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六节 雪祭 十一月

  赶快逃吧!

  想起展大人的话。

  会吃的人就赢了、赶快逃吧,这个人简直是吃霸王餐的嘛!?

  是没有跟上逃亡的紧张感吗?我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事。

  汗流浃背的身体好沉重,行动变得越来越迟钝。

  喉咙和肺部呼!呼!地喘气,感觉快要裂开了.

  被包围了。

  我无力地仰望着树梢,有道黑影和这声低语一起落下。

  梢微广阔的街道一角,两边都是民宅高耸的围墙。

  里头的居民在入夜之后几乎不会出门。现在的状况也禁止平民在深夜外出走动。

  这条夜晚的街道上,也许只有我们和这些夜间警备的士兵吧。

  敌人动作很快。

  站在身边的少年同我报告。

  从这里即使看不到遭到围攻的地方,但还是可以从高处确认军队的动向。

  可是,我已经喘不过气来,就连日影说活没有精神回答.

  你不休息就跑不动了,待在这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我拉进围墙的角落。墙边有个凹洞。

  还有三个和我身高差不多的大水缸,应该是防火用的吧?!

  他让我坐在水缸的阴影处。

  我去把敌人引开,你就躲在这里。

  我没意见,只能点点头。

  的确,带着我是不可能突破重围的。

  只有日影一个人的话.或许可以跳上围墙或屋顶逃走吧?

  从刚刚他跃上树梢的动作,看起来应该是轻而易举。

  要是在我回来前被敌人发现,你就乖乖束手就擒。你没办法马上恢复体力,如果对方人不多,还是等我回来救你比较快。

  我想他的意思是不要胡乱抵抗,反而受伤了。

  那样会让他更加绑手绑脚。

  你听好。我会保护你,也全擦到杜艾大人和展大人.

  他说完之后准备快步离开时,我很自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拉住他褪色的袖口,对上他觉得不可思议的视线.

  你要小心哦!

  真是没用,我只能想出这句话。

  他无言地点点头,在月光和微弱的街灯下,黑影就这样融入黑暗之中。

  对不起。

  我无力地低声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待体力恢复.

  专心地呼吸。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会?

  茫然地想着。

  要是我更聪明一点,应该知道该专心躲个几天。

  要是体力再好一点,说不定现在已经巧妙避开包围网.

  就算这样,日影仍旧为我拼命,就算再悔恨.我也不能气馁。

  只能忍耐一动也不动。

  抱着膝盖,身体好烫,心脏和肺部也还在全速运转。

  我只希望身体的热度赶紧冷却下来。

  不久之后,听见暗夜中传来喧嚣声,又渐渐离去,

  他似乎成功将敌人引开了.

  日影应该蛮顺利的,我并不担心他的安危。

  我只担心在他回来之前我能跑得动吗?

  希望日影回来之后能够看到充满精柙的我,让他安心。

  所以,我专心调整呼吸。

  已经是秋夜了吧?夜晚的秋风比我想像的还快吹干汗水,胸口也开始镇静下来。

  才觉得应该没问题,就从街道另一头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细密的脚步踩在沙砾上:

  和日影消失的方向相反,更何况他不会发出脚步声。

  步伐逐渐逼近,我屏住呼吸,把身体缩成一团。

  只听得见有个人的脚步正规律地朝我这边移动。

  最后,脚步声停在窝我躲藏的阴影只有几步的地方。

  放轻呼吸,我只能竖起耳朵。

  是小空小姐吧?

  呼吸暂停了.

  这声沉静的问话,让人觉得有些温柔。

  我记得这个声音,这种叫法。

  立即就放松的身体,不禁让我自我厌恶。

  我悄悄地从阴影窥看情况。

  月夜星空下的街上,只有一个人。

  那是新买的黑帽子吗?记忆中的黑衣融入夜色,在月光中浮现那张端整的洁白容颜。

  比什么衣服都还要适合夜晚相会的装扮。

  月下的美人,正沉稳地对我微笑。

  晚安。

  黑叶小姐。

  这恐伯是假名吧?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所以只能低声这么说。

  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好从阴暗处爬出来,和这位身穿黑衣的美人对峙。

  稍微保持一点距离:

  她今天不是一个人:

  可队看到四个体格健壮的男性,列队站在远远后方的路口.

