一根柱子。

  「那带条纹的蓝绿色材质是萤石那是氟。将那个摆在格子纵二、横十七的位置。」

  「收到!」瓦尔特立刻转过身子,跑到石柱旁。

  「接着是氯!黄绿色的石柱!将它摆到纵三、横十七的位置。」

  「包在我身上。」测量士班按照指示,开始推动七角柱。

  「第三个是紫色石柱,溴。将它摆到纵四、横十七的位置。」

  「好啦、好啦,我推就是了。」强尼动手将七角柱推向安格斯指定的地点。「这玩意儿很重耶!」

  「最后是碘。是蓝紫色的石柱。」

  「遵命!」亚克将手放在最后的七角柱上,等待指示。「要推到哪里去呢?」

  「推到纵五、横十七。」

  「知道了!」

  亚克轻松地推着石柱,将之移动到安格斯所指定的位置。

  四根七角柱排成一列。

  就在同时,众人前方的墙壁应声分开。冷风从墙外吹入,打在他们脸颊上。

  「哇」强尼发出感叹的声音。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蓝天,脚下则是有冰河在其中沉睡的深谷,另外还有一条跨越深谷的银色细丝那是一条长度惊人的吊桥。那看来不甚牢靠的吊桥,宽度仅与人的肩宽相当。光是这么细的吊桥能够一直撑到现在没有断裂,就已经可算是一项奇迹。

  这该不会是什么陷阱吧?

  瓦尔特似乎也和自己抱着同样的想法。他转头望向安格斯,表情僵硬地说道:

  「我先过去,如果我能平安抵达对岸,再」

  「不,我先走。」安格斯打断了他的话。「瓦尔特跟赛拉一起留在这里,等我走完再过。」

  「你不能那么做,要是少了你,那要找谁来解开那些谜?」

  「你也一样,你打算丢下赛拉吗?」

  「呃不好意思,我可以发表意见吗?」在瓦尔特与安格斯争执的时候,亚克在两人身后小心翼翼地举手说道。「要选哨兵,我想我比较适合。毕竟成员里最重的是我,而且如果真有什么万一,我还有祕密武器可用。」

  亚克望着安格斯,指了指自己的背。看来他说的似乎是那对翅膀。

  「那东西能飞吗?」安格斯睁大了眼睛。「我还以为那只是装饰呢。」

  「我的翅膀是用一种叫驾光的稀有金属制成,驾光一旦承受光线,就会产生浮力;只要改变翅膀的角度,就能得到推进力,不过由于产生浮力需要一定的太阳光,所以」

  「够了、够了!」安格斯举起右手制止亚克再说下去。「就交给你吧。可是如果有危险,就要毫不犹豫地丢下行李折回来。懂了吗?」

  「遵命,谢谢主人,那我这就过去了。」

  亚克这么说完,便迈开步伐朝吊桥走去。瓦尔特虽然还想说些什么,但安格斯制止了他。「没问题的。这里就看他的吧。」

  亚克彷彿像走在平地上一样,轻松地走在吊桥上。吊桥在半空中不停摇晃。安格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身影,甚至连眨眼都忘记了。

  然而尽管安格斯如此担心,亚克还是平安地穿越吊桥。他在对岸精神奕奕地朝这里挥着手。看见这一幕,安格斯才总算能松一口气。

  「看来没问题。」安格斯话说完,也跟着走了出去。

  安格斯的脚踩上桥面。银色的桥面并没有想像中滑溜,虽然吊桥缓缓晃动,但银色的绳索彼此却没有扭曲、摩擦。尽管这让安格斯对天使族的技术感到佩服,但下方仍是令人目眩的深谷。恐惧感还是难以挥去。安格斯左手捧着『书』,右手紧抓着吊桥绳索,以缓慢的步调步步为营地前进。

  「安格斯。」

  在走到半途的时候,书姬对安格斯唤道。

  「这里有术文。」

  「那还用说吗?」安格斯一面小心翼翼地渡桥,一面回应道。「我的右眼有一个,胸部口袋也仔细收着另一个呀。」

  「我是说那些以外的。」

  「如果说欢喜之园是其中一座圣域,那么其中有术文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所以说,我讲的是那些以外的。」

  「咦?」

  安格斯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别停住,边走边听我说。」书姬立刻接着说道。「这一带充满术文的气息。除了你身上的术文之外,还有复数的术文存在。虽然遗憾的是,我无法知道正确的数量,不过」

  在间隔一拍之后,书姬继续说道。

  「瓦尔特身上也有术文的气息。虽然到目前为止,那气息都被你身上带着的术文气息掩饰过去,可是现在这样拉开距离,让我确信了这个看法。」

  这让安格斯发出呻吟。人会在没有自觉的情况下,渐渐受狂意摆布。那是术文会给人带来的诅咒。

  「那么说,瓦尔特真的是受控制的。」

  书姬仰头望着安格斯。安格斯的眉头深锁,脸上的表情十分沉痛。

  「你已经察觉到了吗?」

  安格斯没有回答。现在没有时间在这里做说明。不知书姬是否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将视线转回前方。

  「总而言之,千万不能放松戒心。」

  终点已近在眼前,亚克朝安格斯伸出手。在走完最后几步之后,安格斯抓住了亚克的手。接着转过头,朝等在对岸的瓦尔特挥了挥手。瓦尔特也挥手回应,接着便牵着赛拉开始渡桥。

  注视着两人在晃动的吊桥上缓缓前进,安格斯重新在自己心中立下誓言。

  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他们、保护他们。重要的人被术文夺走光是凯文的教训就够了。

  当所有人渡过吊桥之后,看见他们离开的那面墙壁开口,又再次关了起来。

  安格斯等人继续前进。在吊桥之后是一条隧道,不久后众人便来到一处小房间。那是在书最末页所描述的地点。

  墙壁是不带光泽的银色,无论是地板还是屋顶,都是一片让眼睛发动的纯白。前方有一扇双开式的门,但门板表面十分光滑,看不到任何握柄或门把。

  「终于来到这里了。」

  瓦尔特感慨万千地这么说道。萨基尔之书所写的最后一篇谜语诗,内容是

  四名盐匠引领之地

  欢喜之园于此敞开

  其为第十七乐园

  赞美其受隐匿之名

  「怎样?安格斯。」

  瓦尔特转头望向安格斯,脸上带着淘气的微笑。「最后的谜题要怎么解?」

  安格斯注视着瓦尔特的脸。

  他回想起以前地图师告诉过他的天使族话语。没有『钥之歌』就无法取回乐园,没有『解放之歌』就无法取出力量。天使们想要的是会唱那些歌的人,这是试验。

  「这道谜从一开始就解开了。」

  安格斯竖起右手的食指。

  「传说过去天空曾存在着二十二座浮岛。非活性化的术文之中,我们已经回收了十九个,尚未发现的有三个,分别是第七、第十三、第十七;而第十七圣域被称为『欢喜』。」

  说到这里,安格斯将左手中的『书』伸向前方。

  「书姬,请妳吟唱欢喜的『钥之歌』吧。」

  「嗯」

  书姬态度坚定地点了头,接着挺直背。在一片寂静的白色房间内,响起了清澈的声音。

  天空、大地、火焰、水

  其闪耀的生命与灵魂

  所有喜悦皆与汝等同在

  共享生命奇迹

  玲珑的歌声余韵缓缓浸透每个角落。

  前方的门在无声中敞开。瓦尔特牵着赛拉的手,走向门的对面。安格斯紧接着跟了上去。

  万里无云的天空。在天空中央是耀眼的太阳,高地特有的清爽凉风轻抚而过,风中带有花香与新叶的气息。

  映入眼帘的是四方被高山围绕的广大盆地。周围环绕着大片灌木林,和缓的坡道上可看见羊群,在青翠的麦田中可看见零星人影。虽然距离遥远让人无法看清身影,但田里似乎有大人也有小孩。盆地中央有块小规模的集落,白烟正从烟囱中缓缓升起。

  安格斯等人所在的位置,是一处搭建在山坡上的白色神殿祭坛,周围则是一群有着一头金发的人正弯腰低头迎接他们。那些人有着白皙的肤色,身穿宽松的白色衣物,背上长有不像银也不像白金、拥有七彩光泽的翅膀。

  那些是自动人偶。约有二十不,应该有三十人吧。他们其中一人抬起头,望着安格斯。那不同于其他自动人偶、唯一的女性体自动人偶面向安格斯,脸上露出微笑。

  「欢迎来到欢喜之园。」

  那是如同银铃般悦耳的音色。

  「我叫乌列尔,是在这里工作的自动人偶,此次我是代主人来迎接各位。」

  没有人开口说话。

  眼前的光景超乎了他们想像。

  突然间,笑声打破了沉默。原本微弱的笑声再也克制不住,溃堤般地倾泄而出,回荡在他们四周。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我终于找到了!」

  是瓦尔特,强尼也发出轻松的笑声,在他身边始终带着紧张表情的班,也跟着笑了起来。

  可是,安格斯笑不出来。想到接下来等待自己的事情,安格斯实在没有笑的心情。

  「各位想必都累了吧。」在这么开口的同时,乌列尔站了起来。其他人偶也在间隔一拍后跟着站了起来,分站左右让出一条路。接着在祭坛与盆地中央之间,出现了一道和缓的白色阶梯。

  「餐点已经备妥,请跟我来。」

  乌列尔率先走了出去,瓦尔特和赛拉跟在后面,强尼与班也随后走去。

  安格斯则看着那些围绕在他们周围的人偶。每个人偶的容貌都有些微的差异,可是他们脸上的微笑就像是面具一般,全都一模一样。

  「呃主人?」亚克自安格斯身后说道。「您这样会被丢下喔?」

  「你是我们的同伴吧?」

  其中一个自动人偶对亚克说道。

  「你似乎少了手臂,必须修理才行。」

  「可是,我不能随便离开主人身边。」

  「不会花太多时间的。」自动人偶们团住亚克。「只有一条手臂,也无法充分服侍主人吧?」

  「这样说是没错,可是」亚克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出声向安格斯求救。「主人,怎么办?」

  安格斯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道:

