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7

  7

  感觉着右手食指上残留着的小小痛楚,诗浓皱起了眉头。

  本打算用拇指把痛楚擦去的,但那种麻痒的感觉却缠绕着指骨,难以消去。

  要说原因的话,她知道。

  是桐人。是那个无礼、傲慢且脸皮极厚的新人,用尽浑身的气力握紧了她的右手。

  常识上来说这是不可能的,脑袋里的一部分也能想清楚这点。诗浓现在正用着AmuSphere在假想世界里完全潜行,即使再怎么被紧握着手,现实里**的血脉神经都绝对不会受到影响。因为在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感觉,都只是机器用电子脉冲发送虚拟信号到脑部造成的。

  但现在

  诗浓的右手,却能切实地感觉到被黑发的光剑士所紧握时残留下来的压力跟暖意。虽然在那之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

  不再理会那感觉,诗浓把右手放回到被支架固定着的对物狙击步枪,在调整过弹簧的扳机上,轻轻扣上自己的食指。伴随着自己走过无数战场的爱枪HecateII,其把手已经熟悉得有如身体的一部分了。但即使在这契合的感觉中,那小小的痛楚还是没有消失。

  现在的诗浓,正藏身于高崖边的一丛小小的灌木中,等待着狙击的时机。

  场景是旷野的十字路。地形的特征是交错在干燥的高原中央的,两条笔直的道路。对手的名字是史丁格。BoB预选F区第五战,也就是准决赛第一场,从开始起到现在已经过了约12分钟。

  虽然名字起成那样,但他当然不可能真的装备着携带式地对空导弹毒刺。记得他的主武器应该是FNSCAR卡宾枪,光是这就已经是足够威胁性的武器了。他还在其上装备了高性能的ACOG瞄准镜,让集弹率得到了大幅度的补正。要是让他接近到能目视对方的距离的话,身为狙击手的诗浓一定无法抗衡的吧。

  幸运的是,在这个场景里,要在被道路分开的四个格子之间移动,就必须经过中央的十字路口。二个玩家的出现位置,最短也隔开了500米,所以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格子里。

  也就是说,史丁格想要把诗浓纳入自己的射程范围内的话,就算明知会被狙击也得经过中央的十字路口;反过来诗浓则是必须在史丁格试图突破十字路口时想尽办法让狙击成功。

  这么一来,史丁格那边会用的战术也能大致推测出来了。尽量推迟强行突破的时间,消耗诗浓的集中力。虽然能推测出来,但也无法否定他逆向思考地早早现身的可能性,结果诗浓也只好一直紧绷着神经,像这样一直看着瞄准镜了。

  现在,编号从A到O的15场预选淘汰赛里,已经有一半以上结束了决胜战,还在进行的比赛估计只有10场左右吧。在待机室、一楼大厅还有街上的酒馆里,可以看到所有的比赛直播,所以专注于诗浓对史丁格的观众,应该会感到无聊透顶吧。毕竟从比赛开始到现在,双方连一发的子弹都没发射过。

  而另一边,同时进行着的F区准决赛第二场,估计会是跟这边的情况完全相反的华丽展开吧。

  毕竟那场比赛,是驾驭着两把辅助机枪的近距离战专家,跟挥舞着超近距离的接近战武器的光剑士之间展开的决斗。

  现在的她必须集中精神。虽然脑里是这么想着的,诗浓的思考,却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那个浑身谜团的黑发少女,不,少年身上。

  第一战用了十分钟左右就结果了对方,回到待机室的诗浓,先是接受了史贝盖尔新川恭二的祝福。简单地道了声谢,然后回到之前的坐席附近时,诗浓被坐在那的桐人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比自己还早回到这里。哦,还挺能干的嘛才刚想对他这么说一句而走近坐席时,诗浓又在另一种意义上被吓到了。

  直到开始比赛之前,都是一副轻浮相的桐人,正抱膝缩在长凳上,而且低下的头跟柔弱的肩膀都在不停地颤抖着。

  明明是他赢了啊,跟用枪械的人战斗,让他如此的害怕吗?

