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忧郁的初雪
疾风大陆，虎尾冰原</p>
诺斯费拉图凝视着对面的重装战士。</p>
套上漆黑沉重的盔甲后整个体型看上去扩大了不少，他还是能清楚地分辨出其特征。</p>
尽管面甲覆盖了头部，但仅从那钢铁的缝隙中透出的粗重呼吸，他就能看出来。</p>
就是他的老朋友吴强。</p>
那种呼吸方式是独一无二的。</p>
而诺斯费拉图又是个很擅长观察的人。</p>
很久以前就是。</p>
……</p>
在很小的年纪，父母带他去地里上坟的时候，他就能看到那些土丘突然颤动起来，一只腐烂的手从中挣扎着伸出。</p>
他吓得连滚带爬，放声尖叫。</p>
身边的人被撞倒，用来焚烧的黄色莎纸在眼前飞舞。</p>
但迎来的却只有凶狠的殴打和责骂。</p>
他瑟瑟发抖，却又愤愤不平。</p>
它们就在那里！</p>
它们就要出来了！</p>
你们都是瞎的吗？？</p>
但是他的舅舅走过坟头边缘，如同穿过空气一样穿过了那只腐烂的手。</p>
这？</p>
所以，是他的问题吗？</p>
诺斯费拉图呆呆地看着那蠕动的尸体，手臂微微动弹，但最终还是没敢上前触摸。</p>
类似的时候还有很多。</p>
在家里，登上通向二楼的楼梯时，不和谐的脚步声总是会响起。</p>
哒。哒。</p>
他回头，就在侧翼的空气里，一架若有若无的楼梯就平行悬浮在一侧，某些生物正在拾阶而上。</p>
哒。哒。</p>
它们来了。</p>
在差不多相同的高度处，那个东西突然停下脚步，朝着他扭过头来，露出微笑。</p>
它还在笑！！！</p>
但是其他人看不见，只能看到他的神经质和歇斯底里。</p>
他们说，他需要治疗。</p>
接着便是漫长颠簸的车程，以及某个地处偏僻、不甚正规的【疗养所】。</p>
他的家乡并不发达，精神治疗的路子很野。</p>
但村民都相信，这玩意儿就是要这样治的。</p>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锁在某个小房间里，接受别致的治疗。</p>
自己是不是傻子，他不太确定。</p>
但那些效果猛烈、来源不明的药片几乎让他成了傻子。强力的药效使其意识模糊，口水控制不住地流了一身，肢体不住抽搐。</p>
但效果如何呢？</p>
它们还是时有出现，在药效的作用下显得更加诡谲多变，发出的声音如同亡灵的哀号。</p>
疗养所不是个愉悦的地点，但让诺斯费拉图兴奋的是，在那里，他第一次遇到了同样的人。</p>
吴强。</p>
尽管看到的内容有所不同，但对方也能看到那些异界的景象。</p>
这让诺斯费拉图感到狂喜。</p>
他是对的，他不是一个人。</p>
这份【信念】对好胜的他来说尤为重要。</p>
只不过，对【吴强】来说似乎一文不值。</p>
当时的吴强已经到了治疗末期。他总是静静地一个人坐着，没有任何暴力倾向与情绪波动，也再也没有提及那些诡异的幻视。</p>
在与医师的对话中，也表现得很正常、也很有逻辑，完全达到了出院的标准。</p>
但诺斯费拉图知道那都是某种妥协，那些东西依然存在。</p>
看呼吸就知道了。</p>
某些时候，安静的吴强呼吸会突然粗重起来，手紧紧地攥成拳头。</p>
他很擅长观察，很清楚每当这种细节出现时，就是【它们】来了。</p>
在珍贵的自由活动时间里，他多次兴致勃勃地去找吴强。</p>
对他来说，不被认可是件难以忍受的事情，他需要跟同类聊一聊，来确认自己的正确性。</p>
但吴强不需要。</p>
在他找来时，对方只是用平静的语调给了一句回复。</p>
……</p>
【你需要治疗。】</p>
……</p>
这他当然知道，治疗和妥协是一定的，否则又能怎样呢？</p>
毕竟这样的人还是太少了。</p>
所以，他只是去找对方聊一聊，确认自己存在的合理性。</p>
但只得到了第二句回应。</p>
……</p>
【我对你们人类，没有兴趣。】</p>
……</p>
无比冷淡。</p>