  背对着我们,似乎在戒备她的后方,应该是保护她的武官吧?

  也许之前和她相遇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远远观望,只是

  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些人。

  从我眼中看来,大概是黑色的她太厉害了吧?

  今天的相遇并非偶然.

  她对无言观察情势的我开口说道,

  用左手拿着轻轻脱下的黑帽,她告诉我:

  我是来迎接您的。

  迎接我?

  这句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让我后退了半步。

  她对我说出这么温柔的话,让我感到好害怕.

  镇压的先遣部队和城里的间谍都不知道杜艾尔陶是否已死,不禁开始焦急起来,所以我才会有这种不近人情的举动.先前您前住的地方,有些人和三宫.四宫互通声息,这样下去您会有生命危险。

  看来杜艾大人还没落入敌人手里.这是好消息。可是有人通敌这件事却让人难受,

  今晚我要暂时离开这座城市,回到根据地去,因此才过来迎接您。

  我.迎接我?为什么,明明是敌人?

  我的敌人是残暴的野心分子,从来都不曾憎恶过您.

  她对我伸出没拿帽子的右手。

  是那天我触碰过,纤细而美丽的白色指尖.

  要不要一起走呢?

  她的声音温柔得让人恐惧.

  和黑叶小姐一起?

  我怯怯地,又后退半步,

  是的。您不喜欢吗?

  黑色的衣服向前蹬了一步。

  明亮的月光照耀在她的侧脸上,让人有种脆弱无助的感觉。但也露出慈祥的表情.

  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逼近到我面前.

  距离贴近到足已亲吻彼此的嘴唇。

  啊?

  纤细的手腕轻轻抱住我的肩膀.

  左手的黑帽子,像要包住我的背.

  不行,我到处乱跑,身上脏兮兮的!。

  我慌乱地说出前言不对后语的话,可是她依然温柔地眯起眼睛。

  彼此彼此,我的手也同样沾满血腥,我们是同类啊!

  同类?

  是的。我们都是孤伶伶的,所以我们是同伴。

  我想要抵抗,却什么话都想不出来,四肢逐渐感到无力。

  她抱紧我.无声地坫着,一动也不动。

  黑帽子轻轻盖在我的头。

  带着人的体香,以及薰香的味道。

  和她一样,高贵而温柔的味道,

  我似乎就快要浑身无力了。

  疲惫感也被一扫而空。

  现在我可以放您一条生路。要是您平安活下来,就思考一下我们的事吧!

  听到她说可以放我走,忽然想起日影的脸。

  临别时他说过的话。

  脑海中闪过许多人影。

  杜艾大人、展大人,城里的人们,还有在街头相遇的人

  群,让我的身体又有了力气:

  不行!

  我拒绝她的双手,从她温柔的手腕中逃开。

  黑叶小姐没生气。也没有特别惊讶.

  只有黑帽子,无声地滑落她脚边。

  黑色的身影垂下右手,用左手紧握自己的手腕。

  然后淡淡地微笑,平静地同我:

  无论如何,您都要离开我吗?

  这个问题有点悲哀。

  我点点头。

  因力我有属于自己的地方:因为找还有回去的地方,所以

  我说不出话来.

  而且我不适合这顶黑帽子。

  已经想不出别的说词。

  是这样吗?

  她弯下腰,捡起黑帽子.

  长长的黑发,在月光下的世界投下yin影,慢慢挺直身子,以号令黑夜世界的姿态询问:

  小空小姐.拥立您的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什么?