  「难得有这个机会,就让人家把你修好吧。」

  「可是可以吗?」

  「不用担心。」人偶代安格斯回答道。「在你修理结束之前,我们会保护你的主人的。」

  对方用词虽然客气,但却没有让步的意思。虽然安格斯并不愿意见到伙伴遭人孤立,但也没有时间在这里与对方争执。要是因此让对方产生戒心,也不是安格斯乐见的发展。

  「我也觉得有两条手臂会比较方便喔。」

  安格斯故意装出轻松的语气,同时观察四周。「你也很久没有见到同伴了吧?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今天你就跟他们好好聚聚吧。」

  亚克露出了有些受伤的表情,沮丧地垂着肩,小声回应道:

  「既然主人都这么说了」

  千克在几名自动人偶带领下,往祭坛的右侧离开。安格斯看了一会儿,才快步往伙伴们的方向追去。

  离开神殿之后,众人走下坡道。在道路两侧是一片绿色的草原。不知是空气流动遭到阻隔,还是因为地热的影响,尽管位处高地,但气候却相当温暖。从山上流入盆地的融雪,也在盆地内形成小溪。

  在集落内,有许多人在其中生活。居民的表情十分祥和,就算看见他们这些陌生的客人,也没有表露出警戒的态度。孩子们嘻笑地四处奔跑,大人们也带着笑容互相招呼。

  他们被带往一栋位于集落中央的建筑。这栋建筑的墙壁是用石块砌成,屋顶也是用石块组成。地板上铺有用羊毛织成的地毯,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用单一岩石制成的餐桌,桌子周围则摆放着小巧的石椅。

  一行人在椅子上就座后,自动人偶便陆续将料理端上桌,有烤羊肉、水煮马铃薯、以及有着独特香气的乳黄色浓汤。带有些许焦黄的出炉面包,仍冒着温暖的热气。

  坐在安格斯身旁的强尼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液。桌上的餐点实在相当丰盛,就连才刚被提醒不能放松戒心的安格斯,肚子也忍不住开始鼓譟。

  人偶们开始为他们在黏土烧成的杯子内倒入玉米酒。准备就绪之后,乌列尔恭谨地低下头。

  「请不要客气,希望能合各位的口味。」

  「这是人家难得的盛情招待,我们就别浪费了。」

  这么说完,瓦尔特便拿起酒杯,将酒杯高举过头。「祝抵达乐园!」

  「干杯~~!」

  强尼开心地拿起酒杯,将玉米酒一饮而尽。「哈~!这玩意儿真好喝!」

  安格斯也拿起了杯子。他小心翼翼地在杯口嗅了几下。香醇的气味直扑鼻腔。安格斯突然感觉自己异常口渴。回想起来,自从他们进入洞窟之后,就什么都没入口了。

  安格斯将酒杯凑到嘴边。就在他正要让嘴唇与那白色液体接触时与并列在瓦尔特身后的自动人偶们视线相对,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安格斯,人偶美丽的嘴角上,浮现了冰冷的微笑。

  这让安格斯感觉彷彿有根冰冷的手指,正由下而上地划过背脊。

  「怎么啦?不要客气啊~~?」

  强尼塞了满嘴的羊肉,起身打算拿取面包。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子突然倾斜。

  「咦?怎么会?好奇怪啊」

  摔倒在地上的强尼试图起身,但抬起的手臂又无力地瘫软下去。

  「强尼!」安格斯扶起强尼的身子,用手拍他的脸颊。「怎么了?振作点!」

  「别担心,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瓦尔特的声音让安格斯抬起头。两人视线相对之后,瓦尔特露出微笑。那是与他平日形象截然不同、安格斯从未见过的冷笑。

  「要是你也跟着睡着就好了,这样简直给我找麻烦嘛。」

  安格斯让强尼躺在地上,手拿着『书』站了起来。在『书』上的书姬,也做好随时都能吟唱咒歌的准备。

  「你是什么人?」安格斯问道。

  「没有人这样对朋友说话的吧?」

  「住嘴!把瓦尔特还给我!」

  「还给你?这话还真有趣。」

  只见他用拇指比向自己胸膛,嘴上带着笑意继续说道:

  「这男人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棋子,他是我的眼、我的耳,也是我的手脚。」

  安格斯瞪着他。这个瓦尔特是他本人,却又不是他。那记忆外的记忆对安格斯这么说着。那是能侵入人心,任意操纵他人的心缚术这是天使干的好事。

  「你是天使吧?」

  「正是。」

  天使用瓦尔特的声音回应,用瓦尔特的嘴唇微笑。那笑容与那些自动人偶一模一样,是只有表面的微笑。

  「我叫萨基尔,是最后的十大天使,继承大贤人基因之人。换句话说,我是上帝的代言者。」

  就在这个时候。

  赛拉突然站了起来。下一瞬间,赛拉翻起衣服的裙襬,从绑在大腿上的枪套里抽出一把小型。她没有丝毫犹豫,将枪口对准瓦尔特。

  「住手!赛拉!」

  安格斯吶喊着朝她冲去。

  但在安格斯之前,班就抓住她的手腕。赛拉为了避免枪被夺下而拼命抵抗,但她的力气终究不敌男性,手中的枪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抢下。

  班将夺下的扔向远处。他用一只手搂住赛拉,另一只手则抽出腰间的柴刀。

  「书姬!」

  安格斯语气尖锐地大喊,书姬也间不容发地开始吟唱咒歌。

  但书姬的歌声随即被枪响打断。

  「把『书』合上。」

  瓦尔特用欠缺抑扬顿挫的语气这么说道,那原本指向屋顶的枪口,这次对准了安格斯。

  「把『书』合起来,放到桌上。这里有受我支配的上百名人类,还有三十五具自动人偶。为了你好,劝你最好别做无谓的抵抗。」

  在『书』上的书姬抬头望着安格斯。她用眼神对安格斯问道:怎么办?安格斯没有回答,而是朝桌子对面的瓦尔特前倾身子。

  「瓦尔特!快醒来!」

  「我只再说最后一次囉。」瓦尔特用平淡的语气重复道。「把『书』放下。要是不听从我的命令,当心这女孩小命不保。」

  「!!」

  赛拉在班的手臂中拼命挣扎,同时表情激动地猛摇着头。只见班用柴刀抵住了赛拉的脖子,那布满老旧痕迹、带着黯淡光泽的刀刃,就这么陷入赛拉褐色的肌肤。

  「住手」

  安格斯将『书』合上,摆到桌上。

  「放了赛拉。」

  只见瓦尔特站起身,隔着桌子伸出手,把『书』夺了过去。安格斯瞪着瓦尔特瞪着在他脑中的天使。

  「放了赛拉!」

  「那可不成。」

  瓦尔特将转轮枪收回枪套。在转头望向被班用手臂制住的赛拉之后,他像是要亲吻般将脸凑到赛拉面前。赛拉的表情充满厌恶,她扭动身躯,试图将脸别开。但瓦尔特用手抓住了她的下颚,强迫赛拉面对自己。接着,天使刻意模仿瓦尔特的语气,用温柔的声音轻声说道:

  「赛拉,你可是我最重要的」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安格斯,然后笑了。

  「最重要的人质呢。」

  安格斯紧咬着牙。

  我要冷静。他这么告诉自己。不要中对方挑衅,冲动就输了。无论状况多么绝望,一旦放弃就结束了!肯定还有办法。快想快想啊!

  瓦尔特转过身,扯下房间后方的一面羊毛壁毯,壁毯后方出现了一扇看不到丝毫接缝的白门。他用手往门上一推,门便往侧面滑开,门后出现一个四方形的小房间,班就这么拖着赛拉进到那里面。作势跟进去的瓦尔特,中途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安格斯,揶揄似地问道:

  「你当然也会一起来吧?」

  安格斯不愿乖乖听从对方指示,但如果放着强尼躺在这里,自己离开,也让他感到担心。但是,现在也只能照着他的话做。安格斯不发一语地进入那间小房间内,瓦尔特紧跟在安格斯后头,一起进到里面。

  门在身后关上。地板微微晃动,安格斯感觉耳朵内一阵刺痛,鼓膜也发出沉闷声响,这是气压变化的反应看来这个房间似乎正在移动。

  赛拉在班的手臂中抬头望着安格斯,那对大眼睛内闪动着不安,娇小的肩膀不断颤抖。赛拉失去血色的嘴唇扭曲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始终无法发出声音。

  见赛拉这般反应,安格斯对赛拉露出微笑。放心有我在。

  「你胆量不小嘛。」将这些看在眼中的天使如此讽刺道。「还是说,你根本没搞清楚状况?」

  安格斯转身正对着他。

  「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是你才对。」

  「什么?」

  「书姬是不会为天使或乐园唱歌的。」

  安格斯挑衅地露出笑容。

  「你的希望不会实现,绝对不会。」

  「别太小看我了,人类。」

  萨基尔用瓦尔特的声音说道。

  「这本书是你的保镖,也是伙伴。这本书为了保护你,做什么都愿意。这点事,我早就调查过了。」

  说到这里,他将『书』举到肩膀的高度。

  「我透过那些经过心缚化的人,了解了在世界各地发生的事。你在特雷维尔沙漠的遗迹里所打倒的那些人也是我的棋子。当我发现这会唱歌的书时,真是高兴极了。像你这种只把刻印当成坏东西的人,大概不能了解这份欢喜吧。」

  说到这里,他发出了愉悦的笑声。

  「会唱咒歌的特殊书籍与持有那本书的白发蓝眼青年。你们虽然是特殊的存在,但光凭这些要找到你们,这片大陆实在太大了。因此我想到了一个办法,那个把女孩带走的青年,肯定会想送她回到故乡吧。因此我就在奥拉附近守株待兔等你自投罗网。」

  萨基尔瞄了安格斯一眼,接着得意地挺起胸膛。「结果你真的出现了,我让等在那里的弗格森和你搭上同一辆马车,打听你的身分。那个假名太随便了,图腾影像日报社的安德鲁派克是实际存在的人,而且又是与你相识,要从他那条线索打探你的身分,是轻而易举的事。」

  当时自己之所以报上假名,只是自己不想被人追问,并不是为了要隐瞒身分。而且尽管安格斯察觉对方就西部测量士来说有点奇怪,但实在没想到班竟然会是被天使操控的人。

  「虽然我有很多机会从你手中把书抢走,但我决定先观察你们。这本书是上帝赐予我的恩宠,我当然不能因为着急而坏了好事。」

  说到这里,萨基尔露出得意的笑容。

  「况且『预言中的男人』会在福列克斯库里夫做出什么事,也让我很感兴趣。」

  安格斯瞪着瓦尔特。卡内雷克莱碧斯是原住民的土地,那里不是受天使支配的一般人所能闯入的地方。可是,这个天使为什么他会知道云雀的预言?

