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第一章 YOMIZI

  1

  岸杜直人总是会忘记发生在那个世界的事。

  在那个仿佛笼罩着一层浓雾的苍白世界里

  他置身于一条漫长的单行道上。

  就在他低着头快步行走之际,突然有某个人的影子沉重地攀附在自己背上。

  他的牙齿开始打颤,双脚有如陷入泥沼般的沉重,无法再继续加快脚步,颈项附近也感受到阵阵紧迫盯人的视线。他拚命想要逃离某人的追击,猜测对方八成已经追赶至他身后不远处。

  (到底是谁啊?)

  因恐惧而陷入混乱的脑袋猛然冒出了这个疑问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呢?

  咔喳、咔喳、咔喳。

  不属于自己的无数牙齿一同撞击出声,全身也遭到数不清的手腕紧紧扣住。原来所谓的「某人」并非只有一个人而已。

  接着他被某种沉重的东西用力一撞,顿时呈仰躺姿势倒卧在地面。才刚碰到地,数个大小不一的尖锐物体立时刺进体内,冰冷的异物感触让他全身颤抖起来。

  「这是一场梦。」

  他双眼紧闭,不断说服自己。唯有梦境才会呈现这种毫无脉络可循、模糊不清的状态。

  紧擢住全身上下的颚牙力道逐渐增强,皮肤遭受无情剌穿,转为剧烈的痛楚,他发出了苦闷的呻吟,黏稠的鲜血沾湿全身。

  「是梦。」

  这绝不可能是现实。不过,加诸在身上的痛楚却令他愈来愈难以忍受。在梦境里,有可能体验到如此清晰的痛楚吗?

  「这是梦、是梦、是梦、是梦、是梦」

  不断重覆着同一个字眼的嘴唇,突然遭到一股夹杂腐臭气味的呼吸所笼罩。有人从正上方俯望着他。

  「回想起来吧。」

  对方以沙哑的嗓音低语着。

  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细想对方向他提出了什么要求。一股鲜血自喉咙深处涌出,接着,他便被一阵强烈的痛楚吞噬,五感顿时失去了知觉。

  岸杜直人猛然从被窝里弹坐起来,他的呼吸十分急促,随即反射性地确认自己是否完好如初。他发现虽然流了满身大汗,身上却不见任何伤痕,这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在醒来的瞬间,有关梦境的记忆也有如从指缝间滑落般逐渐转为模糊。就连自己在梦里的什么地方遭受到何等残忍对待,也立时变得不清不楚。

  唯一留下的记忆,是自己遭到某种东西追赶、好像还在最后一刻受到袭击,以及仿佛鲜明地烙印在全身上下的恐惧感触。

  窗帘外已呈现一片明亮的色彩,侧耳倾听,还能够听见厨房那边传来阵阵脚步声,八成是妹妹水穗正在忙着准备早餐吧。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离开床铺,眼睑内侧仍断断续续地抽动着,显然是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每次只要他一进入睡眠状态,很快就会被恶梦吓醒。

  有时候,还会被恶梦搞得整晚无法成眠,而且每次都梦见同样的恶梦。

  直人一口气拉开遮光窗帘,耀眼的光芒立刻照亮室内。一天的开始理当是神清气爽的才对但这是对一夜好眠的人而言。

  「有够累的」

  他全身虚脱无力,实在很想再多睡一会,不过,现在已到了非得赶往学校不可的时间。况且就算再度躺回床上睡觉,也难保不会再作那个恶梦。

  他换上高中制服,走出自己房间。至于隔壁那间父亲生前使用的卧室,则是维持着房门深锁的状态。直人通过短短的走廊,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接着,他又突然在和室前停下脚步。只见穿着深蓝色水手服的水穗双手合十,正座在佛坛前。从垂在双肩的两条发辫以及那副黑框眼镜来看,实在找不到任何违反国中校规的地方。

  「唷!」

  直人出声向她招呼。

  「早安,哥哥。」

  隔了一会儿之后,水穗才以细微的音量作出回应。

  「今天的天气也很不错呢!」

  「」

  水穗不发一语。原本便不太爱说话的妹妹,在孝臣过世之后变得更加沉默了。

  直人也走进和室,坐在水穗身边跟着双手合十。这两人并没有父母在一旁照顾,母亲在直人升小学时便撒手西归,这座佛坛就是当时所购买的。而在一年前,佛坛上则是多出了父亲的牌位。

  孝臣发生交通事故,在医院接受急救手术之后突然气绝身亡。警方虽然也针对诸多疑点进行调查,结果却显示医院方面似乎未犯下任何医疗疏失。据说只是刚好发生「无法预测的病情恶化」这种情况所致。

  直人未能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而水穗当时那副情绪失控的模样,至今仍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对不起她一再向直人道歉,我刚才明明说爸爸没什么大碍的,结果却真的很对不起。之后,她只是不断重复着这句令直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她或许是对于自己为了打电话而离开父亲身边一事感到耿耿于怀也说不定。而医生则是说即便水穗当时人在病房内,恐伯也无法挽救父亲的性命。不过,直人不晓得妹妹是否能接受这种说法。

  父亲过世之后,只剩他们兄妹俩居住在这间公寓里。在举行告别式及丧礼时,他们才知道原来自己家并没有较为亲近的亲戚。经过一番折腾之后,多亏一名远房的年轻亲戚愿意当兄妹俩名义上的监护人,他们才不必搬离这个已经住惯了的都市。

  兄妹俩幸好在经济方面并不需要依赖他人的资助,在父亲以自己名义开立的某个银行帐户里,存有一笔相当惊人的巨额款项。虽说或许还不到供兄妹俩吃喝一辈子的程度,但已足够让两人在长大成人之前,过着衣食无虞的生活。父亲似乎有在jian职,周六、日经常不在家,这笔存款或许就是那份副业的薪水吧。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水穗这么说着站了起来。虽然没什么食欲,不过直人也跟在妹妹身后,走进了厨房餐厅。正如妹妹所说,餐桌上已摆着烤土司、煎蛋卷及生菜沙拉等早餐。

  直人坐在水穗对面,开始享用起早餐。

  「好吃。」

  接着他开口夸奖。或许是因为睡眠不足以致有点食不知味,但是,水穗的烹饪手艺一向没话说。

  「你大可叫我起床啊,我不是说我也可以帮忙吗?」

  「哥哥帮不上什么忙。」

  水穗一边夹起一块蛋卷,一边轻声嘟哝了一句,那冷淡的语气令直人觉得很受伤。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妹妹的脸,看来她只是老实地回答问题,并没有任何抱怨或不满的意思。

  「是、是喔」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直人并不擅长做家事不对,应该说他压根儿也没什么拿手绝活。他从小就不是个懂得掌握要诀的小孩,既不聪明、对自己的体力也没啥自信。他们之所以能够顺利过着这种相依为命的生活,全拜小他三岁的妹妹手脚灵活地处理好一切家事所赐。

  「可是,我总不能像这样让你独自包办家里所有的大小事情啊」

  「我不介意。」

  「拜托,这不是介不介意的问题。难道你就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吗?」

  「那就帮忙买东西」

  「这种小事我平常就在做了吧?」

  水穗总会列一张详细的购物清单给直人,那种感觉简直就跟幼稚园小朋友「第一次上街帮妈妈买东西」没啥两样。

  「我指的是其他事情啦!」

  水穗停下夹食物的动作,抬起眼睛思考了一下。

  「我想想好像没有耶!」

  没有啊?直人沮丧地垂下了肩膀,只见他慢吞吞地将混在沙拉里的芦笋送进嘴里。他今天的用餐速度比平常要来得缓慢,反观水穗则是几乎都快吃完了。

  「哥哥。」

  「嗯?」

  「你昨天还是睡不着觉吗?」

  直人顿时哑口无言。刚刚从镜子里看来,自己跟平常并没什么两样,他甚至也没在妹妹面前打过半个呵欠。纵然如此,似乎还是瞒不过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妹妹那双眼睛。

  「是有一点失眠啦。」

  水穗闻言表情蒙上了一层阴霾,他很后悔向妹妹透露这件事。

  「那你今天有办法上学吗?」

  「当然可以。」

  「真的吗?」

  「放心啦。」

  直人尽可能以开朗的语气回应。

  「不过是睡眠不足罢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碰到同样的状况嘛!」

  直人不曾对妹妹提及作恶梦是让自己无法成眠的主因。他宣称自己只不过是单纯的失眠罢了,因为不想让妹妹作多余的担心。

  「我觉得你还是去接受心理谘商会好一点。」

  「就算去了也没用啊!」

  大约三个月前,直人开始受到那场恶梦的侵扰。他曾经去医院看过门诊,也接受过心理咨商,但却一点效果也没有。

  心理谘商人员一再询问他对双亲有何印象。医生似乎主观认定直人曾经遭受父亲施加过某种足以造成心灵创伤的不当举动,因而针对这个情形设定了相对应的治疗方案。当时不小心说出父亲生前既寡言又冷淡的事实,似乎有点不太妥当。他确实不是个会主动找孩子们聊天的人,但连这种小事都被医生视为心灵创伤,相信任谁都会受不了。直人因此觉得十分厌烦,之后便再也没有去医院回诊。

  「不过那是因为心理谘商人员不够专业,不是吗?」

  「这个嘛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你去找不是心理谘商人员的人商量这件事吧?」

  「我考虑看看。」

  直人暗自在心里补上一句:我八成还是不会去吧!

