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过错

  陈定盘坐在床,催意将体内的药物尽数吸收后体力恢复了大半,周博渊和柳之孜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在门口等他。

  围在屋外的人群在陈定出现的片刻,蜂拥到他身边,言语里全是感激之词。

  陈定环顾身旁感恩戴德的流犯们,有些无奈地辩解道:

  “其实那只褐沙蝎蛇它不是……”

  周博渊笑看着陈定,摇头示意他不用说出真相。

  陈定知道自己重创了褐沙蝎蛇,但还是没能亲手将它杀死。没有周博渊出手自己早就葬身蛇腹,现在又要冒领他的功劳,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有些事情不必说的太透彻,容易凉了人心嘛。”周博渊豁然笑道。

  陈定顺从了周博渊的意思,接受了四下的赞誉。三人途径拐角时,陈定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看什么看,快走!”周博渊还是原来那个怪老头,刚才还挂在嘴边的笑意荡然无存。

  “哦……”陈定快走两步跟上队伍,无意间瞥见小屋微启的窗缝里好像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可仔细回望的时候却又空无一人。

  “奇哉怪也。”陈定摸了摸后脑勺,暗自说道。

  “你在那嘀嘀咕咕什么呢,再不快点老夫踢你屁股。”

  周博渊大声催促着陈定,柳之孜则在一旁窃笑,三人抓紧步伐离开了第一营地,朝着远方继续进发。

  “天黑之前应该就能进入墨染旷原,陈定你给老夫说道说道这地方。”周博渊问道。

  陈定沉思一会,回答说:“不同之处嘛?除了黑色草地看起来有些怪异,倒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旷原里的草丛容易遮蔽视线,底下还有坑坑洼洼的泥泞,到时候切记不要走丢了。”

  柳之孜从乾坤袋里翻来翻去取出两枚骨哨,交付了其中之一到陈定手上,说道:

  “这个呀是兽骨制作的哨子,昨天你昏迷的时候我仔细想了想,下次遇到危机的时候要是能有办法提前告知师尊,就可以省下不少麻烦了。所以我做了两个骨哨,你试试看能不能吹响。”

  陈定轻轻吹动气息,骨哨跟着发出了尖锐的鸣叫。一旁的周博渊满眼羡慕地问道:

  “孜儿,怎么没有师尊的份啊?师尊也怕危险,需要你来救救。”

  周博渊腆着老脸朝柳之孜撒娇,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以师尊的修为应该没有什么称的上危险吧,陈定哥哥受了伤要特殊照顾的嘛。”

  “呦呦呦,哥哥都叫上了,看来昨天晚上你这臭小子英雄救美的招数玩的挺有效果啊。老夫这么多年还没听孜儿叫我一声周爷爷呢!”

  陈定又成了周博渊的调侃对象,有些无奈地看向娇羞的柳之孜。少女面色流露一抹红晕,小手握拳往周博渊后背轻捶了两下,娇嗔道:

  “周爷爷周爷爷周爷爷,行了吧!”

  周博渊佯装成受伤的模样,仰面长叹:

  “痛死老夫了,不过死前能满足心愿,老夫也可以瞑目了。”

  “呸呸呸,师尊尽说些胡话。”

  看着老少两人相互调笑的画面,陈定也感受到少有的亲切。一路能有他们陪伴,气氛活泼了不少,这种情景就像回到了当年在苍玦殿的温馨生活,陈定嘴角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笑意。

  “陈定哥哥,笑起来其实……还蛮好看的。”

  出行西土这几日,柳之孜第一次看见陈定笑得这么轻松自然。

  “天天憋着个苦瓜脸一点年轻人的气质都没有,孜儿眼神不要再往他身上瞄了,孜儿,孜儿!”

  周博渊一把捏住柳之孜粉嫩的脸蛋,气急败坏地指着陈定道:

  “你前头开路的干活,去去去!”

  陈定耸了耸肩膀,笑看着师徒两人互掐,独自一人朝着前方先行。

  随着行程进发,黄沙地里开始有稀松的植被冒出,只是颜色略有些古怪,如同浸泡在墨缸里一样乌黑铮亮,越往深处走,植被越是茂盛,高度渐渐淹没了膝盖。脚底下还有厚厚的淤泥,每次踩下都要费劲拔出。

  “老夫真是接了个蠢差,居然要到这种鬼地方找什么灵材。”

  周博渊拨开眼前令人嫌弃的杂草,艰难地跨出步伐。

  “要不是为了等你们俩,老夫直接施展身法,早飞到对岸去了。”

  柳之孜有些赌气地对周博渊说道:

  “那师尊就请自便吧,我和陈定哥哥慢慢走,迟早也能追上你。”

  “别别别,这墨染旷原杂草丛生,很容易遮蔽踪迹,等下……”

  陈定慌忙摆手否决柳之孜的提议,反倒是周博渊一脸不屑地说道:

  “你是怕师尊打扰你和你的陈定哥哥谈天说地吧,行,那咱师徒两人前头见!”

  随着破风声从陈定耳边炸响,面前的蒿草上留下了焦灼的痕迹。周博渊已经不见了身影,只剩陈定和柳之孜两人矗立在原地。

  “这老顽童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啊!”

  陈定心里有些抓狂,但又无可奈何,只好牵着柳之孜的手在泥泞中慢悠悠地迈步。

  “陈定哥哥,你还记得那日在监牢中我们没有说完的事情吗?”