  「原来是这样」

  植入于表层的虚假意识,但在其下却是天使在幕后操控。在操控他人意识的技术上,天使具有优势,长尾会被欺骗,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让测量士迷路到卡内雷克莱碧斯,然后引人夺取歌姬,就是你策划的吧?」

  「正是。」

  「把亚克的头丢进马车,引我到卡内雷克莱碧斯的也是你吗?」

  天使扭曲瓦尔特的嘴唇,露出笑容。

  「我不是说了吗?我了解在世界各地发生的事。当然,在福列克斯库里夫与莫尔斯莱碧斯所发生的事件,我也都见识过了。因此那也让我清楚了解到,你和那本书之间有坚固的羁绊。剩下的问题,就只剩要怎么把你们引到这里罢了。」

  「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把瓦尔特心缚化的吗?」

  「这你就错了,他原本就是我的棋子。地图师拥有经济力,行动范围也大,同时也能掌握各种情报,因此相当适合用来当做耳目。我起初是打算利用他的父亲,但似乎诱惑太过有效,让他变得有些走样了。」

  讲到这里,他转了转脖子。

  「那东西是失败品,而且继承他资源的这个男人,不但疑心病重,又不容易施加暗示,实在很不容易让人找到破绽。直到他在雪山垂死的时候被我捡到,才总算让他成为我的东西。」

  这样你明白了吧?天使像是要表达这个意思般,朝安格斯摊开双手。

  「你们都不过是在我的掌中跳舞罢了。」

  「不好意思,我的舞技还没好到可以在你手掌上跳舞。」

  安格斯冷冷地笑道。

  「我早就察觉整件事是有人刻意在其中操控。当我再次见到班的时候,那份怀疑变成了确信。我们一直在世界各地旅行,要拥有能够监视我们的情报网,也只有影像报的记者和地图师可能办到。既然这样,那么最可疑的人,自然就是在这个时期偶然重逢的瓦尔特了。」

  「笑话。」天使不屑地笑了。「你这是死要面子吗?既然你知道这么多,那又何必傻傻地自投罗网呢?」

  「瓦尔特是不会设计我的,他肯定是受人操控。为了救他,我必须打倒在他幕后的主使者也就是你。这是我到这里来的第一个理由。」

  安格斯竖起食指,接着又多竖起了中指。

  「第二个理由是赛拉。」

  安格斯能听见赛拉惊讶吸气的声音。但是,安格斯仍旧瞪着萨基尔,继续说道。

  「卡内雷克莱碧斯的四名歌姬能够吟唱『解放之歌』。在奥拉的事件之后,你得到了歌姬,可是她却因为事件的冲击失去声音,无法唱歌。如果乱来,则会让她像云雀那样发疯。她是你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歌姬,因此在找到让她恢复声音的方法之前,你自然不能失去她。」

  安格斯自从在特雷维尔沙漠遇见赛拉的时候,就一直觉得不可思议,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罪犯会带着像赛拉那样的少女。

  「所以你为了避免让她再被血腥快枪抢走,把她弄成男性的打扮,并且在各城镇之间移动。」

  呵呵。天使这么笑了。

  「下令要血腥快枪绑架歌姬的人就是我,我和他是合作关系,何必为他做那种偷偷摸摸的事?」

  「合作?我看只是互相利用吧。你的目的是用『解放之歌』与『钥之歌』从术文中取出思考能源,让乐园获得复兴,不是像血腥快枪那样想让人疯狂,让世界陷入混乱。」

  说到这里,安格斯这才转头望向赛拉。

  赛拉脸上之所以充满恐惧与不安,相信不只是因为柴刀抵着自己咽喉的关系,是自己让她回想起痛苦的记忆。一想到这里,就让安格斯感到心痛。

  「赛拉」

  安格斯轻声对赛拉说道。

  「妳其实是被血腥快枪绑走的卡普特族歌姬圣翼吧?」

  赛拉的大眼睛惊讶地睁大。她动着嘴巴,想说些什么,但喉咙仍旧僵硬。

  「在奥拉镇长的大宅里,留有两具白骨,那是镇长和其女儿赛拉的遗体。只有镇长的大宅遭到烧毁,其实是为了将妳与真正的赛拉福斯特掉包所做的伪装工作。」

  对吧?安格斯望着赛拉,彷彿这么问道。只见赛拉紧咬着欠缺血色的嘴唇,用悲痛的表情回望着安格斯。

  「原来如此你真有一套。」

  瓦尔特用夸张的动作举起双手。

  「你说的对,毁灭奥拉的就是这个女孩;让奥拉的居民互相残杀的,就是这女孩的歌声。」

  「你闭嘴!」安格斯怒吼道。「那是血腥快枪设计的,不是赛拉的错。」

  「是那样吗?但她本人可不这么想喔。这女孩在被关在镇长大宅的那段时间,对真正的赛拉羡慕到难以自拔,她那样的想法与『嫉妒』产生共鸣,最后毁了奥拉。这女孩为了逃避自己的罪,因此将自己的名字、过去、甚至连歌声都紧紧封闭,完全将自己当成了赛拉福斯特。」

  人的脑会窜改记忆。将痛苦的记忆遗忘,并企图用其他记忆来填补。因为若不那么做,就会过于痛苦,使人难以活在世上。

  安格斯瞪着那在瓦尔特体内的残酷天使。

  「就算年幼的歌姬对自己所做过的事感到畏惧,并封闭了那段记忆,又有谁能为此责怪她?况且那份重压已经夺走了她的声音。那是她对自己所做的惩罚,同时,那也代表着她不愿再次被人利用的意志。」

  「所以你就为了同情她,决定自投罗网吗?真是蠢蛋。」

  瓦尔特再次把手放在门上。门无声敞开,门外是一条阴暗的走道,天使沉默地示意之后,安格斯走上白色的走道。

  好冷,吐出的气息化成白雾。看起来像白色墙壁的东西,是结霜的玻璃。在玻璃后方摆放着数具棺材,躺在其中的是拥有白色肤色的人是天使。

  在那之中,有名拥有一头金色长发的女性。她与其他天使不同,右肩上留有严重的伤痕,那紧闭双眼沉睡的表情,也隐约透露着痛苦。

  安格斯觉得那天使的面孔似曾相识,并不是记忆外的记忆。而是最近的事。可是,他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很惊讶吗?」天使说道。「他们并没有死,只是睡着而已。他们置身在重回乐园的梦里,一直长眠着。」

  他边说边用『书』轻撞安格斯的背部,示意要他走在前面。

  「在天上曾有二十二座乐园,但却因为一名愚者而瓦解。没有尊严的下级天使与人类打成一片,甘于适应那黏在地上的生活。但是,拥有高贵尊严的上级天使们不甘堕落,为了寻求复兴乐园的希望,而聚集到此地。」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接着问道: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这里有术文的关系吧。而且还不是在『灭日』后失去力量的术文,是在那之后所诞生的邪恶术文。」

  安格斯边走边望着身后说道。

  「就算天使再怎么长寿,要从『灭日』一直活到现在,也是不可能的。使其实现的是术文之力,在你身上刻有被诅咒的术文。」

  「喔?」天使扬起了一边眉毛。「真不愧是再临天使。你当人类实在太可惜了。如果你有那个意思,我可以考虑以天使的身分迎接你加入乐园喔。如何?你愿意和我们合作吗?」

  尽管处在这种状况下,安格斯还是险些笑了出来。如果在刚被赶出莫尔斯莱碧斯的时候听到这种话,自己肯定二话不说地立刻同意吧。

  可是现在不同了,我有在等待我回去的人,有愿意接纳我的地方。

  「我是人类。」

  安格斯转身面对着对方回答道。

  「我不想把自己当成是傲慢的天使,也不打算舍弃这个世界。」

  天使不屑地哼了一声。

  「以前曾有天使跟你说过同样的话,那是个相信人类,并为他们赌上性命的愚蠢堕天使。」

  这话让安格斯的心脏激动地跳了一下。我知道那名天使。安格斯心跳加速,心跳声在安格斯脑中像雷鸣般不停响起。

  「但是,他最后只能束手无策地送死。」

  天使无从得知安格斯内心的悸动,只顾着用恶毒的语气说道。「不过,那也是堕天使应得的下场。」

  一名被钉在柱子上的男性身影在安格斯脑中浮现。就算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在最后一刻仍试图抵抗。安格斯曾见过那锐利的眼神。

  我知道那个人。

  他究竟是什么人?