  我问的是杜艾尔陶和展凤。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脑里感到一片混乱。

  不过.我觉得非得回答不可,

  杜艾大人和展大人即使满口胡言,还是会回答我的疑问,而且眼前这个人也是极端诚实。

  那些人爱撒谎又狡猾.很有实力、有时很温柔.有时很残酷。

  一面说着奇怪的言语,一面在脑海中搜寻我的回忆.

  他们问我叫什么名字

  还说要让我当上公主

  对于我的疑问,展大人总是哈冶大笑,杜艾大人则露出苦笑。

  他们像是什么都办得到,什么都知道.而我什么都想知道.

  我问他们,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事物是重要的吗?

  高个子告诉我:有的,他们唯一想要某个地方。

  三个人,刚开始在一起的记忆,

  所以我向住他们,努力长高,不断想要超越他们.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要不要我告诉你是哪里呀?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这两个人总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我想加入他们,所以

  他们虽然很狡猾.虽然是坏人,但是对我来说,他们是最重要的人!

  这就是您的故事吗?

  黑影笑了,我觉得她看来和我最重要的人很类似.

  小空小姐。

  她又一次呼唤我。

  您听过七姬物语吗?

  她这样问我,又自己接着说下去:

  这个世界受到丰饶气候的滋润,高山大海的守护,安稳平和地孕育着自己的历史.在东和这片土地上,以浑沌的慈爱.塑造出七个偶像。

  她用单手拿着黑帽子,张开双臂,做出夸张的手势,这种有如喜剧演员一般的动作,由她表演起来却让人觉得有模有样.

  许多人围绕在偶像身边,为了权力,为了保身.为了爱情.为了梦想.为了信仰.为了祖先.为了子孙,为了平民.为了各式各样的理由,多半是迫切的需求,多半是不好的,外在的压力也强化了这种情势吧?

  像歌咏般流畅的台词持续下去。

  偶像和围绕她们的大自然,自然而然地巨大化,动弹不得而开始**,没有办法代谢旧血的人们,自然而然地和他人争权夺利,吸吮他人的鲜血,为了暖昧不清的责任,开始谋求暖昧不清的保身之道。

  舞台上唯一的主角偏着头,露出微笑:

  这真是个负面的故事呢!

  语气就像远远地眺望恶作剧的小孩一般。

  无论他们期望与否,时间流逝、世界动摇、在变换的季节中,他们互不相让地争斗,有各自的理由和差异,因为彼此的状况.彼此的差距.如果不相互淘汰的话,他们的痛苦就会忍不住超出限制!

  黑叶小姐,您也是一样吗?

  终于有办法反问她。

  阴影中的轮廓反射月光,耸耸肩说:

  我不喜欢谈论自己的事。总之,宫姬的背景并及有多大差别

  这件事我也有些体会。正是因为有**,或者说是怠惰的温床存征,他们才会拥立七位公主。我们这些人才有一席之地吧?

  您的故事,不、你们的故事远超过七姬物语.其实你们跟本不在乎其他六位公主吧?

  她说的没错。无论好坏,我就是喜欢一直追着他们,而对于他们来说,最高兴的大概就是两个人一起迎接挑战吧.

  至于东和的未来或利害关系都是其次.

  然而,只有我眼前这个一举一动都像在演戏的她.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因为我喜欢这个人的一切吧?

  我明白了,为什么展风及杜艾尔陶两人,会无视东和先前的发展.也不去找其他六位公主,反而推举您.担任新的公主。

  她一个人以澄澈声音说着:

  混浊不清的世界.停滞的故事都令人感到不快吧?她们、或者应该说是围绕在她们身边的那些人,不断在抗拒这一切。

  停顿片刻,然后眯着眼睛凝视我:

  我有一点羡慕您呢!

  既然如此,黑叶小姐到我这边来不就好了吗?

