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突变(三)

  徐惠的睫毛微颤了一下,半睁开了眼睛,双眸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一行泪从她的眼角滑下,静静落在枕上,武明空忙掏出帕子替她擦拭,徐惠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力道很轻,声音更是轻若浮云:“姐姐。()”

  武明空反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强颜欢笑:“我在,我在这里,你可有哪里不舒服?”徐惠摇了摇头,虚弱的眨了眨眼睛,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细若游丝:“姐姐,我想见皇上。”

  几乎没有片刻犹豫,武明空立刻唤来壁仪:“你去告诉皇上一声,徐充容身子不好,恭请皇上移驾南熏殿。”壁仪应了一声,急匆匆出去了。

  刚踏出门槛却被墨雪在拉住了,“你去哪里?”“徐充容想见皇上,我们娘娘吩咐我去请皇上过来探视。”壁仪看着墨雪的脸色有些奇怪,怔了一怔,“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现在已经是子时,皇上早该歇下了。”墨雪不可见机的叹息:“徐充容看这样子该是小产了,圣上天子之尊,怎可见血光?”壁仪微微一愣,看向内室的目光多了几分悲悯,“你是说,皇上根本不会来?”墨雪缓缓点头。

  壁仪脸色一黯,犹犹豫豫的道:“这毕竟是娘娘吩咐下来的,就算知道皇上不会来,也总得去试试。”墨雪犹豫半晌,道:“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多个人总是好的,心里也踏实些,壁仪点点头,没有拒绝。

  春日的晚上有些许凉意,拂在脸上令人神清气爽,倒也不觉得冷,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一路上,二人都显得有些沉默,倒是墨雪最先开了口:“妹妹,你说,我们娘娘这样待人这样热忱,会不会反倒招致祸患?”壁仪低低的抽气,反问:“那你喜欢我们娘娘淡薄还是热忱?”

  墨雪想了想,脸上渐渐有了笑容,道:“我还是喜欢这样的娘娘,总叫人安心。”壁仪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幽远,淡淡的笑道:“正是这个理,娘娘本就无心争宠,不过是求得心安理得罢了。”

  墨雪深以为是的点头,语气很诚挚,“能跟着这样的主子,是我们做奴婢的福气。”二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二人一齐到了甘露殿,甘露殿灯火通明,墨雪见量微微松了口气,对壁仪低语:“看来皇上还没有歇息。”壁仪心中也多了几分希冀,对守在殿门前的宫女好声好气的说道:“我们是南熏殿那边的人,有要事要面见皇上,不知姐姐可否行个方便?”说着递了个荷包过去。

  那宫女虽然惊奇,但也见惯了嫔妃之间的争宠,神色自若的收下了荷包,笑道:“你且略等等,阴妃娘娘还在里面呢。”墨雪和壁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黯然和悲悯。

  二人就立在屋檐下,同那宫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眼看着月影西沉,满殿的花树投下斑驳的影子,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阴妃依旧没有出来的迹象,壁仪想到奄奄一息的徐惠,不由面露焦灼,那宫女见了,笑道:“时辰也不早了,两位妹妹也怪辛苦的。”

  墨雪和壁仪皆是聪明的人,哪里听不出这弦外之音,强笑着闲话了几句,匆匆告辞了。

  壁仪仰面望着那清冷的月光,长长的叹气,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要不,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回去告诉娘娘一声。”墨雪站在那里,觉得这春夜令人彻骨的冷,心中一片冰凉,自嘲的笑了笑:“依我看,不必了,若有这个心,何须人来求,若无心,再求亦无用。”

  或许是黑夜使人的心变得格外柔软和敏感,壁仪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说出这等逾越的话来,心里泛起了淡淡的疑惑,墨雪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嘲讽和悲哀,徐徐道:“我从前在长孙皇后身边服侍,众人皆道帝后鹣鲽情深,传为佳话,我却看到皇后如何无奈,半夜里拖着病体也要顾全大局,说到底,看得到锦绣江山,黎民百姓,偏生忽视了枕边人”

  墨雪话音刚落,自悔失言,忙拿别话岔开,壁仪禁不住想到自己小姐,也有些黯然,隐隐有明晃晃的宫灯经过,二人忙侧立一旁,定睛一看,来人竟是阴妃,只见她红光满面,媚眼如丝,神采飞扬,看也不曾看二人一眼,昂首径直走过了。

  二人走了一段路,望着远远的南熏殿,想到徐惠苍白的脸色,都是一阵心酸。

  南熏殿内室中,武明空正耐心的一遍遍劝徐惠:“你好歹让太医进来看看……”徐惠青丝散落满枕,好像风一吹便会消散一般,眼睛里满满失去了光彩,是黎明前的繁星一般,光华一点点黯淡下去,只低低的追问:“皇上还没有来吗?”