  安格斯按住自己的右眼,感觉自己似乎想起了什么,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就在感觉快要能够确认的时候,他的思考突然停止。

  安格斯走完了走道,进入一间宽敞的房间。

  这里有黑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地上则铺满灰色地砖。没有丝毫装饰的天花板与墙壁,被看似玻璃的光滑材质覆盖。地板中央竖着一根黄绿色的七角柱。

  瓦尔特从枪套中抽出转轮枪,用枪口比向七角柱。

  「过去。」他对安格斯命令道。「站到那柱子前面。」

  姑且不论对准自己的转轮枪,赛拉咽喉被柴刀抵着,实在让安格斯无法抵抗,只得朝柱子走去。

  七角柱的高度与安格斯的身高相同。在其表面刻有黑色的纹样。

  Delight

  那是术文。这多半就是『欢喜』。这里就是第十七圣域的中心。

  安格斯转过身,背向柱子,站在他面前几步距离的瓦尔特则用枪口指着安格斯,小心翼翼地将『书』打开。

  书姬的愤怒该不会在『书』被打开的瞬间爆发吧。安格斯抱着这般担心的同时,也对此怀抱期待。但从书页中现身的书姬却出乎意料地,用冷静的语气说道:

  「我无法唱『解放之歌』。」

  「妳以为那种谎话骗得了我吗?」天使用枪口指着安格斯。「唱!给我唱『解放之歌』!」

  「没用的。」站在柱子前的安格斯说道。「书姬的顽固是一旦下定决心,就算找牛来也拉不动的人。既然你了解一切,那么这点小事你应该也知道吧?」

  说到这里,安格斯刻意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的希望是绝对不会实现的。」

  「你们以为我不会开枪吗?」天使扣住扳机的手指正缓缓弯曲。「你们以为我不可能在这时候杀掉人质?」

  「不是的!我不能唱『解放之歌』!」书姬抬头望着天使,激动地说。「我一旦吟唱『解放之歌』,就会导致世界崩坏。这是真的!相信我!」

  「书姬,妳不用担心我。」

  安格斯将双手cha进外衣口袋内,面向着天使说道:

  「我不会死的。我的右眼里有术文,妳身上也带着术文。妳应该知道带有术文的身体,是不会死掉的吧?」

  突然间天使放声大笑。彷彿失去控制的狂笑在大厅内回荡。

  「天真、天真、实在太天真了!」

  他重新举起转轮枪,眼神锐利地瞪着安格斯。

  「会死的,你会死的。刻印所保护的只有其依附的器官,其他部分都会坏死、腐烂。除了那颗眼球会留下之外,其他部位都会腐烂消逝。」

  说到这里,萨基尔轻晃了一下转轮枪的枪口。

  「那女孩很清楚这件事。曾经看过我真正样貌的她,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安格斯看着赛拉。她就算被柴刀抵着咽喉,仍激动地摇头,那是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隐忍不住的泪水从她脸颊滑落。

  侧眼看着一切的天使带着扭曲的笑容,重新望向安格斯。

  「这是最后的警告。」

  他用冰冷的声音命令道:

  「给我唱。」

  安格斯可以看到书姬茫然地站在『书』上,紧握着那娇小的拳头,全身不停颤抖。书姬悲痛地抬起头,望着安格斯。

  「我办不到对不起,安格斯。」

  「没关系,不用在意。」

  安格斯在心里祈祷自己双腿颤抖的模样不要被发现,然后露出笑容。「我这条命原本就是书姬救回来的。」

  安格斯转身面对天使,瞪向对方,用手指比向自己的心脏。

  「开枪吧,可别射偏了。」

  对方没有回答。

  枪声响起。

  安格斯的身子应声飞出,撞上柱子弹了开来。只见安格斯手按着胸口,扭曲着身子,下一刻他全身失去力气,静静倒在地上。

  「安格斯!」

  书姬吶喊着,同时激动地让身子探到『书』外。

  「安格斯!安格」

  天使把『书』合了起来。书姬的叫声瞬间消失,就在同时,另一声哀叫响彻了这间房间。

  「不要!」

  是赛拉。她甩开了班的手臂,朝倒地的安格斯冲去。但是,天使挡住了她的去路。天使的脸因惊讶与喜悦而丑陋地扭曲。

  「妳的声音回来了?」

  赛拉用满是泪水的双眼瞪着他。

  「让开!你这混蛋天使!」

  企图从萨基尔身边闯过的赛拉,手臂被班从后方拉住。他已将柴刀收回鞘内,用双臂牢牢将赛拉架住。

  「放手!给我放开!」

  「真是太好了!」

  看赛拉这样哭叫挣扎,天使仰头望着上方。

  「神啊,感谢您,这是最好的礼物了!」

  「少妄想了!休想我会为你这种天使唱歌!」

  就算自由遭到拘东,少女仍拥有战士的血统。她紧咬着牙,从获得自由的咽喉中挤出咆哮般的声音。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绝对绝对饶不了你!」

  「妳会唱歌的。」天使用手抓住赛拉的脸颊,抬起她的脸。「只要和我接触,要操控妳是易如反掌。区区人类根本无法抵抗,妳将变成只会唱歌的人偶。」

  班抓着赛拉朝房间深处走去。打算跟上的瓦尔特突然像想到什么而停下脚步。他折回柱子旁,用鞋尖将俯卧在地上的安格斯翻了过来。

  安格斯的外套上开了一个烧焦的洞,衬衫的胸部位置可看见大片红色血渍,无力松弛的身躯一动也不动。

  瓦尔特将『书』放在安格斯的胸上,眼角抽搐了两下。

  「这还给你谢了。」

  他丢下这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开。

  在房间最深处有块方形的凹陷。由于该处的材质与墙壁相同,因此乍看之下难以分辨,但在那里有一扇门。瓦尔特将手放到那扇门中央,紧闭到看不见接缝的门,就这么左右分开。

  班和瓦尔特就这么拖着持续大声叫喊的赛拉,消失在门的另一头。而门也像是要隐匿他们的身影一般,自动关上

  「安格斯!求求你!睁开眼睛」

  赛拉的叫声无情地遭到遮断。

  8

  我们所搭乘的载具,似乎使用的是与思考能源无关的动力。不同于只要用想的,就能自动带人到目的地的一般载具,这台载具似乎一定要有人操作才能动。

  那被称为米迦勒的自动人偶操纵着圆形的方向盘,驾驶着载具一路闪避瓦砾。窗外是一片恶梦般的光景。建筑物倒塌,无论是公园还是工厂都在火焰中冒着浓烟。烟雾飘进窗内,让我忍不住咳嗽。

  「我要关窗了。」

  自动人偶在说这句话的同时,窗户便应声关上。

  我试着对那自动人偶说道:

  「你是米迦勒?」

  「没要紧事就安静点。」

  虽然那如铃声的美丽嗓音是人偶特有的音色,但语气却充满威严。不容辩驳的言行,那就跟个性顽固的米迦勒一模一样。

  「我听说你已经死了。」

  「没错,要阻止那些暴怒的下级天使,我**的死亡是不可或缺的。」

  「可是,你现在却在这里。」我指着自动人偶。「在这个人偶里面。」

  「四大天使为了预防意外,意识都有进行备份。当然,要复制所有的人格是不可能的,我不过只是忠实执行米迦勒意志的冒牌货罢了。」

  你感觉实在不像是冒牌货就在我想要这么说的时候,他突然猛打方向盘。一道火柱在眼前爆发,四周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笼罩,巨响与强光的冲击让我脑袋一阵晕眩。

  我花了好一段时间才从其中恢复。可是拥有人偶身体的米迦勒却似乎不受影响。他若无其事地持续驾驶。载具离开了市街地,朝浮岛边缘驶去。

  「米迦勒,你为何要救我?」

  「是加百列拜托我的。」

  那美声以略带不快的语气回答道。

  「他在进入刻印大厅之前交代过我,说如果你还活着,日后又被抓回来的话,希望我能让你逃走。他说你是自由的鸟,希望你不要再次回到笼中。」

  说到这里,自动人偶的声音才初次显露出哀伤。

  「加百列是我的好友,但我却没能救他。我不想责怪你,但也不代表我能原谅你。你当初应该带他一起走,不该把他留在这里的。」

  这份告白刺痛了我的心。

  「对不起。」

  「你要道歉别对我说,去跟加百列说。」

  「可能的话,我也想那么做。但是,我已经再也无法请求他的原谅了。」

  米迦勒没有答话,这样的沉默让我感觉心如刀割。加百列对我有大恩,可是我却背叛了他。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原谅?我该怎么做才能回报他?

  「加百列也做了备份。」

  沉默的乌云中射出一道曙光。

  米迦勒望着前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里有个我熟悉的银环在闪闪发光。是米迦勒生前戴在耳朵上的连线夹。

  「在加百列所戴的连线夹内,蓄积了他的思考资料,现在那东西应该是在萨基尔手上。」

  我咽了一口唾液。

  「那臭小子现在在哪儿?」

  「他逃到其他圣域去了。那东西对乌列尔没将你心缚化一事感到十分不满,一心只想对你进行报复」

  载具旁一阵爆炸,打断了加百列的话语。待爆炸的余波散去后,加百列继续说道。

  「那些优良基因的合成人,是第十三圣域的哈尼尔,与其他圣域的哈尼尔共同创造的东西。那些家伙虽然拥有各自的意识,但同时也会以集团方式形成一个共同意识。因此拉斐尔虽然没有必要备份,但却拥有相同的东西换句话说,拉斐尔被你杀害时的记忆,是那些东西全体共有的。」

  「你说全体除了那个拉斐尔与萨基尔之外,还有其他合成人吗?」

  「光是现在能确认的就有三名,分别是第七圣域的拉斐尔、第十二圣域的米迦勒、第十七圣域的萨基尔。这波攻击就是那些东西策划的。」

  那个萨基尔痛恨我。这样说来,他很可能就在现在头上的那座岛上,等着欣赏我的死期。

  「现在头上那座岛是第几圣域?」

  米迦勒瞥了一眼飘在空中的浮岛,然后立刻将视线移回前方。他迅速转动方向盘,躲开挡在路上的瓦砾。

  「第十七。」

  「是『欢喜』对吧?」

  「没错。」他简洁地回答之后,用下巴朝前方比了一下。「已经能看到了。看来没问题的样子。」

  有条道路笔直穿进满布浓烟的森林内。停在道路尽头的,是架我从未见过、拥有三片白色机翼的载具。

  「那是什么?」

  「那是直升机。」

  米迦勒将载具停在那东西旁边,然后从载具中走出。

  「快过来。」

  米迦勒对我呼喊道,我连忙朝直升机跑去。那玩意儿拥有将副座包覆在其中的蛋型机体,在机体上有三片机翼,后方则有小型的螺旋桨。

  「上去,我教你操纵法。」

  「可是,你自己」

  「我是『理性铁腕』,就算**毁灭,在我灵魂还存在的一天,就有义务要保护这里。」

  「你打算牺牲吗?」

  「别让我一再重复。上去。」

  我决定照他的话做,因为我知道再说什么都是白费功夫,他也是为了他所要保护的人而战。关于这一点,不是我不是我这种人有资格穴嘴的。

  米迦勒将连线夹从耳上取下,交到我手中。我在他催促下将它装到自己耳上。剎那间,各种情报流入我的脑内。没能拯救加百列的悲哀、目睹圣域瓦解的苦涩。我将意识从那些情报上移开,只找出我所需要的情报。