  我心里真的这么想。也许,这个人比找更接近他们,甚至在他们两人之上。

  毕竟她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公主,和我心中那个的理想公主殿下一模一样。

  我的这番话让黑叶小姐笑了,和我预科的一样,她的笑容没有丝毫的扰豫:

  我的目的是整顿东和,让它成为一个不会令人不快的世界,而您不同吧?你们的梦想是一场更愉快的演出吧!

  不知不觉,我明白分手的时刻到了。

  所以

  好想和您多说一会儿我很喜欢您喔!我很喜欢黑叶小姐。

  我坦白地低声说。

  我也是。

  她用有如银铃一般,毫不介怀的声调回应我。

  我很喜欢您的敌事而且,我也相当中意自己的故事。

  她应该会发笑吧?她用和我想像中同样的表情、同样的举止告诉我:

  小空小姐,让我们回到彼此的角色吧!

  她的声音告诉我表演已经结束了.

  让我觉得好想哭,

  她用双手拿起那顶宽帽沿的黑帽子,轻轻拍掉尘埃,再仔细地戴好。

  她稍稍低下头,又昂起脸来.指着我背后平静地说:

  有人来迎接您了。

  回过头一看,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有个黑灰色的少年站在那里,肩膀微微起伏。

  过来,没握小刀的手对我挥了一下。

  我毫不扰豫、高兴地往前跑,只不过还是回头望了一下。

  月光下的美女独自伫立一会儿。当我回过头时,正好看见她举步离开.

  走近一看,发观日影拿刀的右脸和右颊上有血迹.

  是对手的血。

  他在我说些什么之前抢先发声.

  我好后悔我害他被人追杀,可是自己却差点被温柔的话语带走.

  我只能这么说:

  对不起。

  你没事就好.

  还是一样简洁的说法,又让我高兴起来.

  就这样.我们一边说着杜艾大人应该平安无事,一边开始逃跑。

  在脑海中的某个角落,回想着那个人的容颜。

  日影杀出的血路,虽然让我们逃亡过程顺利多了,但是包围网却比我们想像中的还要大。

  逃亡的路上再次被追赶包围,在爬上石阶后,又回到之前那座高台。

  已经颁布戒严令了吗?在夜色深沉的街上,完全看不到一般民众。

  怎么办?还是先让他们逮捕我吧?

  我还是个小孩顺利的话说不定问个两.三句话就可以放我走,可是日影就不行了。

  他的双手已经沾满血腥。而且如果只有日影一个人,就算包围得再严密,要混进黑暗中也不是难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反握拔出的小刀,擦拭血迹。

  要是沾上血凝,刀锋就不再锋利了。

  这是以前和杜艾大人拜访地方名门时,豪迈的武将边让我们欣赏传家武器边告诉我的。

  他还要杀人吗?

  不管是多厉害的高手或名刀,连续砍了二十个人以后,接下来就只能用敲击的了.

  所以要是对上一大群敌人,能杀十个人就算很了不起了。

  包围我们的人,说不定已经破百了吧?

  听我说!你快逃!以后再来救我!

  为了让日影逃走,我刻意这么说。就算对手是敌人,我也不想再让更多人送命了。

  发问题的!我的演技很厉害,一点也不怕!

  夜色越来越深,即是有些看不清日影的表情,我还是不断想要说服他。

  真的啦!你这两年都不在所以不知道,我从小就很会演戏了!这次也可以骗过他们!我很擅长骗人的!

  你说谎。

  这句简短的回答来得很快。

  我们在黑暗中面对彼此,可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反问他:

  为什么?

  你很笨手笨脚。

  你明明不知道还这么说。

  这两年来,我一直跟着你。

  我睁大了眼靖,不过看见的视野还是一样。

  没有必要我是不会现身的。我偶尔会进城秘窜侦察,也暗杀过一.两次。

  为什么他的语气这么平淡呢?

  面对他平静地发言,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能摇头。

  笨手笨脚的人是日影啦!

