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四章 弓月之战(下)
没有骑兵保护,步军阵列仿佛汪洋中的一片孤舟。</p>
不过,这些步卒流露出来的坚定眼神,让萨图克心中微微不安。</p>
也引起了他的愤怒。</p>
作为西域的一代雄主,这些年厉兵秣马,把喀喇汗从濒死的边缘拉了回来。</p>
他也有同样的自信。</p>
“鸡犬不留!”一声令下,三股骑兵冲出,围着步卒阵列奔跑,试图以骑射撕开突破口,仿佛一个漩涡在草原上旋转。</p>
漩涡的中央,唐军岿然不动,长矛如犬牙交错。</p>
就在双方杀气都到达顶点的时候,唐军阵列中忽然弓弦机括之声大起,四面八方弩箭激飞,密集如雨。</p>
百步之内,重甲皆被射穿。</p>
喀喇汗骑兵一时无备,纷纷倒地。</p>
战马与人的惨叫同时发出。</p>
没有任何喘息,第二轮弩箭又到了。</p>
刮起腥风血雨,草原上的漩涡也瞬间变成血色。</p>
喀喇汗人最前的两千余骑纷纷倒地,其他骑兵也纷纷带伤。</p>
接着第三轮、第四轮……</p>
几乎用不着瞄准,喀喇汗人的骑兵将步阵围的水泄不通,因而也无从躲避。</p>
一名名狂热的骑兵如同秋草一样倒下。</p>
鲜血染红草地。</p>
战场气氛为之一滞,无复刚才之狂热。</p>
似乎连战马跑动的声音都黯淡下来。</p>
“各都装填!”步军阵列中传来高喊声。</p>
唐军已经不动如山,没有为小胜而欣喜。</p>
最前排的矛手目光依旧沉稳而坚决。</p>
远处观战的萨图克忽然明白了问题的关键,不是李存审傻,而是他有绝对的自信,他要以这万余步卒吃掉他的几万骑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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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萨图克笑的咬牙切齿,“好你个大唐!”</p>
但战争到了这个地步,不打下去是不行了。</p>
流的血越多,仇恨就越深。</p>
尽管萨图克发现事情不对,也不敢下令退兵,否则他这个博拉格汗也当不下去了。</p>
“事已至此,唯有死战而已!”耶律德光目光平静道。</p>
萨图克咬咬牙,手向后一招。</p>
五千狂热的古拉姆近卫骑兵按捺不住,狂叫着撞向步卒阵列。</p>
他们披着铁甲,手拿铁锤,嘴中高呼着教义,一往无前的冲向刺猬一般的步阵。</p>
这些人是自幼跟随萨图克起家的精锐,真正的腹心,因为他们的存在,才将喀喇汗各部捏合在一起,成为一个草原帝国。</p>
他们愿为萨图克而死!</p>
大食法的教义让他们视死如归。</p>
铁甲重骑踩在地上,声势如雷。</p>
大地亦为之颤动。</p>
然而就在此时,雄浑的战鼓声在阵中响起。</p>
牙旗之下,一员老将目视冲来的古拉姆近卫骑兵,眼中没有丝毫惊慌,有条不紊的指挥着步军阵列。</p>
矛阵因此变得更加厚实。</p>
铁骑与长矛撞在一起。</p>
仿佛雷霆从天际劈落大地。</p>
也许雷霆能无坚不摧,但从来不会劈开大地。</p>
此时之唐军,正是这大地。</p>
“杀!”大唐健儿们坚定的刺出长矛。</p>
这个动作有人练了几年,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洪水猛兽,这一矛也会坚定的刺出去。</p>
铁甲与肉体的撕裂声随之传来。</p>
长矛被砸断的声音、骨头被撞碎的声音也一起响起。</p>
两军阵前,仿佛凶兽张开了血盆大口,人仿佛泥捏的一样,瞬息间碎裂。</p>
断指断臂散落一地。</p>
没有任何时间去恐惧。</p>
只有生死一瞬间。</p>
萨图克的眼角疯狂跳动,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消失在那张血盆大口之中。</p>
春日的阳光瞬间变得阴冷起来。</p>
风中似乎有无数鬼魂在哀嚎。</p>
