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回 胤禛护玉

  轿帘从外头被掀开,胤禛当先一步下轿,黛玉见了,秀眉微蹙,亦准备着要下去。()

  忽地,一只手伸了进来,如同方才隔着手帕被握住时感受到的一样,果然是骨节分明,极为修长,却又带着淡淡的薄茧。

  黛玉下意识地看向胤禛,只见他凤眸潋滟,里头闪烁着她看不懂的含义。脸上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如果不是眼底的那两道光芒不容忽略,她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不敢再想这道眸光底下的含义代表着什么,黛玉匆忙垂下眼,假装没有瞧见,径自侧着身,小心翼翼地下了轿。

  于是,胤禛的手便空在了那里。

  近朱近墨何曾见过这么不将胤禛放在眼里的女子,虽说她长得比他们两人先前见过的所有八旗女子都要美貌,可是,这般不识好歹,向来是爷最为不屑的啊!

  于是尽皆心中速速为黛玉哀悼了一番。

  却不料——

  黛玉甫下轿,手便被胤禛大力握住。

  惊吓地抬头,“四爷……”黛玉颤声地道。

  无论如何,她都已是许了人的啊!

  虽说她和水溶的礼尚未成,可是,倘若不是他几近强迫地将她带走,此刻,早过了吉时,而她,也已是水溶的侧福晋了。

  胤禛却并不说话,任凭黛玉如何用劲,也不将手松开,只径自拉了她往前走去。

  近朱近墨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眼看着胤禛黛玉越走越远,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跟上前去。

  黛玉挣脱了几下都徒劳无力,他明明拽得她并不疼,可是,却是无论如何都甩脱不掉。

  回头,只见近朱近墨在后头慢慢跟着,四个轿夫也在原地。黛玉霎时脸上一片羞红,蓦地立住足。

  “怎么不走了?”胤禛回头,薄唇微抿,略有些不悦地看向他。

  黛玉被他刹那间的霸气和犀利吓得不轻,可是,想了想,还是低低地开口道:“四爷,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民女已许配给水王爷了。”

  “哦,那又如何?”胤禛神色不变,只是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霸气因她眼底的惊惧逐渐消逝,转而换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又如何?

  黛玉紧紧地咬住嘴唇,他明明已经明白了,却居然还这样问她。

  这个人,真的便是传闻中淡漠寡言,冷酷无情的雍亲王么?

  怎么——和别人说的完全是两个样子?

  眼看着黛玉贝齿紧紧咬着红唇,脸上一片娇羞,因为抹了胭脂的缘故,愈发显得双颊娇艳若滴,惹人怜爱。

  胤禛下腹蓦地涌起一股燥热,口中亦不忍再逗她,只淡淡地道:“尚未礼成,又如何算得上许配?”

  “可是……”感觉到他射过来的异样的目光,黛玉微微低头,轻声道:“自古男女大防,四爷这般牵着我的手,未免不妥。”

  “哦。”胤禛凤目微扫,看向两人双手紧握的地方,似是这才明白过来,于是轻轻地松开。

  黛玉未料到他这般好说话,霎时间便松了一口气,慌忙缩回手。

  下一刻,不禁惊呼一声:“四爷……”

  身子忽地腾空而起,远离了地面。

  却原来,胤禛竟已将她抱了起来。

  “嗯?”胤禛淡淡地低头,看向黛玉,一脸的不明所以。

  “……”

  黛玉刹那间有些无语。

  面对着他的一脸镇定,坦然自若,倒好似,是自己太过矫情了。

  可是……黛玉紧咬下唇,恨恨地看着胤禛的下颌,那里,长着几根胡须,看上去是新长出来的,而主人却尚且来不及去修理它。

  是装出来的吧?

  这般坦然自若,就似什么事都未发生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吧?

  真是无赖。

  她就不信,他会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明明已经将她的手放开了,却,又更加过分了。

  黛玉已经放弃了再跟他沟通的企图,也不敢回头去瞧近朱近墨的表情,只好强作镇定地看向四周。

  这里约摸是京中的近郊,四周的树木因为冬天的缘故皆已变得光秃秃的。

  四处亦是没有房屋和人烟的迹象,甚是荒凉。

  只在不远处,有几丛碧竹,虽然是冬天,却依旧郁郁蓊蓊地,长了一片。

  刹那间,黛玉不禁有片刻的恍惚,好似又回到了潇湘馆一般。

  只是,她心中清楚地明白,这一生,只怕是都回不去了。

  走神的当儿,胤禛已抱着她步入了翠竹林中。

  黛玉一愣,却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但见竹林之中,寒风吹着细碎的竹叶沙沙作响,尽管抱着她,胤禛仍是步履轻快,一步步地朝竹林深处走去。

  又走了片刻,眼前越来越窄,直至仅能容一人侧身穿过。

  将黛玉小心地护在怀中,不令竹叶刮伤了她,胤禛慢慢抱着她,快步穿过竹林。

  从几乎没有缝隙的两颗竹子间走出,眼前忽地豁然间开朗,但见竹林后面,流水淙淙,一间简洁精致的小屋依山傍水而建,掩映在一片绿竹之后,甚为雅致。

  小屋的一旁,正怒放着几株寒梅,夜风中,传来阵阵暗香!