  这么想着的诗浓,在无意识之下伸出了右手,伸向夜色特工用夹克包裹着的肩膀。

  忽然,桐人像被吓了一跳似的全身缩了起来,用只能以战战兢兢来形容的动作抬头看了一眼。

  不知底细的人绝对会认为是女性的、同时兼备可爱跟伶俐的虚拟体的那张脸上浮现出了彷如窥见地狱深渊的神色。

  干嘛摆出这种脸色啊。

  诗浓不自觉地低声说了句,而听到这话的桐人极快地眨了几次眼,努力在嘴边扯出了一个微笑的动作。

  没事啦。见桐人用这么虚弱的声音回话,诗浓便问他第一战是不是打得很辛苦。但是,少年把表情藏在长长的黑发下边,只是颤抖着吞吐周围的空气,再也没回过任何一句话。

  已经尽人事了,没必要再关心这个人了吧。

  这个桐人,应该是知道诗浓对他的性别产生了误解的吧。但他故意没解除这个误会,让诗浓帮他指路、购物,最后还带他到了同一个更衣室。

  当然,一直误会着他是女孩子,也没确认名片的诗浓也有不对的地方。所以,诗浓的怒火有一半以上都是发向她自己本人的。

  自从现实世界里被同学们尽情利用了一回,她便从心底决定了,再也不依靠他人、再也不交朋友了。这种决心,在碰到GGO里很少看见的女孩子玩家拜托她指路的时候,却完全被忘到脑后了。

  很高兴啊。在市场买这些那些的时候、在坐上三轮摩托后席的时候,诗浓在GGO里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自己也有自觉。没错实际上诗浓她,并不是因为桐人是男的而生气。而是因为在跟他一起的时候,自己放下了心防而生气。

  所以,在知道桐人通过了第一战时,诗浓真的感到很高兴。

  在决战中跟他碰头,然后用Hecate的子弹轰碎他那可爱的相貌,就能变得比碰到他之前更强了。但在她抱着这种想法回来时,桐人却换了一个人似的露出一张畏缩的脸。

  诗浓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带着怒火的声音说话了。

  不过是第一战就吓成这个样子,还想打到决战?给我振作点啊我啊,还想从你那讨回你欠我的账呢。

  然后握着右拳,再打了桐人的肩膀一次。

  那个拳头,忽然被白皙的双手包住了。然后被顺势拉到他那疲劳的胸前,紧紧地抱着。

  喂、喂你在干什么啊!

  诗浓反射性地叫了出来、然后想拉回自己的手,但桐人却用着从那纤弱的身体难以想象的STR值抱着她的双手。

  他的双手有如冰那么冷,吐在诗浓手上的呼吸也是全无温度。

  在这个时候,诗浓的视野里,已经出现了闪亮的性骚扰行为举报按钮。只要用左手去点一下,或是说一声举报的话,桐人的虚拟体就会被传送到古罗肯的监狱区域,短时间内都不会出现在自己眼前了吧。

  但是,诗浓既没有动,也没说什么话。

  看着紧握自己的手、全身都在颤抖着的这个纤弱的虚拟体,诗浓感到了强烈的既视感。露出这幅样子的女孩子,她曾经在哪里看到过。才刚这么想着,马上就发现到那并不是别的谁,而是她自己。

  不是狙击手诗浓,而是在现实世界的朝田诗乃。害怕着那段血跟硝烟,缩在床角,低哭着说着救救我、救救我那样的诗乃。

  在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诗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右手的气力。

  怎么了?

  双手合握着诗浓的手的,黑发虚拟体不,隐藏在其中的、名字跟相貌都不知道的那个玩家,应该是跟诗乃一样,被相似的黑暗所囚禁着吧。

  发生过什么事呢,诗浓想向他问出这么一句。

  但在那之前,桐人的身体就被淡淡的光辉笼罩,然后消失了。他的下个对手已经定下来了,所以他被传送到第二战的场地那了。

  从他那样子看来,应该不可能认真应战了吧。诗浓作出了这样的判断,然后小小地叹了一口气。

  输掉的人,不会再出现在地下的待机室而是出现在地上的总督府大厅。所以,桐人要是输了的话,今天或者,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当然,那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他们之间连朋友都不是,只是刚好同路一起来到总督府的关系而已。过了今天的话,连相貌跟名字都会忘掉的吧。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桐人却超出了诗浓的想象,在第二战、第三战乃至第四战都只凭光剑跟一直赢下来了。

  在等自己的下场比赛时,诗浓曾经有过那么一次,观看桐人比赛直播的机会。他的作战风格,连背水一战都难以形容,是极端的舍身特攻战术。面对使用突击枪的速射AGI型对手,他用那把小诗浓建议下买来的FNFive-seveN边对射边正面突破,无视射向虚拟体身周的子弹,只用光剑挡下致命的弹道。用着这种反常的战术,他在转眼间就去到对方身前,把敌人连步枪一起一刀两断。

  用这种方式战斗的人,在第一回、第二回的BoB里都没出现过。待机室里的人都为此惊叹不已,而诗浓也惊讶得只是睁大眼睛看着画面。

  带着这样的气势,桐人杀入F区决赛的可能性极高。相对的,诗浓又要怎么面对那种乱七八糟的对手呢?

