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鸢

  马车在一方安静处缓缓停下,连潇揽着我下了马车,北泽已经恭敬侯在外面,他身边的是灵鸢。我总觉得灵鸢似乎有很多事情瞒着我,比如她与北泽,比如她与楚后。

  眼前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破旧庙宇罢了,想都不用想里面定是有密室之类。连潇带着我小心翼翼游走在一路残骸上,北泽在前面带路,灵鸢在后面跟着。

  这四周说不出的阴寒,虽然铺满了稻草,我仍是觉得心有余悸,像是行走在一方死尸之中不得安宁。

  走到黑暗的转角,北泽只在墙壁上随便划了什么,一道门便轰然打开,我震惊之余更感叹连潇的智勇,这个入口不可谓不隐蔽,常人根本难以发现。

  “殿下的智谋阿绡实在佩服。”我敛眉轻笑,反手握住他手掌。

  连潇爱怜的笑,随即带我入内。

  厮杀声不绝于耳,我从没有感受过这样浓烈的军事战演。士兵们个个精神抖擞,满脸自信。我内心从未有过的震撼,心里忽然踏实起来。若这些将士衷心为连潇,连潇日后便会少些负担了吧。

  我与连潇站在高栏之上向下俯看,北泽不知何时已经召集了所有将士,他们整齐有序的排成整列,高声齐呼:“誓死效忠齐王殿下。”

  我看到连潇唇边骄傲的笑意,他的发丝与我的纠缠在一起,到像是理不清情还乱。

  将士们的诺言犹在耳边,我想连潇此刻该是异常宽心的。可是在不经意转头之时却又对上北泽别有深意的目光。

  我蹙眉,这个北泽,到底是为何要这样抓着我不放。

  我被连潇安排在了密室最深处的单间内,那里是从前连潇来巡视的时候就寝的地方,他将我留在里面,自己则跟北泽去了议事的地方。

  他还是防着我的,否则门口不会有两个侍卫守着。这里是他用身家性命搭上的,是他的一切,若是传到嬴朝,恐怕死无葬身之地。他肯带我来,却并不完全信任我。

  灵鸢手里端着点心小心走了进来。我看她脸色有些恍惚,不禁纳闷起来。

  “怎么了?”

  我不过是轻轻一问,灵鸢却像是受了莫大刺激,手里点心猛然落地,发出清脆响声。

  “灵鸢,你有事瞒着我。”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灵鸢向来冷静,怎可能有如此反常举动。

  灵鸢目光有些空洞,看了我许久,才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蹲下身去。

  谁家有女初成长,梨花带雨笑颜开。

  一直陪在我身边冷静以对的灵鸢,此刻无助的仿若受伤的鸟儿。我静静看着她。我知道此刻她需要的不是怜悯,更不是安慰。

  灵鸢抵着墙壁,双目渐渐空洞。

  她无意识的蠕动嘴唇,声音气若游丝,轻如羽毛。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灵鸢讲的十分入神,我亦穴不上半个字。

  嬴朝一统天下,元帝登基,楚后入主后宫。身后跟着的六岁女娃,一张小脸苍白冷漠。那是六岁的灵鸢,从小以乞讨为生,没有家人,孤苦伶仃。

  那一年的京都下起大雪,鹅毛白雪笼罩整个京城。小手已被冻的通红,仍执意蹲在墙角伸手乞讨,脸上是连自己都不曾注意过的骄傲自持。

  来回人群无人搭理,六岁的女孩奄奄一息,双目已经凹陷,已有几日不曾进食,胃里翻江倒滚般难受。

  就在绝望之际,修长手指忽地抚过她冰冷脸庞。男孩子看上去与她年纪相仿,却透露出沉稳气质。那是比灵鸢大三岁的北泽,九岁的北泽。

  男孩笑眯眯的看着她,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

  “拿去吧,买些吃的和衣物。”