  「不过,我今天会去上学啦!」

  水穗又露出不安神情凝视着他的脸。

  「毕竟睡不着的时候,最适合到学校上课啊!」

  「咦?」

  水穗微微侧头询问,直人则是仿佛要模糊焦点般,一鼓作气将剩余的早餐全塞进口中。

  「总之,你不用担心啦,我真的没事。」

  直人一边说着,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

  2

  要到直人兄妹居住的饭见町,必须在都心总站搭乘电车,并坐上半小时左右才能抵达。若是要再说得精确一点,则是由于得在饭见町前一、二站改搭普通车,因此搞不好还需要多花一些时间。这个住址基本上是位于东京都内没错,不过,第一次在饭见站下车的乘客,多半会看得目瞪口呆,并冒出『明明离都心不算太远,怎么会如此荒凉?』这样的疑问来。

  首先,车站前并没有什么高楼大厦,最醒目的建筑物是一栋只有五层楼高的老旧公寓,从车站的月台望去,还可以清楚看见公共澡堂的烟囱。商店街的格局虽然宽敞,不过若撇开主要的露天街道不看,其余则是盘桓交错的复杂巷弄,几乎被小规模的个人商店给占满。这里的街道恐怕从昭和时代开始,就不曾有过明显的变动。

  一远离站前地带,住宅区便很理所当然地在眼前扩展开来,而遗留下来的杂木林及农田亦随处可见。

  这地方得以避免遭到大规模开发当然是有原因的。由于饭见车站附近并没有较大的转乘站,离主要干道又有点距离,跟其他周边地区比较起来,交通的便利性实在是差到极点。加上又没有娱乐设施及大型购物中心,简直就像个位于都会区的空白小镇。

  话虽如此,居民们对此地的评价却是十分良好。只要前往站前地带,几乎就可以买到所有生活上的必需品,而且又具备令人无法想像是位处东京都内的清幽环境。虽然由于是平原及山地的交界,导致镇内的坡道颇多,但就算有这个缺点,这里依然是个十分适合居住的小镇。

  直人他们住的公寓位于离车站较近的新开发住宅区。他们一家人过去是住在山腰旁的独栋透天厝,大约在十年前才搬进这栋公寓。当然,当时的岸杜家仍拥有四名家族成员。

  直人穿过公寓入口来到室外,缓缓地朝着公车站前进。平常都是骑自行车上学,但他今天打算搭公车去。昨晚睡眠不足,害他现在觉得整个脑袋及身体都很沉重迟钝,再骑自行车的话,连他自己也无法预测在半路上会发生什么交通事故。

  他举头仰望天空,今天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黄金周假期已经结束,阳光的威力也开始逐渐增强,算是进入了会让人想要快点脱掉长袖外套的炎热季节。

  耳边传来门扉发出的轧吱声响,让他停下了脚步。

  「呜哇?」

  眼前突然冒出一个自行车的前轮,要是他刚刚继续往前走就会被撞到了。

  「哎呀,真危险。」

  那是个再耳熟不过的女性嗓音,直人怒目瞪着声音的主人。

  只见一名跟他一样,穿着同一所高中制服的女孩子正站在那里。她的身高比一般女性略高一点,视线的位置与直人相去不远。有一头淡褐色的直长发,以及一对在双眼皮及细长睫毛点缀下,显得更具魅力的灵活眼眸,加上一张鹅蛋小脸及纤细的四肢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无懈可击的美少女。

  少女双手握着亮橘色越野自行车的手把,看起来正要将车子牵出家门。在她背后那扇门上,挂着一块写有「久世」这个姓氏的门牌。门后面则可以看见一栋低矮的老旧住宅,以白色矽胶泥砌成的外墙早已褪色不说,壁面更是布满了无数的龟裂痕迹。

  打从直人他们一家搬进附近的公寓开始,这屋子便以无异于现在的模样伫立在此。据说想看这栋屋子刚盖好时的模样,少说也得回溯到五十年前才行,可以说是这一带历史最悠久的住宅之一。

  「差一点就撞到了。」

  这女孩名叫久世绫乃,直人很久以前便和她熟识。因为双方父母是从年轻时代就认识的好朋友,在两家住处的距离缩短之前,经常互相到对方的家里去拜访。

  两人基本上算是住得很近的青梅竹马,但直人却对这个词汇产生了抗拒感,因为他点也不想以这种天真字眼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说你啊」

  直人以夹杂着叹息的声音说道。

  「你刚刚差点撞到人,难道就没有什么其他的话好说吗?」

  「咦?哦,真是的,拜托你小心一点好不好?要是撞坏了我的自行车,你打算怎么负责啊?」

  「会受伤的可是我耶!你为什么只担心自己的自行车啊!」

  「干嘛一大早火气就这么大?你只要在被我撞到之前,主动闪开不就得了?不然你以为反射神经是用来做什么的?」

  绫乃直接撂下这句狠话。虽然听起来根本是无理取闹,不过,她那副抬头挺胸的姿态却充满了无可挑剔的说服力,让直人说不出任何话来反驳。他从小就很不擅长应付争执状况,尤其在绫乃面前更是格外地抬不起头。这并不是出于什么理智上的分析,而是本能告诉他绫乃是个不可违抗的对象。

  (懒得理你。)

  他转身走开,觉得自己的头似乎比刚才还要晕了。

  「怎么?有什么话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啊!」

  他选择默不作声,不料却听见绫乃『啧』了一声。就在他想着『哪有人这样发出咂舌声的啊?』之际,绫乃又抛出一句落井下石的评语:

  「你这个烂人。」

  不管是任何人以怎样的角度来观察,肯定都会认为这种杀气腾腾的关系是由绫乃单方面造成的。她从小就是一个既剽悍又任性、从不把自己与他人相处时的摩擦放在心上的女孩,对待直人又更是严苛。在两人的对话中,光是绫乃一时兴起的毒舌攻势与直人软绵绵的吐槽,就占掉了大半的比例。

  这几年来,直人总觉得绫乃的毒舌功力似乎又增进不少,只有在父亲刚过世时,她才稍微收敛了一下。当时就连直人也认为她很安静乖巧。

  一绕过街道转角,便看见竖立于路旁的公车站牌。这个时间,站牌前方一个人影也没有。就在他把挂在肩头的书包放到板凳上时,绫乃的自行车也刚好停在他面前。

  「你出门前有看过气象预报,说今天会下雨吗?」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不骑自行车上学?」

  「没什么,我只是不想骑而已。」

  直人一边假装在确认公车时刻表、一边开口回答。因为睡眠不足,所以觉得骑车有点危险总觉得这句话很难以启齿。

  「哦有无法老实告诉本小姐的原因是吧?」

  绫乃的语调顿时明显往下降,直人提心吊胆地偷瞄了她一眼,只见她已经一脸不悦地竖起柳眉。直人脑中的警报器开始呜呜响起,要是再坐视不管的话,连他也不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反正迟早会被严刑逼问,干脆尽早说出实情算了就在他的心灵准备宣布投降之际,绫乃的嘴角突然扬起一抹耀眼的笑意,那是个连直人都会在一瞬间看傻眼的完美笑容。

  「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一觉醒来,发现自行车已经变成一堆完全看不出原型的破铜烂铁?然后,地面上还留有『这是警告』这句以不知何种动物的鲜血写下的讯息,再仔细一看」

  「别一脸笑意地想像那么恶心的场景好不好!再说,我为什么非得收到这种吓人的警告不可啊!」

  「哎呀,我猜错了吗?」

  「废话,大错特错!我今天只是打算搭公车上学,你怎么有办法想像到」

  直人突然噤口不语,他的心跳在不知不觉中异常加速,似乎是身体对流血这个印象产生了反应。他依稀记得自己在那场恶梦当中,遇到类似的折磨,不只受到「某人」的袭击,之后全身上下更是

  「看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到底是怎样啦?」

  绫乃的声音让直人顿时回过神来。她依旧坐在自行车座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直人。

  「没什么。」

  突然变得鲜明的梦境记忆,又霎时回复到原本的模糊不清。老实说,这让直人松了口气,因为他一点也不想回忆起那场恶梦的内容。

  「还说没什么。明明就一脸很想睡的表情,八成是睡眠不足吧?」

  直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脸颊。自己的体质应该不容易让健康状况反映在脸上才对,但今天早上起床后,与他交谈过的人竟然都看得出来他睡眠不足。

  「看得出来吗?」

  「你脸上清楚写着『我很想睡!快扁我一顿!』喔!」

  直人再也提不起劲说自己不可能有这么自虐的想法,对话就此中断,两人默默地注视着对方。经过一段短暂且令人不舒服的沉默后,绫乃急急忙忙地确认起手表上的时间。

  「啊糟糕。都是因为跟你这个烂人讲话,害我白白浪费宝贵的人生时光啦!」

  她抬起雪白的膝盖,准备用力踩脚底的踏板,偏短的裙子随着腿部动作而掀起,直人连忙转开目光她若是能够多花点心思保护自己,该有多好。

  「拜啦,你就等着搭乘有如地狱般的客满公车,一路慢慢晃到学校去吧。』

  绫乃丢下这句话,骑着越野自行车离开。直人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个问题想问她。

  「绫乃!」

  他大声喊着,只见她整个人往前倾地煞住了车,转身望向直人。

  「你很吵耶,怎样啦?」

  「你今天会老实进教室上课吗?」

  绫乃上学虽然很少迟到,却不代表她就会乖乖地进教室上课。她抱着「只要出席日数足够,剩下的时间要怎么利用随我高兴」的想法,每当觉得课程没啥兴趣,就会从教室中自动蒸发。虽然她如此恣意妄为,却不常被老师警告,全归功于她的考试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这一点跟即便每堂课乖乖听讲也只能维持在中等成绩的直人相比,简直有如天壤之别。

  「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去上课,况且这也不是你有资格过问的事情,你又不是老师。」