  “好美!”黛玉情不自禁地赞道。

  “呵……”头顶上方忽地传来胤禛的低笑,“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黛玉这时才想起自己还在胤禛怀中,俏脸一红,忙道:“四爷,放我下来吧!”

  话落,这回胤禛倒是不再坚持,慢慢俯身,将黛玉轻轻放了下来。

  被放下的瞬间,黛玉忽见胤禛右手的手背不知何时竟裂开了一道口子,虽然流血不多,看上去却是极深。

  不禁“咦”地一声,轻呼道:“四爷,您的手……”

  胤禛略看了看,不甚在意地道:“不妨事!”

  黛玉下意识地回身去看方才的来路,却见身后绿竹长成一片,却哪里能看见什么入口?

  正暗自称奇,忽地想到一事,于是看了看胤禛的手背,又再瞧了瞧那一片绿竹,顿时心中若有所悟。

  ——应当是方才抱着她进来时,一边前行,一边拨开竹叶,这才伤到的吧?

  却原来,方才黛玉不经意地朝竹从中一看,只见似是为了掩饰,竹林之中茅草丛生,竟隐隐都长得有半人高了。

  难怪,他方才要抱着自己。

  想通了此节,黛玉霎时一阵愧疚。还以为他举止轻浮,却原来是为了护住她不让她受伤。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愧疚之色,黛玉忙道:“四爷,你的手受伤了,快进屋让玉儿给你包扎吧!”

  胤禛闻言,挑挑眉,略有些错愕的看着她。

  黛玉触及到他灼热的目光,顿时又下意识地想要低头,可是,一触及他手背上的伤,又慌忙抬起头来,轻声道:“好不好?”

  好不好?

  黛玉祖籍苏州,后来随着父亲上任举家迁到扬州,因此自幼口音之中便带着一丝姑苏的吴侬软语,她因此刻心中惭愧,于是便将方才的怨怼尽收,刻意放低了声音,竟有一丝哀求的意味。

  胤禛被她又软又糯的腔调一激,刹那间便是心神一荡,只是愣在那里,心中只盼她能这般继续说下去,直至天荒地老。

  直到黛玉不解地看向他,再次轻轻地“嗯?”了一声,胤禛这才醒过来,淡淡地点头。

  见他答应,黛玉这才轻松下来,忙欲牵了他的衣袖前行,忽地又惊觉自己行为之不妥,忙受惊一般收回手来,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胤禛倒是未注意她这个细微的动作,依旧停留在方才她娇俏软糯的话音中,没有出来。

  推门进去,里头是一个小小的院子。

  奇异地,外头看上去并不大的屋子,进了里边,竟然十分宽敞。一进门,院子里的左边有一个小小的池塘,里边正开着几朵睡莲,也不知是何品种,竟会在如此寒冷的冬季都依旧开花。而右边,则是种着几株桃树,又另有一颗白梅。白梅底下,几株兰花开得正艳,一时间兰花和梅花的香味在空气中凝聚到一起,幽幽淡淡,竟快要醉到人心底。

  黛玉见了,忍不住微微一笑。

  纵然今天是她人生中除昨日之外最不开心的一天,可是,光是瞧见了这满院的风光,她的心情便由衷地好了起来。

  想不到,世间还有这样一个所在!

  真美!

  便像在做梦一般。

  黛玉忍不住蹲在那几株兰花旁,微微俯身,去闻其芳香。

  略嗅了一嗅,顿时便觉得周身皆是说不出的舒畅。

  片刻后,正要起身,忽地,只觉一阵头晕,下意识地便要朝身后栽倒。

  然而,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她忽地跌入了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

  黛玉惊惶地抬头,这才发现,胤禛一张俊美的冷颜,蓦地在自己的上方被无限地放大。

  黛玉想要转过视线,却发现,他竟似有什么吸力一般,竟生生地攫住了她的目光。

  就在怔仲之际,胤禛蓦地轻笑一声,似笑非笑地道:“怎么?还未为我包扎伤口,竟要先晕过去了么?”

  黛玉俏脸一红,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张口欲言,却是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胤禛眼底闪过一丝怜惜,而后,轻轻抓住她的手,将她带到屋子里去。

  “……”黛玉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几次想要开口提醒,可是,一想起他的霸道,以及那永远似笑非笑的眼神,便似要直接看透别人的内心一般,还是将劝阻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终于发现,眼前这个人的霸道冷酷,都是她所无法想象的。

  长这么大,黛玉唯一长久接触过的男子,除了爹爹,便只有一个宝玉。

  幼时,娘亲病弱,爹爹陪在她身边的时间,远远要多过自己。

  而宝玉,是善良且温柔的。

  他们自幼相识,一起在贾母房中度过了最美好的一段时光,而后,在园子里,慢慢长大。

  宝玉之于她,不仅仅是喜欢的人,更多的,是亲人、是伙伴、是过往十几年漫长孤苦的生命中唯一的慰藉。

  其它人对她的好,是有私心的。又或者,掺杂了太多的虚情和假意,让她难以分辨。

  惟有宝玉,是真心真意、不求回报地待她。

  她曾以为,这种陪伴可以是永远。尽管不喜欢那个园子,也不喜欢袭人,可是,为了宝玉,一切的一切,她都可以忍受。

  却未想到,那种种年少时的奢望,都永远地中止于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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