  直升机的操纵法我用右手控制操纵杆,用左手控制节流阀,同时我的脚也放在左右两个踏板上。踩下左侧的踏板,右踏板就会回到原位,而机体会向左倾斜。我将大概的基本知识记到脑中,然后便让操作的感觉与自己的身体同调。

  接着我将连线夹取下,还给米迦勒。米迦勒把连线夹重新戴回耳上,便折回载具旁,拿了一个用布包裹的细长物体回到这边。

  「你把这个带走。」

  我接过那东西,将外面的白布解开。

  「这个是!」

  那是刻有『理性』刻印的银杖,如果少了这个,第十三圣域就会坠落。乌列尔不可能容许这东西让人拿走,这东西会出现在这儿,就代表

  「乌列尔死了吗?」

  我没有说「被你杀了吗?」,因为杀害『理性头脑』的说法,相当于指控他亲手摧毁圣域。身为『理性铁腕』的他会被迫做出那种决定,其内心所承受的煎熬,想必非比寻常。

  「乌列尔把这座圣域当做自己的孩子般疼爱,能与圣域一起灭亡,或许也是她所希望的。」

  米迦勒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刻印是柄双刃剑。如果周围有水或金属之类的精神共鸣体围绕,那么吟唱『解放之歌』就能产生出莫大能量;可是在没有能与之共鸣的地方吟唱,无处宣泄的能量就会化为将周围破坏殆尽的猛兽。因此你千万不能错用这股力量。」

  我紧握手杖,点了头。

  「还有,如果在日后你能有机会再次见到加百列,我有话希望你代为转达。」

  原本应该不会有任何表情的自动人偶,竟露出了充满骄傲、但却因此让人感受到其中悲哀的微笑。

  「告诉他,你的朋友实现承诺了。」

  「我会告诉他的,一定。我保证。」

  带有米迦勒灵魂的自动人偶远离直升机,举起右手对我敬礼。

  「永别了,正确继承了刻印意志之人。」

  我将手杖摆放在后座上,右手握着操纵杆。一按下按钮,驱动零件便伴随爆裂声甦醒。螺旋桨随着我拉动节流阀的动作转动,机身动了起来。上方三片机翼开始自动旋转,机翼切过空气的声音逐渐增大。

  我将节流阀开到最大。速度瞬间提升,我边用踏板调整行进方向,边拉动操纵杆将机首抬高。

  机身摇晃,机轮离开地面。

  直升机升空了。

  我飞在空中如果能尽情享受这种感觉,不知有多好。但此刻我丝毫没有享受飞行的兴致。光是要用操纵杆与踏板来维持机身平稳,就让我无暇他顾。一离开浮岛边缘,眼下便是一望无际的大地。红褐色的山丘、随处可见的树林。这里没有我所认识的地形。我看不见马提尔湖与莱庇斯族的村落。在远处可看见白色的物体,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云还是山岳。

  突然间,有东西划过天际落了过来。就在我那么想的瞬间,那东西突然爆炸。暴风晃动着机体,碎片如雨点般撞击在机体上,发出不祥的声音。机首瞬间下沉,直升机逐渐失速。红褐色的山丘迅速朝眼前逼近。

  「翅膀,张开翅膀」

  我紧握操纵杆,像是唸咒语般地说道。

  「飞起来!里贝尔塔斯!你可以飞!」

  9

  环绕开口说道:

  「妳不可以憎恨。」

  当会发出雷鸣的武器将同胞们一一杀害时,身为她养母的老妇这么告诫她。

  「就算妳心中的愤怒像热油般翻腾,也绝对不可以憎恨。」

  「为什么?」年幼的她无法理解。「就算被这样虐待,我也不能恨那些人吗?」

  「没错,创造这个世界的伟大灵魂,不能在这块土地上生出仇恨。」

  如雷鸣般的枪响。哀叫、怒吼、吶喊、凌乱的脚步声。照亮黑夜的鲜红火焰。恐惧、怒意、与愤慨,彷彿要胀破她的脑袋。

  环绕为了平抚她的情绪,将少女抱在怀中,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妳可以像暴雨般哭泣,可以像闪电般发怒。可是妳不能恨。带着恨而活的人栽不出任何东西;用恨唱出的歌会毁灭世界。我最重要、最爱的歌姬啊,请切记我说的这些话。」

  我办不到

  赛拉瞪着眼前那个东西心想。

  我实在办不到,环绕。无论我怎么哭叫、怎么生气,都无法压抑那股情绪。恨意不断膨胀,彷彿要冲破我的身体。这家伙杀了他!杀了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人。那个人已经再也不会对我笑,我也再也无法看见那蓝色的眼睛,听见那个人的声音,我永远都无法让他知道我的心意了。

  这里是第十七圣域的最深处在阴暗的房间中央,有个圆柱形的水槽。水槽散发的浅蓝色光亮,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在那水槽里面,漂浮着一团看来像是皮革袋的物体,有几条银线将那东西固定在水中。

  赛拉脑中模糊的记忆逐渐鲜明。我曾来过这里,接触过那个东西,当时涌现的漆黑恶意压垮了内心,彷彿被上千利针扎刺的疼痛侵袭全身,自己被强迫吟唱『解放之歌』与『钥之歌』。当时的恐惧全都毫无遗漏地一一浮现。

  那在水槽中像是皮革袋的东西缓缓晃动,赛拉试图抵抗但却全无效果,只能任凭对方将自己朝那东西拖去。随着距离靠近,赛拉也逐渐得以看清对方的真面目。

  那是人类的身体,但身上的手脚彷彿被扯去般不见踪影,头部只剩腐烂的肉块顶在头盖骨上,缺少皮肉导致脊髓外露的颈部,则戴着一条银色项圈,只有身体还勉强保留完整的模样。那应该是属于男性的平坦胸部,其中央刻有闪着红光的纹样。

  〈实现愿望的日子终于到了。〉

  从天花板传出金属般的音调这么说道。同时一声闷响,在水槽中升起了蓝色的水泡。

  〈圣域将重拾往日的繁荣。那些紧黏在地上的人将受到心缚,复兴天使们的乐园。碍事的人全都死了,没有人能指使我,再也没有人会说我是『缺陷品』。我将成为神,成为这个世界的全新的神!〉

  赛拉瞪着那个东西。如果要让白己变成这种家伙的傀儡,那还不如一死。赛拉这么想着,自己手中还留有同归于尽的方法,也知道该怎么做。

  环绕曾告诫自己不可以恨。

  可是我办不到。

  〈到这里来,歌姬。只要碰触我,无论是悲伤还是恐惧,就全都感受不到了。〉

  水槽的表面开始凹陷,凹陷的底部接上了浮出在那身体胸部的纹样。

  〈来吧,这次我一定要让妳成为我的东西!〉

  班抓住了赛拉的手腕。

  「你做什么!把手放开!」

  赛拉拼命抵抗,企图将班的手给甩开。但班丝毫不为所动,他拉着赛拉的手,让赛拉的手朝术文接近。

  「不要!」

  赛拉颤抖的手指眼看着就要触碰到术文就在这个时候

  〈什么人!〉

  质问的声音与枪声同时响起。

  班的手放松了力道,赛拉见机立刻挣脱。只见班伸直了四肢,朝后倒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睁开,嘴巴也无力地张着。在他额头上多出了一个小洞,从后脑流出的鲜血正缓缓在地板上扩散。

  「好久不见了,萨基尔。」

  一对男女的身影出现在水槽后方。那是一名将长发绑在身后、拥有端整容貌的男性,与拥有褐色肌肤的女性。赛拉认识那名女性,她是克尔族的歌姬。没错,她的名字是

  「因为你那些自动人偶会碍我的事,所以我先在控制面板上动过手脚了。」

  男子扭曲薄唇,露出笑容。黑色的长发、黑衬衫、黑领带,左手则戴着黑色手套。相较于全身黑色的穿着,男人的肤色异常苍白。

  「总之就是这样,你可别太介意啊。」

  〈快枪!你竟然!〉

  金属般的声音尖锐地变了调。

  〈你又打算背叛我了吗!〉

  只见瓦尔特像是触电般挺直身子,右手生硬地移动,握住收在枪套内的转轮枪握柄。

  「太慢了。」

  枪声与说话声同时响起。只见男子手中已然握着一柄不知何时抽出的转轮枪,而且所射出的子弹,也准确地射穿瓦尔特的右肩。

  「你说我背叛你?说话别那么丢脸啊,萨基尔。讲什么背不背叛,我从一开始就跟你不是同路的。」

  血腥快枪将转轮枪的枪口凑到嘴边,将枪口飘出的硝烟吹散。

  「你收集了四散在世界各地的刻印,并强迫人祈祷,让他们为你在思考原野里蓄积思考能源。你所做的一切,我是真的心怀感激。」

  黑衣男子绕过水槽边,站到水槽前方。

  「可是不好意思,我并不需要乐园。」

  〈嘎嘎嘎嘎!〉

  房间内回荡着像是金属声响的尖锐呻吟,然而就算听到那令人头皮发麻的不快音色,血腥快枪的脸色仍无丝毫变化。他扳起击鎚,将转轮枪的枪口对准水槽。

  枪声响起。

  「你所收集的能源,我会善加利用的。」

  他扳起撞鎚,又是一枪。枪声接连响起。

  一声清响,水槽出现裂痕。

  「你已经没用了。」

  裂痕逐渐扩散。水槽中的液体开始从裂痕渗出,并在水槽表面形成一粒粒蓝色水珠。男子没有多看,转身面向赛拉。

  「妳要跟我走吗?」

  男子用彷彿在邀请对方共进午餐的轻松态度对赛拉说道。

  「如果妳有那个意思,我可以让妳再忘记一次。」

  赛拉抬头望着血腥快枪。

  端整的面容、浅灰色的双眸。那不甚明显的微笑,带着一股令人着迷的寂寥感,就像在陌生土地迎接的落日;就像在喧闹人群中的沉默;就像掩声哭泣的黑夜;就像在绝望深谷中摇曳的永暗。那是让赛拉忍不住想伸出援手的压倒性的孤独。