  从看到桐人的比赛直播以来,诗浓即使在自己的准决赛开始之后,也一直分出脑中的一部分来考虑这件事。

  一起购物的时候,他露出的那种好奇心旺盛的天然笑脸。在他身为男性的事实曝光之后表现出的,让人恨不得煎皮拆骨的厚脸皮态度。第一战之后,抱着诗浓的手颤抖着的柔弱身躯。还有用苍色光芒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把对方斩落的,有如鬼神的身影。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桐人呢?

  而自己,又是为什么一直在想着这些呢

  醒悟到自己在毫没来由地烦躁着,一直瞄在高倍率瞄准镜的诗浓轻轻咬了下嘴唇。就在这时

  注视着一公里外的十字路口的视野,捕捉到了从左侧山影处飞驰出来的巨大影子。

  诗浓反射性地微调了下Hecate的瞄准。风向是从左边吹来的时速2.5公里。湿度5%。从闪着细光的瞄准线中心往上偏一点点,在着弹预测圆刚开始收缩的时候就毫不踌躇地扣下扳机。

  轰的一声

  瞄准镜的视野里,50口径的子弹带着一片模糊的空气飞出枪管、穿越空中。逆时针旋转着的弹头画出一条螺旋轨道,命中了影子的上半部分。

  哦?

  低叫一声,诗浓拉了一下Hecate的枪栓拉柄。空弹壳弹了出来,下一发子弹被收入药室。

  被啪的一下钝响击碎的那个黑影,并不是对手史丁格,而是一块直径1米左右的普通的石块。

  下一瞬间,从石块飞出的那个地方,更大的一个轮廓卷着土尘转了出来,并对这边展开了突击。

  那是四轮的装甲车,HMMWV。这种车辆系道具并不是玩家所持有的,而是配置在地图上特定一个点,动作快的人坐上去就能驾驶了。应该是全新的车身上,正面却有一个小小的凹痕诗浓马上推测出刚才的经过:最早飞出来的石块,是那辆车特意撞出来的。

  驾驶席上的史丁格,当然知道诗浓的主武器HecateII是无法连射的栓式枪机步枪。而且,也知道自己必须通过的十字路口被诗浓瞄准着。

  所以,他定下了先用HMMWV把石块撞出十字路口让诗浓狙击,然后在诗浓的第二发击出之前通过十字路口的作战。

  思路很正确。事实上,诗浓拉下拉柄的时候,车子已经驶到十字路口中央了。就算想再发射的话也只能打出一发。而且没时间让她慎重地去瞄准。

  但史丁格的计划在夺去诗浓作为狙击手最大的武器没有预测线的第一发的同时,也给了诗浓一个很贵重的情报。诗浓的脑海里,还鲜明地残留着第一发子弹所划过的曲线。只要不慌张地调整,第二发也会在同一轨道上飞过。只要利用这个的话,精度远远高出第一发的狙击就能实现了。

  诗浓对枪身作出微调,然后冷静地扣下扳机。炮火的声音再次响起。

  击出的子弹,像是被吞没似的命中了HMMWV侧面的小窗,毫不停留地贯穿了厚厚的防弹玻璃。

  下一瞬间,车辆划出一个大大的弧线,再登上路边的岩块,然后整个车身都横了过来。紧接着车子正面撞上旁边的山壁,车头引擎更是爆出了红黑的火焰。

  如果下车奔跑的话,说不定还能靠预测线避开狙击的吧。

  边这么说着,诗浓装上了第三发子弹。右眼保持在瞄准镜上,十字虚线的交叉点直直瞄着火焰中的HMMWV。等了好几秒史丁格都没有出现,应该是在驾驶席上当场死亡了吧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她依然保持着射击姿势。

