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序章·现在《鼠》
2020年夏西区最下层附近
看吧,已经死了。
俯视着一动不动的老人,少年说道。
年龄差不多是15岁左右吧。脸上还留有一份天真无邪,却对周围站在一起的少年和少女露出厌倦的能面*②一般冷淡的表情。
所以我就说嘛?是我赌赢了。
人数大概有五六个吧。在被满是涂鸦的混凝土包围的阴暗通道里,孩子们的姿态各异。
像是要围住刚死的尸体一样,他们缩小了人墙的圆圈。老人瘦弱的身体还是温热的,残留着跟尸臭不同的味道。
是血的味道。
老人的身体各处都在出血,虽然还不至于是一片血泊,但已经形成了很明显的血滩。
看着这副场景,少女们开始互相交头接耳。
死因是?
大量出血?
是被铁管殴打了吧,脑挫伤之类的?
老死的吧。
不可能的啦。
像是不甘落后似的,少年们也开始出声。
过了多久?
14分左右。
子城一个人赢了。
说15分以内死的,只有子城吗?
明明注视着人的死亡,在他们身上却看不出恐怖和怜悯之类的感情。谁的眼里都没有笑意,只听谈话会以为他们是在享受这种状况。
真是的老年人就是脆弱啊,是吧子城。
少年中的一人懒洋洋地说道,被称作子城的削瘦少年回话道。
并不因为是老人,而是人类本身就比我们想象的更为脆弱。
停顿了一瞬,子城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话。
尤其是这个岛上的人类。
这么说着的子城也长着第一眼看上去给人以不健康印象的苍白皮肤。而且他周围的小孩们也跟他肤色一致。
说难听点,死去的老人看上去反而更健康一些。
孩子们的确围住了尸体,但老人并不是他们杀的。老人是这个岛上的早期居民之一,跟新来的小混混们发生jiu纷后被围殴了。小混混们的攻击毫不留情,对比自己年龄大出好几倍的老人,若无其事地挥起四棱木材和铁管。
在全身被剥了个精光,血不断流出的老人面前少年们什么都没做。没有救他,也没给他致命一击。只是为了老人会不会在这里死掉,如果死的话会在几分钟内气绝身亡打着赌,低声私语。
根本不理解这才是最残忍的。
或者说正是因为理解才故意这么做的。
孩子们头上的老旧荧光灯发出啪啪的声音忽明忽灭。以此为信号,少女中的一人以浑浊的眼神面向子城开口。
那尸体怎么办。放着不管的话会变臭。
子城旁边的少年对少女的话给出回应。
这里是西区吧?自卫团很快就会收拾掉的。
听到这句没有看着对方眼睛说的发言,其他人也没有交流视线,子城开口道。
会吗。自卫团团长葛原现在好像不在岛上。
啊,这样么。
那个人不在的话,西区自卫团只不过是乌合之众。
在他口气十分成熟的发言之后,周围陷入了沉默。
即使空气沉闷,肌肤感觉到的温度还是很冷。
地上的地面和空气正被夏天的阳光照射着吧。不过,他们所在的地下接近最下层的地下空气冷得令人惊讶。是因为凝聚了地下上层过剩的冷气吗,每次有风穿过都在夺去孩子们的体温。
不过,孩子们没有动。无论是人的死亡,周围的空气,还是自己所处的环境,他们都彻底不关心。
荧光灯再次闪烁,与此同时,子城转过头去。没再回头看尸体或同伴,就这么开始向附近的楼梯方向走去。
然后向背后的孩子们讲述着他对现状的结论。
即使不马上收拾,一旦臭掉了,再迟钝的下层人也会有所行动的。在那之前,可能会有其他人擅自把它挪走。所以只要在那之前不让人接近就行了。
尽量减少了抑扬顿挫的无机质声音,在冷冷的空气中小幅震动着。
也是。
也是啊。
少年们和少女们对子城的话没有任何感慨。
他们只是机械地给出回答,一个接一个地跟在子城身后蠕动。
那简直就像是正在赴死的旅鼠们*③一样。
△▲
不断走上台阶,转过好几个楼梯平台后,子城忽然开了口。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淡淡地说出自己的话。
我们的团结很强大。谁也无法分裂我们。
原本是出现在少年漫画里那种热情的台词,但少年的声音中没有抑扬顿挫,脸上也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在这种状态下说出团结这个词,给人以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听众也只是说着虽说不是这么期望的,但没有办法而草草了结。
不知道走上了多少级台阶,孩子们终于来到最上面的楼梯平台。
船很快就要沉了。也许已经沉了。我们是被迫上了船的。
这时,子城的样子第一次发生了变化。少年的语气有些微妙的混乱,少年体内也像是涌起了某种感情。
他说话的对象是身后的同伴们,还是自己呢。
所以我们才逃到了这里。为了生存。为了这一点我们才决定手拉着手,作为一条生命而活。没错吧?