但诺斯费拉图没有生气，反而十分理解。</p>
人总是需要自我防卫和妥协的方式。</p>
对他们这种重症患者，心理上的暗示并不能抹掉眼前的事实，那么就需要用自己的方式与之相处。</p>
无论使用什么方式，无论心理上存在多少扭曲，诺斯费拉图认为都是可以理解的。</p>
那之后他们没有太多交谈，吴强在半个月后办理了出院手续，投入了正常的学习生活。</p>
从后来听到的消息来看，成绩貌似还不错。</p>
而他则独自一人继续接受治疗。</p>
……</p>
“我看到那些传闻和视频后就知道是你……”诺斯费拉图缓缓道，“那个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是天命，一手朱利安，一手是你……是的，我觉得你一定会帮我，为什么不呢？”</p>
“但是……”</p>
“为什么？就算不是我，为什么要帮邮件人做事？？这不是你的风格。”</p>
“……”</p>
短暂的静默后，对方口中传来和十几年前一样的话语，甚至都懒得改一个字——</p>
“我对你们人类，没有兴趣。”</p>
……</p>
“哈哈哈哈——”</p>
听到这话，诺斯费拉图突然仰天大笑起来。</p>
“还是那一套吗？”</p>
“但是没有必要啊，兄弟！”</p>
“现在不一样了！”</p>
“之前我们确实只能低头妥协，装作正常。”</p>
“但是现在……看看你自己有多强大？？”</p>
“为什么还要避开人群呢？”</p>
“如果愿意，杀光他们都是能做到的！！”</p>
“现在是他们要听你的！！”</p>
龙骑没有作声，也没有移动，他的面部被黑色铁盔完全遮蔽，表情不明。</p>
“我们才是对的，不是吗？”</p>
诺斯费拉图继续道。</p>
“他们全都是错的！！”</p>
“那些嘴脸我可永远忘不掉！”</p>
“看不到是吗？”</p>
“摸不到是吗？”</p>
“那我就带着它们回去，怎么样？”</p>
“这就是我的目标！”</p>
“我倒要看看，当吸血鬼的利牙刺进颈动脉的时候，他们能不能感受到呢？”</p>
“我们可以做到的……实际上我已经有了些门路了。”</p>
“想一想，吴强，我们有机会证明……在他们鼻子底下狠狠地证明，你对此不期待吗？”</p>
诺斯费拉图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双臂挥舞了起来。</p>
但他对面的那个男人依旧缄默不语，一如在多年前的精神病院。</p>
黑色的头盔下传出几个字，每一个都带着不加掩饰的嫌恶。</p>
“我没有兴趣。”</p>
“你，和他们一样，让我恶心。”</p>
……</p>
诺斯费拉图的呼吸粗重起来，无名的怒意涌上心头。</p>
最后，他情绪冲破了理智的堤坝，破口大骂起来。</p>
“软蛋！”</p>
“怂货！”</p>
“告诉我，他们是怎么给你治疗到这么彻底的？？”</p>
“我恶心？”</p>
“我有错吗？自始至终，错得都是他们！！！”</p>
“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p>
“我要你们亲口承认我是对的！”</p>
“我要你们全都付出代价！！”</p>
……</p>
死亡领主吼得声嘶力竭，但重甲龙骑已不再倾听。他扬起血斧，身体已经闪电般朝对方越去。</p>
两人的等级都很高，但英雄单位+强力兵种带来的战斗力和基本属性都让诺斯费拉图难以匹配。谷</p>
面对短距离上的突进，对方动手的那一瞬间，他的大脑甚至没反应过来。</p>
但身体却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已经零秒注入魔力启动，在自己身前掀起了一阵雷暴。</p>
到了这个阶段，简单的雷电并无法对高端战力造成毁灭性打击，尤其是拥有【入圣】的高抗性肉体。</p>
但吴强的动作却不易察觉地卡了一下。</p>
仅仅只是一顿。</p>