  她骑车离开了现场,虽然没机会辩解,不过,直人的用意并不是为了提醒她。而是因为这是一个比提醒她还要重要百倍的问题。

  3

  直人搭乘的那班公车挤满了穿着同样制服的学生。公车离开饭见町的中心位置,一路朝着他就读的高中驶去。

  他站在后车门附近,双手紧抓扶手,定睛眺望着窗外的景色。灰色的水泥护墙及护栏一个接一个往后方流逝,随即从他眼前消失了踪影。窗外风景带着刺眼的光芒,令他无法确切地分辨出远近,看起来好像不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风景,而是投射于窗玻璃上的影像。

  八成是睡眠不足造成的吧。

  公车突然停下,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世界。几名学生从打开的后车门上车,直人正想移动到后面去时,谁知突然有人啪啪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早安,岸杜同学。」

  声音由斜下方传来,一名个子娇小的女学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直人身旁。对方的身高只到他肩膀附近,那张粉嫩的脸颊绽放出一抹笑容,正以足以令人联想到小动物的骨碌眼眸仰望着他。

  「啊仓野。」

  那名女学生是直人的同班同学仓野枣。

  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脸颊热了起来,大概是因为紧张的关系吧。他不仅忘了回答「早安」,语气也显得不太礼貌,甚至觉得自己的音量根本小到对方应该听不清楚才对。难道就连好好跟人家打个招呼都办不到吗?直人默默在心里责备自己,这时对方又主动开口说道:

  「看到岸杜同学搭公车还真难得呢!你平常不是都骑自行车上学吗?」

  「今天有点所以觉得还是别骑车比较好。」

  直人支吾其词地回答着,她则是低头瞄了他的脚一眼。齐肩的黑发顺着她的动作轻柔晃了一下,一股不知名的花香扑鼻而来。

  「咦怎么了吗?」

  「啊,抱歉,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受伤,所以才没有骑车。」

  「我没受伤啦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

  「这样啊,太好了,害我担心了一下。」

  突然,带着满面笑容大喊「这是警告!」的绫乃身影又浮现在直人的脑海中。即便注意到的是同一件事,最后想出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答案。当然,这也代表着她们两人的个性有多大的差异就好比绫乃如果是拥有烈火毒舌的地狱守门犬,那么枣就是有着纯白羽翼的天神使者吧。

  枣有着不管对任何人都很亲切、绝不会丢下有难之人不管的个性,是个成绩优秀兼运动万能的班长。她那四处奔走的娇小身影格外可爱,十分受到班上同学的爱戴,特别是那群男铜学,时常对她投注相当热情的视线。

  直人自然也不例外,他从一年级时起就与她同班,因此一直都很在意她。话虽如此,他至今仍无法若无其事地开口和她聊天。这一方面是拜直人的懦弱个性所赐,另一方面则是存在着一个影响力更大的理由。

  这名几乎无懈可击的天使,只有一个令人觉得不解的谜团,那就是

  「啊是绫乃耶!」

  枣突然一脸高兴地挥舞着双手,直人大吃一惊,立即随着她的视线看去,赫然发现绫乃正骑着越野自行车紧贴在公车旁边奔驰,脸上还带着极度不悦的表情。

  (她干嘛以那种眼神骑着自行车在路上跑啊?)

  那种眼神之锐利,远比刚才跟自己对话时还要可怕许多。以她现在的模样看来,就算是骑自行车撞倒路人,她搞不好连眉毛也不会皱一下就在直人心中浮现这个念头的瞬间,绫乃彷佛听见他的心声般,转头望向公车。

  (呜哇!)

  她以猎杀猎物似的目光瞪着直人。不过,只维持了一瞬间而已,她随即便发现站在直人身旁的枣,接着嘴角漾出笑容,对着枣用力地挥起手来。

  「啊好厉害,她发现我了耶!早安!」

  绫乃根本不可能听得见,但枣还足精神百倍地向她打招呼。绫乃动动嘴唇做出『拜啦』的嘴型后,便转动把手越过一条横跨于引水槽上方的小桥。那是公车无法行经的捷径。

  枣仍然不断地朝着她的背影挥手。

  枣身上唯一令人觉得不解的谜团就是她竟然能跟久世绫乃结为好友。这对个性完全相反的二人组,是校内相当着名的美少女搭挡。

  不过,虽然同样被称为美少女,但因为内在分别为天神使者与地狱守门犬,因此两人在男铜学当中的人气指数,自然也有如天壤之别。因为对绫乃抱持的感觉是恐惧而非好感,以致在校内遇见绫乃时,往往还会急忙闪过身让路给她的男铜学可说是不在少数。

  绫乃对男生从不假以颜色,总是以毫不留情地咒骂和冷笑让纠缠不休的对手彻底吃鳖。她在刚升上高中时,还差点跟被她那无情毒舌激怒的三年级学长上演大打出手的戏码。顺带一提,绫乃在参加高中联考前,一直毫不间断地在学习格斗技,因此实力远在一般男生之上。当时若是再晚个一秒钟制止那场骚动,她所祭出的右上段踢腿肯定已经踹断学长的鼻梁。

  绫乃总是待在枣身边,因此若是打算接近枣,就非得靠近这只地狱守门犬不可。绫乃虽然不太会去穴嘴批评他人的人际关系,不过,能够克服她浑身散发出来之强大压力的勇者,可以说是有如凤毛鳞角般少之又少。

  直人等人所就读的都立饭见川高中正如其名,就坐落在河川旁边。听说以前是这个学区首(图)屈一指的升学高中,但如今已被前一阵子才设立、采用国高中一贯制的私立高中所取代。再加上又没有什么实力坚强的体育系校队活动,因此简单来说,现在是一所被认定为不好也不坏,「没什么特色可言」的高中。

  校方虽然一度考虑要废除制服制度,但最后也只是重新更改设计。由于新的制服广受学生好评,因此穿便服上学的方案便自动取消,就这么持续到现在。

  公车停靠在校门附近的站牌,学生们鱼贯下车,然后被绵延至校门口的制服浪潮给吞没。

  枣比直人早一步下公车,好像有谁在向她打招呼,就连站在车梯上都能听见她们的交谈声。直人探头往外一看,发现枣正面对着一名背着大号弓袋的马尾少女。那名少女是同班的牧野弥生,直人几乎不曾与她聊过天,不过她跟枣的交情似乎还不错。

  直人认定枣一定会跟弥生一起前往校舍,因此下了公车后便独自一人走向学校。或许是紧张情绪获得了纡解吧,直人顿时觉得睡意又回头找上他。

  他一边忍住呵欠、一边走着,不料制服外套的衣袖却在此时被拉了一下。他回过头去,只见枣正抬起眼眸望着他。直人心不在焉地想着:她怎么还在这里?是忘了拿什么东西吗?

  「一起进校舍吧。」

  看来她似乎是特地在这里等自己,直人犹如心脏被子弹贯穿般地惊讶不已。

  「啊嗯。」

  他好不容易才开口做出简短的回应,与她一同进入校门。当然,直人还不至于乐观到只因为这点程度的小事,便认为枣对自己怀有任何好感。她大概是觉得没有说一声就自行离开,是件很没有礼貌的事吧。

  两人走近位于前方的第一校舍。饭见川高**有两栋校舍,并以一条联络用的走廊串连起来。第一校舍以特别教室及二年级的教室为主,三年级与一年级的教室则是位在第二校舍。

  外观看来虽然是毫无特色的水泥建筑物,不过在各楼层的窗户下方,全都装设了如同屋檐般往外延伸的坚固铁丝网护栏。那是在去年有学生不慎由三楼跌落的意外事故发生之后,才紧急加装的安全防范措施。

  两人从附有屋檐的自行车停车场前面经过,枣搜寻着停在里面的自行车。

  「绫乃不晓得到学校了没?」

  「应该早就到了吧。」

  对话到此中断,此时脑海里的另一个自己不断如此斥责直人:再多讲一点啦!只不过适合和对方聊的话题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想出来。直人拚命逼迫那颗沉重的脑袋活化运转,好不容易才开口:

  「对了,仓野为什么总是搭公车上学呢?」

  在搭公车通学的学生当中,有超过半数都是住在非得转乘电车不可的偏远地区。但枣她家比直人等人还要靠近学校,照理说以骑自行车上学这种不受时刻表束缚的方式,对她而言应该更轻松省事才对。

  「呃,那是因为我没有自行车啦。」

  「哦。」

  直人一边答腔,一边疑惑地侧着头。或许是睡意未消,让他不太能理解这个回答的含意。

  「那只要去买一台不就得了?」

  「可、可是你也知道自行车满贵的啊。」

  「如果是买淑女型脚踏车就很便宜喔。至少比你每个月买公车月票还划算。」

  虽然直人也搞不懂自己为何要建议她购买自行车,但由于这个话题能让他们顺利地进行对话,因此他觉得继续聊下去也无妨。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

  枣的回答听来有点不干不脆。直人偷偷瞄了她的侧脸一眼,发现她不知为何面红耳赤。

  「仓野?」

  他出声叫唤,但她却一直低着头,不肯拾起脸。

  (她生气了吗?该不会气到哭出来了吧?)

  直人虽然思绪陷入混乱,不过,他依然设法反刍刚刚那段简短的对话内容。自己有说过什么无法挽回的致命字句吗?可是在「搭公车或骑自行车上学」这个话题当中,他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导致她掉泪的因素存在。

  「岸杜同学。」

  她总算轻声作出回应,听来既没有生气也不像是在哭泣。

  「呃,是!」

  直人立正不动地回答。

  「我啊,有一个一直藏在心里头的秘密。」

  直人咕噜一声吞了口唾液,两人面对面地站在停车场的一角,从旁边经过的学生都以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们。直人一弯下腰,便很自然而然地呈现出将脸凑近枣的姿态。而枣则是突然垫起脚尖,将嘴巴凑近直人耳边。由于脸颊明显感受到枣的呼吸,导致他有如被闪电击中般,整个人完全动弹不得。

  「其实我不会骑自行车。」

  她以必须聚精会神才能听见的微弱声音说出这句话,而直人则是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了话里头的真正含意。

  「什么?」

  「说起来真的很丢脸,不过不管我再怎么练习,就是学不会啊。」

  「到现在也还是不会骑吗?」

  枣点点头。

  「我之前也曾经请绫乃教我骑,但结果只是搞得我们俩全身都是伤。如果没加上辅助轮的话,我实在无法维持平衡」

  眼前的她一脸认真。在学业及运动方面都能轻松应对,拥有「小小完美超人」封号的仓野枣,居然得靠辅助轮才有办法骑自行车上路::

  「噗。」

  直人不禁笑出声,这使得枣的双颊更加通红。

  「这件事你千万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喔!」

  「我不会说啦抱歉,还笑出声来。」

  直人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并率先举步向前。正如其他人一样,身为资优生的枣原来也有不可告人的弱点,但直人认为这点反而让她变得更加平易近人。

  (嗯?)