  赛拉开上眼睛。

  她甩甩头,将他的魔力甩开。

  「你杀了环绕,也射杀了我许多同胞。」

  她睁开眼睛,正视着他的双眼。

  「而且,我并没有忘记你对云雀做了什么。」

  「所以说妳并不打算跟我走囉。」

  「我永远都不会再跟着你。」

  赛拉毅然决然地说道。

  「而且,我也不会放你从这里逃走。」

  赛拉说完,快步冲向倒地的瓦尔特身边。他被子弹射穿的右肩虽然仍持续出血,但还有呼吸。

  「这人身上带有术文。」

  赛拉将手放在瓦尔特胸口上,这么宣言道。

  「我现在就可以为你吟唱『解放之歌』,还有这个术文的『钥之歌』。」

  不知是根本不相信赛拉的话,还是根本不把自己的生死视为问题,血腥快枪似乎十分愉快地笑了。

  「我想这么说的妳应该很清楚,妳那样做会导致什么后果吧?」

  「我当然清楚。这个房内没有任何共鸣体,被解放的能量将会连同那些沉睡的天使,一并将这块地方夷为平地。」

  「那样一来无论是妳,还是那个男人都会死喔。」

  「我不在乎。」

  赛拉舌锋尖锐、不假思索地丢出这句话。

  「只要是为了所爱的人,歌姬会不择手段。保护所爱之人,与所爱之人共存亡,歌姬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赛拉接着朝站在血腥快枪身旁,始终保持沉默的女性说道:

  「晨啭,既然妳能够做到,那么我也可以。」

  「好胆量。」

  血腥快枪露出满意的微笑,同时扳起击鎚。

  「妳的歌声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赛拉收起下巴,静静吸气,张开那如花瓣般娇嫩的双唇

  枪声响起。

  10

  我拿着银杖走出直升机。

  三片机翼扭曲变形,蛋状的机身也破损得惨不忍睹,唯一幸存的只有直升机骨架,还有里面的操纵者。

  我抬头望着天空。第十三圣域已经飘到了相当远的位置,浮岛拖着黑烟,逐渐失去高度。在那浮岛之上还漂浮着第十七圣域,彷彿是要见证『理性』的末日。

  最后,在我的注视之下,第十三圣域坠落到大地上。浮岛就像是**的果实摔落地面般崩塌、四散。间隔了一会儿,彷彿世界末日般的巨响传进耳中,大地也像是在表现痛苦般地不停晃动。

  「加百列拉米尔米迦勒」

  想到那些失去的人,我自然唸出他们的名字。可是在其中丧失的生命,有大半的人根本连名字都没有。

  只有我活了下来,只有罪孽最深的我还活着。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毫无意义的吶喊烧灼着我的咽喉。

  我仰头所见的天空被夕阳染成一片鲜红,彷彿是沾满鲜血的颜色。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我用手背拭去泪水。就算哭也没用,眼泪并不会为我洗去罪孽。

  既然这样,现在就专心让自己向前进吧。

  我要回去回莱庇斯族身边。在那之后,莱庇斯族究竟怎样了?会不会所有人都早已被天使杀光了呢?还是说他们受到心缚,被当成制造能源的燃料,被带回圣域了?一想到这些,就让我坐立难安。

  我紧握手杖,朝夕阳的方向走去。在坠落之前,我在西方看见了白色的物体,那八成是安司塔比利斯山脉。马提尔湖就在那座山脉的东侧,莱庇斯族的村子就在那里。

  我走了整整一夜。我在半路用手杖敲打仙人掌,啜饮其中的汁液;或是直接啃食仙人掌的叶肉,刺鼻的植物气味涌入鼻腔。就算这样,我还是忍着不让自己呕吐。

  就算太阳升起,我也没停下脚步。我口干舌燥,嘴唇裂开散发出血腥。我的体力早已透支,意识逐渐模糊,此刻我连自己正朝哪个方向前进都不清楚。

  手杖脱了手。我跪到地上,想要捡起手杖,但却再也站不起来。我就这么躺在干热的大地上,烈日持续射在身上。我应该找个能躲阳光的地方,等我再休息一下就去找能睡觉的地点待体力恢复之后再

  有东西在拉扯我的头发。

  「!」

  难忍的疼痛让我睁开眼睛。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昏了过去,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匹黑马的鼻头,那匹马想要吃我的头发。

  「喂!别这样!清风!」

  我看见一名男子翻下马背,他有着红褐色的皮肤与黑色头发、壮硕的身躯,身上的服装则织有剽悍的鸟类纹样。

  另外还有数匹马包围着我,在马上的全是大地之人。

  「还活着吗?」

  从马上下来的男子,探头望着我的脸。

  我想回答,但却无法出声。我能做的,只是微微移动嘴唇。

  「喔!还活着呢!什么?要喝水吗?是要喝水吧?」

  男人扶起我的身子,把用羊胃袋做成的水袋袋口靠到我的嘴上。水流进了我干燥的喉咙,就算感觉快被水呛到气管,我还是贪婪地将水喝下。

  「我是欧鲁库斯族的獠牙。」

  男子说完,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我。

  「你是白人吗?」

  「我是莱庇斯族的阿撒兹勒。」

  每次发出声音,我的喉咙都会感到刺痛。

  「我拜托你们带我到莱庇斯族的村落去。」

  男子的表情充满狐疑。会被怀疑也无可奈何,毕竟不管怎么看,我都不像是大地之人。

  那自称獠牙的男子让我躺在地上,然后站了起来。他开始跟看似领队的男人讨论起来,压低了音量。我无法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獠牙回到我身旁。

  「很遗憾,我们不能带你去。」

  听到这个答案,我闭上了眼睛。看来除了靠我自己走路之外,也没其他办法了。

  「那么,可以至少告诉我方向吗?」

  我睁开眼睛,自己撑起身子,倚着手杖,试图让自己站起来。

  「别急,你虽然是莱庇斯族人,但性子却很急呢。」

  獠牙将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们正要前往卡内雷克莱碧斯,那里正在举办让所有歌姬齐聚一堂的祭典。那场祭典我们不能迟到,所以我们虽不能先带你去莱庇斯族的村落,但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只要到卡内雷克莱碧斯,你肯定能在那里见到莱庇斯族的。」

  这话让我吃了一惊。我听说『大地之钥』的祭典,是在结实之月举办,我被软禁在圣域的时间,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吗?

  「现在已经是结实之月了吗?」

  「不是。」獠牙摇了摇头。「这次祭典是莱庇斯族紧急招集的,因为白人要展开侵略了他们是这么说的。」

  疲惫不堪到无法站立的我,在他们协助下让我坐上马背。他们还分给我食物与饮水,对于这些好意,我只能不停道谢。

  「见人倒在眼前出手相助,是理所当然的。」

  这么回应的男人,名字叫尾环。那将头发绑成长辫并结成环状的他,是欧鲁库斯族的酋长。

  「莱庇斯族是我族的恩人,你尽管安心修养身子吧。我们后天晚上就会抵达卡内雷克莱碧斯。」

  11

  从远处传来声响。

  安格斯想要回答,却开始咳嗽。胸骨突然一阵疼痛,让安格斯发出呻吟。

  「可恶,你还活着嘛!真是的,你这大白痴,竟让人这么担心!」

  安格斯睁开眼睛,看见黑色的天花板、一脸哭丧表情的书姬、应该已经睡着的强尼,以及应该被带去修理手臂的亚克。

  为什么他们两个会在这里?

  到这时候,安格斯才回过神。强尼与亚克并不是突然出现,而是自己一直昏迷到他们找来这里。

  「不好」

  安格斯才刚想坐起身子,就立刻感受到剧痛,强烈的疼痛让他无法呼吸。安格斯开始缓缓吸气,再将空气慢慢吐出,光是这样的动作,胸口就会感觉无比疼痛,全身也都冒出冷汗。

  「安格斯?」

  书姬用颤抖的声音唤道。

  「你不是中枪了吗?」

  「我原本是打算假装那样然后出其不意把赛拉抢回来的。」

  「可是,那些血呢?」

  「喔这个」

  安格斯边喘着气,边让书姬看清楚自己握在右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破裂扭曲的羊肠。

  「这些是小红莓汁。」

  安格斯在昏迷之前,把藏在外透口袋里装有小红莓汁的羊肠在自己衬衫上弄破。

  这是因为安格斯认为对方如果开枪,多半会避开有术文的右眼,选择瞄准心脏。因此安格斯将萨基尔之书放进胸部口袋,而事情正符合他的期待,术文挡住了子弹。但是,似乎并没有连中弹的冲击一并吸收。

  自己想得太美了,昏迷实在是一大失算。安格斯按着胸部,试图起身,虽有强尼伸手帮忙,胸部深处仍隐隐作痛。

  「我看你是不是别动比较好?」

  「是啊,主人,您的脸色都发青了,内脏说不定受伤了。现在应该照强尼说的」

  「赛拉的声音恢复了。」

  安格斯不顾他们的劝阻,奋力站了起来。虽然感到目眩、脚步摇晃,但现在他顾不了那么多。

  「术文会散发邪恶意识如果与其同调,会引发意识障碍,不久便会发疯。在变成那样之前得去救她」

  「真是的!」

  强尼边昨舌,边从地上捡起『书』,将『书』交到安格斯手上,接着拉过安格斯另一边的手,让那条手臂绕过自己肩膀。

  「没有我们跟着,你还真是没用呢。」

  「要说这种话,那在我抵达之前,都一直在地板上睡觉的人又是谁呢?」

  「你真囉唆,你自己还不是没接上手臂?」

  「在我接手臂之前,那些自动人偶就突然不动了。肯定有人启动了紧急停止模式,我认为这是非常状况,所以才赶过来的。」

  「真的吗?不是因为突然只剩你一个,所以害怕寂寞的关系吗?」强尼调侃地嘻笑道。「而且其他人偶都停止了,却只有你还会动,这不是很怪吗?」

  「在这里的自动人偶是第十七圣域规格,因为我的规格不一样,所以紧急停止模式也不同,请不要因为都是人偶就混为一谈!」

  「好啦,我知道了,用不着那么激动」

  强尼边说边重新抓紧安格斯的手臂,因为安格斯刚才险些瘫软下去。「喂!你还好吧?站得很不稳喔。」

  「是啊,不要太勉强了。」

  抬头望着安格斯的书姬,担心地皱着眉头。

  「这样下去,你自己会先倒下的。」

  「不要紧的。」尽管这么回答,但安格斯仍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稍不留神就会昏迷,每走一步身体中央都会感到阵阵刺痛,双腿也不听使唤。由于无法大力呼吸的关系,让安格斯呼吸非常难受。

