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欢喜冤家

  过了许久,她终于抬起头来,带着浓重鼻音闷闷地说了声:“今天谢谢你救了我!”

  他哑然失笑,看着肩头一大片湿漉漉和她红肿的双眼:“嗯!你今天吓死我了。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她抬起眼,看着他:“你在说笑?”

  他摇摇头:“是真的,那一刻,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破涕为笑:“杨大侠,你没出息!死一个兄弟你就要陪着死,你得死多少遍才够?”

  他哈哈一笑:“是啊!我真的没有出息。不过,你更没出息,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个姑娘家,足足哭了一个时辰。”

  她扑上去追打他,但打不着,索性坐下来继续收拾药材:“五十步笑百步,我不跟你计较!”

  他开开心心地在旁边坐下:“这么说,你承认我是五十步,你是一百步啦?嗯,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她正在以水飞法加水研磨朱砂,闻言用手抓了一把,往他面上抹去,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涂成了大红脸,她得意地哈哈大笑,跳起身就逃。

  他哪里肯善罢干休,也用手在石缶里抓了一把,追上她,一把按在洞壁上,捏住她左右乱晃的脑袋,往她脸上抹去。触手滑腻,距离切近,又闻到她身上那股花香夹杂着奶香的特别味道。

  她落水时他急于救人,哭泣时他手足无措,都没有觉察到,现在又闻到这股熟悉的香味,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好闻!

  她的脸早红透了,好在有火红的朱砂摭挡住,看到他俯在颈上嗅闻,赶紧将他的身体推开,瞪着他:“你干什么?”

  他的脸也有些红,总不好说自己喜欢她身上的气味吧?大家都是男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肯定会恼了,误会自己有断袖之癖,连朋友也没得做!清清嗓子,他问:“兄弟,你怎么用这样奇怪的面药(古代护肤品)?”

  “什么?”她不明白他所指何意。

  “我是指你身上带着香气,”他指了指她的脸和脖颈。

  她回答道:“我并没有用什么面药和香料,我们行医之人遍尝百草,与药材为伍,你闻到的只怕是各种药材混合的气味罢?”

  杨千城听她这样说,半信半疑地走开了,蹲在地上添柴。她坐下来继续研磨朱砂,心中擂鼓:其实他闻到的是她处子体香,差点露出破绽,还好糊弄过去了。

  月亮升起来了,大如银盘,圆满皎洁,照得遍地银光,亮如白昼。戌时钱悦儿坐在洞口,迎向圆月,调息凝神,徐徐吸气,待得满满一口,再细细咽下,意念存想月华直入丹田,如此七咽。

  习毕“采咽之法”继而运起“混元真气”功法,吐纳调息,逐式循进,一团真气自丹田冲过会阴**,过尾闾,沿后背上升至腰间命门**,再升至脊背、后脑玉枕**、头顶百会**,顺着两侧太阳**、经耳根前、面颊、逐步降至喉头、心窝膻中**,再下行至神阙,复归于下丹田。如此循环往复,四肢百骸舒适无比,奇经八脉俱是沟渠满溢,全身气力充盈饱满。

  真气游走无比顺畅,自身前转到背后过头顶复归丹田,一股热流在体内自动游走,物我两忘的境界中直打坐至天明。

  五更天,她睁开眼睛,觉得精力充沛,浊气顿消。吸食月华与采咽日华的感受有所不同。采咽日华时周身犹如一团火球在经脉中滚动,烤得浑身热腾腾地,虽然气血充盈、体力健旺,但丹田火热,引致全身炽热,口渴思饮。吸食月华后顿觉阴阳调和,烦渴顿消,丹田温暖绵和,周身气血融通运行自如。随着意念观想,真气可随心而发,时住时行,犹如潮水般时涨时落,渐能随意运转控制自如。她为这种变化感到欣喜。

  杨千城在洞底草堆上看着她,发现她虽然一夜未睡,精神却更胜昨日。昨夜见她破例不用残碑封住洞口,独自坐在洞口彻夜运功,虽觉奇怪,也信守承诺,不去打扰。见她不眠不休,他就陪她打坐整整一夜。

  她的眸子精光四射,似乎这一夜间功力就大有长进,真是神奇!她向他走来:“杨兄,出去比试比试吧!”