  华丽的被褥鲜血染透,分外刺眼,武明空望着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眼眶一热,想到壁仪现在还未回来,以她的聪明和稳重,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多半是李世民不会来了,只是这话又如何能对病成这样子的徐惠说……

  只得强打起精神宽慰:“皇上多半就在路上了,你忍一忍,先让太医替你看看,好不好?”

  徐惠虚软的一笑,轻轻握住了武明空的手,道:“姐姐,我是不是快死了?”“胡说什么呢,你今年才十二岁,还有大好的年华,等你好了,我们去赏花,垂钓……”说着这话,心中一酸,眼泪直流下来,声儿早已岔了。

  小篆也立在一旁默默垂泪,武明空替徐惠诊脉,见势不好,心中大惊,咬了咬牙,道:“妹妹,只当我同你好了一场,就当我这个姐姐蛮横不讲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叫太医进来瞧的了。”

  说着,转头吩咐小篆:“让太医进来。”小篆答应了一声,比之前在承晖殿更显凄楚,竟是鼻中酸楚之音,武明空也是大感悲痛,看着徐惠稚嫩柔美的面庞,想到一年前那个夜晚二人对月盟誓的情景,只觉做了一场梦一般。

  武明空放下了帘子,扶着浑身无力的徐惠靠在迎枕上,拿了手帕替徐惠掩住了手指,拉了拉袖口,露出手脉来,那老太医调息了至数,凝神细诊了片刻功夫,说道:“娘娘请外边坐。”

  武明空听着这口气,多半是情势不大好了,同太医到外间坐了,小篆端了茶来,那太医也是干脆果断之人,开门见山的说道:“徐娘娘这脉息,该是小产了。”“可还有法子挽救?”武明空急急追问。

  太医无奈的摇了摇头,“怕是没有法子了。”武明空心下一沉,她方才替徐惠诊脉是便已察觉,只是心中到底存着一线希望,只希望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术精湛,或许有救也说不定,此刻听到太医也说没得救了,心里酸楚不已,不是个滋味。手足冰冷,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墨雪和壁仪已折转了回来,同那太医打了个照面,见武明空还在发呆,面露愧色的跪下:“娘娘,奴婢有负重托。”武明空呆呆的看着壁仪,一时也忘了命她起身,问:“怎么,皇上有事?”

  壁仪深深垂下头,花瓣色的唇被咬出了一个白色的月牙印子,“奴婢到甘露殿时,阴妃娘娘正在侍寝……”武明空的身子颤了颤,一瞬间脸色雪白,却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你有什么错,我们都没错”

  说罢,一拂袖,满桌的茶盏,干果悉数被狠狠的扔在地上,武明空攥紧了五指,浑身颤抖,吃吃的笑,“好啊,好得很,壁仪,你要记得,今日的事情,你给我牢牢记住,这就是命,这就是我们的命”

  墨雪和壁仪齐齐垂下头去,眼角都有了泪意,武明空啪的一声打在桌上,厉声道:“都哭什么?难道你哭了,就有谁会怜惜了?”

  墨雪迅速眨了眨眼,将泪意硬生生逼了回去,强笑道:“娘娘,奴婢去端盆热水来给徐充容擦擦身子。”武明空立在桌前,粗粗的喘气,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微微颔首,进了内室。

  徐惠看着她进来,眼睛一亮,满脸希冀,“皇上来了?”武明空垂下头,已不敢再去看徐惠的眼神,徐惠若有所觉,脸色迅速黯淡下去,愈发显得脸色苍白。

  武明空已居高临下的站在她床前,一巴掌扇了下去,狠狠道:“徐惠,你给我听着,如今,你腹中骨肉已失,到底是谁做的,你自己心知肚明,她若害你,你自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对。对付她这种残忍小人,她狠,你要更狠有什么好怕的,好难过的,不过是跌了一脚,再从原地爬起来便是,你若是一味消沉下去,只当我没有认你这个妹妹,你以后也不要再叫我姐姐了。”

  说罢,猛的抽出了怀中的匕首,直直穴在床沿上,冷笑道:“你若要寻死,这就是匕首,一刀下去,世上就当没有你这个人了,但是你要想清楚,是谁害得你落到如此境地的”

  徐惠怔怔望着眼前刀锋微颤的匕首,眼角泪水又流淌了下来,喃喃自语:“我的孩子没了,我的孩子……”

  武明空冷笑一声,猛的将匕首抽出,抵住了徐惠的脖子,小篆惊呼一声,正要扑上去挽救,又硬生生被壁仪拉扯住。

  武明空唇边泛起飘忽的笑意,冷冷道:“妹妹,你今日是想死呢,还是想活呢,给我个准信,我绝不勉强,做姐姐的没有本事,别的帮不上,这送你上黄泉路还是办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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