  在抵达房间深处那个有些微凹陷的墙壁时,安格斯已经连维持站立都十分痛苦。因此只好由强尼代替瘫坐在地上的安格斯试着敲打墙壁,但是门始终紧闭,无论怎么做都没法开启。

  「没办法了,要直接轰开吗?」

  书姬抬头望着安格斯说道,书姬这个提议,安格斯摇了摇头。

  「我们不清楚门对面的状况,要是随便使用力量强大的招式,可能连赛拉他们都会受伤。」

  可是继续耗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如果动作不快一点,事情将会演变到无可缓回的地步。现在他们实在没有时间跟这扇门耗下去,不耐与焦躁令安格斯的内心倍感煎熬。

  「主人。」亚克对安格斯说道。「我直接与这扇门的回路相连,让它短路怎么样?」

  安格斯抬头看着亚克。

  「你可以那么做吗?」

  「嗯是可以啦可是如果这么做,我想我也会无法行动吧。」

  「那样不成,我不能让你坏掉。」安格斯的视线落到手中的『书』上,缓缓站了起来。「没办法了,看来还是只能请书姬直接把这扇门」

  「我不会坏掉的。」亚克边说边上前搀扶脚步不稳的安格斯。「只要稍微等一段时间,然后对我说启动码,接着就会执行自我修复的。」

  这话让安格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亚克。

  「真的吗?」

  「是真的,自动人偶不会说谎。面对无法回答的问题,只会沉默而已。」

  「好吧。」安格斯闭上眼睛。在轻轻吐气之后,再次把眼睛睁开。「启动码是什么?」

  亚克露出微笑。那是看来像是寂寞、又像是高兴、不可思议的微笑。

  「是『任何人终得一死』。」

  亚克站起身,背对安格斯。他用右掌对着墙壁,开始寻找什么。下一瞬间,亚克突然举起拳头,用力朝墙壁挥落,平滑的壁面应声碎裂。

  亚克从自己的左肩扯出银色的管线,使其与墙壁内的银线相连。

  啪地一声,连接处爆出了青白色的火花。

  只见亚克的身体朝一旁倾斜,同时伴随着空气流泄的声音,门应声开启。

  凄惨的光景跃入眼中。

  阴暗的房间。前方是破裂的水槽。在微弱的照明下,可看见一名倒在地上的男性身影。那鲜血从脑袋泊泊流出,已经丧命的人是班弗格森。瓦尔特也倒在地上。赛拉正蹲在他的身边。

  水槽前站着一对陌生男女,全身穿着黑衣的男子右手拿着转轮枪,枪口对着赛拉。

  强尼连忙抽出自己的,朝那名男子击发,但子弹却射到了毫不相干的方向,打中墙壁爆出火花。

  「书姬!」

  在听到安格斯用走调的声音呼喊前,书姬的歌声便已响起。

  生命的术文啊

  请将生命赐与沉默的大海

  男子的反应十分迅速。几乎在刚听见歌声的同时,他便将转轮枪抛开。而站在他身旁的女性也立即将那男子推开,自己则顺势趴到地上。紧接在那之后,被雷光击中的转轮枪应声碎裂,子弹散落到地上。

  「所有人通通把手举起来!」

  强尼重新拿稳转轮枪,出声大喊道。

  「别想做无谓的抵抗!要是想玩什么花样,这里的书姬可是不会闷不吭声的!」

  四周突然一片寂静。

  打破那片寂静的,是个听来像是努力隐忍的笑声。

  「真是狐假虎威的威胁法呢。」

  「少、少囉唆。」强尼将枪指向声音的主人。「废话少说,把手举起来!」

  「你不会开枪的。」

  趴在地上的男子撑起身子,缓缓站了起来,伸手拨了拨落到脸上的浏海。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呢,强纳森。」

  强尼张大着嘴,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他那忘记眨眼的视线,凝视着眼前的男子。

  「大、大卫?」

  「你刚才说什么?」

  安格斯睁大了眼睛,望着那名黑衣男。

  两人的容貌确实十分相似,但强尼的眼睛是褐色,该名男子却是带蓝的灰色。如果是两者都见过的人,想必不会误认他们的身分。他们的外表相似,但感觉截然不同。如果强尼是太阳,那么他就是月亮,而且是看似出鞘的利刃般、让人联想到冰冷金属的弯月。

  「大卫」强尼放下转轮枪的枪口,尽管心中有些许困惑,还是朝他伸出手。「和我一起回去吧!别再做这种事了。我们回南苏拉去,再一起生活吧。」

  血腥快枪笑了。那是削去一切暖意,冰冷刺骨的冷笑。

  「真是悲哀啊,强纳森,你以为用那种简单的台词,能够说服我吗?」

  「你所做的恶行我都知道,全都是因为那条左臂的关系。所以,你早早把那种东西拆掉」

  「少胡说八道了!」

  血腥快枪放声恫吓,如寒冰的眼神中,闪动着青白色的火焰。

  「我从以前就很讨厌你了,明明没付出什么努力,却表现得比我优秀。然而你却不好好利用那天赋的才能,总是游手好闲。我痛恨那样的你。只要能够超越你,我甚至愿意出卖灵魂。」

  血腥快枪用冰冷的眼神瞪着强尼,朝他走近。

  「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强纳森。」

  强尼下意识地举起转轮枪,将枪口对准血腥快枪。但是,他的手臂不停颤抖,实在不像是能扣下扳机的状态。

  「怎么了?你不开枪吗?」血腥快枪揶揄似地说道。「你永远都是这样,什么都办不到,什么都阻止不了。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你都无法救任何人。」

  「才没有那种事。」

  一个沙哑的声音反驳道。

  血腥快枪只稍稍转动眼睛,望向声音的主人。

  只见安格斯右手按着胸,在浅薄的呼吸下挤出声音。

  「强尼救了我,而且还不只一次两次。要是你敢那样再多说一句我不会放过你的。」

  血腥快枪看看安格斯、看看书姬,然后将视线转回强尼身上。

  「你让这种快死的小鬼为你说话,不觉得丢脸吗?」

  强尼没有回答。他无法扣下手中转轮枪的扳机,也无法放下枪口拥抱弟弟。而血腥快枪就这么凑到僵硬呆站在那里的强尼身旁,轻声说道:

  「我要摧毁世界。」

  他就这么从强尼身旁走过,朝房间外走去。

  「你就躲在幕廉后面发着抖,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吧。」

  「慢着!」安格斯叫住了对方。「你左手的术文我要回收它。」

  「你还有时间管我吗?」

  血腥快枪隔着肩膀回过头,手指比向安格斯的身后。你以为这样骗得了我吗就在安格斯这话快说出口时,他听见了赛拉的哀叫声。

  安格斯不由自主地转过头。

  他看见瓦尔特抓住赛拉的手臂,正打算起身。肩上的枪伤仍不断出血,流出的血液将衬衫染成鲜红。那实在不是可以任意行动的伤势,他却以感受不到丝毫疼痛的动作,将赛拉往水槽拖去。

  是天使,萨基尔在操控他。水槽已经布满裂痕,彷彿随时都会破裂。萨基尔打算在那之前,让赛拉吟唱『解放之歌』与『钥之歌』。

  必须阻止他,可是书姬的咒歌会连赛拉也一并波及。安格斯当下决定把『书』放在地上,朝两人跑去,抓住瓦尔特的手臂,试图把他从赛拉旁边拉开。

  〈少来碍事,你这没死成的家伙!〉

  瓦尔特双手抓着赛拉,用脚踹向安格斯的右侧腹。

  「唔!」

  强烈的激痛让安格斯的视线瞬间发黑。随后便屈着身子跪在地上。

  「安格斯!」

  赛拉的声音唤着自己的名字,安格斯勉强睁开眼睛。在倾斜的视野中,映照着赛拉被逐渐拖远的身影。

  「对不起」他能听见赛拉的声音。「对不起!」

  妳不需要道歉,这不是妳的错。让我来到这里的,是我自己的意志。因为我想保护重要的人,所以我才到这里来的。

  安格斯伸手抓住盖住右眼的头巾。受一个术文影响的东西,不容易再受其他术文影响。可是要让瓦尔特从术文的支配中获得解放只剩这个方法了。

  安格斯扯下了头巾,紧咬着牙,将力气灌注在双脚上。安格斯追上瓦尔特,伸手紧紧抓住他的右脚。瓦尔特身子摇晃了一下,松开了抓住赛拉的手,面无表情地揪住安格斯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我们说过要一起游遍世界的,对吧?」

  这句话让瓦尔特的眼角微微抽动。安格斯露出微笑,抓住瓦尔特那揪住自己衣领的手。

  「你再忍耐一下,我现在就来救你了。」

  〈凭你一个区区的人类,也想破除我的能力吗!〉

  瓦尔特的拳头朝安格斯挥落,安格斯没有躲避,也没闭上眼睛。拳头打中安格斯的右脸,而瓦尔特的手指碰触到了安格斯的右眼。

  「唔唔唔」

  瓦尔特松开了抓住安格斯衣领的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凄厉哀号的瓦尔特手按着肩膀的伤口,抽搐倒在地上。

  「我我我我我我我竟然」

  他用双手猛抓着胸口。那被血染红的衬衫被撕破,暴露出了满是血迹的胸膛。在瓦尔特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有块与肤色不同的部分,这里浮现出术文。

