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回 水黛相见

  过了半晌,近朱带着药回来了,又去唤了那个常来此处打扫屋子的周婶子前来熬药,黛玉眼见人越来越多,自己想走,只怕更是不易了,于是索性便暂且先断了离开的心思,又因胃中不适,于是因问胤祥道:“十三,这里可有书呢?”

  闺阁之中虽然无忧无虑,却未免清闲,平日里能打发时间的,除了和姐妹们在一处赏花吟诗,平日里,独在潇湘馆,亦不过是偶尔看书作词罢了。()

  胤祥听完,因问一旁的近朱道:“林姑娘问呢,此处可有何书看?”

  近朱回道:“十三爷也是晓得我们爷的,平日里常看一些佛书经卷,因此,这里只有《金刚经》。”

  《金刚经》?黛玉一怔。万没想到,那个冷酷霸道的人,竟然会喜欢看经书,只觉得甚是怪异。

  见胤祥看向自己,黛玉因摇头道:“那《金刚经》早已都背得熟啦。”

  说完,见胤祥十分之不好意思,于是略有些不忍,柔声道:“可有琴?”

  话落,近朱点点头道:“姑娘且稍候。”

  片刻之后,近朱进来,手里端着一尾古琴,黛玉见了,微微一笑,于是上前接过,放在桌子之上,略试了试音色,只觉琴音淙淙,动听至极。

  浅浅一笑,黛玉十指覆上,随性弹了起来。

  她此刻心内焦躁难安,却又奈何被禁足在此,因此弹琴只是为了纾解心中之郁闷,故而并未刻意去弹哪个调子,不过是随意而弹。

  胤祥在一旁听了半个时辰,只觉黛玉虽然琴技高超,然而琴音越是愈发悲戚,到了最后,只闻琴声越来越低沉,似精卫填海,又似杜鹃滴血,竟是说不出的绝望哀伤。

  再看黛玉,美目盈泪,脸上的妆容尚在,却因一脸凄绝,悲伤之意霎时更加深厚,尽管她琴技不凡,弹奏得动听至极,胤祥却已经不忍再听下去,正要开口打断,忽听一人拍掌赞道:“潇湘妃子原来不仅诗作得好,便是连琴艺,亦是一绝!”

  琴声陡停,黛玉看向门口,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狐裘,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的公子缓缓踱步进来。他瞧着黛玉,虽然眸色深得看不清情绪,却是玉面含笑,尽管是冬日,却仍旧令人生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黛玉正疑惑间,胤祥已叫道:“明澈,你是如何找来的?”

  明澈?

  想起昨日在喜轿中听见的,黛玉蓦地脸一白,险些便要晕倒。

  大婚之日,被人强行带走。而后,深夜却被“夫君”寻至,且此时自己还是与别的男子同处一室。

  尽管黛玉自问心中坦荡,却仍旧觉得,此情此景,当真是荒谬至极!

  胤祥话落,自己已是十分不好意思,除了胤禛,他和水溶的交情最好。而今明明知晓黛玉的下落,却不仅不报,反倒还拦着不让她回去。怎么说,都是极为过分的。

  虽然水溶向来脾气甚好,可是,面对这么大的事,胤祥仍旧是心里忐忑,心中暗想:四哥怎地还不回来?莫不是被皇阿玛关起来了吧?

  想到此处,忙与近朱道:“你别呆在这里了,还是先去宫中打探一下四哥的下落吧!”

  话落,水溶摇摇头笑道:“四爷此刻已在门外了。”

  胤祥一喜,笑道:“四哥回来了?”

  说完,已经笑着冲进了外厅,近朱见了,亦是连忙跟上。

  刹那间,房中便仅剩水溶和黛玉两人了。

  黛玉本就病着,又因见了水溶十分尴尬,因此脸色早已苍白如纸。

  而水溶,为了昨日的婚事忙碌了大半月,昨晚到现在,又是经历诸多变故。因此,直到此时,才有空细细去瞧黛玉的模样。

  却见她虽然脸颊深陷,面色苍白,一副怯弱之态,却仍旧掩盖不住那自内而发的清华之气,顿时又是暗自赞赏,又是心生遗憾。

  眼前的女子,差一点,便成了他的福晋了,只可惜,好事多磨,往往天不随人愿。

  静了静,倒还是水溶先开口,淡淡一笑道:“玉儿,我是北静王水溶,你也可以同十三爷他们那般一般,唤我明澈。”

  黛玉羞窘无比,起身敛衽行礼道:“见过王爷!”

  “你……大可不必同我如此生疏。”水溶皱眉,略有些无奈地道。

  黛玉为他语气中淡淡的失落一怔,下意识便想要安慰他,可是,朱唇微启,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虽然心高气傲,见识不同于闺中女子。只是,毕竟自小深受礼教熏陶教导,诸如尊卑有序之礼,从来都是认真遵从,因此,倒并未觉得这般称呼他有何不可。至于胤祥么,按其要求呼其十三,一是因为方才想求他放自己回王府,二么,许是因为他与胤禛和水溶不同,与自己无任何瓜葛吧!所以,反倒比较容易心生亲近之意。

  一时室内又是寂寞无声,过了片刻,忽地一人走了进来,却是胤禛。

  许是来去匆忙,他仍旧穿着那件青色外袍,神情之间俱是倨傲。

  轻扫了一眼水溶和黛玉,胤禛有些不悦地抿抿唇,而后,淡淡地道:“夏守忠已经来了,都出来罢!”

