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山鹿

  回首山坳,云深雾浓,小贼感慨了一声,这一年他未出那山谷一步,清如水静如池,波澜不起,仿佛以往在黄沙集挣扎求存的日子成了一场梦幻,亦真亦幻之间,从心到身全部脱胎换骨.

  再次踏出山村,眼前的世界变得又陌生,又新鲜,青山白云,小道上,晚风吹得片片枯叶飘落,秋风落叶云水间,满山铺就黄金甲,虽是萧瑟,却也有一股生机,在这秋日的缤纷之中涌动着。

  面对此情此景,小贼心中有点胆怯,也有点说不出的雀跃,仿佛困鸟出笼,广阔天地任遨游,有种一飞冲天的冲动。

  “小爷我又出来了……”

  小贼呼了一口气,摹地心有所感,皱了皱眉,回望身后,那一道浅碧色的身影就隐没在了大树后面。

  小星白眼一翻:“跟过来做什么?难道洛二叔不需要照顾吗?”

  小女孩揪着衣角,低垂眼帘,看来有些被撞破坏事般的胆怯,语气也有些楚楚可怜地发颤:“小莫哥哥……你,你要走吗?”

  “走?”莫小贼一扬眉,伸手摸了摸小女孩额头:“你没发烧吧?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只是上山去找个道人来捉妖而已,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可……可是,”洛冰瑶晃晃脑袋,甩开小贼的手,两只水灵灵的眼睛依旧娇怯怯地盯着小贼没心没肺的臭脸:“你找到了仙长来帮忙之后,就不会再回来了吧。”

  小星手停在半空,片刻才收了回去,面色因为惊讶而有些呆板。

  “臭丫头你什么时候变傻一点就好了。”小星吐了口气,耸了耸肩,靠在身后的树上,仰天叹息:“我总是要走的,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我本来就傻。”冰瑶皱皱小鼻子,声音又低沉下去,犹带着深深的不舍:“我不想你走啊……”

  “你不是傻,是一根筋。”小星揉揉额角,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夕相处一年多时间,彼此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相互扶持,哪里会生不出感情?少女心性犹如一张白纸,单纯得可怕,被造孽的小贼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即便他故作冷漠,又怎能轻易洗掉:“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总有再见的时候,回去吧,乖乖的。”

  少女撅起小嘴哼了一声,闷闷不乐地转过身躯,心中羞愤难当,刚才那话,已经抛了礼数矜持,没想到心上之人却装了糊涂,让她怎生不气恼?不过她性子究竟温软,过了一会,气倒是消了**成,但是羞怯却是更加多了,小脸儿通红,低头反复摆弄着衣角,不言不语,也不走。

  小星大感头痛,他虽狼心狗肺,但总不是铁石心肠,不忍心动粗把小女孩‘送’回去,只得吓唬她道:“村子外面不安全,你若是再晚些不回去,小心蹦出妖怪来把你抓去夹生吃了。”

  “啊?”冰瑶究竟没多少见识,面现惊容,转而莞尔,掩口轻笑:“小莫哥哥骗人呢!我哪有那么傻,妖怪只吃爹爹那样的大汉子,怎么会吃我?”

  “那可不一定。”小贼晃了晃头,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好啦,你也闹完了,该回去了,我还要上山找个仙长来帮你们除妖,若是慢了,又不知多少家要被妖怪害了。”

  说罢小贼转身便走,他心里明白,冰瑶心地纯善,与他这个狼心狗肺的货色截然不同,为乡亲着想,自然不会再胡搅蛮缠。

  果然小丫头脸色红红白白变化片刻,不再纠缠,而脸上忧郁之色更浓,嘴唇颤动,却像是在犹豫着什么,待小星向前走得几十步,忽然脚下小跑,追了上去,口里喊道:“小莫哥哥,小莫哥哥。”

  莫小贼楞了愣,不想小丫头还要上来纠缠,脸一板,就要说点硬话,哪怕伤了这小丫头的心,也要把她骂回去,不料冰瑶凑到眼前,拥抱住莫小贼,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小莫哥哥,我和你一起走怎么样?”