  他没回答。

  那,我们再去吃玉米吧?你快逃吧!这里就交给我来应付!

  我在内心忍耐恐惧,声音正在颤抖。

  我早就习惯看到血了小时候也看过好几次,就算杀人我也不会太在意,也很了解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了所以不要紧的!

  这次换日影摇头.

  常磐军既然来了,就表示他们应该已经发现公主不在城里。

  结果我还是让他说出这个无能为力的事实。

  终于发现,他是为了我才一直忍到现在.

  别哭.

  我才没哭

  我在晚上也看得见。

  什么嘛你不讲我怎么知道你就装作没看见啦!

  是吗?

  是啊!

  耳边不断传来重复的规律哨音,看样子高台四周已经被包围了。

  此外,北方来的大军也像怒涛一般通过北门,进入城市。

  也许北门的警备就像纸一样薄弱吧。

  我们在广场中央背对背站立,注视东.西两边阶梯。

  再一起去吃玉米吧!

  感觉背后的他点头.

  听到包围的军队一起开始登上石阶的声响。

  可是突然传来呐喊声,军队的步伐开始混乱。

  什么!?

  听到下头好像有些怒吼声.

  马匹嘶鸣、身体和武器碰撞的声音,我发现来自北方的大军和包围的阵形接触了.

  不会吧?

  即使什么也看不见,可是从人群冲突.争斗的状况之中,就足以想像他们已经陷入混乱。

  金属互相撞击,钢铁尖锐的音调持续不断。

  稍微移开身体,两个人互望。

  就算什么都没讲.也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扫荡战?

  包围我们的人应该不满百人。阵型被打乱只是一瞬间的事。

  战斗似乎马上结束,可是要整顿军队却需要数倍的时间.

  喂!是杜艾吗?还是阿空啊!?

  东边台阶下,传来压过军队鼓噪的呼喊声。

  这个声音.这种措辞,就只有那个人。

  展大人!

  我往前跑。

  也许怀疑这是陷骈吧,日影想挡在我面前。

  我站在石阶的最上头,放眼往下望去。

  周边的路上挤满近百名骑兵.有个修长的身影从火炬围绕的骑兵队中现身。

  他脱掉装饰繁复的皮革铠甲,这个举动甚至让我怀念起来。

  单手将骑兵长枪刺向地面,抬头挺胸地大喊:

  吆!久等了啊!

  展大人!!

  我冲下台阶,最后几阶是用跳的,扑向他完全没变的胸膛。

  闻到他一路奔驰所流下的汗水昧.铠甲的气味、还有帷子的薰香味。

  其中还混杂着血腥味。

  我好一阵子说不出话釆,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展大人也接受我的任性。

  好啦.好啦!这阵子乖不乖啊?

  抱起我的身体,以和这个场合完全不搭调的温柔声音,叫我抬起头让他看看.

  和杜艾失散了吗?

  恩!恩!我用力地点头,还没办法好好说话。

  我只觉得好高兴,这个人还是没变、

  看起来不像受伤.应该是沾到敌人的血吧?

  日影.干得好!

  展大人一边用强壮的手臂哄着快哭出来的我,一边对站在台阶上的日影大喊。

  本东征将军已确认你保护公主殿下重要随侍的功劳.你们的证词。对于在七宫城内等候的殿下来说将会有莫大意义。

  日影点个头,开始爬上台阶,消失在黑暗里.

  他本来的工作就是暗中支援。

  我还来不及发问,展大人就用只有我听得到的音量小声告诉我。

  将军,刚才的小鬼是?

  展大人身边的士兵围了过来,他们是骑兵队中首屈一指的精英部队。

  那是杜艾手下的情报贩子。一路保护这个深受公主殿下疼爱的贴身见习侍女.这下不多给他一点钱不行啊!

  周遭每个人都露出同意的表情。这个人就是这样,毫不在意地随便说谎。

  他的态度就像平常一样,当我终于镇定下来之时

  听到战笛响起的激昂音调.

