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8

  什么叫祸从口出?什么叫病从口入?什么叫自咒自受?那便是由于心累怠工而撒谎请了个病假,谁知却好巧不巧还真的给病上了。

  囡囡说今日小天出院,米丘便索性也大早便赶到医大二院,帮囡囡打打下手顺便给自己配点药。

  米丘走在医大二院的走廊里,腿脚酸软无力,头脑昏昏沉沉,尽管出门前漱了两遍口,嘴里却仍有残留着感冒冲剂那辛涩的草药味。

  方才在楼下她似乎见到了小春的车,米丘倒也没什么意外,毕竟侄子出院,叔叔让人来接一下,是很正常的。只遗憾早知道小春也要来,她就该让他把自己也捎上,天知道大清早在翡翠庭那城市边缘的蛮荒之地要打到辆出租车有多艰难。

  米丘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强干的人。一旦没有外在硬性的束缚,她的依赖心理是很强烈的。

  比如说,前两天上班,她为了隐瞒而没办法,只能自己大清早爬起来赶厂车。但现在她正考虑着反正都和张艾丽闹到这地步,索性向莫廉岑点破,以后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特殊待遇。

  再比如说,今天她一旦休息附加生病,便无可抑制地希望身边有人陪伴,而不再只是她孤单一人。即便不需要别人照料,但有人陪她说说话,听上几句嘘寒问暖,她也就满足了。

  可惜……

  想到这里,她便禁不住在心底埋怨起莫廉岑来。虽说昨儿是她自己让他早晨别来电话,可他为什么就真不来电话了呢?

  要知道她被乱七八糟的恶梦折腾了一晚,天没亮就醒了,眼巴巴地看着时钟的指针,一秒一秒地数着,就希望在约好的六点四十五分能如期听到那一声电话铃。

  谁知道,她连感应上天、让假病成真的灵力都有,却没有能力感应到远方的某人,让他对自己说一声早安。什么身无彩凤心有灵犀,纯属胡扯。

  对啊,昨儿自己明明跟他说清楚是请病假了,他怎么连一声关心问候都没有呢?米丘越想越觉得憋屈,满腹愁绪化成一个酝酿已久的喷嚏,才刚走到拐弯口便忍不住一闭眼打了出来,却不妨撞上了一辆推病人的担架车。

  慌忙中,米丘按了把躺着那病人的小腿,才刚要说“对不起”,却差点咬了舌头。妈呀,那哪里是个病人!白布盖得严严实实,分明是个死人!还被她狠狠地摸了一把……

  “啊——”

  走廊的嘈杂的嗡嗡声被一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所打破,米丘举着自己那只不祥的手,慌不择路地也不知往哪里逃,却又撞上了一人并被其一把拉住举起的胳膊。

  “丘丘?”

  一听这声,米丘的第一反应便是扑向来人,死死抱住,如同溺死的前一秒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这声音何止是熟悉,此时此刻听来简直比亲人还要亲。

  “额滴柯霖哟——”米丘连哭带号,因着重感冒的缘故,愈发显得声音沙哑凄惨。

  米丘这一句本没有别的意思,就如同“额滴神哟”、“额滴玛利亚哟”、“额滴西门大妈哟”一样,纯属吓破胆后的疾呼。

  可听在周围不知何时出现的几个有关人士耳中,这话就带了实际的涵义。其实,就连柯霖自己,也在最初的时候,险险将心跳漏了一拍。还好及时看到了米丘身后的那辆担架车,方才将一切了然,并将情绪控制。

  可他镇定了,米丘却没法镇定,还如八爪鱼一般死扒着他不放。柯霖感到自己后背的衣服正被她又攥又揉又擦又摁的,估计八成是皱没了型儿了。

  柯霖只得一边轻拍着安慰怀里把头一埋、大事不管的某人,一边尽量自如地笑着面对周围数个女子的各色反应——

  他的身边,王岚眼帘低垂;挽着她的Alice,眉梢微挑。

  他的对面,那担架车之后,老莫的嫂子孔雪娟向他略一点头作为招呼;在她身边,老莫的妻姐罗珊将他和米丘略一打量便表示不感兴趣;而挽着母亲的晏可可则看好戏似的瞥了眼米丘又回头瞥了眼纪暖,顺便在她妈耳边嘀咕了句什么,惹得罗珊再次对他们有了兴趣。唯有纪暖,神色紧张地盯了会儿米丘,转而用眼神向他求救。

  被一大群女人虎视眈眈,这样的情况柯霖虽然习以为常,但今天这群女人的因为个个身份敏感,反让他一时无法应对自如。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他本是和Alice一起来陪王岚做体检,听说小天今天出院便顺道来看看。谁知一伙人会在这样的突发情况下撞了个正着。

  “丘丘——”柯霖一开口便听到身后的王岚说了句“我们先去停车场等你。”

  他回头一看,与他同来的两女已彼此挽着走下了楼梯口。

  “小柯,女朋友啊?”这厢,孔副秘书长、莫家大嫂子看着米丘问他道。

  这一问之下,米丘终于回魂有了反应,柯霖连忙及时将她扳转身,想给她做介绍。

  孰料米丘倒是认得对方,张口便唐突地喊道:“孔——孔——”却是“孔”了半天接不出下文。

  “孔大姐!”