  直到黄昏色的空中显示出CONGRATULATION的字样,诗浓才离开遮蔽点的灌木丛,站了起来。

  比赛时间,19分15秒。准决赛,过关。

  这样一来,就跟计划一样拿到了明天BoB总会战的入场券。但是诗浓别说胜利姿势了,连微笑都没展露出来。她的意识已经移向了即将开始的F区预选决赛了。

  那个谜之来访者桐人,毫无疑问会用比诗浓更短的时间通过准决赛。他的对手是双手装备着**G的近距离战风格。再怎么展开弹幕也好,只要让那个光剑士接近到身边的话,在把对方的HP槽降到0之前就会被那把热能剑一刀两断。毕竟桐人他的反应速度可以做到预测弹道预测线这种惊人的特技。要在正面战斗中压制他,那真的非要拿出M134迷你枪这种武器不可了。

  所以,诗浓保持着抱住Hecate的样子,一动不动地等待着被传送到下一个战场的瞬间。

  几秒之后,她并不是回到待机室,而是直接飞到决赛的准备空间。六角形屏幕上浮现的窗口所标出的对手名字,果然像她想的一样是Kirito。

  在又经历了一次传送之后,打开眼睛,看到的是一条直线伸展出去的高架桥,以及在桥尽头的像血那么鲜红的落日。

  大陆间高架桥场景。虽然跟之前的战场一样是边长1公里的正方形,但因为无法从中间那贯通东西的百米宽的公路上跳下去,实际上的战场只有细长单纯的一条路。

  但是路上停满了无数的私家车跟客车,甚至还有掉下来的直升机残骸,而且到处都是崩裂着高低起伏的路面,所以从路的一边无法看到另一边的情况。

  诗浓快速地向后看了一眼,确认自己身处地图几乎最东的角落。也就是说对手的桐人,是在向西伸延的高架桥上,至少500米外的地方出现吧。

  再确认了一下四周的情况,诗浓马上跑了起来。她的目的地是,右前方的大型观光大厦。从半开着的后门进入大厦内部,然后从楼梯登上二楼。在大厦前方的落地窗前设置好枪口,然后采取伏射姿势,再把瞄准镜前后的折叠式掩护竖了起来。

  太阳就在正前方。所以,就算是想在屋外的某个地方架枪偷袭,也可能会因瞄准镜反射阳光而被对方发现。没有比暴露了的狙击手更容易对付的存在了。

  但在这大厦里边的话,装饰用的镜能很好地藏起瞄准镜的反射光。而且这里有高度上的优势,能看穿路上的大部分掩体。

  桐人那家伙,应该会在遮蔽物的影子之间高速移动逼近过来吧。对付这个敌人的话,有弹道预测线的狙击恐怕无法命中。机会只有在他还没确定这边位置之前的,唯一的一发。

  能中的。一定能。

  把这样的信念刻入心中,诗浓把右眼放到瞄准镜前。

  为什么如此地想赢呢,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诚然,诗浓是被桐人隐瞒着性别骗去帮他指路、买装备了。而且更在更衣室里被他看到了换衣服的样子。

  但是,真要说的话,也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事。她的道具金钱也没损失,被看见的也只是虚拟体的内衣。从古罗肯街上的邂逅,到在待机室前边的分别也只有几十分钟,要忘掉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现在的诗浓,就像是把至今为止在GGO经历过的战斗全部抛在脑后似的,只是一心一意地渴望着打赢桐人。对就连那个可怕的迷你枪士,贝希摩斯也忘掉了。对手只是今天才来到这个世界的,而且连**也算不上,只是一个走邪道的光剑士。对这种人,为什么她会如此地

  不。

  不对,或者那理由,早就在心中了。

  那是因为,我从心底里,无法把那家伙当做敌人看待。在冰冷的长凳上,被他那不停颤抖着的冰冷的双手握着的时候,我的心中产生了一种不知名的感情。

  同情?不对。

  怜悯?不对。

  同病相怜?不,绝对不是。

  没有能跟我同病相怜的人。让我无比痛苦的黑暗。能跟我一起背负这黑暗的人,根本不可能存在。我曾经qi待着有这样的人,但结果只是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被背叛而已嘛。

  能让自己得救的方法,只有让自己坚强起来。正因为明白到这一点,才有现在的我。

  我根本不想知道桐人有着怎样的过去,也没必要去知道。只要用无情的一击把那个让迷惑着我的虚拟体轰飞,他就会埋没在之前我所打倒的无数的目标之中。然后被我忘却。

  我要做的事,只有这一件。

  慎重而又慎重地定下了决心,诗浓盯着瞄准镜中的视野,手指紧扣在扳机上。

  所以

  在深红的夕阳背景下,那个影子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诗浓在一瞬间忘了身为狙击手所应有的抑制,发出了一声惊叫。

  什

  被微风吹拂着的长长的黑发。被夜间迷彩的特工服包裹的纤弱身体。挂在腰带上的光剑柄。毫无疑问,那是桐人。

  但是他并不是跑着过来的。而且更没有一丝想藏起身形的样子。在公路的正中央,稍高于周围的中间分离带上,慢慢地、慢慢地走着。跟之前的比赛完全相反的,毫无防备的姿态。

  是就算没弹道预测线,像我这种程度的狙击也可以轻松避过的意思吗?