  莫小贼身子一僵,神色变幻地看了冰瑶一阵:“冰瑶,我是要上山寻仙的……”

  “你怎么知道,仙人不会收我呢?”冰瑶眨眨眼睛:“你不是一直都说我聪明吗?”

  小星愕然,没想到少女居然生出了这种想法,呆了良久才艰涩地说道:

  “那洛婆婆和二叔呢?还有云麒?”

  这种危险的想法,必须从根上掐掉,小星很认真地思索着,想要用言语磋磨少女的软肋,让她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先从亲情入手。

  “可我是女儿家嘛,总是要离开的~”冰瑶快乐地笑着,摇了摇头:“何况山上山下的距离,究竟有多远呢?我喜欢和小莫哥哥你在一起,哪怕你故意不理我,我也希望,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要遥远过这条山路……”

  莫小贼哑然,忽然发觉,无论自己找多少条理由,恐怕都很难动摇少女的心念。

  彼此命运中留下的刻痕,究竟何等深刻,以至缠绵生死,无可抹除?

  “这位姑娘一片痴心,公子非是铁石心肠,又怎会无有心意?却不知心中有何挂碍,不肯接受美人情意呢?”一把轻柔的妇人声音却在林子里响了起来:“人皆道只羡鸳鸯不羡仙。天道飘渺,佳人只在眼前。公子又何必自寻烦恼,非要斩断尘缘?便叫放开心扉,成就一场姻缘,岂不是好?”

  “心中有何挂碍?”小星听得这半句,自己又重复了一遍,眼神有些恍惚,却恍然佳人倾心于己,自家心里有有什么挂碍,拒美人于千里之外呢?

  道家修炼,也非每一门都禁止婚娶,他歆慕仙道,想要御剑飞仙,只怕万里飞虹天高地远,从此天人两隔,然而冰瑶心中意思,竟是要天南海北地陪他去,那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小爷心中哪有什么挂碍?”小星自语了一遍,怀中少女心思敏感,听了这话,脸上泛起喜色,情不自禁,便将脸颊贴上小贼胸口。

  而小贼听了这些话,却早已心生警惕,抬起头来,四望一圈,脸色大变。

  “你是谁?何不现身一见?”

  小星以往做贼时心思机敏,时刻留神身周环境变化,刚刚失神,却是没有发觉,周围目光所及之处,却是半个人都没有,而那声音宛如在耳边响起,如何不令他变色?

  冰瑶也发觉了不妥之处,表情恐惧起来,紧紧地缩在了小贼怀中。

  “你是什么人?”小星额角渗出汗珠来,仰天四望,树上却也没有人影,心知恐怕撞上了邪秽,三寸多长的赤虹剑就扣在手中,随时便能脱手飞出。

  “二位不必紧张,小女子并无恶意。”那声音仍旧柔婉,小星仔细倾听,却也听不出是哪儿传过来的。“……没有恶意?”小贼神念凝聚双眼,看到方圆十尺处地面疯长起来一层蔓藤,将他和冰瑶围困在中间,一道青气在其中极快地游来游去,小星看其不像人形,松了口气。

  若是妖物化了形,至少都是先天级数,遇上了那样的敌手,小贼是唯有保命逃命的份儿的,而未化形的妖物,再是功力深厚,也只是后天级数,未必不能支吾一阵。

  不过这条青影速度奇快,以小贼的反应,却是全然跟不上,小星心里飞快想着对策,口里漫不经意地应付着这未知的敌手。

  “公子欲相请太白山上的真人来为难小女子,小女子不欲多生事端,亦不愿杀伤人命,只得委屈公子在此安歇两日,待两日后小女子了了一段因果,再放二位出来,两位两情相悦,在此相伴,想必不会寂寞。”

  “是你用法术吸了大家精气?”冰瑶眼睛里恐惧加深了,脆生生的声音问道。

  外围的蔓藤仍在疯长,那声音幽幽一叹,才说道:“实不愿欺瞒二位,小女子却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则小女子身为异类,只知参修道德,如何敢做这等阴损事情?即使做这等事情,也只是挑选成了家的壮实男子,浅浅汲取几分,不伤元气根本,更不敢祸害童子,请二位念在小女子此番心意,莫要怨怪才好。”

  “这么说你用邪法吸人精气,反倒是积德行善了?”小星听得这敌手乃是异类妖物,念头一动,厉声大喝:“上天有好生之德,异类修真,不修养道德,以期正果,还敢不守本分,滥施邪术,鱼肉凡人,难道你不念你修行辛苦,要自招天谴吗?!”

