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众生相(四)

  是夜,在四方城府衙后院。

  吴班头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卫轩弓着腰背着手走在后面。这里没有安排的衙役兵丁护卫,四周墨黑一片,除了风声和脚步声什么也听不到。

  来到一间大房内,吴班头开锁并打开门,然后守在门口。卫轩独自进去,他取出火折子,点起一只蜡烛。当第一只蜡烛燃着时,才可以看清,这房内竟然有着难以计数的蜡烛和烛台。蜡烛按红和白两色参差排列,组成的图形相当复杂,但却又极具规则。在最内一层,竟然是组成了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方八卦阵。中间还留下一块横纵不足五步的空间。

  “终算快完喽……”卫轩自言自语道。

  和前几日一样,这次卫轩还是最先点着位居正北的坎阵的蜡烛。坎阵主大雨、湖泊之相,也代表着有水命格的人。居正北朝正南,可以使坎阵,积福而避祸。然后点然的是位于东北方的兑阵。兑阵主月色、沼泽之相。亦指器物破损,人病残。也指待字闺中的女子。居东北朝西南,可以使兑阵消弱……

  就在卫轩点完兑阵后,突然一只在西侧的蜡烛晃动了几下,扑的一声熄灭了。卫轩愣了一下,随即嘴唇上浮出淡淡的笑容。于是他改变了想法,转而开始点燃位处离阵的几只蜡烛。此阵主刀兵之事,亦指战将。

  卫轩又向门外的吴班头支应了一声:

  “老吴啊,咱们的客人已经到了。”

  一听这话,吴班头眉头猛地一紧,满面肃然,全然没有了他平日里那种老好人的模样了。

  吴班头将房门关紧,并嘱咐道:

  “老爷,天寒,您也要小心身子。”

  “嗯,你去吧。”

  卫轩依旧在房里点着蜡烛。随着蜡烛的点然,房内也愈加明亮,几如白昼,卫城牧的脸在烛光中也显得庄重、严肃起来。

  吴班头大步流星走到院中央,打量了一眼周围,倏地便将手中的灯笼打到一棵高高的树杆上,像打飞镖一样,灯笼的把手竟然cha进树杆将尽一寸,而且,灯笼中的蜡烛还没有灭掉。

  吴班头朗声说道:

  “朋友,你夜闯城牧府,不知有何贵干?可否通报下姓名?”

  周围无人应答,那只灯笼的光线很弱,但也把整个院子的轮廓依稀照射出来。冷风徐徐吹动吴班头的衣袂和胡须,以及他花白的头发。他的脸色像岩石般坚硬,身子也生了根一样巍然不动。

  又过了一会,突然在南面墙头上一个人影晃动出来。眨眼间,就跃到了吴班头头顶的一棵树上。细一看来人,黑衣、黑裤、黑巾蒙面、黑布罩头,除了能辨出他是个男人,其它就很难把握了。

  “嗯,不错。”黑衣人用一种本地口音说道,“我就奇怪卫轩怎么会身边连个守卫都没有,原来你个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差役,竟然还是个高手!”

  吴班头又问一遍:“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哼哼哼……”黑衣人冷冷着,“你问我吗?将死之人知道这又有何用。不过,你或许可以叫我‘血耳’。我今夜是特来取卫轩人头的!”

  …………

  同一时间,在费家大药行的后宅院。

  一间小厢房内。

  费老郎中正伏在桌案上,读一本书。这时,有人悄悄地将门推开,又悄悄地将门合上,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

  她拎着水壶慢慢地向茶杯里蓄起水。颤颤地,怕倒少了,也怕倒多了。

  她最后松了口气,这回没出什么差错,于是悄悄地转身要走……

  突地,费郎中喊住了她:“香香。”

  香香心里咯噔一下,连头皮都直发麻。但她还是转过身,回道:“什么事,师爷爷?”

  “你今天又挨打了吧?”

  “没,没有。”

  “不许说谎!”

  “是。大师哥打了我的手心。但,这都是香香不好。香香背药单时,将两味药的药性记反了……”

  费一水笑着捋了捋胡子,点点头,说道:“嗯。别记恨你师哥。”

  “香香不敢。”

  “唉,你想靠行医吃碗饭可是不易,想从我费一水这里出师就更加不易。你那几个师兄的资质都不错,所以就显得你笨了。不过,他们要是和你那个卫姐姐比起来,却又是差到没边了。你不要和他们比,更不要去和你卫姐姐比。踏踏实实地学,早晚你也能学出点小名堂。只是,老头子怕误了你的嫁期……”

  费一水本是想开导一下香香,但却不知怎么的,说着说着便跑题了。

  香香拎着水壶垂下了头,腼腆着的脸蛋,红了起来:“师爷爷,香香不嫁人。”

  “傻话,怎么能不嫁人呐。我看昨天来看你的那个叫阿洛的小娃娃就很不错嘛。”

  香香的脸更加红了:“师爷爷,您可别乱猜。”

  香香说罢,一拧身就打开门溜走了。

  费老郎中笑呵呵起身将香香忘记关上的门关上。可他不禁然又感触到什么,便叹息着吟道:“韶年垂暮,沧海桑田,渔歌牧曲转眼铁马销烟,谁是谁非?谁成谁败?这世事变幻谁能辨!?唉,由他去吧……”

  …………

  吴班头脸色一寒:“久仰大名,老头子我早就想向你讨教一二了。”

  “你也配!”黑衣人大喝一声,向吴班头扑来,但当吴班头预备好架式要接招时。黑衣人猛地用脚一蹬树杆,竟然是直杀向卫轩所在的房间。

  同时,黑衣人嘴里还兀自说道:“卫老头儿!莫怪我,要怪就怪你太厉害,我不能再留着你!”