  他突然转过身去看她。

  「你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真的没关系吗?」

  枣露出笑容说道:

  「没关系,岸杜同学可是我最重视的朋友呢!」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有两个念头在直人的脑海里产生了正面冲突,因为这句话可以解释成枣将直人当成了跟绫乃同样亲近的对象但同时也能代表在她的心目中,直人并非是个能够超越同性「朋友」的存在。虽然他一直问白己『这句话到底是哪个涵义啊?』不过,这并不是一个光用思考就能得到结论的问题。

  等到他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进入校舍,正准备与枣并肩走上楼梯。结果他在第一阶就被绊倒,还很狼狈地跌了一跤,双肘撞到了第四阶附近的楼梯。

  「岸杜同学!你、你还好吧?」

  枣挽住直人的手臂,试图扶他站起身。直人感受到某种柔软物体压在手臂上,急忙从她身旁跳开。这令他回想起校内同学对她的评价:仓野枣的个子虽然娇小,但胸部尺寸可是一点也不小喔!

  (对喔,我可是睡眠不足耶!)

  他差点像平常一样走向教室,以他现在的情况看来,大概班会一开始就睡翻了吧。如果只是睡翻也就算了,搞不好还会再度遭受同一场恶梦的侵袭。

  「我还是直接去保健室好了。」

  「咦你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啦,只是睡眠不足。我昨天晚上几乎整晚都没睡。」

  「是这样啊?」

  枣一脸不可思议地猛眨眼睛,不同于绫乃及水穗,枣似乎完全没察觉到直人处于睡眠不足的状态。

  「拜啦,晚一点见罗!」

  「我陪你一起过去吧。」

  就在这个时候,架设在天花板附近的扩音器响起了上课预备铃。通过校门口时,时间明明还很充裕的,看来他们似乎花了太多时间在停车场聊天。在下一次正式上课铃响起之前,如果还没有进教室里的话,就会被视为迟到。

  「不用啦,我又不是生病。」

  直人急着要离开。要是再让她陪自己绕到保健室,那在她进教室之前正式上课铃肯定会响起,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私事而替枣带来麻烦。

  「我会帮你向驹江老师说一声的。」

  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驹江是直人他们班的导师。由身为班长的枣代他报备,或许就可以免于被认为是故意跷课了。

  「抱歉,谢谢你。」

  直人朝着保健室走去,他在转过走廊转角之前,再度回过头去,发现枣仍然站在楼梯下目送着自己离去。

  4

  直人在位于第一校舍一楼的保健室前面停下脚步。

  里面虽然听不见一丝声音,不过灯光却是亮着的。

  (好像在里面的样子。)

  他静静打开门,室内的两张病床上不见任何人影。在早上开班会之前便来此消磨时间的学生并不多,当然啦,凡事总有例外。

  「你来这里干嘛?」

  此时阵听来不太愉快的声音从房里传出,只见绫乃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她果然来了。)

  绫乃的膝盖上放着一本打开的厚重硬皮书,书衣上还包着塑胶护套,看来应该是从图书室借出来的吧。每当她跷课时,经常就窝在保健室里面专心阅读课外读物,而且阅读的书本,大多都是直人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古老书籍。

  「那个佐原老师呢?」

  这句话并未获得任何回应,她已重新埋首于书本的世界中。

  「老师跑哪去了?」

  直人再度出声询问。学生想要在保健室里休息,基本上还是需要征求身为保健室老师的佐原允许才行。照目前这个时间看来,佐原应该会在保健室里面才对。

  「我说你啊」

  绫乃仿佛再也忍无可忍似的啪叽一声阖上了书本。

  「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才对吧?『别以问题回答问题』可是身为人类应该具备的基本常识耶。这点小事难道连你父母」

  她突然闭口不语,好像是突然想起直人再也没有机会「接受父母教导」。只见她很难得地产生动摇,急忙将视线转到了一旁。

  虽然每次碰面总是不停抱怨,但绫乃绝不会对直人的家人特别是他父亲孝臣口出恶言。直人听说绫乃一直过着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生活,父亲则在很早以前便已离世。孝臣偶尔会在下班之后前往久世家,与绫乃单独对话。绫乃虽然说孝臣大多都是借机对她说教,不过,直人觉得她其实很听孝臣的话。

  直人曾经询问孝臣为何如此照顾绫乃,孝臣思考了一阵子之后,只以「因为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与我们有所关连。」这句话回答他。或许孝臣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另一名女儿来疼爱吧,他总是一再的对直人及水穗说「你们要尽可能跟她和睦相处喔」,以及「她说的话多半都是正确的」。

  水穗从小就跟绫乃处不来,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两人个性不合,但主要还是因为水穗总认为自己的父亲好像被绫乃抢走一样,所以才会这么讨厌她。现在回想起来,水穗曾提过孝臣在断气前,似乎叫了绫乃的名字。直人直觉认为八成是水穗听错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确实没有提到自己亲生子女的名字。直人一直认为父亲和他们相处时,态度总是显得既见外又冷淡。

  「我是为了小睡一番才来保健室报到的。老师如果在的话,我得征求同意才行吧?」

  直人这么说道,自己刚才确实是该主动回答问题。绫乃虽然仍旧面向窗外眺望着,但她还是以低沉的嗓音回答:

  「佐原老师暂时不会回来,好像有个一年级的学生在教室内突然感到不适,老师要陪同那名学生前往医院就诊。」

  如果是这样,应该还得花上一段时间。直人走到两张病床的其中一张旁,顺手将书包放到病床上。学生因故无法获得保健老师同意时,基本上还是可以在常识范围内自由使用病床。

  「话说回来,你刚才跟枣在停车场那边聊些什么啊?」

  绫乃突然开口询问。

  「你怎么会知道?」

  她伸手轻轻敲了敲窗玻璃。原来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停车场屋顶的一角,而直人他们刚才就正好站在那附近。

  「我从这边看到的啦!看起来似乎是颇严肃的话题,你干了什么好事吗?」

  「这个嘛」

  他先是支吾了一阵,接着想到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绫乃是枣最要好的朋友,而且枣也说过绫乃曾敦她骑自行车。

  「我们只是在聊仓野不会骑自行车的话题罢了。」

  绫乃闻言瞪大双眼,连摆在膝盖上的书本也差点掉到地上。直人很难得看到她如此动摇的模样。

  「你是不是恐吓枣?」

  「啥?」

  「你到底是怎么从枣口中逼问出这个秘密的?应该不是她自己主动告诉你的吧?」

  她那咄咄逼人的态度让直人也受到影响。他拚命回溯自己的记忆,但不管再怎么想,自己根本没做过任何「逼问」的举动。

  「就、就是她自己告诉我的嘛!有什么好奇怪的?」

  「当然奇怪啊!除了枣的家人之外,就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耶!」

  直人顿时哑口无言,他压根没料到这是个如此保密到家的「秘密」。

  「骗人的吧?」

  「是真的。就连她国中就认识的那些女孩子,也不清楚这件事。枣自己也说过,由于太丢脸,她至今仍迟迟无法开口提起。还说因为我是她最重视的朋友,才愿意告诉我」

  「可、可是,我们也只是边走边聊,她就主动提起啦然后,她也说我是她最重视的朋友,所以」

  现场顿时陷入沉默。此时正式上课铃声响起,代表已到了早上开班会的时间。绫乃等铃声停止之后,才继续开口说道:

  「拜托,我想问的并不是你个人的痴心妄想」

  「这是实际发生过的事啊!仓野真的对我说过这句话啦!」

  「为什么你会是她最重视的朋友啊?」

  「这是因为」

  直人虽然试图说明,但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呃,说真的,我也不清楚不管任谁来看,我跟仓野的关系应该都没有他们想像的那么要好吧」

  直人的音量变得愈来愈小,他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成为她口中「最重视的朋友」,总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对于这点,你有什么头绪吗?」

  向绫乃询问也有点奇怪,不过直人自己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因此也不能怪他。绫乃仿佛尝试探索深层记忆似的闭起双眼,并以食指抵住眉心。

  「去年的期末考,当你考试成绩远比以前还要惨不忍睹时,枣不是有帮你补习吗?那时你们的关系看起来还满不错的。」

  「可是,剑道社的永田与女篮队的泽村考试不及格时,不也是受过仓野的帮助?」

  班上成绩较差的同学,几乎都曾接受过枣某种形式上的帮助,因此这件事一点也不稀奇。更何况,当时直人只是单方面的「接受她的帮助」,若以「与她相处融洽」来形容他们的关系,似乎有点微妙的出入。

  「总之,她将你说成最重视的朋友,真是可喜可贺呢!虽然枣什么好处都得不到,但对你而言这可是天大的光荣啊!」

  话虽如此,她看起来却不怎么高兴。因为听见平常跟枣说不到几句话的直人,居然和自己一样被枣形容成「最重视的朋友」。直人隐约察觉到她心中那股五味杂陈的情绪。

  「不过,她终究只是把你当成『朋友』而已吧?要是你敢得寸进尺,对枣做出什么奇怪举动,你应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吧?」