  他连连摆手:“罢了,昨日被你吓得不轻,今天就免了吧。”

  她将食指托住下唇,思考了片刻:“要不,今天比试轻功吧?”

  他想了想:这个主意还不错,至少不会受伤,也不会有危险。便点了点头:“好吧!你说怎么个比法?”

  她笑了笑:“从洞**同时出发去往乌尤山,到达乌尤寺山门后再返回此洞,先回洞的人就算赢,可好?”

  乌尤山又名“离堆”,乃是两干多年前蜀守李冰的治水业绩之一。乌尤山原与凌云山连在一起,凌云、乌尤、马鞍三山并立江畔,统称青衣山。大佛所在的凌云山峙其右,马鞍山居其左,乌尤山介于其中,古称青衣中峰。

  由于青衣山正当岷江、青衣江和大渡河(沫水)三江汇流处,沫水自西而来,惊涛拍岸,水脉湍急。为分洪、减煞水势,通正水道计,李冰在凌云山和乌尤山连接处开凿麻浩溢洪道,引部分江水绕乌尤山而下,便使乌尤山成为水中孤岛,它与凌云山相对,两峰相距约一里,由麻浩虹桥把两座山相连为一体。

  杨千城对峨嵋山系了如指掌,对于自己的轻功同样颇有信心,当下满口答应。

  二人走出洞门,并肩而立,他伸出左掌,她伸出右掌,二掌相击的瞬间,各施神通风驰电掣地向上飞奔而去。

  杨千城施展“峨嵋水上飘”轻功,提起一口气,在大佛身上纵越如飞,攀上山栖霞峰顶,向西而行,离地一尺在草尖上蜻蜓点水般飞掠而过。只闻风声“嗖嗖”景物迅速倒退,直向乌尤山而去。

  钱悦儿运足“混元真气”施展“凌波腾云步”姿态曼妙地向上飞升,足尖在大佛身上借力一点便借势上升,由于内力大进,驭气滑翔之术较先前长进许多。但不如杨千城地形熟悉,比他稍晚一步踏上栖霞峰。在空中连翻二个跟斗,缩短与他之间的距离,提气飞升落在树梢,登高一望眼界开阔,乌尤山清晰显现在眼前,她更不迟疑,以“凌波腾云步”足尖借力,驭气滑翔,在高处御风而行。

  杨千城正在全力赶路,只觉头顶一暗,抬头一看,树梢上一条灰色身影掠过,“呵呵!兄弟,你想在轻功上超过我,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在峨嵋山想赢我可不容易哦!”山高林密,他选了一条隐蔽的近路,星丸弹掣般起落腾跃而去。

  去往乌尤山的铁索桥就在麻浩崖边,因形如彩虹,故名麻浩虹桥。从密林中钻出,杨千城嘿嘿一笑,身形象一支离弦之箭射落在桥面上。

  树木高低起落,树盖如伞,远眺的视线时断时续,好在钱悦儿内功精进,对轻功大有助益,也不分先后地从树顶跃下,轻盈地落在麻浩虹桥的扶手铁索上。

  二人相视一笑,暗中较劲,脚下加力,仍是一上一下向着乌尤寺方向飞掠而去。乌尤寺与众不同,寺庙红墙红瓦,很是显眼,钱悦儿一声清啸,凌空几个翻滚腾跃,将杨千城落下二丈远。

  杨千城不甘落后,左足一点,身形与地面平行疾射而出,其势将竭,以左掌击地,再度弹出。

  她见他快速超过,不慌不忙,山门就在眼前,她从树梢俯冲而下,双手前伸,左手一摸寺门,在空中一个滑翔转向,凌空几个跟斗跃上树梢,返程向凌云山栖霞峰大佛奔去。

  杨千城虽出奇招,终究落后半手,为扳回劣势,提气凝神,健步如飞,尽量保持身体与地面平地,脚尖在树身上轻轻一点,便向前弹射,凭借手长脚长的身高优势,偶以侧手翻手掌击地借力飞行,二人各出奇招拼了个不相上下。

  不多时来到栖霞峰悬崖之上,大佛正是依势在悬崖峭壁上开凿而成,谁先下到胸口洞**便是赢了。求胜心切,钱悦儿纵身跃下,犹嫌不足,竟是一个翻身,头下脚上直往下迅速坠落。把杨千城吓得不轻!

