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亲人
周围很安静,风也停了,树木静静地俯视着我们,庄严肃穆。.
空气中的血味更浓,略显香甜,因为毒已经侵入了父亲的心脏,遍布他全身经脉。
我的手平稳地按在父亲的胸口上,感受着他逐渐微弱的心跳。
“蓝……儿……”
父亲始终没有停止说话,脸上挂着泪和笑:“你有远大的志向……爹爹不应该阻拦你的……对啊,为什么那天爹爹要一直反对你……为什么呢……
“对不起,蓝儿……爹爹不该把若飞当作自己的儿子,始终没接受你……对不起,这样的爹爹,有什么脸面祈求你原谅……”
父亲的身体渐渐失去力量,靠在了我伸出的右手上。
直到此刻,地上的欧阳若飞才虚弱地喊出口:“爹……”
那声音,已是哽咽。
“子悠说得没错……是爹爹阻拦了你前进的脚步,是爹爹困住了你,爹爹明明想要你幸福的,却从一开始就在伤害你……爹爹,太自私了……”
在我身后,一片落叶离开了树枝,飘然降下。
叶子的离开,是因为大地的引诱,还是树的抛弃。
或者只是我的心,在悸动。
“蓝儿,爹爹错了这么多……但还想拜托你,留下若飞好么……他,实在太像幼时的你了,爹爹很喜欢他,你……答应我好么……”
“爹……”
噗!
欧阳若飞从地上才爬起,却喷出一口郁血,再次跌倒。
凌点只是呆呆地站着,他的眼泪,比欧阳若飞喷洒得更汹涌。
“蓝……儿……”
父亲再支撑不住,头也靠在了我肩上。
“从今天开始……你……”
“自由了……”
突然起风了,地上的落叶被吹响,秋天来了。
父亲走了。
“爹!!”
又再吐出一滩血,欧阳若飞昏死过去。
我扶着父亲冰凉的身体,横着将他抱起,缓缓往回走去。
右臂的伤口此时才裂开。
凌点抱起了欧阳若飞,跟上我。
“蓝……咳……对不起……”他哽咽着说。
我轻轻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我今天已经听了很多道歉了。”
“你……不要憋着,咳咳……我……”凌点已经泣不成声。
再叹口气,我加快了脚步。
风吹得更猛,从我们身后路过,往前划出了一道长长血痕,消逝在空中。
…………
回到刘伯身边时,他仍然没有清醒,我放下父亲,冲到刘伯身边,仔细诊断。
三军门弟子看见我们回来,围住了凌点,询问状况。
刘伯的身体和之前一样,毒性依旧滞留在体内,没有丝毫消散。
解毒药根本没起作用,我从怀里掏出带来的银针,在刘伯心口处下针,释放了几处重要位的毒血。
幸好毒性缓慢,并没有感染太多,我再次舔尝了伤口处的毒血,仍没有发现特殊状况。
难道除了花毒,还加了我没见过的药物。
犹豫再三,我还是将血吐了出来,没有吞下肚,万一我的体质抵抗不了,我自己也会很危险。
等凌点抽泣着讲完,三军门弟子大惊失色,个个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我起身道:“各位,麻烦将我爹和刘伯送回蓝府,把情况告诉蓝冰和蓝雪,我稍后就回去。”
其中一名弟子疑道:“你……你是……”
我苦笑一声,补道:“我的意思是,请帮忙把蓝城主和刘管家送回去。”
“哦……”
然后我转对凌点道:“欧阳若飞就交给你了。”
不等他回应,我喊了一个三军门弟子,带我前往三军门。
…………
自父亲和刘伯他们离开三军门以后,再没有敌人来袭,而钱青也一直担心众人的安危,坐立不安又不敢贸然离开。
听弟子介绍完情况,钱青更是面如土色,瘫倒在座椅上,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以蓝城主的武艺,即便只有五成功力,即便中了毒,也决计不会死在那两个贼人手上的!不可能!!”
他说的没错,即使父亲打不过那两人联手,也应该能逃得掉的,所以,恐怕杀死父亲的人,不只两个。
也许,慕容义出手了。
“钱掌门,我想看看昨天你说的那位中毒的弟子,可以么?”我问道。
“老夫……老夫对不起蓝城主……老夫是罪人,是武林的大罪人啊!”
