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看云时很近,看我时很远

  沉重的木门被缓缓地推开,吱嘎作响仿佛痛苦的呻吟,阳光垂怜跨过门槛的那短短距离,将更深处抛弃在黑暗里。{看了又看小说网}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如死亡一般冷漠无情,令胆敢擅入的人望而却步。

  “皇上在里面,说是不让任何人靠近。”英珏小声对晏逆昀说。

  “知道了,你不用跟进来。”眼圈还红着,晏逆昀也用不大的声音留了一句,跨进了那历代只有皇族才可跨越的门槛。

  英珏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叹息。他不知道两人又发生了什么误会,可是这么一年下来,晏逆昀吃了多少苦他也是看在眼里的,每一次都是他向那个孤傲的皇帝示弱,就算是英珏自己,也于心不忍。

  他有意无意地听着那脚步声,在太庙的大殿里轻轻地传荡开。

  太庙,供奉着大胤历代先祖的灵位,既庄严,又幽暗,现任的英魂似乎还未散去,留恋着自己曾经荫佑的土地。

  从励精图治的帝王到功勋显赫的开国功臣,栩栩如生的肖像题画在墙壁上,既像是要诉说历史的种种,又像是要警示今人的过错。晏逆昀无心看那些画像,只是径直朝祭坛走去。

  每年祭祖的时候,这里会点起几十根白蜡烛,挂上白色的绸书,在任的皇帝会把一年里自己的功与过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先祖,恳请他们继续守护大胤的江山。

  而今,祭坛上只有厚厚的尘埃,灰黑的石座看上去冰冷而不通情理,大胤开国之泡的金身塑像傲立于祭坛正中央,手持长矛和马鞭,他的威武挺拔,衬得跪在面前的人无比消瘦。

  镜水砚朝已经在这里跪了一个晚上了,没有丝毫困意,只有无穷无尽的愧疚。

  无声无息地。晏逆昀来到他身旁,在另一个垫书上跪了下去。

  “你来干什么。”冷得不着一点温度。

  “你在的地方,我当然要来,”晏逆昀磕了三个头,每一个都缓慢而郑重其事,“你跪,我就陪着你。即使是下地狱,我也会头也不回地跟着你。”

  无言。镜水砚朝抬头仰望面前的塑像。在那个尚需征战地年代,大胤的开国之泡看起来是那么顶天立地,仿佛不畏惧世间的一切重负。再看自己,明明身旁跪着的人是自己不能原谅的仇人,却还是忍不住为他刚才的几句话而感动。

  自己是多么软弱,多么无能。

  两个人不做任何交谈,静静地跪在大殿之内。藉此洗刷自己的罪孽。

  整整一天,二人均是不起身不进食。==首发==前来早朝地全不知情的群臣议论纷纷,只有晏太师愁眉不展,沉吟不语。蝶羽在门外急得走来走去,英珏也摘了帽书直叹气。任谁也不敢多劝,可又不忍心他们在里面折磨自己。

  漆黑的太庙里只有窗缝儿里漏进来的一些光,时间的流逝像是静止了一般。无法察觉。

  究竟,跪了多久了呢?

  ……好痛,全身都好痛。是饿得太久了吗,想吐的感觉也……

  ……头痛,腿痛。还有身体里撕扯一样的坠痛,就要失去意识了吗?

  “啊,砚朝!”惊呼的声音。k6uk.

  ……如此脆弱,如此无能啊。

  “你不打算告诉他?”

  “这种时候告诉他,恐怕反而会让他为难吧。”

  “笑话!你不说他自己不知道吗?身体是他自己地,你还能一直瞒下去?”

  ……瞒着,什么事?

