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往生

  暮色为陇月山川披上了一件金黄色外衣,沃尔树的林地里散发着悉悉索索的声响,这些低矮的阔叶植株在正午的烈日下偃旗息鼓,却在傍晚的微风中焕发了生机。

  静谧中,一队数百人的兵士悄然跃出地平线,他们无声地穿梭在沃尔林中,禁受着绿尾蚊的肆虐,半寸长的吸嘴常在不经意间袭击战士们裸露的脖颈,留下一个个肉眼可见的针孔。

  “过了这林子,往西三十里就是秋风渡口,殿下请宽心。”巴尔德拉玛粗犷的声音被刻意压低,像被掐住脖子的猪猡。

  洛天惊浑身包裹在魔银铠甲中,只露出窄窄的面孔,轻轻的叹息声如水池波纹般荡漾开去。妻儿不知所踪,苦心经营的一方势力分崩离析,而被自己倚作长城的舅舅还在数万人的重围中,回头望望远去的新野城,洛天惊有些茫然,那里本不属于他,今朝之后,恐怕难免寄人篱下的日子。

  一只紫冠鸟扑楞楞飞起,几片巴掌大的绿叶从枝头飘落,时刻戒备的“金毛狮王”忽觉心房一阵收紧,圣阶武者特有的灵觉如深闺处女般敏感,细若游丝的杀意表明有高阶刺客环伺于侧。不敢再犹豫,高亢的提醒声在人丛中炸开,几乎在同一时刻,十余条黑影从林间爆起,无数牛毛针倾泻,带来此起彼伏的痛呼。这种针器是高级刺客特有的兵刃,能将斗气的力量运用到如此纤细的事物上,其难度并不比斗气外放来得小。

  巴尔德拉玛一直守护在洛天惊身前,周遭的混乱并未令他失了方寸,淡淡的蓝紫色斗气萦绕在身体周围,而感官的碰触却最大程度地扩充开去,刺客飘忽的身影在瞳孔中折射出清晰的线路,下一刻,刺客那看似凌乱的阵型变得绵然一体,从各个方向直扑重兵护翼下的洛天惊。

  仿佛携带了用之不尽的细针,飞射的暗器愈加密集,隐隐有破风的呼啸,魔银铠甲质地坚韧,却也未必能尽皆抵挡,巴尔德拉玛怎容他轻易犯险,一声虎吼,有如实质的斗气骤然爆涨,在自己和洛天惊身前形成一道深紫色的屏障,将疾射的细针笼在其中。

  在艾尔斯大陆,斗气的运用与元素一样,具有多种多样的方式,巴尔德拉玛自成一脉,自然有值得骄傲的地方,刚强的斗气在瞬间化而为柔,驱动无数道细小的气流冲击着飞针,尽管受力点极小,每次的效果微乎其微,但连绵不断的累加还是在短短的距离内产生了奇效,细雨般的飞针仿佛置身于传说中的时光领域,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缓慢,待到斗气屏障的尽头,那些杀人于无形的大多已垂垂落地,纵然有少数漏网之鱼,也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无法对本身物理防御堪称强悍的两人造成威胁。

  这一系列的变化兔起鹘落,洛天惊本身并非强横的武者,没能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待到恍然时,魔银盔甲上已发出几声清脆的“叮叮”声,几根色泽灰暗的细针落在脚边,针尖隐隐闪烁的蓝光让洛天惊不寒而栗。再抬头时,迅狐般的刺客已经与巴尔德拉玛战到了一处。

  直到这一刻,林中的沉寂才真正被打破,缓过头来的兵士迅速在战场与洛天惊之间形成了前后两道缓冲,其余众人纠结成环状包围圈,长久以来的训练终究非一无是处,几名剑师以上的精锐战力紧紧护翼的洛天惊身侧,一名魔导师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酝酿着某个强横的魔法。

  刺客的战力显然超出了“金毛狮王”的预料,六名手执匕首的黑衣行者楞是抵挡住了圣阶武者的狂轰滥炸,这在以不以正面战斗见长的速度型职业中堪称异数。余下五人并未放弃此行的目标,面对寻常兵士,即使是全副武装的暗虎精锐,也无法对这群幽暗中的精灵造成实质性的威胁,刺客翩翩的步履恍如林间的舞者,却在保持优雅的同时迅速收割着生命。