钱青显然认为父亲是因自己而死,也流下了老泪,乱了方寸。
其他弟子将中毒之人抬了出来,我细心诊断,发现此人中的毒和刘伯的完全不同,竟是蛇毒。
而且毒性并不稀奇,看来和之前的花毒一样,都加了特殊药材。
蓦地,我心头大震,想起了李新侯。
不,不可能,他和慕容义是死对头,他不可能会加入“狐之七色”。
或者,袭击父亲的人,就是他与何以然。
“钱掌门,你说盗宝的两人蒙着脸,那眼睛你能看见么,其中有没有一个瞎了左眼的人?”
“老夫……老夫要去看看蓝城主,老夫不信,这天下间不可能有人杀得了他!”
钱青满脸痛苦,显然听不进我的话,起身走了出去。
我只能拉住一旁的弟子,再问一次。
“啊,没有瞎的,两人都是双目有神,即使是夜晚,也看得清楚。”
我却仍然不安,万一李新侯易容了呢,以何以然的功夫,要给他做这种简单的改装倒也不难。
越想,脑中的思路也越清晰。
没错,李新侯他们离开本草涧,肯定是因为知道了我是「拈花狐」司柔的儿子,发现我瞒了他们四年,勃然大怒,所以才要杀了父亲,报复我的。
而且,他们非要等到我回了蓝家才开始动手,就是想要我亲眼看见父亲死去。
没错。
父亲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能坚持到见了我才死,一定是他们故意留了父亲一口气,让他能活着见到我。
可是,何以然和李新侯都不是用刀的,父亲身上为什么有刀伤。
再者,他们两人联手就算能毒伤父亲,也绝对杀不了父亲的,以父亲的轻功,要逃走不是问题。
难道他们找了帮手。
许子悠?
父亲临死前,提起了他的名字。
想到这里,我的思绪又乱成了一团。
我不想与何以然他们为敌,他们教导了我四年。
我一身所学,大部分来自于他们,他们对我来说,是师父,更是亲人。
亲人。
如今我最亲的人死了。
直到父亲濒死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追寻的,不是父亲,而是亲情。
我要的亲情,是慕容义给欧阳修翼的,是何以然与李新侯给我的,是刘伯给我的。
这种独一无二的感情,父亲已经给了欧阳若飞,给不了我了。
父亲没有错,只是我变了,如果我还是以前那个蓝泽,也许他不会难以接受。
离开,也许是对的。
…………
等我回到蓝府时,已是哭声震天,下人、护卫在正厅围着父亲跪成一圈,泣不成声。
钱青也在一旁,和凌点默默地流泪。
蓝雪傻傻地发着呆,蓝冰看着我。
为什么,这些至亲的人都淡然麻木,无关的人却伤心欲绝。
“怎么回事啊,蓝伯伯为什么突然就死了?”林若蝶不知所措地站在凌点身旁,问道。
“你闭嘴!”凌点含着泪大喝。
“你吼什么!我只是问一问,又没有幸灾乐祸,我也不开心好吗?!”
“不开心就哭!哭啊!”
“你有病!”
林若蝶和凌点正争吵着,我感受到陌生气息,回过头,看见蓝府外站了一个幼小的孩童,他手里捏着一封信,怯生生地说:“打扰一下……唔……”
我走了过去,问道:“有事么?”
“有位大姐姐要我把这封信,来这里……唔,交给一个名叫‘灵川城的太子爷’……唔,或者‘哭鼻子的坏小孩’的大哥哥,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是谁……”
“他在忙,我帮你转交给他。”我接过他手里的信,回道。
“嗯,大姐姐还说,谁收了信,谁就会给我买糖葫芦。”
“她没告诉你,我还会把你轰杀至渣?”
“……”
小孩屁颠颠地跑了,我拿出了信,第一行工整地写着:昔日阿毛上。
“蓝泽,毋庸置疑,蓝城主是我们杀死的,一刀一刀切在他的肌肤上,呵,当时他的表情我永生难忘。
蓝城主的武艺,堪称绝顶,我甚至可以断言,他比义父都小胜一筹,我根本无法相信,他是从二十五岁开始习武的,也不得不承认,勤奋是可以战胜天份的。
可他终究败在了我们手上。
哈!
这算是还你上次炸伤我的账,以及让忆柔嘲笑我的代价,原本,我还笑她不中用被你抓住呢。
接下来,你要忙的事可多了,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
然后,是几行娟秀的字迹,动人心弦。
“哭鼻子的太子爷,灵川城的坏小孩!我真的想看看你哭丧脸的样子哟,可惜,可惜小姐姐我更怕‘随风诀’!嘿嘿,你和子悠弟弟的账算完了,我和你的账什么时候算呢?姐姐等着你咯……注,蓝少爷肯定没买糖葫芦,子悠这个赌输定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