  绫乃以充满魄力的声音撂下这句狠话,直人突然觉得自己的下腹部变得格外通风。

  「」

  「我会让你尝到比你现在的想像还要悲惨二十倍的可怕遭遇,说得具体一点」

  「算了你什么都不用说,我要睡了。」

  直人拉上隔离病床用的布帘,再让她说下去,自己大概也甭睡了。就在他脱掉上衣准备爬上床时,绫乃的声音从布帘外传来。

  「你最近很常来保健室睡觉喔!」

  「有吗?」

  直人伸脚抵住棉被,整个人躺到床上。

  「你是不是刻意挑我在的时候来啊?」

  他的肩头不禁抖了一下,接着为了化解紧张,大大吸了一口气。

  「我干嘛做这种事?毫无意义可言嘛!」

  「说得也是。」

  绫乃很干脆地停止追问,直人则静静地闭上双眼。的确,绫乃时常说出「正确」的话。正因为她在保健室,直人才会来这里休息。而他在搭公车之前,之所以询问她是否打算到教室上课,也是为了确认此事。

  让直人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是,只要在绫乃身旁睡觉,他就不会作那场恶梦。就算想破了头,他也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总之就是无法归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从一年级的期末考那段期间起,他开始作恶梦,在昼夜都无法好好入睡的情况下,他根本没办法专心准备考试这也是害得他必须接受补习的最主要原因。

  在奇迹似地撑完所有考试后,身心俱疲的他来到保健室,管它会不会作恶梦,当时的他只想让身体多少获得一点休息。而当天绫乃就像今天一样坐在窗户边。本以为自己八成又会一下子就被吓醒,没想到居然一觉安眠到傍晚时分。

  即便到了新学期,每当遭受恶梦侵袭,他便会尝试采取同样的应对方式。不只绫乃被蒙在鼓里,就连其他人也不知道直人的这项行动。

  (也差不多该告诉她真相了,否则)

  直人虽然一直很想告诉绫乃,不过,那就表示他同时也必须向她说明自己持续遭受恶梦侵扰一事,然而他又不希望让她太过担心。首先,这件事听起来未免太过离奇,再说他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是拜绫乃所赐,才得以不致作恶梦。

  「还是再观察一阵子好了)

  直人缓缓沉入舒适的睡眠中。绫乃似乎从很远的地方对他说了些什么,不过,此时的他已经听不到内容了。

  最后,他的意识完全中断。

  5

  在教室上课的直人侧着头感到有些疑惑。

  他此时将教科书与笔记本打开放在桌上,正忙着抄写上课的内容。

  (咦?)

  明明是自己亲手写下的文字,他居然会看不懂。笔记本上只留下一道绵延数行,看起来歪七扭八的黑色线条。看样子自己八成是睡昏头了吧。

  为了确认抄写的内容到哪个部分还算正确,他将笔记本翻回去上一页检查,谁知却发现前一页竟然满满的都是同样诡异的黑色线条。他继续往前翻阅,心里却开始感到毛骨悚然,因为不管翻到哪一页,都找不到半个自己看得懂的文字。上面虽然画满了箭头或花纹等奇特图案,但无论撷取哪一部分来解读,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他不记得自己几时画过这么诡异的图案,然而从这些图案的线条,却又可以看出自己特有的写字习惯。自己到底在日复一日的课堂上干了什么好事啊?如果让其他人看到了,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现在在上哪一堂课啊?)

  他伸手拿起摊在笔记本旁边的教科书。仔细一看,课本里并没有任何印刷字体,只有好几种大小不一的黑色正方形,仿佛直书排版文章似的排列于页面上。就跟白己的笔记本一样,根本无法阅读。

  就连在讲台上授课的教师声音,也仿佛从水里传出来似的模糊不清。直人压根儿听不清楚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

  他抬头环顾了周遭一圈。

  (咦?)

  直人坐在靠窗那一排最前面的座位,那是他平常上课的固定座位。

  整间教室有如傍晚时分般的昏暗,教室内不见其他同学。就连刚才还能听见的教师声音也逐渐消失。

  只剩下直人独自待在教室里面。

  黑板上写满了字,这些文字与直人的笔记本和数科书内容一样乱七八糟,看也看不懂。

  (原来我是在梦里面啊?)

  直人总算是恢复了冷静,看来这似乎不是昨晚那场恶梦的延续。他猜自己目前八成还在保健室的床上睡觉吧。

  这里虽然与现实世界的教室很相似,但是,仔细观察还是可以发现有些细微的部分不太一样。教室并没有门可以通往走廊,只有一面白色墙壁耸立在窗户的正对面。

  外面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雾气,以致直人无法看见窗外的景色。然而他身旁这扇窗户却呈现打开一半的状态,这令他颇为在意。

  教室里面异常安静,直人甚至可以清楚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接着,他察觉到有人采取某种动作的气息,于是转头往教室另一边看去。

  不知何时,一名女学生竟出现在墙边最后面的座位上。她边摇晃着马尾,边左右张望着。

  (牧野?)

  是跟他同班的牧野弥生,今天早上自己还在公车站旁边看过她。

  嘎吱嘎吱

  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直人随即低头看向地板,似乎有什么东西由下面缓缓接近这间教室。直人直觉想要站起身,但身体却显得十分沉重,宛如陷入泥淖中一般。

  (都忘了我还在梦境里啊。)

  人在作梦的时候,无法随心所欲地挪动身体,这其实一点也不稀奇。

  这时,窗玻璃传出一阵有如被湿抹布用力拍打的巨响。只见一团灰蒙蒙的半透明块状物紧贴在玻璃外侧,直人起初只觉得这玩意儿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蛞蝓。

  不过,当这玩意儿从半开着的窗户爬进教室,并嘎吱一声掉落于地板上时,他才发现这只怪物竟然拥有人类的外形。

  「呜哇」

  直人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叫声。那团宛如下跪似的蜷缩在地板上的灰色块状物,缓缓将脸转向他严格说来,那其实也不能以脸来形容。脸部正中央有个像是嘴巴的圆孔,有两团红色光芒并列于圆孔上方,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看来如同小孩子第一次制作的拙劣黏土人偶。

  (红色眼珠)

  随后只见灰色怪物四肢着地,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朝教室后方栘动。它一抵达最后一排课桌椅,又立刻改变行进方向,还一度从直人的视野中消失。

  (跑哪去了?)

  这个疑问马上获得解答,他看见坐在墙边最后面座位上的弥生背后,缓缓浮现一个影子般的灰色物体。但她却仍维持着以单手撑住脸颊的姿势,静静望着教室前方的黑板,完全没有察觉到怪物的存在。(图)

  「啊」

  只见怪物摇摇晃晃地伸出双手,从左右两侧夹住弥生的脸,她立即扭动身子,激烈地挣扎起来。怪物的上半身猛然往前倾,将那张灰色脸庞紧紧压在弥生的发旋上。

  下一秒,弥生的手脚挣扎得更剧烈了,她打翻旁边的课桌椅,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最后,才像是精疲力尽似的静止不动。

  怪物仿佛察觉到什么气息而抬起头来,只见它不停地环顾四周。原本呈半透明状的躯体此时像加入了颜料一般,带着鲜红的色彩。被灰色双手紧紧夹住的少女头颅,则变成了近似茶碗的奇异形状,原本的马尾已不复见。

  直人总算理解到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弥生的半颗头颅不见了。

  (她的头被吃掉了。)

  她的手脚此时只剩下间歇出现的痉挛反应。怪物再度覆在少女的躯体上,激烈地扭动着头部,直人清楚听见了一阵呼噜呼噜的吸吮声。怪物每咀嚼一次,体内的色彩就变得更加鲜红。

  (那是鲜血!)

  这个念头才浮现脑海,身上的束缚便解开了,接着他惊叫出声。

  直人猛然从保健室的床上弹起来。

  他整个人缩成一团,等待从梦中延续到现实世界的战栗平息。这是他第一次在保健室梦见如此可怕的恶梦。

  (那并不是平常作的恶梦。)

  不同于昨晚也作过的那场恶梦,今天他很清楚地记得梦境内容,而且在常作的恶梦当中,他似乎不曾见过那只灰色怪物。他转头看了看摆在枕头旁边的时钟,第二节课已经快结束了。

  「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确实是牧野弥生没错他虽然这么认为,却又不太有把握。或许是因为对惨剧的印象过于强烈,以致无法清楚回忆起梦中的其他细节。

  就算说服自己那只是梦中发生的事,仍旧消除不了残存在脑中的不适感。总觉得自己目睹人类遭到怪物吞噬的骇人景象。

  「是啊,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啥?」

  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原本围在病床边的布帘,不知何时已被拉开,绫乃正双手交抱地站在床边往下看着直人。

  「你吵得我无法专心看书耶!」

  「我有发出声音吗?」

  「嗯,你以很大的音量不断发出呻吟,害我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有个新生命即将从你的体内诞生呢」

  「我又不是快要临盆的孕妇!」

  直人发现有条蓝色手帕掉在膝盖上。那并不是他的手帕,他伸手捡起,发现手帕湿湿的,看来直到方才为止,这条手帕似乎一直都盖在自己的额头上。

  「这是什么东西啊?」

  绫乃动作很快地抢走了那条手帕。

  「这、这是我的手帕啦。」

  她有点难为情地回答。

  「什么?」

  「还不是因为老师不在你又一脸痛苦地不断发出呻吟,所以我才会将这条手帕弄湿」

  直人打从心底感到讶异,他压根儿没想到这个一向毒舌的青梅竹马竟然会照顾自己。这种事情

  「我本来打算塞住你的鼻子和嘴巴,没想到却出乎意料的困难呢!」

  果然是不可能发生。

  「你想杀了我吗」

  绫乃无视直人的抱怨,迳自开口问道:

  「对了,你到底梦见什么啊?」

  「梦见什么就是我在教室上课,结果有个玩意儿由校舍下方沿着外墙爬上来,并钻过窗户进入教室那是只有一对红色眼珠、长相很奇怪的怪物,然后它」

  直人一回想起怪物将人类由头部吞进肚里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实在不想再说明那一幕骇人的场景。

  「总之,明知道只是一场梦,却仍给人一种既恶心又真实的感受」

  「你刚才是不是说了红色眼珠?有一只红眼怪物出现在你的梦里面?」

  绫乃打断他的话,连番抛出了问题。

  「嗯是啊,怎么了?」

  她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作出回应,就连刚才抢回去的手帕掉在脚边也都浑然未觉。

  「不,没什么。」

  绫乃转过身嘟哝说道。但心口不一的她心情很显然已经受到影响。

  此时,天花板附近的扩音器传出一阵铃声,第二节课似乎已经结束。

  「你要去上下一堂课吗?」

  跟先前相较,脑袋清醒多了。虽然作了个讨厌的恶梦,但睡眠不足的症状已经减轻许多。

  「应该会去吧。」

  「是吗?」

  绫乃虽然从病床旁回到位于窗边的椅子上,但她并没有拿起书本来阅读,只见她双手交叠于膝盖,心不在焉地眺望着天花板。

  平常的她并不会开口询问直人接下来的行动。绫乃本人或许毫无自觉,但她有个习惯,就是每当要讲述重要的事情之前,总会说些芝麻蒜皮的小事。然而即便他主动询问,绫乃也不会轻易告知。如果她是个有问必答的坦率女生,直人也不必为了探她的口风而煞费苦心了。

  (该怎么办才好呢)

  为了听听她究竟打算说些什么,自己就只能继续跷课,留在保健室等她开口了。

  直人原本就很少主动跷掉学校的课程或活动。虽然不在意他人怎么做,但他却不太能纵容自己做出连自身都觉得不妥当的事情。

  话虽如此,他又不能就此离开保健室。绫乃想说的事似乎与自己有关,还是留下来听一下比较保险吧。

  「我还是在这里多待一下」

  保健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弯腰走了进来。

  「对不起,请问佐原老师喂喂,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啊?」

  男子隔着眼镜皱起眉头。此人大约三十多岁,虽然没结领带,却穿着烫得笔挺的衬衫与西装裤正是直人他们班的导师驹江。

  「因为生病而在这里休息也就算了,但若是身体健康,就该乖乖回教室上课吧。今天上课内容考试会出,待会记得去找同学借笔记看一下。」

  直人一听,这才想起第二节是驹江的古文课。

  「喔对不起。」

  他立即开口道歉,不过,绫乃却依然坐在一旁沉思。

  「岸杜,我不是在说你啦久世,你摆明了就是跷课躲在这里嘛!」

  绫乃整整慢了一拍,才露出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她缓缓地抬起头。

  「哎呀,老师早。」

  「喂,早什么啊!拜托你专心听别人说话好不好高中确实不是义务教育的一环,你或许觉得只有笨蛋才会乖乖出席上每一堂课。但是,若不趁现在这个阶段适度地学习社会协调性,小心将来可是会」

  驹江只要一开口说教,就会没完没了。虽然正经八百又啰哩叭嗦,不过,这也代表他是以真诚的态度在与学生相处,因此学生们一点也不讨厌这位老师。

  他尤其关心不常出现在课堂上的绫乃,每次都会叫住在校内到处闲逛的绫乃,当场赏她一顿说教。据说是因为他今年总算如愿当上期望已久的班导师,所以才会表现得特别有干劲。

  「我不会要求你非得出席我的课不可,但为了健康着想,你好歹也去上个体育课」

  「老师,请问」

  直人穴嘴说道,他从刚才起就很在意某件事情。

  「岸杜,怎么了?」

  「就是老师背在后头的那个人不要紧吧?」

  驹江背着一名个子娇小的女学生进入保健室,只见她的脸虚弱无力地靠在穿着衬衫的驹江肩头。

  「哎呀,真糟糕。」

  看来他似乎因为热衷说教,完全忘记自己背后还背着一名女学生。驹江把女学生放在直人之前睡过的病床上,对方那头几近松开的马尾发束顿时在床单上散开来。

  「牧野?」

  直人大吃一惊,躺在病床上的女学生正是牧野弥生。

  「她身体不舒服吗?」

  「说真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刚才在课堂上打瞌睡打得可凶了,不管我再怎么叫,她就是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为了慎重起见,我才带她到保健室来的喂喂,久世跑哪去了?」

  「咦?」

  只见窗边的椅子上已经不见绫乃的身影。她似乎是趁着驹江忙着把弥生放到病床之际溜出保健室。

  「真是拿这小妮子没辄。」

  驹江咂舌道。绫乃从不肯乖乖听他说教,总是半途就趁机开溜。

  「算了,还是先处理牧野的事好了,你知道佐原老师去哪了吗?」

  「呃我记得好像是陪其他学生去医院啊,不过现在是怎样我就不太清楚了。」

  佐原前往医院应该是两个小时之前的事,在直人熟睡的这段期间,说不定早已回到学校了。

  「这样啊?那我回教职员办公室看看,你留在这里帮我注意一下牧野的情况。」

  「喔,我知道了。」

  驹江以小跑步离开了。被留在保健室里的直人,只好依照驹江的指示,在一旁看顾着躺在床上的弥生。

  她的脸色还不错,静静发出轻微呼吸声沉睡着。

  直人一看见弥生,不禁又回想起发生在梦境中的惨剧。在他作了那场梦之后,弥生便出了状况,感觉上那场恶梦就像是某种前兆一般

  (应该没这回事吧?)

  直人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

  那不过是一场梦罢了,他决定不再想这些有的没有的。

  6

  当天午休时间,在2年E班的教室里

  直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跟同班同学永田一起吃着便当。他的座位就位于窗户旁边的最前排,因此可以清楚看见行经校舍前方的学生身影。

  「话说回来,你最近常跑保健室呢。是贫血吗?」

  永田开口询问。他不只长得人高马大,声音也很宏亮,打从一年级开始,便在所属的剑道社担任先发选手。

  「不我没有贫血,只是睡眠不足罢了。」

  「哦那种地方亏你待得下去,我可受不了保健室的气氛!」

  永田叼着筷子摇了摇头。直人觉得班上同学很清楚地分成时常前往保健室、以及从来没去过保健室两派人马。直人以前也是隶属于从没去过保健室的派系成员,是自从开始受到那场恶梦侵扰以来,他才改变立场的。

  「我其实也很受不了那个地方啊!」

  「但你还是连跷三堂课,窝在保健室睡了个大头觉,不是吗?」

  「我第二堂课结束时就醒过来了。」

  直人一直待到第三堂课过了一半才离开保健室,因为驹江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将保健老师佐原带回来。由于弥生自始至终都没有清醒的迹象,结果便依据佐原的判断,将她送到医院去接受诊疗。

  「对了,听说久世同学也在保健室,是真的吗?」

  「嗯?啊对啊,她在那里看书但是驹江一出现,她就溜走了。」

  直人觉得绫乃应该还在校内某处,不过却不晓得她目前究竟藏身何处。她似乎未经校方同意,便擅自复制了校内各间教室的钥匙,并藉此随意进出。直人曾在她的随身物品中,看见一串数量惊人的钥匙圈。

  他一回过神便发现永田正眯着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由得产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干嘛啦?」

  「自从新学期开始,我就一直很在意某件事你跟久世同学在交往吗?」

  坐在直人斜后方,将便当盒打开摆在桌面上的几名女同学,顿时停止交谈。直人将水穗帮他准备的芦笋培根卷吞下肚之后,才静静地放下手上筷子。

  「我才没有跟她交往咧我们只是因为彼此的父母亲感情很好,再加上两家住得近,才会比较熟识罢了。」

  「不过,你不觉得你们总是在一起吗?」

  「就算总是在一起,也不代表我们正在交往吧?那种关系就跟亲戚没两样啊!」

  「哦~真的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啦!」

  直人回答的语调已经开始不客气了。新学期开始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班上同学大概都会问他这个问题,就像每年的例行公事一样。不过,其实他已经对这种情形感到相当厌烦了。

  「是喔,我懂了。啊问你这种奇怪问题,真是不好意思!」

  永田率直地低头向直人道歉。看到体格比自己壮硕的人低头,直人只觉有种莫名的尴尬。而原本在后面侧耳倾听的女同学也已经重新打开了话匣子,似乎对这段无味的对话失去了兴趣。

  「哎呀,这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也难怪你会觉得奇怪啦!」

  「不不,这事其实一点也不奇怪。我只是想说如果你们真的在交往,那就太了不起罗!因为久世同学虽然长相可爱,却拥有令人不太敢开口找她聊天的特质,我说得没错吧?啊你是因为从小就认识她,所以才会没感觉吧?」

  「呃,这个嘛」

  直人支吾以对。即便两人从小就认识,还是会碰到很难开口与她交谈的场合。

  结果午休时间过后,绫乃依然没有回到教室来上课。可以的话,直人很希望能再找她谈谈,只是他完全猜不透绫乃究竟会躲在哪里。

  当他提到出现在梦境里的那只灰色怪物时,绫乃的态度显得很奇怪。直人抬头望着位于讲桌附近的窗户。在梦境里,怪物便是透过那扇窗户钻进教室的。

  「咦?」

  直人再度凝神注视。从开学至今他都不曾注意到,在那扇窗户与天花板之间,贴着一张看似小符咒的东西。

  「嗯,怎么啦?」

  「那是什么?」

  永田回头看了符咒一眼,很快地又将注意力转回便当盒里的剩菜。

  「就符咒啊。这里是YOMIZI同学的教室,八成是某人贴的吧。」

  他一边嚼着最后一口饭菜、一边回答。

  「YOMIZI?」

  直人脑海里不经意地浮现贝泉路这个字眼也就是通往阴间的道路。

  「嗯,你应该知道吧。就是去年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的」

  直人侧头露出不解的神情。

  「你在说谁啊?」

  「啥!?」

  永田一脸不敢置信地大叫出声。

  「你该不会不知道YOMI2I是谁吧?」

  「不知道啊真的这么有名吗?」

  「拜托,你绝对有听说过啦!全校的人都知道耶!她就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从那扇窗户跳下去的女孩子啊!」

