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光芒
听着陈定回述过往，柳之孜已然入了神，不知觉中一股刺骨妖风溜进后背，冰凉感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柳之孜抬头仰望天空，目光穿过层层掩映的树叶，许久前就位居地平线的太阳居然还未落山，不断发散的昏黄光芒让人不免疑惑。
“师尊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来……”
柳之孜并不担心周博渊路上会有危险，只是心中莫名的诡异之感不由得她放心稳坐。
陈定困惑于周博渊来回太过长久，论他以往表现出来的实力，应该不消半刻就能抽着烟杆从半空跳下，给自己来上一记弹指，大大咧咧地宣告出发。
而且陈定总觉得时间流速貌似太慢了，从自己和柳之孜谈论过往到现在，多少也有个一时半会儿，可天边的夕阳还能保持原位，让他倍感蹊跷。
可能这两天突发事况太多，加重了自己的疑心，这或许真的是某种自然现象也说不定。
“再等等看，如果周伯不来，我们还是先原路返回为妥。”
陈定拿捏不准周博渊的行迹，只能在他回来前防止意外发生，有了上次的教训，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和柳之孜轻易分开。
“我以为周伯是想给我一个和之孜独处解释的机会，没想到一去无踪影，他应该就蹲在哪颗树后偷看我俩，没道理还不现身。”
陈定自言自语着，层层枯枝透下的余晖照在他脸上，昏黄光彩所营造的温和感，让他数次忘我失神。
又等待了片刻，年纪尚轻的柳之孜先沉不住气，拉住陈定的手起身回头寻觅。
陈定拗不过柳之孜，只好顺遂她的意思，逆着来时方向一路直走，可过了良久也没有走出枯树林，兜兜转转后不仅没回到，甚至还看见了那块刚刚才栖身于上的磐石。
“不可能！我们朝着一个方向走的，怎么会回到这里？”
柳之孜双瞳里大放异彩，惊慌说道。
虽说陈定早已多次路过枯涸浑泽，但这类情况属实是第一次遇见。往常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少有停留，从没注意到异常，难不成这枯树林里潜藏着邪术，降到自己头上来了？
“冷静冷静冷静。”
陈定暗暗提醒自己，故作镇定地安慰柳之孜道：
“可能是块相似的石头，亦或许是我们不经意走了岔路，这次路上多做些标记再重走一次。”
柳之孜半信半疑地看着陈定坚定的表情，慌乱的心神稍稍有所平复。
陈定拿出靛蓝短匕在磐石上破开一道裂缝后，又在小径两侧的枯木上做了记号后，继续朝着回去的方向前行。
万万没想到，两人再一次在老远处就望见了那块磐石，上面熟悉的裂痕更是直接击碎了希望。
“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定按捺不住焦躁暗骂了一句，想来缘由绝非是迷路这么简单，这四周荒无人烟的，料想也没有人会想要对自己不利，要真是天意绝人，那也无可奈何。
“再往前走估计也没法离开，索性一路朝西先去往第三营地得了。”
陈定决定先和柳之孜保证自身周全要紧，而柳之孜涉世未深，突如其来的境遇，让她短时间内也做不出其他决策，只得老老实实得跟在陈定身边。
两人一前一后疾步前行，天空中夜色依然未显，居然还有窸窸窣窣的虫鸣声在过道两边响起，漆黑腐败的枯树林显露出和周遭环境不相符合的生机。
所幸的是，那块令人绝望的磐石没有在出现，陈定和柳之孜就这样闷头前行，好似整整走过了数日，一直走到皮筋力软。
西边昏黄的日光此时正是两人的向标，疲倦的双目看不清楚远景，只能捕捉着光芒而去，寄希望有不同的画面出现。
陈定迈出的步伐突然被未知力量拉扯住无法抬起，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无法从中挣脱，甚至在片刻后连整个腰身下都动弹不得。
随着意识猛然清醒，陈定这才看清出身边的环境，自己正半截身子陷入浑浊的泥沼里，他立刻平展双臂来减缓下陷的速度。