  在般的思考在脑中爆发的同时,诗浓把瞄准镜的十字跟桐人的头部重合。然后就是扣下扳机之前的瞬间,她醒悟到一秒前的推测是错的。

  桐人他,并没看着前方。他只是深深地低下了头,像是虚脱一样放松全身气力,机械性地交互拖着双脚前进而已。那是跟之前比赛里背水一战的气势正好相反的,有气无力的脚步。

  那种情况下,要避开诗浓的狙击是绝对不可能的。HecateII发出的子弹远远超出了音速,听到枪声时已经太迟了。而且从下边看上来的话,当然也看不见发射子弹时的膛口焰。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桐人打一开始就没想着要避开第一发子弹。他打算故意受到攻击,然后输掉结束掉这场比赛。只要达成得到总会战出场权这个目的,之后就跟诗浓的比赛什么的,他根本没所谓。就是这么一回事。

  开、什么

  诗浓的口中,吐出低低的怒吼。

  把手指搭上扳机,并注入气力。绿色的着弹预测圆出现,然后以桐人低垂着的头为中心急速扩大又缩小。那激烈的动作,揭示着诗浓那混乱的心跳,但他们之间只有吹着微风的400米。开枪的话绝对会中。

  在食指下边,扳机发出了咔的一声。但之后手指却松了下来。再一次灌注气力,让扳机发出了咔的一声。然后手指又松了下来。

  开什么玩笑啊!!

  她的叫声,像是孩子的哭声一样,连声线都扭曲了。

  同时诗浓扣下了扳机。50口径步枪的咆吼在观光大厦里不断回响,大量的前窗玻璃在变得花白的同时碎裂。

  飞射而出的子弹,贯穿夕阳那深红的光晕直直前进通过了离桐人右颊差50厘米以上的空间,打中了后方极远处的客车腹部。火柱带着黑烟喷射出来。

  被擦着头飞过的12.7毫米弹头所带来的压力一推,桐人的身体晃了一下。与此同时他停下脚步,抬起了头。

  像是少女般工整的容貌上浮现的是,为什么没打中,带着这种疑问的神色。凝视着在瞄准镜正中间的那张脸,诗浓拉了一下枪栓拉柄,一刻也不停留地再次发射。

  这一次,子弹越过桐人头部的上方飞往场地的另一边。

  再上弹。扣下扳机。第三发子弹在黑衣的脚下,稍为左一点的柏油路面上留下了巨大的弹痕。再上弹。发射。再上弹。发射。再上弹。发射。

  六个弹壳在诗浓的身周转动着,过了一阵就消失了。

  毫发无伤地站在那的桐人,通过瞄准镜,只是把带着疑问的视线投向这边。

  诗浓啪地站了起来,双手抱着Hecate,开始走在大厦的通路上。随着残留下的玻璃逐渐崩落到街上,她的脚步也慢慢加紧。

  数十秒后,站到跟桐人相距5米左右的身前,她才停下了脚步。

  正面凝视着还是不打算作战的黑衣光剑士,她翻动着嘴唇。

  为什么啊。

  这个问题的意思,还有隐藏在其中的责难,似乎传达到了桐人耳边。黑色的瞳孔晃了几下,然后再次低下了头。

  终于,他用像是NPC般不带感情的声音低声回答了。

  我的目的,只是在明天的总会战出场。已经没必要再战斗了。

  跟预想一样的回答。但是,正是因为这样才无法饶恕的想法在胸中膨胀,让诗浓再次吐出了话语。

  那你在比赛开始后马上用那把枪自杀不就行了!连子弹的钱都不想用?还是想给我添一个击落数,以为这样子就能让我满足吗!?

  诗浓向低着头的桐人,再走前一步

  不过是VRGAME里的一场普通胜负,要这么想也是你的自由!但是别把那种价值观强加到我身上啊!!

