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有斐君子

  莫湘梨气定神闲,说道:“你打我妹妹的事,先搁一搁。我问你,你凭什么让我妹妹在烈日下辛苦浇菜,你自己却在屋里一边凉快,一边喝酒?”

  莫湘诗忽道:“姐姐,我给家里浇菜,那是我的活。爹爹要读书,没有工夫浇菜的。”

  “傻孩子,你被你爹骗了!”莫惜哥忽然发话,揭露道:“他是在利用你,把你当牛马使唤!你以后不要再喊他爹了。世上没有哪个爹,会让自己的孩子受罪干活,自己却喝酒凉快!”

  “你这畜生……你简直是放屁!”

  莫慎独勃然作色,恼怒道:“我让我女儿浇菜,是想让她体会一下稼穑的艰辛,学一学持家之道!我要让她明白,要吃饭,必须靠辛勤的劳作,而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倘若我对她娇生惯养,日后她一旦遭受饥寒,难免会像某些人一样,成为人人唾骂、人人恨之入骨的小偷!”

  “你说我是小偷?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四五岁的时候的确是小偷,但如今,我早已是盗帮的盗主,是顶天立地的大盗!”

  莫惜哥比较严肃地纠正了莫慎独的误会,随即又喝问道:“我再问你!湘契还是个十岁的孩子,你为什么让他进山采药?他为了采药,腿被石头砸伤,你居然说他没出息!他要是在山里遇上狼,被狼吃了,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是活该?”

  莫慎独脸上一红,怒道:“和他一起进山的,有十好几个人!哪个人都是毫发无损地回来,就只他自己,药没采到多少,腿还被砸伤!我不数落他几句,让他以后小心谨慎,难道我还得夸他几句么!”

  他说到这儿,突然瞧向女儿莫湘诗,厉声道:“你居然把你二哥的事告诉这个贼人!咱家的事,一切由我做主,你跟外人嚼什么舌头?你这个臭丫头,看我不打你的嘴!”

  他捡起地上散落的水桶碎片儿,突然向莫湘诗掷了过去。

  他在恼怒中掷出的这块木片儿,劲头不小,一旦打中莫湘诗的头脸部,后果可想而知。

  好在莫惜哥身为盗人,警觉性极高,莫慎独还没捡起木片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他想投击女儿了。眼看木片飞来,伸手一抄,随即不假思索地反掷回去。

  “啊哟!——”

  莫惜哥的手法迅捷,莫慎独还没看清木片的来龙去脉,已经被木片打中了胸部。

  他一声痛呼,孱弱的身躯被木片的惯劲冲得倒退了两步,后脚跟踩空了门槛,顿时四仰八叉地跌倒在地上。

  “哈哈,好哎!”莫湘梨拍手大笑,嘲谑道:“叔叔被侄子打喽,叔叔被侄子打喽!三叔,你可真是没出息啊没出息!”

  莫湘诗见爹爹摔倒在门前,喊一声“爹爹”,便要奔过去搀扶。

  莫惜哥一把抱住了她,说道:“湘诗,咱不过去。你要过去扶他,他就会把一肚子的气都出在你身上,一巴掌把你打得晕头转向!他没事,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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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慎独一个四十岁的读书人,行动向来以高洁儒雅自矜自律,现在却被十七岁的侄子打倒在门前,情何以堪?别说是在三个后辈面前,就算是在无人的深夜、自己跌了一跤,那也会脸上一红。眼下被侄子打倒在地,又被侄女大声嘲笑,心里恼羞成怒到极点!

  他被气得心血沸腾,下巴竟也打起颤来,艰难地站起身子,冲着莫湘梨骂道:“你这小畜生!那个孽畜斗胆犯上,你居然还从旁嘲笑!你……畜生……”

  莫湘梨笑道:“三叔,你这么说就大谬不然咯!你做叔叔的,竟被侄子打了,我做侄女的,我不从旁嘲笑你,让你以后谨慎小心,难道我还得夸你几句吗?”

  她随即把脸色一转,欣喜道:“三叔,好威风的!木片打到你的胸口,你懒得闪避,挺胸而迎,真有大丈夫的气概。这一下,挨得好!随后,你又摔倒啦!噢,这一定是你的看家本事,懒驴打滚吧?嗯,这一下,摔得好!总之,都好!”

  莫慎独气得快要疯掉了,他狠狠地盯着莫湘梨,破口骂道:“莫湘梨,你这个无耻贱人!我盼你今世不做娼便做妓!还有阿怜这个孽畜,你们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

  “给我闭嘴!”

  莫湘梨这一次是真的怒了。

  “做娼做妓”本就是女儿家的咒语,后面那句“狗男女”,就更不是长辈该说的话了。她和莫惜哥是正儿八经的兄妹,旁人误以为是小情侣,那还得正颜厉色地呵斥人家,而身为三叔的莫慎独说出这句话来,莫湘梨只想到了一件事,揍死你!

  她话音方落,突然欺到莫慎独跟前。右脚略微扬起,向着莫慎独的左脚后跟猛磕下去,莫慎独脚后跟一阵剧痛,身子不禁往后俯仰。莫湘梨趁势伸出手臂,啪啪啪三记清脆的响声,莫慎独哎哟一叫,再次摔倒在地上。

  莫湘梨打了莫慎独三记耳光,呸了一声,满脸怒色地走开了。

  莫惜哥拍了拍妹妹的肩头,示意她不必动怒。随后向莫慎独道:“你身为莫家的长辈,居然对莫家的子孙说出这么恶毒、这么丧心病狂的话,你挨我妹妹三记耳光,这已经很便宜了。如果我爹在这里,你那造孽的舌头也别想要了。哼!”