  永田边说着、边以筷子指向位于讲桌旁的窗户。

  「啊」

  他总算想起来了,之前确实听说过有一名学生因为从三楼的窗户摔下去,最后不幸身亡的传闻。那次的事故也促使校方立即增设护栏以防止坠楼意外再度发生。

  「原来她是从这间教室摔下去的啊?」

  说实话,他对此事毫无任何印象。

  「还摔下去咧,当时这件事不是引发了大骚动吗?连警察都来了」

  「那时候我家也发生了一些事。」

  永田总算察觉到直人不了解此事的缘由,只见他尴尬地低下头。

  「啊抱歉,我都忘了」

  直人当时才刚办完父亲的丧礼,也没什么空档到学校上课。因为他正忙着跟亲戚与社会福利局的职员讨论兄妹俩今后的生活,甚至不晓得自己是否还能够继续留在这所学校就读。

  (原来这一个月以来,我都在一间曾经死过人的教室里上课啊)

  感觉有点不太舒服,八成是因为整起事件太过出名,以致没人谈论这个话题吧。况且学生们应该也不会闲着没事去确认这里是不是所谓的自杀现场。

  直人心中突然浮现一股奇妙的似曾相识感。他在梦中看见的那只怪物是沿着校舍外墙爬上来,再钻过那扇窗户进入教室的。这么说来,岂不是代表它曾经从那扇窗户坠落。这让直人不经意地联想到永田刚才提到的那个『YOMIZI』。

  (但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件事啊!)

  一个人有可能梦见自己不晓得的事情吗不对,或许真如永田所说,自己曾经听说过,只是后来忘记罢了。若是这样,那就算梦见类似的情景也不足为奇了。

  「对了,说到『YOMIZI』,其实我最近」

  就在永田再度开口之际

  「我回来了。」

  一阵低沉的沙哑嗓音从头上传来,只见提着超商购物袋的山中站在两人身旁。

  「你买这顿饭还真是花了不少时间呢!」

  永田脸上浮现略带嘲讽的笑容。

  「因为超商的结帐员好像是个菜鸟,动作简直慢到不像话,搞得店里大排长龙。喏,这是你托我买的东西。」

  山中一边把旁边没人坐的椅子拉过来、一边将汽水口味的冰棒递给永田。

  「喔,感恩啊!这冰棒可是我每日必吃的好东西呢!」

  山中跟永田可说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别说是运动了,山中连上体育课都觉得讨厌,总是独自窝在音乐教室里面弹吉他。不管是纤瘦的身材、白皙端正的五官,或是那头无时无刻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金发,整体给人的感觉都像极了一名男公关。不过,他本人的个性却是极端地沉默寡言,甚至可以说是内向低调。他似乎从一年级开始就与永田成为朋友,而直人则是在新学期开始之后,才加入他们的圈子。

  「你们在聊什么?」

  山中轮流看了看两人。

  「对了,你刚才不是正想要说什么吗?」

  直人一边问永田,一边聚精会神地打开冰棒的包装。永田虽然是三人当中最孔武有力的,但双手却很不灵巧。

  「咦?哦,我记得我提到岸杜与久世同学是否在交往」

  「拜托一下,你倒带的幅度未免也太大了吧?」

  永田似乎已经忘记自己要讲什么,这算是跟他聊天打屁时,常会发生的有趣现象吧。

  「说到这个,久世同学今天有来学校耶!」

  山中开口说道。

  「我刚才看见她跟仓野同学一起走过操场。」

  经山中这么一说,直人才发现枣也不在教室里,她们大概早已约好午休时见面吧!既然绫乃还在校内,那么自己说不定有机会在放学前找她谈一谈。

  校方在操场一角的银杏树四周摆了几张板凳,让学生们可以坐下来休息。这里算是校内的绝佳休息地点,只要天气不错,总会有不少学生来此度过午休时间。

  枣与绫乃并肩坐在最凉爽的那张板凳上,绫乃拿出超商购买的面包及饭团,枣则是打开自己带来的便当。留在教室里面虽然可以和人数比较多的小团体一起吃饭,不过她们偶尔也会像这样,两人相约到户外来享用午餐。

  「然后,因为今天刚好也没有社团活动,所以我想等放学后直接去医院探望弥生。虽然不像是生病,但我还是很担心她,现在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

  已经吃完午餐的绫乃,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一根圆形棒棒糖。班上同学几乎没人知道,那是绫乃私底下最喜爱的零食。

  「牧野同学在课堂上睡着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枣点了点头,绫乃注视着远方,无意识地转动着嘴里的棒棒糖。

  「能不能麻烦你明天告诉我,她住院之后,症状是否有什么变化?」

  「嗯,好啊。」

  枣觉得哪里怪怪的。由于同班同学突然病倒,因此绫乃说这番话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是枣从没见过绫乃跟弥生聊天的场面。

  此外,她从刚刚开始,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对了,听说你告诉直人自己不会骑自行车的事,这是真的吗?」

  绫乃突然丢出这个问题,她已经变回平日那个绫乃了。

  「咦」

  枣原本想说你怎么知道?但随即又想起他们两人在保健室待了一个上午。

  「是岸杜同学说的吗?」

  「嗯我问你喔,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应该不会是直人硬从你嘴里套出来的吧?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会负起全责,叫直人对你致上由衷的歉意及赔罪」

  绫乃的神情相当认真,枣则是讶异地摇头否定,有点搞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不、不是啦!我只是觉得就算告诉岸杜同学也没关系啊!」

  枣一想起自己称直人为朋友时的对话内容,双颊不由得染上一抹羞红。

  「这就表示你的神智是清醒的不对,应该说你是真心当他是朋友咯?不过,我不觉得直人跟你的关系有那么融洽啊!」

  「嗯,你说得对,我跟他确实是没讲过几次话那个,他说他讨厌当我的朋友吗?」

  枣很担心会不会因为自己突然说出那么奇怪的话,而被他误认为是怪人一个。直人跟自己讲话时,总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实在很难看出他的真实反应。

  「当然没有,他哪来这么大的胆量!」

  「太好了。」

  枣轻抚胸口,松了口气。绫乃则是叼着棒棒糖,一脸讶异地盯着她的脸看。

  「怎、怎么了?」

  「你为什么会把那种明明也没讲过几次话的人当作朋友看待啊?」

  「这个我觉得很难说清楚耶!」

  枣盖上便当盒。这么说来,自己还未曾好好向绫乃提起这件事。

  「我跟绫乃虽然是好朋友,不过,其实我一直都很希望能够跟绫乃与岸杜同学两人建立良好的友谊啊!」

  绫乃彷佛很苦恼似的皱起眉头。

  「原来在你眼里,我跟直人是一对啊?」

  「不是啦。意思是我是在同一天产生希望跟你们结为知己的念头。」

  绫乃愈来愈无法理解了。

  「我记得我们是在去年的第二学期才开始交谈的,对吧?那一天好像是暑假的返校日?是那个时候的事吗?」

  枣面露微笑,她猜想他们俩人八成都忘记了。

  「还要再早一点,是第一学期结束那天。」

  在刚入学的那段期问,枣并没有特别注意到直人与绫乃。虽然拜班上同学提名所赐,她很快就当上了班长,不过,他们两人却是她最没有机会交谈的对象。

  直人是个很不擅长与异性对话的男孩子,每次谈话几乎都是由她主动开口;绫乃则是打从入学典礼的第一天就缺席,之后当然也很少出现在教室里面。

  就长期担任班长的经验来看,去年班上的整体表现还算不错,既没有懒得参与班级活动的同学,也没有出现极端受众人排挤的同学。枣很喜欢包含绫乃与直人在内的所有同学,她并没有跟谁处得特别好,而是跟全班同学都维持着普普通通的友好关系。

  「反过来说,是不是也代表你在班上找不到任何想要深交的朋友呢?」

  绫乃听到这里之后开口询问,枣随即嗯一声地回应着。看来绫乃果然很了解自己。

  「我从小就是这样。直到升上高中为止,心里头从来没有『好想跟这个人交朋友』的念头当然啦,一个人虽然会觉得寂寞,但由于自己跟身旁的人大多都相处得不错,因此也对这样的状况感到很满足。」

  枣说到这里,转而看着绫乃的脸。

  「我的想法很奇怪吗?」

  绫乃皱着眉陷入沉思,她伸出手指轻轻转动着棒棒糖的棒子。

  「我认为这种想法一点也不奇怪。虽然状况不同,不过,我以前也不曾想过要跟谁成为朋友倒不如说,我完全不晓得朋友到底是什么东西,因为在我身边,根本找不到任何同年龄的小孩啊!」

  「这是指你认识岸杜同学之前吗?」

  「你、你干嘛提到直人啊算了,没错,那确实是我认识直人之前的事。」

  枣试图想像绫乃年幼时的模样,这才发现她几乎未曾聊过自己的童年往事。而就她刚才说的那番话来判断,搞不好还夹杂着什么复杂的缘由。

  「然后咧,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绫乃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这所学校固定会在结业典礼当天,举办一场全校性的大扫除,并事先分配好各个班级的打扫区域。对期待长假的学生们而言,可以说是一项最不讨喜的活动。各班无不绞尽脑汁思考着要如何偷懒,而这个现象俨然也成了另一项传统。