  柳之孜的询问让陈定心头猛然一紧,眼神散发出少有的慌张。

  “我兄长柳之牧的封元骨脉和元柱几乎无异,不可能被旁人察觉出来。楚惊鸿身为大央的皇储,和他并没有来往,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柳之孜继续问道。

  陈定没有说话,他停下了脚步看着苍茫天边上驻足的两朵乌云,嘴唇有些颤抖。

  “陈定哥哥,你……怎么了?”

  柳之孜试探地戳了戳陈定后背,见没有反应便走到他面前。却不知为何,陈定的瞳孔长得很大,脸色也有些乌青。

  “其实……”

  陈定心跳加速地很快,不敢面对柳之孜的眼神,话语也变得吞吞吐吐。

  “其实……之牧的死都是我的错!”

  陈定还是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大声说出了藏了数日的真相。柳之孜有些惊愕地看着他,两个人半晌没有说话,心里都五味陈杂。

  “是你泄露了秘密,是吗?”

  柳之孜垂下眼帘,声音微弱地盘问陈定。

  陈定负罪感快要从眼里溢出,手心的汗水也是一滴一滴落在泥地里。

  “秘密虽然不是我亲口说出,但我也绝对脱不了干系。我知道我解释什么也没有用,你想发泄地话,就给我两拳吧。”

  气氛安静地让陈定倍感压抑,他知道就算柳之孜对自己不打不骂,他也应该为柳之牧的死做个交代。若不是复仇的执念一直告诫着自己要苟活等待时机,四年前他就自尽在苍玦殿里,现在已经是一具森森白骨了。

  柳之孜轻咬贝齿,扭头钻进茂密的草丛里,一路小跑离去。陈定想出声阻拦她,可怎么也开不了口,他知道孤身一人进入墨染旷原有多危险,可也明白满怀仇怨的柳之孜是不会听他的劝阻。

  陈定只好加快速度跟上柳之孜的步伐,可是没过一会,泥泞里的足迹便难以寻觅,再加上陈定腹上的伤口越发疼痛,柳之孜的背影一点点从陈定视野里被高耸的蒿草吞没。

  “之孜!”

  陈定还是呼唤出了柳之孜的姓名,眼下安全才应该放在首位。他有些恼恨地捶了胸口一拳,后悔刚才没把她拦住。

  森然的草丛完全覆盖了陈定的可见范围,他想起了刚才柳之孜送给自己的骨哨,憋足一口气把它吹响。

  空荡地天空里回响起哨声,应答的却是几只掠过的黑鸦,陈定再次吹动骨哨,可是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蒿草随着陈定深入旷原而变得又粗又长,陈定高大的身形只露出小半个脑袋在外面。他持着靛蓝匕首将阻挡眼前的草叶切断,不时踮脚向远方观望。

  陈定总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紧盯着自己,虽然每次回头都没有什么异常,可心里却越来越慌张。

  突然间,陈定身后传来几声尖锐的嚣叫,他迅速回头摆出战斗架势,却看到一个猥琐大汉蹲在草丛中,露出了半个腚。

  “谁!出来”

  陈定一声喝叱,冲着大汉快步奔去,明晃晃的匕首贴着他的颈动脉,一手提起后领拽了出来。

  “别别,别动手,你那匕首上的毒还是我帮你弄得。”大汉抱着脑袋大声求饶。

  “铁匠?”

  陈定认出了来人,便把匕首往衣袖上擦了擦,收回了刀鞘。

  裘鸾撩起额前的刘海,露出了盖在左眼上的黑色眼罩,拱了拱手说道:

  “你叫陈定是吧,在下姓裘名鸾。”

  裘鸾简短的自我介绍让陈定放松了戒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瞅见裘鸾脚底下厚厚的一层淤泥,心中明了这家伙已经尾随自己一路了。

  “跟着我做什么?要去西土深处的话不是应该跟着大部队吗?”陈定边走边问道。

  “今天早上老爷子说的话我都想明白了,本来是想等他回来的时候再告诉他,可是怕他生我气,没搭理我就回内境,所以才追上来了。”

  裘鸾打了个哈哈,抓了抓头顶的杂毛,又认真说道:“不过你放心,你和小妹妹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清!我发誓!”

  陈定瞥了裘鸾一眼没做理会,自顾自地走在前面,一个人离开。

  “等……等等我啊!”

  裘鸾慌忙叫停陈定,顺着他留下的脚印一步步踩上去。好不容易追上陈定,刚搭上他的肩就被他回头呵斥了一句:

  “滚开,不要再跟着我了!”

  陈定甩开裘鸾手臂,本就糟糕透顶的心情被裘鸾这么一纠缠,自然就发泄出来。

  裘鸾不知所措地呆愣了几秒,缓过神来的时候陈定已经闷着头走到了十步开外,他不敢再说话,只是和陈定保持着五米之外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

  陈定发完脾气后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但又不好意思回头道歉。他过一会儿就往后偷瞄,怕裘鸾一不留神走丢了。所幸的是裘鸾体力还算不错,随着陈定走了一路也没停下休息。

  呜呜

  不远处一声骨哨响动,陈定立即竖起双耳判断声源方位,他原地打了个转找准方向,却无意间发现身后不见了裘鸾的踪影。

  “裘鸾!”

  陈定还不确定这是不是裘鸾玩的什么把戏,急促的哨声又再次响起,一边是故友的亲妹妹,一边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抉择几乎要把陈定逼疯。

  “救我!”

  草丛暗处突然传来的男子呼救再次倾斜陈定权衡的天平。

  “淦!”陈定恨骂了一声,朝着最后目击裘鸾的位置飞奔而去,心中暗暗思索道:

  “周伯啊周伯,你一定要听见之孜的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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