  赶紧跃下,想要抓住她的衣服,可惜终究差了一点。只见钱悦儿身在半空,手掌向大佛虚空拍出,借力转向,滑翔起来,正好稳稳落在洞门前。这匪疑所思的一招让他既惊异又大大地松了口气。

  终究是慢她一步!落在洞口,他瞪着她。

  她笑吟吟地道:“杨兄,你输了!”

  他狠狠地瞪她一眼:“赢我就那么重要?可以连命也不要?”

  她观察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又生气了?”

  他冷哼一声,别转头不去看她:“明知故问!”

  她皱眉道:“你最近怎么这样容易生气呢?我当然是有把握才会去做啊。”

  他闻言转头看着她:“我为什么这样容易生气?还不是因为你!昨天已经被你吓得够呛,今天你又玩这种不要命的招术,我还没有陪你去死,就先被你吓死了!”

  听出了他言语中真挚的关怀和担忧,她笑了,讨饶道:“钱兄,不要生气了,下不为例!以后再也不敢了。”冲着他又是作揖又是赌天发誓,才算雨过天晴。不过还是被罚出关以前再也不能比武。她无所谓,只要他不生气就好,便爽快地答应了。

  当夜,她又当门而坐,迎向月亮,施行“采咽之术”,只觉体力真气澎湃,随着月华的牵引有如潮汐般涨落,就象一颗温润的珠子通过咽喉直落丹田,游走十二经脉与奇经八脉,所过之处全身气血都在与之共鸣呼应。师父笔记中描述的内力融通灵活调运全身,随心而发的境界她已经能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

  “峨嵋十二桩功”内功心法中最上乘的是“峨嵋盘功易筋经”,此功宜自幼修炼,年长再修则见效较难,故又称“峨嵋童子功”。此功配合吐纳调息训练头颈、肩、肘、腕、指、腰、臀、胯、踝、趾等全身关节与肌肉筋骨。武功大成之时,全身柔若无骨,伸缩开合变化随心应手,甚至能透针眼,从大动至大静时依然能呼吸平和、安详自然。

  杨千城五岁拜入师门,习练此功已有17载,却始终没能功成圆满。连续二夜钱悦儿都移到洞口修炼,虽未开口相询,但心知必有缘故。

  昨夜她一夕打坐,功力竟然大进,轻功较以往大有不同,显然已掌握了凌空转向滑行之术。做到这一点需要体力真气控制自如,随意调运收发,方能在半空之中掌握平衡,转变方向。

  带着好奇与疑窦,他移步上前,在她身后坐定,切近观察着她,而她物我两忘,浑然未觉。双眸凝视满月,缓缓深吸,又闭目轻轻送下。他脑中灵光一现:“莫非是采咽补气之术?”

  顿时福至心灵,紧随其后,也施行起“采咽术”,二人一前一后在洞口彻夜运功修行。

  五更时分,钱悦儿率先出定,站起身看到他坐在身后入定,微微一愕,唯恐惊扰他令他走火入魔,轻轻跃起纵身上崖,先去采摘野果。

  阳光轻洒在他身上,他缓缓睁开双眼,觉得通体舒畅,筋骨灵活,耳聪目明,采咽之术果然对内功精进甚有助益。游目四顾,她去了哪里?不要再出什么意外?心中一惊,赶紧起身去寻。