这句话说着说着他的语气就缓缓上扬了。与此配合,少年的眼神也渐渐锐利。
所以我们才给予自己鼠的名字。为了从沉船中逃出,为了求生
不眼中涌起力量的不只是子城。一直以来都只是无机质地听着他的话的孩子们,也开始对子城的声音有了些许反应。
是吗。
是啊。
是呀。
要逃吗?
正在逃呢。
逃去哪?
除了这儿以外哪里都行。
前方有什么啊?
这里没有的东西?
一定有的。
什么?
能变幸福吗?
说是幸福
什么意思?
你感觉到过幸福吗?
只是从知识中学到的吧?没错吧?
我们现在一定不幸福的。
像我们这样没可能会幸福嘛。
那种东西一定在这个岛之外。
丢弃我们的家伙丢了之后就得到了。
什么啊?
幸福。
好愚蠢。
说起来,我们是在岛外出生的吧?
但是,子城都这么说了。
也许可以。
可以的。
要做到。
要做哦。
啊啊。
我要做。
全都不像是孩子会说的话。不过,也绝非成熟。
虽然使用的是日语,却给人以不像人类印象的话不断罗列着。
他们绝对不是缺乏朝气,只是对自己同类以外的人不感兴趣罢了。
听着背后同伴随口乱讲的窃窃私语子城缓缓地握紧金属门上的把手。
我们逃亡的前方一定有幸福。绝对有的。所以才要逃。逃到把我们丢弃在这个垃圾岛的家伙们所住的,那个宽广辽阔的外面的世界
铁锈摩擦着,猛烈的吱吱嘎嘎声在楼梯内回荡。与此同时,红色的光芒映照在孩子们的身上。
时间是傍晚。耀眼的夕阳像要刺入眼中般扑面而来。
为了这一点,我们什么都会咬破。从米袋到人心,一切的一切。
少年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又重复了一次他最后的话。
一切的一切。
少年们沉默着聚在一起,走出门外。
这里是一幢小型高楼的房顶。穿过门的瞬间,海风和夏日闷热的空气包围了孩子们的肌肤。与屋内的温度差一口气袭来,使得少年们的眼睛眨了又眨。
有多少个月没出来了呢。
子城自言自语地说着,将视线穿过房顶上的栏杆,向周围的风景移去。
在他周围扩散开来的是废墟状的高楼之森。
原本应当作为华丽的装饰给城市增加一份繁华的电灯一类,基本上都失去机能坏掉了。
这个有点脏兮兮的灰色森林本能地让人联想到世界末日,却又从楼间渗出了有人群生活的臭味。
破裂的窗户和窗户之间架起的无数绳索与挂在上面的大量衣物。
在盖到一半的建筑物上东拼西凑建起来的预制装配式房屋重叠在一起聚成了山。
城里各处升起数道含有晚饭味道的白烟。
从废墟的窗户中散发出像圣诞树一样的光芒,是白炽灯和卤素灯泡在发光。
还有生产出点亮用的能量,自家制发电机的引擎音。
大量的人在硬被填满的生活区中左来右往。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简直就像环境录像一样。
这种东西吗。
在屋顶上眺望着全部景色,子城紧紧地握住栏杆。
这种东西就是我们被给予的世界?
说到这里,他忽然表露出感情。脸上浮现出笑容,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怎么可能。
没这样的吧。
少年们也笑了。
啊哈哈。
没这样的吧!
少女们也笑了。
听着毫无锐气的笑声合唱自己脸上也再次浮现起虚伪的笑容子城缓缓地抬起脸,那双眼瞳中映照着。
自己所住的岛向南北延伸而去的世界上最巨大的海上大桥。
还有围在肮脏城市周围被夕阳染红,那无边无际的宽广大海
聚集了种种感情,最后却没完成的唯一的岛。
跟建造这个地方的那些人所期望的虽然差得有些远,但是
确实笑了。
孩子们确实在笑。
以不含感情的笑脸,
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这里不是本土也不是岛屿。
在日本又不属于日本。
不是陆地也不是海洋。
架于佐渡和新泻之间的世界第一大桥。
耸立在两者之间的无名岛
《序章》完
译注
①借来的猫:日本谚语。意思是对周围环境不熟悉前显得特别老实。
②能面:来源于日本能乐,是能乐师戴的面具。
③旅鼠:居住在北欧挪威北极圈的旅鼠会周期性发生集体跳海的自杀行为,据说有可能是判断失误造成的恶果。<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