下一秒，漆黑的身体便已经径直撞过轰雷阵，但就是这一瞬让诺斯费拉图能掏出一张魔法卡牌，手指迅速在其上画出了符文。</p>
轰隆！</p>
裹挟着【龙之气息】的血斧劈过诺斯费拉图所在的位置，发出刺耳的音爆，但那个身影已经在某种魔法的作用下消失了，只留下了黑色的残影。</p>
吴强起身，确认能量反应后收起武器，没有任何遗憾地收起巨斧，在风雪中走向依然在不远处疯狂杀戮的黑龙。</p>
……</p>
同一日，晚。</p>
疾风大陆，金色梦乡。</p>
随着夜幕逐渐深沉，雪越来越大，已经发展成了鹅毛大雪。</p>
森林阵营的人也没有额外动作，都舒舒服服地缩在常聚的大厅里闲聊。</p>
扶手椅里都裹着毛毯，旁边有热腾腾的小食和刚煮好的热饮。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大雪下的奇幻森林，偶尔还有小仙灵飞过来讨点东西吃。</p>
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温暖的夜晚。</p>
角落里的黄安关注着区域频道，看到了【诺斯费拉图】再度逃出生天的新闻。</p>
他没有对情绪愉快的同伴们提起这个阴郁的话题，而是独自跟【娜乌西卡】在线上聊了一会儿。</p>
主题很明确。</p>
他告诉了对方，自己知道【诺斯费拉图】老巢的坐标。如果风之谷愿意启动【众生门】，就可以直捣黄龙。</p>
无论是单刷还是组建联军，【撒冷岛】此时的军力都无法阻挡五皇的威能，这场猫鼠游戏也将提前结束。</p>
他不是第一次向娜乌西卡提出建议，而对方也不是第一次向他陈述自己的理念。</p>
娜乌西卡将【众生门】视作回家的道路，不到迫不得已，并不想用作对其他领主发动攻击的武器。</p>
同时，诺斯费拉图也是同胞，也是两个月前普普通通活着的芸芸众生之一。</p>
如果可以，她希望给这个人多一些思考的时间。</p>
只不过，她发给死亡领主的信息和劝说，几乎都没有得到回应。</p>
只有一次，对方回了简单的一句话。</p>
【你们，什么都不理解。】</p>
……</p>
而在这一次，亡灵兵在北地被狙击后，娜乌西卡的立场似乎也松动了。</p>
在所有人看来，诺斯费拉图的垂死挣扎非常顽强，也非常固执。</p>
【让我再试试吧。】</p>
她这样回复黄安道。</p>
【如果依然不行，那我们就过去。】</p>
【如果可以，希望能尽量留他一条命。】</p>
……</p>
对此，黄安不置可否。</p>
他只是觉得到了可以结束的时候，给对方一个痛快也是种仁慈。</p>
但吊着也无所谓，毕竟自己还由此在河间地有驻军，赢得了不少好处。</p>
……</p>
同一日。</p>
疾风大陆，热血竞技场。</p>
顶层，邮件人的私人房间。</p>
两个男人正仔细看着一张大屏幕。</p>
其中一名是领主【邮件人】。</p>
他穿着浮夸的绿色礼服，手指间松垮垮地架着一只红酒杯，身体也松弛地靠在窗台边，显得很散漫。</p>
另一名体型高大匀称，穿着黑夹克的男人则要严肃认真得多，他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视频。</p>
热血竞技场综合排名第一位，恶魔大君【Perfect】。</p>
“把这段拉回去慢放。”</p>
【完美】低沉地对邮件人说道，后者立刻拉回视频慢放，以供这名专精战斗的高手分析。</p>
界面的视频上，正是龙骑士【吴强】和领主【诺斯费拉图】的战斗。</p>
是在一段距离外拍摄的。</p>
完美让回放的，正是最后【诺斯费拉图】逃脱的那一段。</p>
他仔细地看了三遍。</p>
“有什么收获吗？”邮件人懒懒地问。</p>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个人，害怕电。”【完美】简单地做出了结论，“电击强度不高，以他的能力不会出现那种奇怪的动作。但在雷暴出现的那一刻，他的肌肉记忆与大脑之间出现了冲突。”</p>
“啊……”</p>