  小贼这一年多来读了百家经典,修身养性,虽然没脱胎换骨成十世善人,但邪气好歹褪去不少,这几句话间的神情,学足了老学究在学堂里训斥人时的气度,当真是大义凛然似模似样,真好像准备替天行道的样子。

  他却是听出来这妖精并非杀人不眨眼穷凶极恶那类妖魔,心道如此吓她一下,或许就能吓出些破绽来。

  那女妖果然被小星震慑住了,声音一滞,蔓藤也停止了生长,声音软绵绵的就想辩解:“公子,我!……”

  这一刹那的停顿,那一道青气就被小贼神念缀上,手中飞出一道血色剑光,迎风便长到六尺许长,一闪间那些疯涨的荆棘便齐齐截成两段,赤虹剑光去得极快,瞬息斩到青气之前,青气中迸出一声女子尖叫,现出了真形,却是一头的无角的梅花鹿。

  这梅花鹿周身缠绕着青光,皮毛柔亮,颈背几条长鬃披散全身,流苏般随风飘动,飘逸非凡,额心一片翠玉,美丽至极,小星怀里的冰瑶见了,惊讶地微张小口,心里的恶感与恐惧先减了七八分。

  那鹿见杀气腾腾的血色剑光到了眼前,大为惊骇,口一张,一颗斗大的丹丸飞了出来,一转圈兜出一道光华,便把剑光挡住,小星见了大喜,心知这野路子修行的山精野怪功法粗陋,更没太多御敌手段,遇上赤虹剑光,都要将出内丹来挡,实是黔驴技穷也,一甩手,一张血灵符变做一道红线刺向大鹿内丹,那大鹿不防,想这血灵符乃是赤血符录中威力最为强劲的攻击符咒,威力岂是寻常?红线刺入内丹放出的青光,一阵爆炸,震得一地枯叶四散飘飞,那内丹沾了血丝,光芒大暗,挡不住血色剑光,大鹿咽回内丹,浑身青光都暗淡下来,一跤跌翻在地,口中溢血,内丹连着性命,被小星一符打得大损,确是伤势不浅。

  “没想到这妖精是这般不抗打的,早知如此,哪里用得着上山去请仙人?”

  小星见这妖怪重伤,手一指那鹿颈项,赤虹剑光飞起,就要斩妖除魔,那鹿妖眼眸映出剑影,露出无比恐慌的光来,大叫“小妖有眼不识大仙,饶命!”。“哥哥,且慢。”冰瑶见那妖物精灵可爱,心中动了怜意,何况她性本善良,便是杀鸡也不敢动手,如何见得这会做人言的母鹿在眼前血肉模糊?她拽住小贼手臂,那剑光一顿,便停在鹿妖脖颈之处。

  “丫头,这妖精作恶多端,此时不除更待何时?”小贼侧头看着小丫头,义正词严地说道:“莫要看她漂亮,就动恻隐之心,这等妖物,越是漂亮,越是害人,你若不忍心,就闭上眼去,待我斩了它,再叫你睁开。”

  “可是,它真的没杀过村里人呢。”冰瑶思来想去,一念想起鹿妖方才分说因缘,更是心软:“虽然村子受了些侵扰,但也罪不至死啊。”

  “罪不至死?”小贼嗤之以鼻,他这一年读了一些志怪传奇,看得那些妖魔,便是做些与个山野书生调**这等在小贼看来无伤大雅的事情,如被仙人遇上了,就要斩杀,何况吸人精气?

  小贼心里没有那般泛滥的善念,这鹿妖不比小丫头,和他非亲非故,那值得他耗费更多精神?一剑斩了,却也省了麻烦。

  说着好言劝抚一番爱意泛滥的小丫头,就要斩妖除魔。那鹿妖颈项被剑锋所迫,呦呦哀鸣:

  “公子,小妖一死不足惜,可惜小妖死后,那村子仍免不了侵扰磨难。”

  小贼一听恼了:“你这可是在威胁小爷?”