  “噗——”也不知是谁忍不住喷笑了出来,听这音杂,还不止一人。

  孔雪娟估计生平第一次被一个陌生人这么喊过,很是愣上了一愣。

  这当儿那担架车在等电梯,一直停在一旁。米丘的目光很快被它吸引,再看担架后那一众莫小天亲友团,她的心便有些虚虚地飘起来。

  “喂喂,婶子!——米丘小婶子!我在这儿!”关键时刻,莫小天的一声喊把已经晕得找不着北的某人从大错的悬崖边拽了回来。

  可这一声喊,也让米丘关注焦点的地位更加巩固。

  孔雪娟看她的眼神已没了最初的平和,且不说把她的宝贝儿子差点认作死人这桩晦气事,单是小天千年难得那一句“婶子”,就很值得琢磨。当年那孩子可是连罗薇都是喊“阿姨”的。难道他会管柯霖的那位叫婶子?

  小天坏笑着从不起眼的阴影中自推着轮椅亮身。囡囡一直紧张着未来婆婆的神色,此刻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小天却装无辜地拉起她的手亲了一口。一旁的晏可可看在眼里,立刻白了脸。

  柯霖只觉得自己此时一个头两个大,而身前的米丘已经有向木桩发展的趋势。

  “呃,娟姐,这是米丘。是老莫的……”

  “恩。小柯,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他话还没说完,孔雪娟已打算动身,柯霖连忙上前帮她点开电梯。他知道要不趁着此刻帮米丘把误会消除,那以后的问题就比较严重了。

  “娟姐,一起走吧。本来我今天就也打算来接应小天的,没想到能见到你。大半年不见,娟姐的气色愈发好了,看来南美的阳光果然能让人容光焕发啊!”柯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米丘赶快跟进。

  而一贯出息的米丘让他很是失望了一回。只见她犹豫了一下,终于放弃了那个气场非凡的“孔大姐”,选择了她家温婉可亲的“纪小姐”。

  柯霖叹了口气,心里却是涩涩的不太舒畅。米丘此刻反常的怯场,是因为太过在乎么?却不知她最近和老莫又闹矛盾了没有,为何看她一脸倦容,连目光中的灵气也少了几分呢?

  他在出神地看着米丘,孔雪娟却在看他,待他察觉过来,自知老莫这位精干的大嫂心中已是透亮,便只能冲她淡然一笑,似乎也无须再多说什么。

  待众人走到停车场,王岚和Alice却没了影。柯霖环顾了一周没见到人,却不料米丘又不知怎么跟到了他的车子旁边。

  “你走哪个方向?捎我一段吧。”

  刚才人多混乱,此刻静下来听到她重重的鼻音,柯霖方才发现她是感冒了,此刻眼睛都是泪汪汪的似乎睁不开,扶着她的车站着,一副可怜相。

  柯霖点点头,做了个上车的手势。

  跑车的声音轰隆响起,转眼扬尘而去。不远处的小超市门口两个长发靓衣的女子拿着刚买的矿泉水目送着他们,车上二人却都没有知觉。

  一路上米丘都很沉默,柯霖虽知道原因,但还是没话找话地问道:“怎么不和他们一起走?”

  米丘恨他明知故问,只能随口胡扯道:“他们的车里人多空气不好,我感冒,怕传染给别人。”

  “哧——”柯霖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忍不住刮了下她红红的鼻尖,“怎么不怕传染给我?难道我不是别人?”

  米丘白了他一眼,“你不是医生么,被传染了自个人打吊瓶去!”

  “嘿——丘丘。原来我怎么没发现你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呢?你自个儿核计着等老莫回来怎么跟他解释吧。方才那一出场,你家‘孔大姐’就把你当做了我女朋友,现在你又跟着我走……呵呵,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还说!方才你怎么话说了一半就停了,也不解释清楚?”

  “我原先想解释来着。后来猛然觉着不对,我着急个什么劲儿?你做我女朋友,我巴不得啊……”

  柯霖还待再说,一旁响亮的擤鼻涕声音响起,米丘把大大的纸巾往脸上一盖,彻底将自己与他隔离,情愿与细菌做伴。

  柯霖很有把那一大片白纸揭下来的冲动,却听米丘突兀地道:“你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哪儿么?把我也送去吧。”

  柯霖被气得无力,敢情这姑娘把他当探测卫星呢,虽是这样,但还是无怨无悔地挑起了卫星的大任,打了个电话也不知是问谁。

  ……

  “晏可可和她妈先去宾馆,小天一家三口先去囡囡家,中午到君悦吃饭,老莫安排的。你随哪拨?”

  “我也去囡囡家吧,还有事情要问她呢,刚才人一多忘记了。”

  “什么事?”柯霖不过随口一问。

  “工作上的事。”米丘也是随口一答,却是难掩语气中的抑郁。

  柯霖一边观察着身边正皱着眉头闭目养神的女子,一边状若无意地问道:“对了。听说你找到工作了。都忘了恭喜你!怎么样?还顺利吗?怎么还要向囡囡讨教经验?”

  米丘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柯霖见她确实精力不济,便也不在多问,穴了张CD进舱,而后静静地开车。

  “Youbelongtome……”鲍勃迪伦用他那沙哑的声线一遍遍地弹唱着。

  你属于我,在那时,在回忆的梦里。

  柯霖目光凝敛地独自沉浸在这首忧伤的歌中,而身边的女子早已进入了浅眠,发出了均匀又沉重的呼吸声。

  她的疲惫让他心疼,也让他无力。或许他很早之前就高估了米丘的能量,卸下伪装,她真的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而已。如果当初她选择了他而不是老莫,他会做得比老莫好吗?想起远在大洋彼岸的那个时时催逼着他的大家庭,柯霖唯有苦笑。<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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