  崖上不见人影,她还能去哪里?正焦急间,一阵簫声传来,轻柔舒缓,委婉动听,他心中大喜,循声而去。穿过密林,一片竹林中立着一个人,长发披散及腰,一群猴子团团围坐,抓耳挠腮,正在听簫。那人背对而立,看不清面貌,穿一袭宽大白衣,在晨风中飞舞着。身高与钱悦儿相若,阳光穿透他的身影照射在杨千城脸上。

  杨千城奔上前去,一拍肩头:“兄弟,我可找到你了!”那人回过头来,杨千城登时愣了:“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姑娘请恕在下唐突。”

  那人轻轻转过身来,冲着他盈盈一福:“杨师兄!”他一愕:“姑娘认识我?”她点了点头,羞涩地一笑垂下头来,细声细气地道:“半月前随家师和众师妹上行龙顶,在碧云观前见过师兄。”

  杨千城凝眸一想,明白过来,半月前与“天狼教”在观前平台决斗,各支派掌门率弟子上山护法,她定是身在其中。遂抱拳施礼:“请问姑娘如何称呼,师承何处?”

  这是一个妩媚动人的女子,头发半干,披在身后,身材婀娜,笑起来左颊有一朵梨涡,薄施脂粉,手指上涂着粉色的蔻丹,更显得十指纤纤,如春葱般嫩白。

  她右手握着一管竹簫,正是这簫声将杨千城引来,她轻绽朱唇柔声道:“小妹乃伏虎寺静空师太大弟子谢婉亭,久仰师兄大名,不想今日竟能在此相遇,实乃幸事!”

  伏虎寺静空师太亦是峨嵋派长老,支派“化门”掌门人,三十六式闭手如春蚕吐丝,绵绵不断,紧封敌手,使之不能施展。因这一手绝活驰名武林,成为峨嵋派唯一一名女长老。

  当下乃肃容再施一礼:“原来是静空师叔门下谢师妹,刚才失礼了!”

  谢婉亭梨涡又起:“看师兄行色匆匆,欲去往何处?”

  杨千城心中着急:“我与义弟在此闭关修炼,今日晨起不见他踪影,特地出来寻找。”

  谢婉亭见他忧形于色,轻声道:“师兄不必焦急,你的义弟知道你会牵挂于他,必然不会走远,也许此刻他已经回去。”

  杨千城点点头:“但愿如你所说,多谢师妹!”

  她垂首一笑:“小妹也没有为师兄做过什么,何来谢字?师兄既然有事,小妹就不打扰师兄了,就此拜别。”言毕,盈盈一福,提起地上药篓,转身而去。那群猴子也上了树,跟着她攀籐爬蔓地向着伏虎寺方向而去。

  杨千城与她挥手道别,对这个温柔体贴的小师妹印象颇佳,一个和钱兄弟一样会吹箫、会采药的女子,有趣!见了他定要告诉他这桩巧事。

  他决定如她所说,回洞**看看,也许钱兄弟真的已经回去了。

  果然,一进洞便看见她忙碌的身影。听到响动,她回过头来,冲他一笑:“一大早的,去了哪里,快过来吃早饭吧!”

  他一看大为惊奇:“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她呵呵一乐:“我见你还在修炼,就先出去采了些野果,闻到江上渔船里飘出香气,就下去看看,向船家买了些带回来。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她伸手递来一碗花生豆浆稀饭,一个锅盔夹粉蒸牛肉。杨千城道谢接过,花生豆浆稀饭白润香浓,吃起来口齿留香。锅盔夹粉蒸牛肉一口咬下,牛肉嫩滑、香菜清香、红油大头菜生脆,香辣可口令他食指大动。风卷残云地落肚,吃了多天野果和烤鱼的空乏肠胃顿时满足起来,咂嘴赞道:“好吃!”

  看她不吃,奇道:“你怎么不吃?”

  她微笑道:“太辣,我吃不惯,杨兄你喜欢就好。可惜都有些放凉了,你去了哪里?”

  他顿时来了兴致:“见你不在,就去找你。结果你猜,让我遇到了什么人?”

  她摇了摇头:“我猜不出来,你说吧。”<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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