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节

  过不得片刻,帐中人嚷了起来:“还不进帐?要本将军出来见你二人么!”

  薛世雄满脸尴尬,摇了摇头,就待迈步进去。孟庆一把扯住了,望帐内大声回话:“正是。自古……唔,男女授受不亲,还是帐外相见的好。”

  “甚么男女授受不亲!”帐中人又压粗了嗓子。“难不成本将军是女人?快快进来禀报军情!西北军机岂能有片刻延误?耽搁了事,本将军拿你二人是问……”一板一眼,说的煞有介事。

  见提到了“军机”二字,孟薛二人越发不安。这帐中女子也不知甚么来头,一口一个“本将军”“拿你二人是问”。 薛世雄接了口试探道:“不知大人高姓大名,在左右武骑卫中任何种职位?张帅不在,我等却不便将军情胡乱报上。”

  “哦。”那女子唔唔两声。“本将军姓张名……素,乃是大隋左右武骑卫总兵元帅……”顿了一下才又开口。“……张帅的令郎,今上御赐的千金公……唔,千金公。前几日又蒙文献皇后赐了平虏大将军。”说到这里,语气大为得意,提高了声音道:“如何?你等小将,还不快快报来!再迟一些,斩了你两个狗头。”

  两人都听明白了,原来就是适才大帐中晕去的公子哥儿,只不过是个西贝货。难怪张须陀如此紧张,不让众将触碰,那宇文述也不明说。

  这一节弄明白了,两人便放下心来。既然不是戍主藏的姬妾,就不算窥到了张须陀的私隐,无妨。至于那什么“拿你二人是问”“斩下你两个狗头”,不过小孩子吓唬人而已。只是,这“小孩”碰不得倒是真:柱国大将军张须陀的宝贝千金,圣上杨坚的干亲女儿,大隋皇朝的尊贵公主,那是只能捧着供着,岂能唐突?

  当下薛世雄摆了摆手,示意孟庆不要出言,规规矩矩地对着帐帘躬身行礼,字斟句酌禀道:“启禀平虏大将军,小将二人前来牙帐实是没有什么军情禀报。只因出击突厥多日,多日未与戍主谋面,甚是想念。因此前来,盼能见得戍主一见,说上几句话。”

  “胡说!”张素怒道。“适才还说‘不便乱报军情’,现下又说没事。胡乱敷衍,莫非欺本将军年少不懂事么?!”帐中“砰”地一声响,想是掷了个什么物件在地下。“本将军数一二三,三声不报,老子……我就出来啦。”语带威胁,只最后一个“啦”字带了女儿气,有些不妥。接着便大声念:“一!”斩钉截铁,甚是严厉。

  “平虏大将军息怒!”薛世雄尴尬已极,想走却怕触忤了她,连连出言。“小将等确是无甚紧要事,无甚紧要军情。大将军见了戍主令尊自然知道,那个,小将诚实……”

  张素不理,道:“二!”语声甚大,想是走到了牙帐布帘的后面。又说:“还不报来,我……老子当真出来啦!”

  孟庆心中好笑,心想一个丫头片子,怕她则甚?她爹张须陀那矮挫头自称“老子”也就罢了,她也自称“老子”,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啊。却没想到自己也曾自称“老子”,还是当着上官薛世雄的面。

  见薛世雄一时应付不了,挺身而出:“将军大人,小将孟庆有事禀报。”心道你让她管一回事不就完啦,瞎扯一通,她也不知真假。

  “唔。”帐中哼了一声,靴声踅踅,床板“扑”地响一下,那张素又回去卧榻坐下了。“你叫孟庆?讲来。”

  “咳咳,”孟庆道。“十数日前戍主拨于小将一千军,如今小将升作了骑兵参军事,不知是否能多带些兵?”这倒没有瞎扯,确是他想问的话。也不知那“骑兵参军事”是多大的官儿,向诸位同袍询问却是不好意思。

  “骑兵参军事么?你便带一万兵好了。”张素坐在榻边,大剌剌地说道。

  好官!孟庆大喜。

  薛世雄却在一边暗暗发笑,一个都统五万兵,都督带两三万兵,自己建威郎将,四品的官也才实带一万兵。骑兵参军事不过从六品,三千军已是不错了,哪来一万!见孟庆脸有喜色,知他当了真,越发好笑,扯一下孟庆袖子,低声道:“一万纸做的兵。”

  孟庆闻言但觉一阵羞意,只听得帐中又问:“还有何事?”便恼道:“没了。既然戍主不在,小将们先告退了。”

  “且慢,你就是那个作什么‘一上一上一上’的孟庆?”帐帘后的声音又大起来。

  “正是小将。”孟庆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惭愧,便要谦逊几句。“作的不好,不劳大将军挂齿,小将的拜兄萧齐比之小将高明万倍。”

  “萧侍郎〈侠客行》自是比你强上万倍……你又同我父战了个旗鼓相当,倒是个将才呐……”

  听得这一句,听得“我父”两字,孟庆登时醒悟,心下大叫不好,这丫头来安定军营只怕没安着什么好心。当日在长乐宫御花园中,自己一时忘乎所以,将张须陀震的虎口破裂,还是皇帝亲自鸣金叫的停。只是那时怎知这矮矬头比宇文化及官还大?忙道:“大将军有所不知,当日乃是戍主有心相让,皇上着意成全,否则小将怎能是戍主对手?小将平日里无事便是……吟诗作赋,兵刃是不大使用的。若是在战阵之上,怕是走不过戍主一合。还请大将军明鉴。”口不择言,心里打定主意,以后多多记忆之余,要向萧齐再学几首诗词,以防万一。至于张须陀戍主大将军,那是无论如何不必再过招了。

  “哦?”帐中的声音越发不好听。“你‘兵刃不大使用’便将我父双手震裂?你且上前一步,待本将军看来……”

  薛世雄眼见双方苗头不对,却不摸帐中人的脾性,插不下嘴。却见孟庆当真往前跨了一步,立在帘前五步处,丈四的身子缩成一丈,便如觐见皇上一般略低了头,两臂垂于肩侧。心中暗暗点头:孟将军能曲能伸,真乃大丈夫也!今后官运亨通,位极人臣,定可期矣。

  孟庆虽做了个规矩模样,心下到底好奇——在中军大帐看了两回,只把她作了男子看。此时却要认真看看,怎生张须陀这般粗糙的人倒有个如此精致的令爱?想必一时走了眼,或者脸上的红疙瘩扑了一层粉末罢?便扬眉翻眼,从底下偷偷地往帐帘处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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