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话』 爱有恩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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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急中蒙了头,已忘了尚还有一班兄弟。那突兀出现在眼前的人影和递上前来的刀柄,惊醒了绝望的人。

  白九棠接过刀来,割断了绳索,与众人合力推开了石块,将苏三托上了水面,奋力推向了岸边。

  苏三平躺在沙地上,安详得像一尾熟睡的美人鱼,白九棠翻身挺上岸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只见天穹那一只,尚未远离,携着一声声啸鸣,引人心惊。

  猛然心下一沉,想起了那压身的大石,白九棠即刻高喝道:“都给我转过脸去!”话音一落,众人皆拧着衣角的水,老老实实背了过去。

  一把掀起苏三的旗袍,看了看双腿。再慌忙解开盘扣查看她的胸口和腹部。那一片惨白惨白的春色,像一个个耳光,狠狠扇在脸上,痛得他眼冒金星。

  所幸并无压碎的痕迹,兴许是水的浮力,减轻了石块的重量,仅仅在坠底时,伏在了她身上而已。

  放下袍摆,系好扣。白九棠一头埋进了苏三的颈窝中,忍不住抽了一声。他是被自己的念头给吓怕了,在获得了那么一丝丝的安然之后,一紧一松,便崩塌了。

  听见当家的那一声要命的抽泣,众人估摸着已收拾停当,不禁悄悄侧过脸来,窥视情景。

  永仁见状摸了一把脸,懵懂的蹲下了身:“大哥!您这是在干嘛呀?苏先生坠江时间不长,哪能这么容易就碎了?您得救人呐!”

  白九棠正憋得厉害,眼角飞着水花,弹起身来怒喝道:“妈的,老子用得着你提醒!过来!帮我把苏三抬上背!”说罢,三下五除二脱了长衫和灌水的皮鞋。

  众人耳提面命上前帮忙,慌慌张张将苏三从沙地上扶了起来,抬上了他的背。

  那蹩脚的救护,就在掠翔的苍穹下,和滔滔江水畔的沙地上开始了。

  白九棠的白绸短衫,被江风掀起了衫摆,合着疾步而行的步伐,翻飞不已。此时的他已然做回了那个纯朴的农村青年,背着媳妇在田坎上飞驰,只为能再看到她的笑颜。

  据说死人的重量,是活人的两倍。难以计数的里程之后,背上仍一片死寂,既无呕吐声,又无任何生息,且越来越沉,沉得白九棠快要支持不下去,想要嚎啕大哭。

  一众人等跟在后头小跑,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沿着江畔,在沙地上一深一浅的印下了混乱的脚印。

  前面的人忽然顿步。挥了挥手,阻止众人跟随。

  白九棠已不再需要保镖,更恨不得出现一个仇家,一枪结果了自己。好给苏三一个交代,换来一份心灵的救赎。

  继之拔足狂奔,继之无所顾忌的哭泣。这一次,劲风未能风干眼泪,却把太多沙子吹进了眼眶里。

  “——你醒一醒苏三——”

  “——你醒一醒——”

  “——苏三——”

  低声的呼喊,未能唤醒佳人,却莫名驱赶走了。白九棠抬眼扫了扫天际,加快了步伐,哽咽出了更多话语。

  “——我不是人,我是个牲口!我应该听你辩白,听你解释——”

  “——地藏王不会和我计较的,我是个粗人,没念过书,大字不识,我送错了人,我要你回来,苏三——”

  “——苏三、苏三、苏三!!苏三——”

  低语呢喃,高亢的呼喊,均在风中飞散,没有回音。驱使着那腔男声,渐渐呜咽起来。

  “——我曾让你考虑是走还是留,可你一场大醉之后,竟只字不提——”

  “——我且当你是留了下来,你若憋屈,又何必要做戏——”

  “——你当初就应该走得远远的——”怒吼了一声,白九棠在狂奔中凄然泪下:“那样的话,起码还活得好好的!”

  剧烈的颠簸,倒腾得苏三人仰马翻。耳畔尖啸的哭喊,虽让人崩溃,却也让她有了意识。

  兴许这就是物理学的救护和玄学的“喊魂”双管齐下的效用。

  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苏三“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污水。

  和死神赛跑的人顷刻间顿步,不可置信的呆愣了几秒。直到背上驮着的人,剧烈的咳嗽起来,才回过了神。

  “苏三!!你还在!你竟还在!!”胡言乱语的放下了苏三,白九棠慌忙猛力拍起她的背来。

  “你···你··”苏三苦不堪言的抬手阻挡。

  “怎么了?”那边厢小心翼翼的停了手。

  “你弄痛我了···”

  在那哀怨的冷视下,白九棠激动的大喊:“你当真醒了!!你当真还在!!你竟知道痛!”

  万千仇视化作无言,苏三干呕了好几下,艰难的嚅嗫道:“不知道痛是在做梦。你不必用这个标准来界定我是死、是活!!”