  怎么了?

  从而中心那边,扬起一阵迟来的吵闹声,像要盖过展大人的低语。

  发生什么事了!?

  展大人大声发问。

  敌军来袭!是步兵部队!

  侦祭兵一面声嘶力竭地大喊,一面住阵中冲来.

  数量呢?

  他原本还用双手抱着我,边问边换成单手,并且走近自己的坐骑。

  是四宫压制先遣部队。人数四十。装备弓箭、长枪。阵形看来是要包围骑兵队、

  向我们报告的人,是不知道何时又悄悄回来的灰色少年。

  真快!不愧是情报贩子,

  他愉快地答应之后,就抱着我飞身上马。

  这个人的优点就是非同小可的腕力和手脚的长度,可以做出和平常骑兵不一样的动作。

  轻松突破他们吧!从北门出城,等到会合后方部队再以多数还击!

  展大人一边发号施令,一边把我安置在自己的鞍前。

  这太、太可怕了吧!

  这可不是以前逼我练习骑马时温顺的农耕马只见粗犷的红色身驱背着我,不时还传来温热的体昧。

  体型大到不像话的巨大战马.

  他放声大喊:

  抓好鞍头和马鬃!

  一扯缰绳,坐骑立刻抬起前脚嘶鸣。

  天啊!看不到地面了!

  我眼前的马头在动、在动耶!

  我不敢抓住马儿,所以明知会碍手碍脚,还是紧紧抱住展大人.

  哈哈!我很帅吧!?喝!

  他开了句玩笑,随即大声咆哮,我感到一阵猛烈的冲击.

  坐骑准备冲锋。

  单手抄起长枪的展大人一马当先,其他卫骑兵紧跟在后。

  耀眼的钢铁枪尖在我视野中游移,感觉迎面而来的世界好像瞬间四散。

  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没受伤我应该没有从马背上摔下来吧?

  日影为了保护骑兵队前进,看来好像跟在部队旁奔跑。

  如果我掉下釆,他应该会救我吧?

  似乎很快就到了城外。

  我不省人事了、

  只清楚记得展大人的脸,满脸脏污和尘埃,可是却开心得让人害怕,

  露出陶醉在战斗和危机中的神情.

  不像恶鬼,也不是妖怪,只有嘴角笑得非常开心的样子.

  长长的手臂不断刺出长枪,用压倒一切的速度。不断打倒阻挡他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记得这吓人的一幕.

  在城外的营地等待军队会合.

  从马背上下来的我接过水,跌坐在火堆旁、

  手脚软绵绵的、就算拿着水袋,手腕也使不上力。

  还好吧?

  恩。

  我想应该没事吧-我就是这种小孩。

  虽然下半身还没恢复知觉,

  抱歉啦!我也想尽量避开战斗啊!你就到后方去吧,接下来是我的工作。

  让战马歇息片刻的展大人依然一副轻松模样,除了战斗时的瞬间,他总是非常冷静。

  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恶梦。

  不这么想就没办法恢复清醒。

  我和杜艾已经调查过了,一开始他们就打算要攻下七宫城。我最清楚敌军布阵的位置,所以就用骑兵夜袭烧光兵粮,逼他们投降。

  看来展大入是假装人在城里,再用埋伏的少数精锐骑兵奇袭。

  周边的居民在发动攻势之前就己疏散完毕,所以才无法得知正确的情报.

  在敌军缴械之后,将其中一部分留做浮虏.部分编入部队里、其争的给予粮食放他们回家。

  七宫城并不大,无法管理数千名俘虏。

  我平常的放荡行为就是要让敌人掉以轻心的演技啦!哇哈哈哈!

  他和平常一佯放声大笑该相信他几分呢?依然是个谜。

  虽举我觉得刚才的战斗相当激烈,但对这个人来说,只能算是最低限度的流血事件吧?