  房内的卫轩这时也出声了:“唉,你还是走吧。今夜既不是你的死期,也不是我的死期。”

  “死!”黑衣人速度极快,眼看就要破窗而入。但也就在这同时,一只“三勾铁爪”,拖着长长的铁链向黑衣人射来,又狠又快。

  黑衣人登时感到不好,在空中翻转身体,想用手去抓“铁爪”,但是“铁爪”在一刹那间后退,后面一颗很小的也是拖着铁链的流星锤,后发先至,竟然打到了黑衣人伸出来的那只手上。

  这流星锤虽然个头小,但发出来的力道却是极重。黑衣人的身子被这流星锤击飞。砰的一声,将一颗门廊柱撞断了,花啦啦的砖土落了下来。

  吴班头落到卫轩厢房门前,左右手各握一条长长的铁链。冷冷看着倒在地上还没起来的黑衣人,说道:“阁下不会就这么点能耐吧?”

  “哼哼哼哼……”阴阴地笑着,黑衣人从碎砖堆中站了起来,“‘铁爪流星·无常客’原来是你!你竟然没死——!更没想到,你竟然心甘情愿给别人当起了奴才!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

  吴班头:“好久都没听别人提到这个名字了,那是老爷让我行走江湖时,我给自己起的这个名号。后来,老爷接连升迁,身边没有得力的人保护,我就诈死离开江湖,专心伺候老爷。只是可惜,当年行走江湖时,没能和你这如雷贯耳的‘血耳’切磋一下,实在是人生的憾事!”

  黑衣人刚才被流星锤打中的是左手,应当是被打断了,但是只听得骨节格格作响,黑衣人手指曲张了几下,几息间,就已经好像没事的样子了。

  “看来,不除掉你,我是进不了你身后的房门了。”黑衣人死死盯着吴班头。

  吴班头:“你还是快些走吧,否则等到了时候,你死在这里也不一定。”

  这名自称“血耳”的黑衣人冷哼一声,纵身一越,双掌推出。竟然是一副要与吴班头同归于烬样子。

  吴班头的“三勾铁爪”当即迎了上去,同时身子一闪,让开了自己的位置。要知道吴班头身后就是卫轩,他这一闪,黑衣人就可以撇下他直接去杀卫轩。这也便是黑衣人吃定他不会躲的原因。

  但吴班头竟然躲了。

  黑衣人一愣,同时下意识地想用真气振开铁爪,然后直接就去扑杀卫轩。

  但可惜,吴班头右手一抖,那铁爪像通了灵似的就晃动起来,在空中打起了转,瞬间将黑衣人的手给绕住了。

  “给我到这里来!”吴班头右手奋力一带。黑衣人也便顺势脚踏了一下窗棂,借力加速向吴班头扑来。

  再次是同归于烬的架式。

  双方对决,如果有一方是不怕死,要拼命,是很容易取得优势的。因为不想死的人,有很多招就使不出来了。

  吴班头不敢拼命,因为他己感觉到黑衣人体质异于常人。一拼命,死的只会是自己。

  吴班头再次换位,可同时也没放过这个大好机会。流星锤呜的一声便朝黑衣人的脑门敲了过去。

  这时,房间里的卫轩突然戏谑说道:“哎呀呀,不好不好,你踩到石头上啦!”

  黑衣人原本想着落地之后一蹬地,再借力杀向吴班头。可是他没留神,正好踩在一块斜面的碎石上。人扑通就栽倒在地了。

  而流星锤虽然没敲上黑衣人的脑门,却在他的脸侧面划出了两道深深的口子。

  同时,房里的卫轩也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只半尺来长的小桃木剑,正边舞边唱着:“运已堕兮,势已颓兮,天命之难违兮。霉运当头噫,生不逢时噫,行诸事之不顺噫。哎呀呀,不好不好,你运功又走岔道啦。”

  卫轩的桃木剑在离阵一点,随即一根蜡烛便熄灭了。

  而在外面,黑衣人正想鱼跃而起,但他忽然感到丹田一阵急痛,砰的一声又再次摔倒在地上。

  吴班头也没给他客气,一松“三勾铁爪”,而后又向后一拉,黑衣人手臂上连皮带肉被扯出三道深深的血痕。流星锤又向他的脊柱砸了过去。

  流星锤还没到,黑衣人就又感到三声由内力发出的长啸从耳边响起。显然,这是听到动静,赶来保护卫轩的宗师级高手。

  黑衣人现在还真是霉运当头罩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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