反观跟随在身后的柳之孜在神识清晰之后，一味催动武意想要跳出，反而被泥浆早早覆没到了胸膛。
“之孜快停下，你越反抗就陷得越深！”
陈定背对着柳之孜，没有办法伸开手脚搭救，加上柳之孜胸腔被池沼压缩无法自由呼吸带来的紧迫感，让她更加惊慌失措，身体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
“看着我之孜，看着我！”
陈定好不容易扭头和柳之孜四目相对，靠着话语没有办法让她镇定下来，带着命令意味的眼神紧盯着柳之孜才让她恍然清醒。
“陈定大哥，现在要怎么办。”
濒危之际，柳之孜难得可贵地压住了内心的慌张，等待陈定的应答。
可事到如今陈定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柳之孜以高于自己的修为都难以脱逃，更何况没有施力点，力气再大也难以从泥沼里脱身。
除非周博渊及时从天而降，不然只怕是生机渺茫。
“保持位置不动，等待周伯归来。运气好能遇见其他去往第三营的队伍，我们就有希望得救。”
陈定嘴上还鼓舞柳之孜，心头却已经凉了半截，他环顾了四周，一排排围绕在此的枯木，便可推测出自己的位置早就远离行路。
陈定肯定他们是被某种力量诱引到这，虽然不知道其中原因，但迷失归路陷入泥潭，以及周博渊没有及时返回，都像是有人在暗中操纵。
陈定把一连串的事情从头到尾回顾一遍，从察觉时候时间流速异样的时候，就不该和柳之孜擅自动身，现在马后炮已经没有用处。
不过那个精心布置圈套的人现在要想杀死他们，应该说是易如反掌，可四周寂寥无人，想来此举并不是针对他个人才做出来的，而其中动机便不得而知。
陈定懒得再仔细深究，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逃离出去，就算他今日溺死在泥沼之下，也一定得想办法让柳之孜活下去。
“陈定大哥，再等下去，我们马上就会被淹没的……”
柳之孜注意到，即使再怎么保持不动，都会或多或少地往下沉，这就意味着他们终究逃不出死亡的结局。
柳之孜清凝的目光里闪烁过一丝坚定，她轻咬贝齿眉，一句一顿说道：
“陈定大哥，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柳之孜伸出勉强还能活动的双手搭在了陈定臂膊下，开始催动武意从下往上发力，但凡能争取到一时半会就可能成为解救陈定的关键。
“不可以！马上停下来！”
陈定大声喝止着，却因背朝柳之孜无从抗拒，口头的阻拦更是有心无力。
柳之孜何尝不害怕死亡，对她而言，调查兄长和父亲死因是她来西土的唯一目的，而陈定这个知情者是唯一能替自己完成心愿的人选。
“陈定大哥，我希望兄长的遗物能送还到刃柳宗，你——能答应我吗？”
柳之孜笃定陈定不会拒绝，她凭借高出两个境界的实力的优势，双手开始缓缓发力，身前的陈定只能声嘶力竭地叫道：
“之孜，我求求你停下！我已经做过一次对不起之牧的事，决不能再犯下第二次！”
柳之孜全然没有理会到陈定的话语，双手劲力施展将陈定从泥潭里拔高了半个身躯，自己也同时向下覆没，从胸口到头顶一点点被吞噬在了黑泥之中，只剩下两只手还硬撑着陈定。
“不！”
陈定悲怆呼喊惊动了周围飞鸟窜上天空，他拳头无助地捶打在泥浆上，却掀不起半点波澜。
不过片刻时间，柳之孜的身影连带高举的手臂也完全陷入，即便她是修炼之人，也不可能在泥浆下存活多久。
“之牧，他会怪我吧。”
陈定无比自责地闭上双眼，虽然从头到尾自己都未曾做错什么，但眼睁睁地看着柳之孜死去最足够让他愧疚一生了。
想来自己本该孤零零老死在西土，正是这个女孩的出现，才让他重新怀揣信念迎接挑战。
一切都是那么突如其来，就昨天的他还不那么孤单，今天又是孑然一身。
柳之孜以性命交换的时间也转瞬殆尽，即将被泥浆完全吞噬的陈定做好了与世长辞的打算。由于本能反应，他深深吸了口气，想来也无济于事，不过稍稍延缓死亡时间罢了。
伴随着两个气泡吐出，口中的气息让陈定又足足多憋了半刻之久，在他意识涣散之前，突然被一只无形大手紧紧握住，他如同麻绳一般被上下两股力量分别拖拽。