  苏三的声音仿若天籁靡音,令白九棠稀里糊涂,不知所云,呆滞了片刻之后,他忽然间露出了圣徒的笑颜,一把抱起了她来,大步朝来路返回。

  长长的沿岸,静谧无声。悄然窥视中,但见苏三眼底藏着铺天盖地的大雪,似乎就要开口问话。白九棠无颜以对,赶紧收回了视线。

  头颅枕胸,藕臂下垂,苏三的嗓音,像家乡的冰:“为什么要救我?”

  “我有罪!”

  “你救我,我依然会恨你!”面对文不对题的答案,苏三掠起了眼梢。

  “我相信你不会害我,小东门的账目一事,应该与你无关。”白九棠平视前方,仍回应得文不对题。

  “是吗?”苏三微微心悸。

  “我差点因你失去了手,你也几乎为此丧了命,我希望过去可以清零,和你重新来过···”白九棠视线迷蒙,加快了步伐。

  在苏三怦然心动的窥视中,所见一张饱含悔恨的脸庞,然而她的耳畔,却不可抑制的响起一声又一声:“抛锚!!”

  任何的忏悔都显匮乏,任何的声讨都难平伤害。

  她想要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我的字典里,也没有原谅!

  可是,竟然一个字一个字,嚼烂了,又吞下了。

  他如此安静了,周遭一片空灵。一盏茶前,他是活阎王,而今,是圣徒圣灵。空气中飘着无数碎语: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爱是永不止息。

  这一片沙滩,曾是上帝的禁区,此刻因那些神圣的呢喃,而获得了暂时的洗礼。

  然而一切清零,重新开始?还有可能吗?

  离停车的地方尚有大段路程,忽然间几声枪响骤起。将苏三软绵绵的身子顷刻间绷紧。

  “不好!”白九棠两臂一紧,甩开了大步,转而心念一动,将苏三放了下来,朝反方向推了一把:“快走!”。

  “去哪儿??”苏三尚在极度的虚弱中,险些被他推倒,踉跄了一步,张惶的问道。

  “法租界!!”语落白九棠已拔足奔向枪响的地方。苏三那一句小猫似的哀鸣:“法租界在哪儿??”引来了散在风中的一声:“滨北!”

  “滨北??”乏力的瞪了瞪眼,苏三对着那飞逝的背影欲哭无泪,滨北在哪儿?她尚未来得及跟他谈“分手”,他便扔下她跑了?这是什么道理?

  两辆美产轿车渐渐出现在视野尽头,白九棠隐约看到十几条人影零星分布在四周,疑似此前那三声枪响,引来了英租界的流氓。

  白门一行人皆在江水中过了一遭,是断然不能用了,哑火还好,就怕爆膛。如此看来,情形实在是糟糕。

  他眉心紧锁,暗叫不妙,脚下的步子越跨越大。咬牙切齿的暗骂道:“妈的!果真被说中了!鸟枪真他妈没挺子好!下水就变废物。”

  白九棠突兀的闯入,引来众人瞩目,正以寡敌众处于僵持中的白门子弟,皆低沉的唤了一声:“大哥”

  “唷!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白九爷啊!”

  对方走出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少年人,身着短衫绸裤,操着一口京腔,上上下下打量了白九棠一番,瘪了瘪嘴:“也没啥特别呀?我还道你是一个青面獠牙的妖怪呢!”

  心知对方人多枪多,不好对付。但精兵强将自有翻身的余地。白九棠信心犹在,却不免为这倒霉的一天蹙起了眉头,咬牙切齿的低喝道:“侬个刚度小拧——”

  话尚未说完,白门子弟均为失笑。

  “说的啥?!”少年人陡然生怒,扬了扬手里的枪。

  “十一爷!他骂您是个傻瓜小孩儿!”近旁的保镖,赶紧凑近少年人耳畔提示道。

  “我操!都他娘的不要命了是吧!”少年人横眉倒竖的挽了挽袖子。对方的一众人等都剑拔弩张起来。

  “你还是个‘十一爷’??”白九棠夸张的轮圆了眼,继而也瘪了瘪嘴,徐徐说道:“合字(切口:道上)上的朋友,你踩线了!”一语既出,白门全线战备。

  “踩线??这地界是咱老头子的!灯笼拨亮点!(切口:眼睛睁大点)老子是青帮‘通字辈’季云卿的门生,‘悟字辈’史义!!”

  听得白九棠如是说,少年人顿时操起了道上的切口,并自报家门,好生了不得。

  “季云卿?”白九棠骤然阴霾起来,哪还有闲情兜圈子,劈头盖脸喝斥道:“青帮会众成千上万,老子谁都认!就他妈不认季云卿!你拜他为老头子,也不问问‘礼字辈’的元老认不认你这个徒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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