  巴尔德拉玛的愤怒已经压抑到了极限,六道黑影仿佛六条狡猾的泥鳅,每当正面搏杀的契机出现时,总有来自身后的突袭让自己苦心营造的杀局化为乌有,他们的匕首薄如蝉翼,锋芒内敛,却让识货的“金毛狮王”不敢身试。六人的合战之法古怪中透着玄奥,巴尔德拉玛就像深陷在泥淖中的巨兽,明明一己之力远胜六人总和,却被桎梏了双脚,空耗着激情。

  魔导师的咒语一如往常般冗长,几名可堪一战的剑士战战兢兢,护主的重任注定了他们无法身先士卒,看着不断倒下的子弟兵,巴尔德拉玛再也无法容忍,狂攻不绝的身影瞬间停下,动静交替的巨大反差让六名刺客齐齐一楞,不得不说,无心插柳的举动暗合了这一战的实质,面对一个不动如山的“金毛狮王”,六人并不敢主动挑衅,个体绝对战力的差距令他们仅有消耗战一途。

  天边传来沉闷的吼声,六翼冥狮威风凛凛的身姿在视野中渐渐扩大,巴尔德拉玛忽然凭空跃起,喷薄而出的浓烈斗气将四周映照得异常诡魅,同一时刻,浩荡的暗炎在冥狮身上涌现,在相互接触的那一刻,两种截然不同的能量形式达到了完美的契合,一圈灰黑色的能量波纹向四周辐射开去,六人还在臆测其中的玄奥,刚刚生出一丝警觉,便感到一股寒意笼罩了躯体,灵魂深处的生机被迅速抽离着,来不及发出半声哀号,齐齐的倒地声响起,如果此时有人抚摩他们的胸口,便会感受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死亡波纹,这个名称更像是某种黑暗魔法,但它却是巴尔德拉玛唯一掌握的范围攻击,利用与宠物间的心灵契合,实现恐怖的杀伤,在以往的任何战斗中,它都不曾被使用,只因为它有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局限,包括自身和坐骑冥狮都将因此遭受不可磨灭的创伤,而那决不是一时半刻所能痊愈的,巴尔德拉玛视冥狮如孩子一般,不到万不得已,决然不会动用。

  一声轻噫在短暂的沉寂下格外清晰,巴尔德拉玛猛然抬头,心中骇然,一个仆役装扮的中年男子稳稳站立在几根枝条上,轻如无物。尽管环境嘈杂,尽管一直在大斗中,但能在不知不觉间欺到如此之近,此人的实力怕还在自己之上。

  中年人抿嘴一笑,右手轻拂间,仿佛抓住了什么东西,又仿佛从来没有过,下一刻,远观的洛天惊只觉无边的痛楚压下来,那些爱恨情仇,功名利禄都从意念中抹去了,这是解脱么?

  当魔银铠甲撞地的沉闷声响起时,众人才明白刚才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段纤细的条状物深深插入右眼,连脑后的魔银头盔都生生裂开一个口子。长条的一端依然裸露着,一粒树尾虫似乎受了惊吓,不知所措地上下攀爬——这分明是一段新折的枯枝!

  林间悲声大作,巴尔德拉玛的双眼仿佛喷薄着烈火,然后伤重的身躯却积聚不了一丝力气,英雄末路的萧索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在自己的注视下瞬杀了保护目标,难以言喻的羞辱。

  “小家伙,你的魔武技很有意思。”中年人的年龄看似与巴尔德拉玛相仿佛,口气却老得出奇,“想找我报仇的话,记得不要停止你的探索,或许武技的世界会因你而改变。”

  很难想象举手间杀人的刽子手会如一名慈祥长者般喋喋不休,巨大的错落感让巴尔德拉玛心乱如麻,便在一低首的瞬间,中年人已踏着沃尔树冠,翩然离去。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音符,那是往生的歌谣。

  罪恶滴偶回来了,啥也不说了,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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