  用颤抖着的声音叫着的同时,诗浓也自觉到她口中说着的是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的道理。

  把个人的价值观强加到对方身上,这种事正是诗浓现在在做的。要是觉得桐人无法原谅的话,那她应该在第一发子弹就决出胜负,然后忘掉他就行了。但她没有这么做,反而击空6发子弹去威吓对方,现在更是面对面地向对方宣泄自己的想法。应该说,做事毫无条理的是诗浓这边吧。

  但是。

  就算心中这么想着,诗浓还是收不住心中的冲动。抱着Hecate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脸也紧皱着,还有泪珠不断地从眼角滚落着这一切她都收不住。

  背对着远方即将沉下的太阳,把半个身子藏入影子里的桐人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嘴唇也紧紧地抿了起来。

  终于,纤弱的虚拟体放松了身体,用虚弱的,但却渗杂着一丝感**彩的声音说:我我在很久以前,也被人这么说过呢

  偷偷抬头看了还是一言不发的诗浓一眼,桐人再度低下了头。

  真的很抱歉。是我错了。虽然只是游戏,虽然只是一场胜负,正因如此才要全力以赴不然的话,就没资格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了。明明以为在很久以前就知晓了这一点的啊,我

  然后这位来自异国的黑色剑士抬起了头,用漆黑的瞳孔直直地看向诗浓。

  诗浓,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吗?接下来的时间,我想跟你决一胜负。

  什么接下来,就算你这么说

  BoB的预选赛跟决赛,都是以不清楚敌人位置的状态开始的遭遇战。既然已经像这样不开战的前提下碰面了,当然不可能回到开始时的状态。

  但是听见这句话的桐人却笑了一下,然后把左腰上FNFive-seveN从枪套上摘了下来。他对反射性摆出架式的诗浓做了个手势,然后拉了一下弹匣。然后他敏捷地抓住了弹射到空中的子弹,再把枪放回到枪套里。

  灵巧地把细长的5.7毫米子弹翻到左手指尖,桐人问道:

  你那把枪,还留着子弹吧?

  嗯,只有一发。

  那么,就用决斗的风格决胜负吧。我想想看离开10米的距离,然后我用剑去挡你的步枪。我会把这子弹扔出去,当它掉到地上时就开始。这样如何?

  惊讶,不,应该说目瞪口呆,那就是现在诗浓的感想。她连上一刻涌上心头的怒意渐渐消淡都没发现,开口说道:

  我说啊你以为这种情况可以决出胜负吗?只是相隔10米的话,我的Hecate绝对会中的。有我的技能熟练度跟身体能力补正,再加上她的数据,从系统上来说没可能打不中的。你连挥光剑的机会都没有。结果也跟你自杀没区别。

  不试试看你又怎么知道呢?

  摆出一副骄傲的样子扔出这么一句话之后桐人的红唇轻轻地笑了一下。

  在看见这表情的瞬间,诗浓的背上流过一道电光。

  他是认真的。这个光剑士,真的想跟诗浓来一场西部式的决斗,然后取得胜利。

  确实,HecateII的弹仓里只剩下一发子弹。所以只要想办法避开这发子弹就有可能赢了,抱着这种想法也不足为奇太天真了。对于必杀必中的子弹来说,想办法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做到吧。跟商城里避子弹游戏那个**用着的古董比起来,无论是弹速、精度还是威力,都不是一个水平的。

  但是如果桐人真是有什么办法的话

  那还真想看看啊。无论如何。

  下一瞬间,诗浓点了点头,说:

  好吧。就用这个办法来决胜负。

  然后转过身去,在中央分离带上走了十来步,再转回去直面太阳。

  两个人的距离,刚好是十米。她举起抱在手中的Hecate,把枪托靠在右肩上,两脚站开摆出了一个标准的射击姿势。

  现实世界的话,即使是再强壮的大汉,都不可能采用立射姿势打出对物狙击步枪的子弹,但GGO里只要有足够的身体能力值,那就不再是不可能的事了。当然人也无法抗衡那巨大的反动力,打出一枪后就会向后倒下了吧,但子弹也只剩一发了,所以没所谓。

  拉动拉柄,把弹仓里残留的最后一发子弹送入药室。

  把机匣贴在脸旁,透过瞄准镜望出去,即使是最小倍率也只能刚好把桐人的身影放入去。

  那有如少女的美貌上,已经没有了数分钟前表现出来的无力感。而让这黑曜石般的相貌闪闪发光的,则是在嘴角浮现的那无畏的笑容。

  桐人用左手指尖夹着从FNFive-seveNba出来的子弹,然后左手直直地伸在身前,另一只手则是从右腰拔出了光剑。用拇指按下开关,发出青白色光辉的能量刀刃随着振动音伸长开去。