  虽然是个凡事追求快乐的人,可是多亏了他的武力,我和梳妆师等人才能得救.

  我们彼此都平安度过难关,真是太好了。

  展大人的手高兴地摸摸我的头,但我还是没办法坦率地道谢我也有点高兴起来了.

  不过杜艾大人他?

  他没和我们在一起.

  他还活着哦!

  他开朗地对脸色凝重的我和日影如此表示。

  你看、你看!

  从怀里拿出一张皱成一团,已经变形的小纸。

  啊.是信鸽带来的?

  我注意到,这是绑在传信鸽脚上的纸条。

  打开一看,是杜艾大人熟悉的笔迹,其中记下贺川城内的动向,还关心我的安危。

  纸条最后所写的日期是昨天,

  太好了.

  我想要回应日影,可是胸口一阵哽咽,说不出话来。

  隔天早上。号称四千,实际上只有两千名的七宫军.已经镇压市内各个重地。

  击退渗透进来的四宫部下,也捉到部分有通敌嫌疑的有力人士和民众。

  就在那间客栈的火灾遗迹。我跟另一位重要的人再次相遇。

  您没事就好,

  这是我的台词吧?

  懒洋洋的声音依然不变,我忍不住掉下眼泪。

  虽然展大人平安是很好,可是杜艾大人只是普通人,能够平安无事更让我开心.

  后来杜艾大人告诉我们,他私底下有许多副业,那天正

  好前往其中一个,就这样暂时躲在那里,寻找我们的踪迹。

  他们的行动出乎意料之外。三宫夏目的常磐姬最然好战,可是我们一直以为消极的琥珀姬不会有利于常磐姬的动作。

  杜艾大人取得的情报得到这样的结论:

  据说是为了利益关系,琥珀姬不得不与独断独行的常盘姬一起行动。

  琥珀姬是个可怕的人哪!我觉得她只是佯装完全不知吧.

  我告诉杜艾大人那位黑衣美女的事,他叹了一口气。

  看来被骗的人不只我差点就被她害了。

  他似乎对没料到这点感到很不好意思,不断地呻喃自语。

  客栈也没了.

  我有留下帐簿,有这个就行了.

  比起建筑物,他深信帐目才是管理金钱的基础,因此对于客栈反倒是没什么遗憾。

  藏书才让我心痛啊!那不是印刷品,很多都是真本啊!

  杜艾大人似乎对于稀少的手抄书付之一炬感到相当懊恼。

  我已经没有衣服穿了.

  手边的零用钱买完这几天的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就只剩下一个空空的钱包.

  本来想眼他谈点正经的话题,可是脱口而出反而是这件事。只是,意识到我们之间没什么距离,又让我有点开心。

  啊!这点你不用担心。

  杜艾大人伸手朝北门一指。

  正好依照原订时间抵达.

  他指着一辆朱红色的马车。

  系着两匹马,虽然不大,造型却相当利落。

  是宫姬专用的官方马车。

  车轴流畅的转动声和马蹄声在我们身边停住。

  从里面走出另一位女性。

  公主殿下,许久未曾向您请安.

  下车这个人让我感到由衷怀念。

  梳妆师!

  她看了我一眼

  好凄惨的模样啊.

  话虽这么说,语气还是和平时样平稳。

  接着

  您要更衣吗?

  她问道。

  有劳了。

  谨遵指示。

  更衣这个词背后的意义,不需要说明我也懂。

  因为我多少有点成长。

  手脚在白木浴池中舒展。

  外表没有任何损伤,心中那种沉重而不自由的疲惫也渐渐消褪。

  在浮着柑橘嫩叶的热水中,我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一团.

  只剩下我一个人.

  就像一个人坐在月光下的时候.

  那时候,那个人现身的多么偶然。

  想起黑帽子的背影,胸口微微一痛她已经在遥远的地方了吧?

  我是个坏孩子,我在意的不是死者,而是她的背影、侧脸和微笑。

  要不要一起走呢?