“可汗!”耶律德光欲言又止。</p>
忽然之间,萨图克仿佛疯魔了一般,狂吼道:“杀,杀他们,一个不留,全军出击!”</p>
传令兵将博拉格汗的命令传至各军。</p>
战场上,已经有喀喇汗人逃走。</p>
此时再吃不下这支步卒,萨图克的喀喇汗帝国将分崩离析。</p>
血水宛如溪流一般流淌。</p>
层层叠叠的尸体反而成了骑兵的障碍。</p>
萨图克的命令最终还是被执行下去。</p>
大食法让这个草原民族的凝聚力远超其他部落。</p>
一场血战,天昏地暗。</p>
萨图克不接受失败,也不愿接受。</p>
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要撕碎面前这支步卒。</p>
然而唐军不仅仅是步卒。</p>
晴天白日之下,一声霹雳震动天地。</p>
这声音如此猛烈,以至于地面都跟着晃动了,无数骑兵被震下马。</p>
甚至战马都屈膝跪地。</p>
萨图克惊讶的望着南面,只见南面草原上,一条黑烟直冲云霄。</p>
战马不服从主人的驾驭,原地蹦跳,或者颤抖着后退。</p>
“那是什么?”</p>
所有不好的预感纷至沓来,让萨图克如坠冰窟。</p>
耶律德光早已从惊讶中惊醒,“似乎是——火药!”</p>
萨图克心中一惊,来不及发号施令,只见南面追杀出去的骑兵潮水一般退了回来。</p>
战鼓声再度在唐军步阵中响起。</p>
“杀、杀、杀!”</p>
铺天盖地的杀气排山倒海而来。</p>
唐军步阵已变成横列,向萨图克牙旗方向推进过来。</p>
而他引以为傲的骑兵还在慌乱当中,战马不受控制的乱蹦乱跳。</p>
即便有些人恢复过来,在成建制的步军阵列面前,也不堪一击。</p>
整个战场都乱了。</p>
不,是骑兵乱了。</p>
再多的骑兵都没用,反而自相碰撞、践踏。</p>
萨图克目眦欲裂,志在必得之战居然以这么荒诞的形势走向结局。</p>
“杀!”萨图克拔出弯刀,但他的战马也不受控制。</p>
南面、东面、西面烟尘大起,仿佛四面八方都是唐军。</p>
围绕在萨图克身边的古拉姆近卫军面面相觑,感觉自己才是被包围的一方。</p>
喀喇汗人更惊恐了。</p>
更多的人逃离战场。</p>
“博拉格汗,不能再打了。”身边的亲信将领哭喊着劝导。</p>
“你们——”话说到一半,忽然看到耶律德光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p>
而在他身边,几百名契丹人聚集在身边。</p>
“可汗,此战已败,再战徒劳无益。”耶律德光如往日般恭顺。</p>
但萨图克更觉得毛骨悚然。</p>
“擒杀萨图克者,赏千金,封将军!”战场上传遍了唐人的呼喊。</p>
兵力上,喀喇汗人仍然占有很大优势,但其心志已经被击破。</p>
骑兵的优势也发挥不出来。</p>
东、西、南的烟尘让他们觉得已经身处重围之中。</p>
尽管萨图克知道这是李存审的疑兵之计,但这个时候,谁还会听他的?</p>
大败已经不可避免。</p>
萨图克已经感觉到更严重的危机向自己袭来。</p>
眼前当狗养的契丹人,现在变成了狼!</p>
“退!”刹那间,萨图克苍老了几十岁。</p>
两个时辰前的意气风发全部消散。</p>
喀喇汗牙旗倒落血泥之中。</p>
唐军步军自然追不上骑兵。</p>
李存审脚踩萨图克的牙旗,忽然笑得前仰后跌起来。</p>
唐军其实也到了强弩之末。</p>
古拉姆重骑也重创了步阵。</p>
只要萨图克横下一条心,下马步战,也许失败的就是唐军。</p>
不过战场上没有也许。</p>
双方的实力早已决定了战争的结果。</p>
“昔年苏定方一万步骑击溃突厥十万骑兵,看来我们大大不如啊。”李存审道。</p>
“大唐三百年才出一个苏定方,大人之功不在苏定方之下,此战足以名垂青史!”三子符彦图道。</p>
“说的不错,不过此战还未竟全功,若让萨图克逃走,必为患北疆。”李存审望着南面赶来的骑兵,对符彦图道:“你收拢将士,为父去擒杀萨图克,以报圣人之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