  现在在外边看着F区决胜赛的观众们,应该都搔头想着这两个人在搞什么花样吧。但是他们不可能想到的。一弹对一刃。虽然是场常识上不可能成立的决斗,当局者的诗浓却感受到了颈脖上那麻痒的紧张感。

  果然,那家伙有着什么办法呢。

  带着这样的预感,诗浓微微地调整了一下Hecate的准心。

  而在十字的另一边,桐人开口了。

  那么,开始了。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弹了一下左手手指。子弹旋转着高高飞起,在夕阳底下发出了红宝石般的闪闪光辉,飞到了空中的一个顶点。

  桐人低了低腰身。摆出的是一个左侧在前的架式。右手的光剑斜斜地垂在身旁。那是一个从下摆到指尖都看不出什么紧绷相的,不紧不慢的站相。但是即使是这样的站姿,一股让人感到心脏被步枪枪口指着的威压感,还是从那个纤弱的身影上散发到四周。

  诗浓又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神经急剧地变得敏感起来。飞舞在空中的5.7毫米子弹的动作时那么的迟钝。所有的声音都消退,只有自己的身体跟HecateII存在于自己的意识中。不,连这两者之间的隔阂也已经消去。射手跟枪已经完全合二为一,成为了只为命中目标而存在的精密装置。

  视野里,无论是白色瞄准线,还是绿色预测圆,都全部消失了。

  在静静地伫立着的黑衣剑士身前,慢慢地、慢慢地落下的,信号的子弹。虽然在穿过瞄准镜的视野后消失在下方了,但诗浓还是能感觉到它的存在。翻滚着、翻滚着接近路面了尖锐的弹头碰到了沥青判定到两个物体接触的游戏系统,把发出音效的命令传达到AmuSphere信号端放出的电子脉冲,让诗浓的听觉里

  叮。

  在小小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右手的食指紧紧地扣下了扳机。

  下一秒钟所发生的几个现象,被诗浓那加速过的意识里鲜明地感觉到了。

  从Hecate的大型膛口制退器喷出了橙色的火花。

  而在另一边,青白的雷光斜斜地把昏暗切开。

  像是流星一样闪过的两道白光,分在左右向远方飞去。

  在对物狙击步枪的巨大反动力作用下,向后倒下的同时,诗浓终于明白了自己看见的情景意味着什么。

  他斩开了。

  信号的子弹掉到地面的瞬间,桐人把右手的光剑斜斜斩上,把想要命中自己的致命的50口径子弹切断在空中。诗浓看见的两颗流星,就是被高密度能源的刀身切断,掠过桐人的身体两侧飞向后方的子弹碎片。

  但是那不可能啊!

  弹道的可能性多如牛毛,如果他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乱挥剑刃挡下的话,那还可以理解。但是诗浓并不是理所当然地去瞄准虚拟体的中心线,她瞄准的是桐人的左脚。

  像Hecate这样的大口径枪,有着名为冲击伤害的追加效果。在这个超近距离的情况下被攻击了的话,即使命中的只是手腕或是脚,冲击带来的范围攻击力也会把HP一口气削到0的。

  今天才注册进入GGO,而且完全没有关于枪的知识的桐人,怎么想都不会有这方面的知识。所以,在子弹可能从任何一个角度飞来的情况下,他当然会以身体为中心展开守护。

  但是桐人只以光剑的一闪,就准确地把瞄准着左大腿的子弹切开了。这不是在赌。而且这个距离、这个弹速的话,预测线的辅助也毫无用处。到底为什么他是怎么做的

  在被惊讶压倒的这一瞬间,诗浓的手还是没停下来。飞向后方的左手松开了Hecate,本能地拔出腰间的MP7。

  但,比那更早的是。

  有如闪电般穿过十米距离的桐人,已经逼近到了肉搏战的距离。在他右手上舞动着的刀刃,把视野染成一片青色。

  会被斩开。

  虽然有了这样的预感,诗浓还是没有闭上眼睛。在她瞪得大大的眼前,看到的是巨大的夕阳为背景,画出扇一样的弧度的光亮黑发

  然后,一切都静止下来。

  右手拿着Hecate、左手拿着MP7的诗浓向后倒下了,但过了很久都没掉到地面上。因为被桐人的左腕抱住了背后。

  然后剑士的右手,则是握着光剑,架在仰躺着的诗浓那无防备的喉咙旁。耳中听到的,只有等离子低低的振动音,还有远远吹过来的风的声音。

  左脚深深踏前伸出身子的桐人,还有仰躺着倒下的诗浓。像是舞蹈里的某个瞬间裁剪出来般的亲密接触着的两人。一时之间,时间失去了意义。

  漆黑的瞳孔,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到现在为止,无论是在现实世界乃至这个假想世界里,都从来不许别人靠近过来的这个距离。但诗浓却没意识到这点,只是看着桐人的眼睛深处低声问着。

  你是怎么预测到我的瞄准的?