“或许意义不大，”完美点评道，“但在高手的战斗中，这个延迟可能会造成某些的可能性。”</p>
“是的。”邮件人意味深长地笑着，“很有价值。多知道些信息，总是不会错的，对吧？”</p>
……</p>
……</p>
同一日。</p>
疾风大陆。</p>
撒冷岛。</p>
领主诺斯费拉图气喘吁吁地缩在自己的骸骨王座之中。</p>
他很擅长观察。</p>
自从听说在河间地，是上河郡的【雷电之牙】迫退了龙骑士，他就有所准备。</p>
呵呵。</p>
真是个软蛋。</p>
看来，治疗中心杨院长的电疗法对那个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p>
他抬起右手，那里也有戒指溢出的电击烧伤之处。</p>
这些伤，他才不在乎。</p>
他关注的只有一件事：</p>
【他是对的】。</p>
但是，看起来这个事实又要被淹没了，如同当年一样。</p>
他尽力了。</p>
他不甘心。</p>
诺斯费拉图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窗外大雪飞舞，城内人丁萧索。</p>
二十分钟后，他缓缓起身，智能管家也立刻出现。</p>
“梅丽。”他轻声道，“把夜之封印符打开。”</p>
“……”</p>
哥特式造型的管家静默数秒，之后优雅地俯身领命。</p>
“是，主人。”</p>
之后，诺斯费拉图披上黑色的斗篷，独自一人走出城堡，在漫天的大雪中走向目的地。</p>
那是一扇传送门。</p>
这个区，有两条外出的路口。</p>
一条通往菲佛平原。</p>
另一条就是这里，一直被从朱利安处获取的封印符牢牢压制着。</p>
现在，它被揭开了。</p>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领主【诺斯费拉图】便没有再犹豫，他径直穿过传送门，来到了陌生的片区。</p>
继续行走了大约半小时后，他来到了一座城堡前。</p>
这是座怪异、高耸的银色城堡，从外部能看到十二座高耸如云的、水晶般的高塔。</p>
城门前刻着红色的据点名称。</p>
……</p>
【神弃之地】</p>
……</p>
轰隆！！！</p>
一道闪电劈过纷飞的大雪，当炫目的银光消去之时，两个人已经拦在了他的面前。</p>
其中一名是个高大的男人，浑身带着有尖刺的黑色皮甲，面部鼻孔一下也被皮革封住，背后有一双巨大的纯黑色羽翼。</p>
另一名则是个瘦弱的小女孩，肤色苍白，眼睛漆黑如墨。她悬浮在飞雪虹，背后有着一对小巧的、丘比特一样的翅膀。</p>
诺斯费拉图的目光扫过他们。</p>
滴滴！</p>
使徒：堕落形态。</p>
滴滴！</p>
使徒：死亡形态。</p>
……</p>
“把【主】叫出来。”他不屑地挥了挥手，“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p>
“主不在这里。”高大的堕天使轻声道。</p>
“喝杯茶吗？”童灵般的死天使甜甜地笑了，“你需要仔细考虑。”</p>
“不需要了！”</p>
诺斯费拉图高吼道。</p>
“强烈的意愿。”</p>
这个时候，又一个声音传来。</p>
诺斯费拉图抬头，正看到两名使徒左右分开，一名穿着白衬衣的纯净少年从打开的城门中缓缓踱来，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p>
“但是，你想要的又是什么呢？”保罗就这样走到他身边，一股青草和柑橘的清新气味传来过来，“如此孤注一掷？”</p>
“我要他们付出代价。”诺斯费拉图大声道，“我要噩梦降世，死亡横行！我要他们记住，我是对的！！！”</p>
“即使内在将会毁灭？”</p>
“悉听尊便！”</p>
说着，诺斯费拉图缓缓跪下来。</p>
“如是。”保罗将手放在他的肩头，“你便拥有了主的承诺。”</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