一直寻不见踪迹的周博渊来得格外及时，老迈的身躯轻盈地点过，虎爪拉住陈定把他带到了岸上。
“为什么，为什么孜儿出事了你现在才过来！”
陈定还没喘匀气息，便满面悲愤地拽住周博渊的领口，沙包大的拳头高举周博渊的脑门前。
周博渊冷峻的目光盯着陈定，淡淡说道：
“老夫不想和你做毫无意义的争辩，你要是知道刚才老夫所经历事情，就不会说这些蠢话。”
陈定微微一愣，他放下了拳头，要是真动起手来，自己恐怕会化成齑粉。
周博渊见陈定冷静下来，便继续说道：
“你修为浅薄看不清楚真相也正常，从现在开始你照老夫说的话做，还能救孜儿性命。”
周博渊话音刚落，陈定心中猛然一怔，旋即打起了精神。
“听好了，附近除了你我还有不少外人，他们的实力老夫还捉摸不透。早在我们之前，那群人就到了枯涸浑泽，到处都充斥着他们所营造的幻境，虽然不知道他们所来为何，但敌我难分一定要保持警惕。”
“幻境？难怪我和之孜一直没能走出去。”
“没错，就连你眼前的泥潭也并非真实，容老夫给你施个法。“
周博渊取出他那只细长的烟杆，放在嘴边吧嗒吧嗒抽了两口，随后一口白烟喷在了陈定眼前，熏得陈定泪流不止，等待烟雾散去，截然不同的画面让陈定吃了一惊。
那片所谓的泥潭是一层波动的怪流，视线投去下方还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地坑。
“元流！这是元者布下的陷阱。”
陈定也不知是不是该稍稍松口气，毕竟柳之孜如若陷入真正的泥潭，性命必然交代在这了，不过是人为的元流陷阱的话，倒还有一线生机。
所谓元流陷阱是元技之一，不同元者施展的功效大有出入，眼前这个元流陷阱品质只能算是低级，要是没有幻术搭配使用，明眼人都不会轻易陷落。
不过中了元流陷阱后，哪怕是实力高于施术者的人想要摆脱都少不了要花费大气力，更不用说以陈定的水平，没有周博渊搭救必然困死其中。
“这里为何要设置一个元流陷阱，来往的流犯都是普通人，不会轻易离开走道踏入枯树林中，想来我和之孜是被故意引诱到这里来。”
陈定重新拾起了刚才的思绪，伸着脖子往坑洞里瞅。
让他疑惑的是，既然制造幻想设置陷阱的目的是为了抓人，选在必经之路不是更加合适，劳神费力地把他们带到此处，只是为了找一个大坑配合元技施展的解释，未免也太过牵强。
周博渊凌空盘坐，白眉一皱身后一只无形巨手便将地面的波动扯开一道口子。
“周伯不和我一起下去吗？能设置出元流陷阱的元者，我怕我一个人对付不了。”
陈定的担心不无道理，他一个入门的菜鸟，遇见的修行者大多不会比自己差。
”老夫不是说了，附近除了你我还有实力未知的来客，老夫替你守好后路，你放心大胆地前去便可。”
有周博渊打包票，陈定不再多说废话，转身往元流缝隙里一跃，径直跳落下地洞。
地底里是一个浑然天成的巨大石窟，四面的石壁有二十来米高，宛若一个天造地设的房宿，外面的元流陷阱不仅能像沼泽一样束缚来人，还可以阻拦陷入者从下而上的去路。
“施术者依靠天险制造的元流陷阱，看起来修为还不算太高，我虽然对付不得，不过他想要奈何之孜却没那么容易。”
随着烟雾的效果散去，头上的元流陷阱又重新恢复了伪装，不断有泥浆啪嗒啪嗒滴在陈定身上。
陈定环顾着四周，倏忽间那昏黄夕光居然又一次亮起，前方石壁上隐隐约约出现一个洞口，巧合的让人不敢相信。
陈定一头扎入石洞里，凭借着光芒摸索过去，他察觉到沿路上有不少刮蹭的痕迹，极有可能是柳之孜所留下，估计她也正在深入其中探寻出路。
陈定顺着弯弯曲曲的石道前行，石峰里有不少攀折的红色藤蔓。
西土的植物陈定能识得七八，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怪东西，随着他深入石道，眼前的根茎就越发粗壮，猩红色泽令人毛骨悚然。
他抽出匕首，贴着墙壁走了数百步后，地上又多出了不少奇形怪状的骨头，直觉不断响起危险的信号。
而此时，前方冷不防冒出三两声幽幽娇笑，更是在陈定心头蒙上了一层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