  她邀请我走上另一条道路的声音还残留在耳。

  即使这样,我还是回到原来的地方.

  我就只有一个选择啊!

  水面泛起波纹,秋草摇曳.

  就在小时候望着他们肩并肩的背影时,我就已经伸出手了.

  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没跟着他们就是半途而废,所以我只能走这条路。

  曾几何时做过的梦,还在继续。

  另一个我,不,不一样吧?有七个我,在不同地点,背负着不同选择的后果。

  我试着出声.

  声音笼罩在浴汤的香气中。

  以命月为始,雪终.息吹、樱归.绿渡、水面、空澄.高夏.早风.名无.雪祭、终月,十二咏名为枝叶,此乃十二时语。

  是咏名,也是别称,亘古岁月中人们在季节流转之际追寻的平淡价值.

  黑曜.翡翠.常磐.琥珀.浅黄.萌葱.以及

  接下釆是季节名称之一.也是我的名字。

  洗完热水澡.擦拭肌肤.梳理头发,**身子面对大镜.

  地点是玉水府本殿。

  整间都被我们借来当作临时宿舍.

  负责辅佐职务的人说:大规模的骚动让大部分的禁忌解除了。

  担任将军的人则发誓:要恪守斋戒沐浴的时间。

  我和梳妆师站在献给祭灵的宽广舞台上。

  用古木,也就是灵木建造的古典舞台,只有特定的仪式才会使用,因此很少有人接触,如此一来也显得木材芬芳。

  在封闭的本殿深处.梳妆师凝视着**的我。

  您似乎又长大了?

  听到她依旧不变的语调,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梳妆师一边在我背上涂抹香油,一边问道:

  他们都没发现您就是公主殿下吗?

  因为曾经身在这里的我,并不是公主殿下。

  这句话很自然的脱口而出。

  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女孩,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玉米很好吃。

  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会仔细聆听吧。

  我喜欢展大人,也喜欢杜艾大人,而且我也喜欢自己:喜欢日影、喜欢黑叶小姐.喜欢玉米,喜欢夕阳.喜欢打瞌睡,是个喜欢种种小事的小女孩。

  接着是胸口。

  稍微明白这个世界,不过还是个几乎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把脚打开。

  一直以来,发生了这么多事,真的很有趣。

  接着为您着装。

  遇见形形**、和我不同的人,也遇见很棒的人。

  您变漂亮了。

  谢谢。

  穿上纯白的羽织,以及同样颜色、衣摆长长的古典公主服饰.从夏季衣带换成秋季衣带,颜色是祭祀用的朱红色.

  我终于在镜中慢慢成形。

  身体各处妆点着宝玉和宝石。

  在背后梳拢直顺的头发,系上带有银铃的细绳,还有耳后长长的假发。

  一直到胸口。

  这是空澄姬的特征。

  也许没有这个的话.谁也不知道我是谁吧?

  发饰是红玉和软玉.

  闭上眼睛,集中心神在头发上。

  平静不被任何人打扰的时间。

  梳妆师发出声音:

  山边又添了点积雪。

  离城的时候,雪花已经飘进七宫城了。

  是吗?

  我接口:

  今年的雪祭,来得真快呢。

  是啊。

  她又继续梳理我的头发。

  最后,停下所有动作。

  您睁开眼睛,就会看到公主殿下了。

  背后传来平静的声音。

  这样好吗?

  给我一条逃走的路.

  这个人真温柔。

  小空小姐,您要过普通人的日子才会幸福。

  不用对我那么温柔,已经够了。

  没关系。

  梳妆师放开手。

  她对我说:完成了。

  听到她后退几步的脚步声。

  睁开眼睛,十二岁的平凡女孩不见了。

  只有洁白而挺立的公主。神圣.透明得令人惊讶。

  东和七宫、空澄姬殿下.

  人们是这么称呼我的。<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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