  在能源剑的另一端,他也轻轻地开口了。

  就算有瞄准镜的镜片隔着,也能看见你的眼啊。

  眼。也就是说视线。

  从诗浓的视线里读出弹道,黑发的剑士是这么说的。

  能做到这点的人居然会存在于这个世上,至今为止诗浓连想都没想过。像是战栗又有点不像的感觉,从背上一直伸延到头顶。

  好强。桐人的强大,已经超越了VRGAME的层次了。

  但是,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那个时候,在待机室的角落里,他会那样的害怕着的呢。为什么会用那冰冷的双手,紧紧握住诗浓的手呢。

  从诗浓的口中,传出了更小的声音。

  强大到这个程度的你,又是在害怕着什么呢?

  然后她看到桐人的眼神有了一瞬的动摇。在短暂的沉默后,桐人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似的回答了。

  这样的不能叫强大。只是技术而已。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诗浓忘了喉咙旁的光之刀刃,动作很大地摇了摇头。

  骗人。你在骗人。只是技术的话不可能斩开Hecate的子弹。你应该知道的。怎么办才能变得像你这样强大?我我就是为了知道这个

  那就听着吧!

  忽然打断了她,桐人用低低的,但却带着苍炎般的热量的声音开口了。

  如果那把枪的子弹,真的能杀掉现实世界的玩家然后,如果不杀掉对方的话,自己,或者某个人的最重要的人就会被杀死。那种情况下,你还是能扣下扳机吗!?!!

  诗浓连呼吸都忘了,瞪大着双眼。

  他知道的吗,一瞬间,她这么想着。这个谜之来访者,知道那件把诗乃的过去染成漆黑一片的事吗?

  不,不对。那是不可能的。恐怕是这个人以前也

  抱在诗浓背后的手一瞬间紧绷起来,马上又放松了。轻触着诗浓的刘海,桐人无力地摇了摇头,低语着。

  我已经做不到了。所以我必须强大起来。我那个时候斩杀的两个人,不,三个人,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闭上双眼,塞起耳朵,装作已经忘记了一切

  这句话的意思,诗浓一点都不明白。

  但是,只有一件事是她能明白的。桐人的内侧,果然埋藏着跟诗浓一样的黑暗恐怖。然后在待机室等待下场比赛的时候,恐怕是发生了什么。让本应深埋在心中的黑暗再次溢出的,什么。

  诗浓左手拿着的MP7滑落下来,掉到地上。

  而空下来的手,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一般,绕过光剑伸向桐人那白皙的脸颊。

  在手指快要碰到,的前一个瞬间

  出乎意料地,桐人的脸上恢复了之前那轻浮的笑容。虽然眼神深处还残留着痛楚,但剑士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像是要阻止诗浓的手一样开口了。

  好了。现在看来,决斗是我赢了你说对吗?

  咦?啊,那个

  在诗浓还没把心情切换过来,不停地眨着双眼的同时,桐人再把脸逼近一步说话了。

  那么,能请你投降吗?我不怎么想斩女孩子啊。

  听见他那极其无礼的厚脸皮的话,诗浓才终于发现到自己现在处于怎样的状况。也就是说,她是被背后的左手跟喉咙旁的光剑所拘束,不能动的状态下跟人亲密接触着的凄惨至极的样子而且这一切都会实况直播在待机室、总督府大厅跟古罗肯的所有酒馆中,这样的状况。

  在自觉到血液都冲到脸上的同时,诗浓从紧咬着的牙缝中吐出诅咒般的语句。

  谢天谢地能有多一次跟你决斗的机会。明天的总会战,如果见到你的话绝对不会让你活下去的。

  然后她别过头去,大叫了一声Resign!。

  比赛时间,18分52秒。

  第三次BarrettofBullets预选赛F区决赛,结束。

  (待续)<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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