  “小妖不敢!”剑锋迫近,鹿妖大恐,大滴的眼泪从大眼睛里面掉落下来:“公子且住,小妖做这般无法无天之事,确是迫不得已,且听小妖分说一番,公子听完之后,再杀小妖,却也不迟。”

  “也罢,就听听你有什么鸟话好说。”胜券在握,这妖精生杀由他一心,小贼也不再披那层大义凛然的皮毛,凶相毕露,吓得鹿妖战战兢兢:“若说得有半点不是时,立马斩死!”

  “公子容禀,小妖一家虽是异类,但是清修道德……”

  “这话你刚刚说过。”小贼不耐烦道:“再说废话,着即斩了!”

  鹿妖打个寒噤,始知这小贼不是善类,委委屈屈地将原委述出,原来这鹿妖是夫妻两个,原是居住在西山,清修道德,练些丹法,活了百来寿数,前些日子**交感牝牡之合,生产下一头小鹿,那小鹿得了父母精血灵气,生来便灵气剔透,鹿妖夫妇本是欢喜,然而乐极生悲,前月不知何处来了一头厉害妖精,攻了这一家三口巢**,这鹿妖丈夫不敌那妖精,被一口吃了,那妖魔降服了鹿妖母子,便拘拿了那小鹿,逼迫母鹿出去掠夺生人元气去供养它,是以那小村才遭了侵扰。

  小贼听罢,却是迟疑了起来;冰瑶听了后思想一番,却是欢喜:“哥哥,这鹿妖受人胁迫,情有可原,还是饶了他这一遭吧。归根结底,还是那个妖魔不对。”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小贼眼睛转了转,对那鹿妖说道:“那只妖精我自上山找人降服,你助纣为虐,也须受些惩戒,把那内丹交了出来,绕你一命。”

  那鹿妖哭道:“公子!小妖若是丢了内丹,让那妖魔知道,恐怕我母子立时就是个死。可怜我那孩儿出生还不到三月,若是因为它亲娘丢了性命,还不如要公子将我一剑斩死。”

  这妖怪放声大哭,外加一副柔婉的女子腔调,着实可怜,况又是舐犊情深,绝非伪作,且不说冰瑶感动得稀里哗啦,帮腔恳求,小贼却也有些恻隐之心,心道我若是不知道来龙去脉,斩杀了也便是斩杀了,心里哪里会有半点犹豫?现下却是难动手了。

  “哥哥!我看这都是那坏妖怪不好,我们帮忙把那妖怪除了,救一救那头小鹿,岂不是好?”冰瑶摇了摇小贼手臂,柔声说道。

  “除妖?”小贼一听,沉吟起来。

  若是上山去求仙人下山降妖,一去一回,也不知要多少时候,何况求人,还是要低声下气,小贼却也并不喜欢,他本以为自己不过稍稍练成了些气候,功力微弱,随便一个妖魔过来,他就不是对手,但是与这鹿妖一战,才发现手中有飞剑符咒,等闲未化形妖精还真不是他对手。

  斗法之道,二分功三分法五分宝,已经毋庸多言,功侯未拉开太远,一件法宝,几门厉害法术,就能决定胜负,法宝炼制困难,厉害法术又是各大门派珍藏,山野妖精等闲弄不到手,所以战斗力并不强大。

  小贼身怀飞剑,修炼的赤血符录也是顶尖争斗法门,见这鹿妖三两下被他降服,毫无还手之力,他才恍然自家现在也不是等闲人物,平凡小妖遇见了他,也是要绕着走的。

  “不知那妖魔厉害到何等程度,若是手段平平,小爷我自去斩了,既不用低声下四去求人,也报答了乡亲们这一年的照顾恩情。”小贼心里生出了这个念头,就再也抑制不住,何况三招两式打倒这练气功夫强过了他的鹿妖,正是自信心暴涨之时,心道去试试那妖魔跟脚,若是能杀则杀了,不能杀,再去请仙长不迟。

  “那妖魔是何来历?可曾化形?有何法宝?功力如何?你且如实道来,若敢隐瞒,莫要欺我不知!”小贼有了自己降妖的想法,就逼问起这鹿妖来。<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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