  莫慎独灰头土脸地跌坐在门前。那神情,仿佛是守财的老奴莫名丢失了一笔重金,脸色沮丧之极。他一手捂着火烙般疼痛的脸颊,一手揉着刺骨般疼痛的脚腕,低声呻吟着。

  他丝毫不懂武艺。莫湘梨所打的三记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脸上,每一记耳光都是重手。三掌打过,两侧脸颊竟被打得肿胀了起来,实在很疼。他脸上疼,脚上疼,心里也疼。

  这时的莫慎独,往日聊以自矜的风采和儒雅已被莫湘梨三记耳光打得烟消云散,眼前所见的,只是一个因为口出恶言而受掌掴的伤者。

  “岂有此理!我身为长辈,竟受两个孽畜的奇耻大辱,我颜面何存?不行!”

  他心里悲愤交加。想到这里,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到案板前,提了菜刀,杀气腾腾地走了出来。

  “你们这俩孽畜,我杀了你们!”

  “你给我站住!”莫惜哥厉声一喝。

  他这一喝,如半空中的一个炸雷,莫慎独空有菜刀在手,竟被侄子的气势所慑,果真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莫惜哥大步走开两丈多远,忽的撩起衣襟,爽利地跪倒在地上。

  他向着天空抱了抱拳,昂首说道:“莫家列祖列宗在上,湘字辈长子、晚辈莫湘怜有事相告!我三叔虐待子女在先,恶语咒骂莫家子孙在后,眼下又要用菜刀剁杀湘怜。想湘怜虽不肖,也还想日后有一番作为,以光大莫家门楣为终身之任,实在不想年纪轻轻就被人砍剁、以致断了莫家的香火!”

  “祖宗在天有灵!如果湘怜该死,则湘怜双手无力,一刀被三叔砍去脑袋。如果湘怜不该死,则请祖宗授湘怜无穷神力,以便阻止三叔的暴行!稍后,湘怜对三叔是为鱼为肉、还是动手动脚,湘怜不敢自作主张,一切手脚,全凭祖宗的心意!”

  莫惜哥说完这些话,迅速站起身,虎视眈眈地瞧着莫慎独。

  他这番话,说得很有必要,也比较高明,甚至相当狡猾。

  虽然他心里对三叔的所作所为恼怒不已,但如果动起手来,那就是以下犯上、以侄敌叔,名不正言不顺。就算自己占了十分的理,在孝道面前,自己也还是一分理也占不着。

  但提前跟列祖列宗打个招呼,那形势就大为不同了。照莫惜哥话中的意思,三叔你如果敢打我,那我极有可能会还手!我还手不是我还手,是列祖列宗借着我的手,来教训你!所以,你明知打不过我,最好还是不要自讨苦吃、自找难堪。

  莫慎独虽然怒气当头,但心里还是明白的,单从这个贼侄子扔木片的手法和手劲上看,自己就算有刀枪在手,想伤到他也是万无可能。为了避免自取其辱,也为了出一口利索点的气,那就避开贼侄,直取贼侄女!

  他正想一刀照着莫湘梨砍过去,忽然把刀一收,冲着院门口笑道:“嗯,马兄?马兄怎有闲暇,竟忽然光临草舍?来,马兄,快请……”

  莫湘梨正是背对院门的,她不用回头也知道,你这小人想借什么“马兄”骗我回头,然后一刀飞过来!她冷笑道:“你骗人的手法太拙劣了,等一会我指点指点你!”

  莫慎独见她不中计,心里越发恼火,突然发步向莫湘梨奔了过去。

  莫惜哥并不阻拦,向妹妹喝道:“湘梨,他不把你当侄女,你也不用把他当叔叔!”

  “我本来就没把他当个人!”

  莫湘梨见莫慎独提刀而来,丝毫不惧。她跟着莫惜哥练过几年功夫,虽然未必有三流高手的境界,但要对付丝毫不动武艺的莫慎独,那是十拿十稳的。

  莫湘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等提刀的莫慎独奔得近了,突然冲着他背后喊道:“哥哥!别用砖头扔他,用木片扔他就行……”

  莫慎独一听这话,心里大惊,立刻止步、转身,只见屋门前的莫惜哥安详地瞧着自己,哪有背后偷袭自己的意思?

  他心里暗叫不妙,忽觉微风拂面,执刀的手腕陡然一阵奇痛,菜刀落地。随即脚腕处一麻,一股颇为强劲的力道袭来,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跌倒在地上。

  “呵呵,猪脑子!”

  莫湘梨三下两下夺去菜刀、放倒三叔,冷笑着站在他面前,鄙夷道:“知道骗人该怎么骗了吗,受益匪浅吧?论到才智,你连我这个十几岁的姑娘都不如,你还想科考求功名?我呸!你就做梦吧。”

  莫慎独本就恼怒不已,再挨了这一摔、受了这一番嘲讽,更是怒不可遏!他见女儿莫湘诗颤巍巍地站在一边不敢动弹,心里灵机一动,重新捡起菜刀,向莫湘诗喝道:“臭丫头!这俩孽畜都是你领进家门的,我先杀了你出气!”

  说着,站起身,举刀便向女儿头上砍下去。

  “住手!”莫湘梨大吃一惊,纵身向莫慎独扑了过去。

  “小心他耍诈!”莫惜哥大喝声中,莫慎独手中的菜刀已经转向,冲着莫湘梨扬手掷了过去!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刻,莫惜哥摸出腰间所揣的银子,以重手法向横飞的菜刀砸了过去。

  “铛”的一声响,菜刀被银子磕飞,跌落在院角的柴堆里。<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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