  枣他们班负责打扫的是位于图书室旁边的书库。由于那些图书委员平常便很用心地在整理,因此没什么特别需要打扫的基本上,就算真的花时间去打扫,恐怕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结业典礼当天,枣因为得了夏季感冒,身体很不舒服。她先去医院看诊后再赶往学校,没想到结业典礼跟班会都已经结束了,不过,还是得前往教职员办公室领取通知单才行。当她穿越校门时,刚好收到了班上一名女同学传来的简讯,内容提及为了庆祝这个学期平安落幕,全班同学已经一同前往站前的KTV唱歌狂欢,最后以「如果身体状况还OK,记得过来找我们喔。」这句邀请作为结尾。

  就时间来看,大扫除根本还没结束。枣马上察觉到班上同学肯定是提前开溜了。

  在学期的最后一天,众人当然不想留下来参与麻烦的打扫工作,而班上分配到的区域,刚好又是不用认真打扫也无妨的书库。枣猜测八成是有人提议干脆跷头之类的话,而其他同学则是跟着附和吧。这是个不管好事或坏事,都很习惯跟着瞎起哄的班级。

  同学们跷掉大扫除的行为,大概再过不久便会传出去,如此一来,全班肯定会落得在暑假期间被叫回学校劳动服务的下场。没人知道校方再也无法容忍学生们不用心参与大扫除的行为,已经开始严格执行检查一事,而枣也还没来得及对班上同学宣布这项消息。

  如果她准时到校,并对同学们说等打扫完之后,我们再一起举办庆功宴吧。相信大家一定会很干脆地接受她的提议才对。

  枣略微迟疑了一下,即使她领完通知单之后就直接回家,相信事后也不会有人责备她。我以为班上同学会乖乖地留下来参加大扫除,根本没料到大家都开溜了只要以这段话向校方提出说明,自己肯定就能免掉暑假再被叫回学校的处罚。虽然刚才已经吃过医院开得的处方药,但还是有点发烧,以致走起路来不太稳。

  即使如此,她依然迈步走向书库。说真的,她曾有一度觉得若没发现全班同学一起跷头,不知该有多好的想法。但是想归想,她还是无法就这么一走了之,与其说是为了某人,倒不如说是事关她自身责任感的问题。

  枣伸手打开书库的门,接着便瞪大双眼,整个人站在门口愣住了。因为她看见一名男铜学独自待在书库里面打扫。

  「岸杜同学,你在做什么?」

  对方抬起头来,看样子跟她一样感到讶异。

  「做、做什么就打扫啊。」

  任谁也看得出来他在打扫,不过,枣想问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你怎么没有跟其他人一起离开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没做完打扫工作就离开,似乎有点不妥」

  我也这么觉得枣在心里想着。

  「嗯?等一下,直人当时是搬出那句话来回答你吗?」

  绫乃一脸傻眼地穴嘴说道。

  「我记得他明明是因为肚子痛而跑去厕所蹲马桶,其他同学讨论庆功宴的事讨论得正热烈,最后直接撇下他闪人了吧?他回来后还以为大家已经开始大扫除了,便独自前往书库,结果却发现那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嗯,我也听他本人说过这段**曲。不过,他后来虽然收到同学邀他去KTV的简讯,结果却还是留下来打扫,不是吗?」

  也是啦绫乃有点不甘愿地点点头。

  他们俩开始打扫。直人只要将尘埃从并列的书架上头掸落到地上,再由枣将地板扫干净即可,然而只有两人打扫这问书库,还是觉得范围很大。

  「仓野同学那个,你不过去吗?」

  直人一边拿刷子掸掉堆积在书架上的灰尘、一边结结巴巴地开口问她,连正眼也不敢看她一眼。枣觉得很有趣,她在心里想着根本不用这么紧张嘛!

  「你是指庆功宴吗?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应该不会去吧。」

  「这、这样啊」

  「岸杜同学打算等打扫完再过去参加吗?」

  「嗯虽然我觉得事到如今再赶过去也没什么意思就是了。」

  她露出笑容正准备对他说出祝你玩得愉快时,心头突然一震。

  待会儿放学一起回家吧?

  不知为何,她竟然很想对他说这句话。她想再跟这个不擅言词的同学多聊一些,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岸杜同学,那个」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一名长发女学生出现在他们眼前。

  「啊仓野同学,你今天不是请假吗?」

  久世绫乃迳自走进书库,直人则稍稍将头撇向一旁,发出了轻微的咂舌声。

  「我刚刚才到学校来久世同学你呢?」

  「我?我因为心情好,所以想说参加一下大扫除也无妨。」

  绫乃露出满脸笑容。相信她也是抱着跟自己一样的想法,才会主动到这里来吧枣的心里如此认为。此时绫乃突然用认真的面孔指向直人。

  「那边那个家伙,你手停下来了喔!还不快点给我努力工作,懒鬼!」

  「你、你凭什么对我下命令啊!」

  「因为今天我的心情就是想要对人发号施令啊啊,但是我不会对其他人下命令,因此一点问题也没有。」

  「问题可大了!你那种一时兴起的心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结果三人合力完成了打扫作业,并在校门口分道扬镳。枣直接回家休息,直人跑去跟举办庆功宴的同学会合,绫乃则随心所欲地到某处去了。

  即便在放暑假之后,枣还是成天想着这两人的事。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希望能成为朋友的对象,而且还一次碰到了两位。

  「没想到那件事就是你想跟我们交朋友的契机我保证直人肯定早就忘光光了。」

  「但我认为就算不刻意提起这件事,其实也没有关系。况且,我总觉得当时的心情实在很难解释清楚啊。」

  虽然已经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然而枣对两人所抱持的心情,至今仍然没有改变。反而还觉得自己太晚对直人说出『你是我最重视的朋友』这句话。

  「不过,为了称呼他一声朋友,还真是花了你不少时间呢!」

  「嗯确实有点拖太久了。」

  之所以现在才讲,自然是有其理由的。一方面固然是因为直人压根儿不肯敞开心门跟枣交谈,但另一个更重要的因素,则是枣十分在意绫乃与直人之间的关系。

  如果近距离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们其实还满常闲聊的。对异性一点都不感兴趣的绫乃,只会主动与直人交谈;而一碰到女孩子就紧张得要命的直人,也只有在面对绫乃时,才能以自然的态度说话。

  结业典礼那天,绫乃对直人留下来打扫一事也丝毫不感到惊讶。站在被她当成根据地的保健室前面的走廊上,就可以清楚看见书库的窗户。说不定她是在准备回家时,发现直人独自一人忙着打扫,所以才过来帮忙的。

  (绫乃究竟是如何看待岸杜同学的呢?)

  如果她对直人抱有好感的话,枣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介入,而破坏了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所以在今天之前她一直很避免与绫乃聊起关于直人的话题。

  这时,校舍那边传来了铃声,表示午休时间已经结束。枣抱着便当盒,起身准备离开。

  不过绫乃依然坐在板凳上,毫无起身的意愿。

  「绫乃,你要出席下午的课程吗?」

  绫乃从嘴里抽出棒棒糖,并以掌心使劲将它折弯。

  「我今天要直接跷头回家有件事我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是吗?」

  她似乎不打算说明是什么事,枣觉得在场的如果不是自己,而是直人的话,说不定她就会开口透露一点讯息。

  「我知道了,那就明天见罗。」

  枣背对绫乃,迈步朝校舍走去。她抬头仰望天空,发现浮云比刚才多了。

  7

  当天放学之后

  「接下来是面条沾酱吗?」

  直人提着沉甸甸的购物篮,在食品卖场走来走去。他来到坐落于车站前的「水田超级市场」,这是间位于某栋五层楼公寓一楼的超级市场,靠着特别便宜的食材价格,在附近这一带打响了名号。

  (绫乃那家伙到底跑哪去了啊?)

  他一边在陈列架之间移动脚步,一边思考着。结果他下午并没有在学校碰见她。午休结束之后,也只见到枣独自回教室,听说绫乃好像是吃完午餐就直接离开学校,搞不好现在已经回到了家里。

  他停在调味料贩卖区前面,确认提着购物篮那只手里拿着的纸条内容。这是今天早上出门上学前,水穗交给他的购物清单,只见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光只是一张购物清单,就能清楚显示出水穗一丝不苟的一面。她不但写下购买物品的名称,还附上「面条沾酱(三倍浓缩柴鱼口味一公升装)」这样详细的解说,让这个笨脑袋哥哥没有机会犯下任何错误。她甚至连购买的顺序也事先想过,好让直人能够有效率地在各个贩卖区之间游定。直人将列于清单上最后一行的电灯泡(中国制三颗一组六十瓦)放进购物篮的同时,也已经来到收银台前面了。

  「嗯?」

  好像还有一样东西没买到,他再度低头确认清单,赫然发现清单的最后面,写着一排跟购物完全无关的讯息。

  去一趟九识阿姨的店:(请记得去找她商量一下晚上失眠的情况)。

  「这是」

  直人不禁低叫出声。

  (去找不是心理谘商人员的人商量这件事情。)

  水穗今天早上说的话浮现脑海。「九识阿姨」是少数愿意成为岸杜兄妹商量对象的熟人之一,她的「店」就在这间超市附近。看来水穗早已安排好,要他在买完东西的回程路上顺道前往那间店,这一切都在她的计算当中。

  (真是够了。)

  直人咂了下舌,将购物篮放到收银台的柜台上。

  在结帐与装袋的过程中,直人只顾着思考「九识阿姨」的事。虽然白己从小就对这号人物十分没辄,但忽视掉这项讯息,只会害水穗替自己担心罢了。

  「看来也只好走一趟了吧。」

  直人通过超市的自动门,重新回到街道之际,内心也有了结论。他?E<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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