  灵鸢伸手接过,此刻嘴唇发紫,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挺拔背影渐行渐远,她只能依稀记得如梦般美妙的声音,在鹅毛大雪中给与她温暖的柔和男子。

  阴错阳差,从战地赶往宫中的楚后见她可怜,带了进宫。从此她便是灵鸢,只为楚后而活的灵鸢。楚后将她留在身边,悉心栽培。望她成为自己左膀右臂。她有智谋,更有才气,还有那一张日渐美丽的脸庞。

  六岁的灵鸢,便是在太子gong中第一次见到了北泽。她永远忘不了,在困境中给她希望的男孩,那一锭银子长伴身侧,逼迫自己变的更加强大。

  “几日前的小丫头,如今一身清爽,倒也清新可人。”北泽话中带笑,揉揉她的额头。

  灵鸢从来不曾多话,她只轻轻低头,将满腔敬意藏在心底。

  这是第一个给她希望的男人,也是最后一个。

  北泽是个温柔的男子,尽管只有九岁,却比一般男孩更加早熟。

  他会陪在灵鸢身边,哄她闹她。

  会在她疲累之时适时出现,连哄带骗让她好好休息。

  那一段黑暗生涯,北泽是她生命中仅有的一盏明灯。她常常会记得,那个笑起来有些痞气的男子,声音中如丝的优雅。

  四年,是一个跨度,更是一个极限。灵鸢不知道,原来她的四年,过的如此之快。

  四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智,也足以坚定一份真情。

  十岁的灵鸢,与十三岁的北泽,再不是初识时不谙世事的毛头孩子。

  元帝六年,分封诸王。北泽即将跟着十岁的齐王前往封地。离别那日,细细雨丝落满地。犹记得北泽声音铿锵有力。

  他问,可愿与他一同前往。

  她低头犹疑,终是默默摇头。“我的命是皇后娘娘给的,我生是皇后的人,死是皇后的鬼。”

  皇后,也就是还年轻时的楚后。

  北泽仰天长笑,那笑讽刺逼人,刺痛女孩小小心扉。

  “就算,她终有一日会要你的命,你还是甘愿,护她左右?”

  她点头,双眸再不敢直视北泽。那是她从前在乎的人,在这样的时刻,说着彼此也许再也不相见的话语。

  北泽终是无声摇头,探上她发冷额间。

  “这是我最后一次抚你额头,日后,纵使生死,都是你的选择。我只是心疼,无法给你完整快乐。”

  他的话让灵鸢无声落泪。如果可以选择,她也希望,能时刻伴他左右,然现实,总是如此残忍。

  她扬起孤傲头颅,忍泪朝他微笑。“一路顺风。”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在以后的漫漫六年间,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一路顺风。残忍而又决绝。

  车队渐远,傲然挺于马背上的年轻少年不曾回头,像是永世的隔绝,那个背影诉说着离别与伤悲。女孩清泪飘荡在空中,随风而逝。

  从此皇宫再无北泽。从此依然孑然一身,孤苦无依。

  声音戛然顿住,伴着灵鸢微微的抽泣声,我的心竟开始阵阵疼痛。原来她也是个苦命人呵。我走上前,将她抱入怀中轻拍她的后背。不知为何,我竟能感觉到她心中的无依和绝望,曾经的多少个日夜,我也与她一样,彷徨无措。

  “若是想哭,便痛快哭上一场吧,没有谁是生来就该坚强的。”我叹息,将她搂的更紧。

  那一夜,连潇没有来。灵鸢伏在我肩头哭了一夜,我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放肆哭泣,哭累了便趴在我肩头沉沉睡去。我与她一起蹲坐在石室内,心中怅然若失。

  她与北泽是如此,那么我与连潇呢?我当真可以如此不顾一切帮助他吗?直至在半梦半醒间忽地梦到连潇冷漠苦涩笑容,我才终于告诉自己,若是换他一个真心笑容,那便什么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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