  说完,也不管水溶犹自在场,便径自上前拉了黛玉的手,将她带出去。

  黛玉一怔,万没料到他竟然胆大如斯,一晚之间连着两次都当着水溶之面这般抓着自己,顿时便有些不自在,忙手上用劲,想要挣脱。奈何刚刚清醒过来,力气自然更是不如胤禛,无奈之下,也不敢去瞧水溶,只好低头跟着胤禛走了出去。

  水溶倒是习惯了胤禛素来霸道的性子,因此也不诧异,只跟着两人后头抬足。

  只是,清泓般的双眼微微下垂,在触及到前面两人双手相握之处,终是眼眸一黯,心中说不尽的酸涩难当。

  三人到了外厅,只见厅中早已是聚满了人,除了方才出去的胤祥和近朱外,另还有近墨,以及……紫鹃和雪雁。

  旁边又立了一个公公,想来便是胤禛所说的夏守忠了。

  黛玉因朝紫鹃和雪雁点点头示意,这才和夏守忠行礼道:“公公好。”

  那夏守忠见了,忙道:“哎哟,格格快快请起!可莫折杀了奴才!”

  黛玉一怔,不明地瞧着他。

  夏守忠这才想起来,忙拿起手中的圣旨宣读了起来。

  念完,黛玉这才明白,原来水溶仍在孝期,不可成婚。而胤禛中途将黛玉带了离开,是为不使水溶日后被人说成是不孝之人。因此,康熙下令,水黛之婚约暂且取消,又因黛玉之父林如海生前公正廉明,于大清有功,因此,特收黛玉为义女,封为潇湘格格,又因黛玉来自民间,故特准可不入宫居住。

  一时黛玉接旨谢恩毕,犹自有些恍惚。那夏守忠宣完旨,因与众人道:“四爷,十三爷,水王爷,格格,那奴才这便先回宫了!”

  几人中胤禛官衔最大,又最为年长,于是点点头道:“劳烦了。近墨,送夏公公出去。”

  他平日里向来孤傲,于宫里的太监,从来不假辞色,今日这般客气,倒尚属第一次,夏守忠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忙毕恭毕敬地道:“奴才告退!”

  待他出去,胤祥这才控制不住地出声,又惊又奇地道:“四哥,你是怎么说服皇阿玛的?不仅不治你的罪,居然还封玉儿当了格格,真是厉害呀!”

  他虽素来大大咧咧,却也毕竟生于宫中,于此中之事自是明了。

  ——什么水溶尚在守孝之期,不可成婚,什么胤禛是为其着想,这才将黛玉带走,分明就是对外的说辞!

  昨日在北静王府,他亦是在场的。若单单是这个缘故的话,那么打死他,都是不信的。

  可是,听康熙圣旨上那么一说,咋听起来,倒真像这么回事似的。

  他所问所想的,正是黛玉此时的心思,于是也抬起头来,看向胤禛。

  一时除了水溶,几人的目光全聚集到他身上。

  胤禛却是直盯盯地瞧着黛玉,凤眸微微眯起,淡淡地道:“玉儿?”

  虽然有许多人在场,可是,他却是不管不顾,只盯着黛玉。

  他走的时候,她犹自未醒。而一回来,不仅有力气弹琴了,并且,竟连名字都告诉十三了?!

  被他那般瞧着,黛玉顿时便有些不自在,慌忙低下头。

  倒是胤祥,丝毫没察觉到某人语气中隐含的浓烈的怒意以及醋意,仍旧不怕死地继续道:“是啊!她姓林,名唤黛玉。四哥你说,是不是好听极了!这么美的名字,配上她这么一个清灵的人儿,当真是妙不可言啊!”

  话落,满厅之人,没有一个人接口。

  胤祥看向水溶,只见他嘴角含笑,脸上却是隐含着极淡的酸楚。再瞧黛玉,更是俏脸惨白,又带着一丝无措。

  最后,终于慢慢地把目光转向了胤禛。

  这一看之下,顿时心脏便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起来。

  ——四哥他……居然在微笑。是的,确实是在微笑。凤目潋滟,嘴角上挑,不是微笑,又是什么?

  可,再也没有人比胤祥更清楚地明白,胤禛一旦微笑,便是代表有人已经成功地激起了他的怒火了。

  当冷面佛泛起微笑,那么,便该有人要遭殃了。

  果然,胤禛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直教黛玉都有刹那间的失神,然而,薄唇微启,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冷至极:“十三,你出来得也有许久了,快些回去吧!还有……这紫竹苑,以后没有我的允许,就别再过来了。皇阿玛今日还跟我说,你的武艺落下了不少,趁这些日子,好好练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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