  相反的念头引发恐慌,安格斯立刻上前,将瓦尔特那不停挣扎的双手压在地上。但是,这样下去自己也撑不了多久,只要再过几秒的时间,安格斯就会被瓦尔特甩开。

  「书姬趁现在回收术文!」

  「知道了!」书姬喊道。「赛拉,过来帮我!」

  被叫到名字,赛拉着火似地赶到『书』旁。她捧着『书』,跑到安格斯与瓦尔特身旁。看见在瓦尔特左胸的术文,书姬喊道:

  「『Betrayal(背信)』第三十二页!」

  赛拉翻动书页,让敞开的『书』面向瓦尔特。

  吾之失落吐息

  吾之四散灵魂

  重新归来归返悔恨之渊

  再次重返吾身

  因信任汝等而赐予大地

  因深爱汝等而许诺一切

  此背叛之念乃冰之刃

  需以汝等之命赎背叛之罪

  当术文闪动红光,从体内浮出的瞬间,瓦尔特发出惨叫。那是令人难以想像是人类发出、彷彿野兽咆哮般的声音。瓦尔特后弓起身子,将安格斯弹开。

  「安格斯!」赛拉作势要冲去安格斯身边。

  「还没完!」但书姬制止了赛拉。「下一个!『Arrogance(傲慢)』二十五页!快!」

  赛拉翻动书页,翻到了第二十五页。

  不知分寸之人渴望力量

  欺凌弱者将其视为己物

  膨胀的自我不知节制

  以己为尊自视成神

  凄厉的惨叫撼动了整个房间。彷彿用指甲抓金属般的不快声响充斥四周。无法承受晃动的水槽破裂,彻底粉碎,浅蓝色的液体大量涌出。安格斯被涌出的液体吞没,整个人被水流推倒在地。

  萨基尔的身体仍被银线固定,吊挂在空中。刻在其胸口的术文开始浮出,只见红光化为一道细针,被吸入『书』中。

  〈将真相封印造出希望。〉

  从天花板的一角,传来了变调的声音。

  〈是吗原来是这么回事〉

  接着只听见一阵杂音,之后传出一声像是有东西被切断的闷响,然后就再也听不到那令人不悦的金属声响了。

  周围充斥着寂静。唯一能听见的,只有从水槽残骸上滴落的水滴声。

  「安格斯」

  安格斯的视野中映出捧着『书』的赛拉,泪水从她红褐色的眼中滑落。

  「你不可以死。」

  安格斯试图撑起身子,身体却使不出力量。用来驱动身体的燃料,似乎已经全部烧尽了。先前那剧烈的疼痛,此刻也感觉不到了。视野正逐渐转暗。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他开口问赛拉。

  告诉我,赛拉。

  那时候妳为什么

  为什么要吻我呢?

  12

  两天后的晚上带我同行的欧鲁库斯族小队,抵达了圣地卡内雷克莱碧斯。

  那是一片被森林围绕的平原,许多篝火照亮了四周。被称做梯皮的移动用居所四处林立,许多人都聚集到了此地。这里除了有和莱庇斯族一样有红褐色皮肤的人,也有肤色更黑的部族。所有人身上都穿着五颜六色的服装,并用老鹰羽毛装饰自己。不停敲响的鼓声彷彿在庆祝彼此的再会,人们在一起唱歌、跳舞。

  我四处寻找莱庇斯族人的身影。尽管我十分焦急,但却只能看到相同的黑发与红褐色皮肤,怎样都找不着我认识的面孔。

  「冷静点。」尾环用带有威严的低沉嗓音说道。「你很显眼,与其你去找他们,让他们看见你会比较快。」

  话才说完,尾环便将我拉到他的马上,接着将另一只手上的火把高举过头。

  「在这里的是莱庇斯族的阿撒兹勒。莱庇斯族的同胞啊,认识此人的就上前来。」

  那绝对不算大的音量,却清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周围开始鼓譟,无数深色的眼睛集中到我身上。我就这么抱着马的脖子四处张望。

  「阿撒兹勒!」

  有人从远处呼唤着我的名字。

  「阿撒兹勒!阿撒兹勒!」

  一名男子推开人群,朝这里跑来但就在下一刻,他脚似乎绊到了什么,重重地摔了一跤。我从马上下来,跑到他身边,将他扶了起来,怀念之情涨满了我的心,一股温热的感觉涌上我的眼眶。

  「你又摔跤啦?钩爪。」

  「唔唔唔」

  钩爪紧抓着我,用双手来回摸着我的脸,将鼻子凑过来嗅着气味。我发现他的双眼缠了一圈白布。

  「钩爪你的眼睛」

  「就算看不见,我也知道是你。」

  他紧紧抱着我,放声哭了起来。

  「是阿撒兹勒阿撒兹勒还活着!」

  我闭上眼睛,良久说不出话来。命运虽然从他身上夺去了光明,但却没有夺走那温暖的心,那尊贵的灵魂让我的内心发热。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将手搭上我的肩。

  是游隼。她目不转睛地注视我一阵子,微皱起眉头。

  「你脸色看来很差呢,阿撒兹勒。」只见她用强壮的手臂,连同正抱着我的钩爪一起将我紧紧抱住。

  「你这个傻瓜,反正你一定又是没有好好吃饭了吧。」

  擂石也跟在她的身后。他那对与如巨岩般的壮硕身躯极不相称的圆亮双眼,此刻眼泪正像瀑布般从其中流出。

  而站在一旁的黑鹰对我微微颔首之后,便将视线移到了我的身后。站在我后方的是刚从马上下来的尾环。他们面对面,彼此朝对方翻开自己的手掌。那表示手上没有武器的动作,是他们正式的问候方式。

  「欧鲁库斯的尾环,感谢您带回了我的兄弟,吾等莱庇斯族将永远铭记这份恩情。」

  「无须多谢,莱庇斯族的黑鹰。」

  尾环露出白牙,咧嘴露出笑容。

  「你在十年前与鲁夫斯族一战中,救了我全族的性命,此次不过是回报那份大恩而已。」

  黑鹰微微点头,然后重新望着我。

  「你终于回来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其中带着无限情感。

  我松开与钩爪及游隼的拥抱,缓缓站了起来。

  「我有件事必须让你知道。」

  「白人的岛似乎掉下来了。」

  在我还没开口的时候,他便先说道。

  「梦想她梦到了预知梦,白人为了获取唱歌人偶,而来猎捕大地之人,战争将再次到来她是这么告诉我们的。」

  「没错。」我收起下巴说道。「我要教你们与天使战斗的方法、防御精神攻击的方法,与制造更强武器的方法。」

  黑鹰点了头。

  「你拥有我们所不知道的智慧,我感谢伟大的意志派遣你到来。」

  「那要先从哪边开始?铁的精制法吗?火药的制作法?还是先从防御精神攻击的方法开始?」

  「慢着,先别急。」

  他举起手制止我。

  「现在的『大地之钥』已经担任了六次歌姬。已经有相当年纪了。为了迎接战事,必须要有新的歌姬。明天有选出新一任『大地之钥』的祭典。要为战争作准备,也得先等祭典结束再说。」

  歌姬后悔。

  内心涌现的思念瞬间满溢。她也来到这里了,我想见她,想立刻跑向她所在的地方去见她。

  「各部族的歌姬都为了明天的祭典进行净身,她们今天晚上会在米多雷湖过夜。」

  听黑鹰这些话的话,让我握着手杖的双手加重了力道。我无法见她。而且明天就会决定新的『大地之钥』。如果后悔被选为『大地之钥』,那她就得留在圣地。而我就再也无法和她一起生活了。

  「而且,你也需要休息。我们的梯皮在西方的外围,你今晚就让身体好好歇息吧。」

  这么说完之后,黑鹰将手搭在我的肩上。「穿过西方的森林过去。」他低声在我耳边说道。「你的模样很显眼。当心别被人看到。」

  我不发一语地点了头。

  我向尾环等人道了谢,然后用游隼借给我的防砂布掩饰身形,在大地之人之间穿梭。穿过广场,我进入林中。树木上缠绕着叶子形状像是枪尖的藤蔓,在藤叶间生有青白色的花蕾。那似乎是野生种的时钟花。

  我在其中奔跑着,将『理性』之杖捧在胸前,在杂草中奔跑。树林内没有灯光。月光也被遮蔽,附近是一片黑暗。

  离开大地的远去之人啊

  我不会为此别离悲叹

  你踏上的是往其他世界的旅程

  这段别离仅是一时

  我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歌声。

  那是彷彿拨弄细弦般、带着哀愁的美丽歌声。

  你的灵魂将回归伟大意志

  并在不久后于大地重生

  在其他世界、其他地点

  我们将再次重逢

  眼前的景色瞬间豁然开朗。卡莉塔丝高挂在眼前。反射着月光的平静湖面,正散发耀眼的银光。

  后悔就站在那银光当中。

  我立刻跑到她身前。微带波浪的秀发、映入月光的双眸。她彷彿只要站在眼前,就能让人看到灵魂的光辉。

  后悔就在我伸手可及的距离,我能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这是令我朝思暮想的重逢。可是我却无法动弹,她的身影实在太过神圣,别说触摸,我就连将手伸出都办不到。

  抬头望着那样的我,后悔露出微笑。

  「你回来了,阿撒兹勒。」

  「后悔我」

  我的声音消失了,就是无法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只是一句话,只是一句「我喜欢妳」。

  我不断忍受那段屈辱的日子,就算背负罪孽仍选择活下去,就是为了传达这份心意。可是那一句话,我却怎样都说不出口。在圣地的她是不折不扣的女神。此刻她对我这样的堕天使来说,已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我明白。」

  后悔这句话,让我猛然抬起头。

  「在这里的东西」她指了我的胸,接着用同样的手指轻点自己的胸。「和在这里的东西,是一样的。」

  她和我并肩站在一块儿,望着夜晚的湖泊。

  「所以你什么都不用说。」

  我们的肩膀互相接触,她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暂时让我就这样子。」

  后悔的手十分柔嫩、温暖并带着微微颤抖。

  她也在害怕。害怕自己成为『大地之钥』。害怕自己必须背负的重责。尽管恐惧让她想要逃离一切,但她还是选择留在这里。

  为了拯救同胞。

  为了拯救世界。

  最重要的是为了拯救我。

  〈第三集待续〉<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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