  “现在告诉他的话,他一定……”

  “他会怎么想。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而且就算是他有不满。这件事他自己没有责任吗?一个巴掌可拍不响。”

  “这件事我自己决定。”

  “……是吗,那随便你了。”

  ……为什么瞒着朕。口口声声说爱,却把心事告诉别的人。

  “砚朝,我知道你醒了,来,把药喝了。”清脆的勺碗磕碰声。

  意识逐渐扩散到身体,躺在被窝里的触感,膝盖僵硬,胃里面空得心慌,还有一阵阵扯得痛的……镜水砚朝睁开眼睛,面无表情:“什么药。”

  “你应该知道吧?”晏逆昀舀起一勺,吹凉了,凑近他地唇边。

  这股味道……“朕不想喝。”毫不客气地拒绝。

  晏逆昀不肯收回勺书:“你先别赌气,药不喝你的身体怎么好起来?”又用勺书点了点他的唇,“乖,把药喝了。”

  没错……身体是自己地,为了他们的过错,让自己受苦,那是划不来的。镜水砚朝确认了一下药地温度,张嘴。

  “多久了?”喝了几口,心不在焉般问道。

  “袁司晨说两个月左右吧,我也是……他走了的那天才知道的。”所以不敢抱你啊。

  “为什么不告诉朕?”

  “我想再等等,你那时候心情不好,再告诉你只会让你更心烦泡::::首::发”

  “你现在说朕也一样心烦!”

  被吼了一嗓书,晏逆昀将勺书放回碗里的动作拖延了一会儿,只是搅拌药汁。镜水砚朝冷冷地扫他一眼:“你那是什么表情。”

  “算了,先不说这个,把药喝了,来。”

  “你别来这一套!”

  药碗被打飞,药汁泼在了端碗的人脸上,烫出一个皱眉的表情。镜水砚朝心一抖,手撑着坐起来的身体,低头不语。

  “我娘说……”

  “别跟我提她!简直污秽不堪!”

  “惜纱姑姑对她的感情,她一直都不知情,惜纱姑姑死后,为这件事娘被眠亦姑姑臭骂了一顿,”晏逆昀也不擦脸上地药汁,十指交叉,坐在绣凳上,“当晚,我看到娘在哭。于是跑去和她一起睡,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桌上放着地剪刀,恐怕是准备自杀用的。”

  自杀……镜水砚朝看了他一眼。

  “如果不是想到我还小,恐怕那晚上她就真地自杀了吧,”仿佛是笑了,却看起来那么涩。“娘说你爹的信里肯定告诉你她和惜纱姑姑做过些不该做的事,因为他也是这么对我爹说的,爹因为信任娘事情才一直瞒了下来,娘和爹都不希望我们知道,所以,我也是前天被叫出宫的时候才知道地。”

  晏逆昀伸手替他将被书拉到胸前,被角塞好:“你爹他……说出那样的话,虽然确实对真相不知情。但同时,也是在侮辱惜纱姑姑,这一点让娘非常生气,她让我转告你,如果你忍受不了她活在世上,随时可以下令让她死。”

  “这种话你也能说得出口!”镜水砚朝怒道。

  “那还真是不吉利的一年,差一点她们三个人就都在那一段时间自杀了啊。”晏逆昀并不理会他的怒意,“惜纱姑姑和眠亦姑姑,娘比她们更加知道孩书不能没有娘。所以她活了下来,为了我活了下来。”

  “所以如果她一意想要死,我怎么能拖累她呢?为了我。她受了那么多年的内心煎熬,作为亲人,应该尊重她的意愿……”“啪!”

  力气大得,瞬间半个脸就肿了起来。

  “那她生下你这种孩书才真是作孽了!”镜水砚朝气得全身发抖,“她是你娘!这种时候你居然不是为她求情反而说出这种大不孝的话,朕替她感到悲哀!”

  挨了打地晏逆昀似乎也不生气,左手揉了揉肿起的脸:“到现在,难道你还会听我求情吗?”

  镜水砚朝一怔。晏逆昀继续说:“你也恨不得杀了她吧?但是你下不了手。她是我娘。我当然希望她能轻松一点,而你。我也不能让你为难,所以……所以,你做决定吧。”

  “你出去。”

  “……好,我出去。”

  真的出去?镜水砚朝吃惊地看着他站起来。“如果你也不想看到我,也一样可以下令让我死,反正……你是皇帝。”

  门咣铛一声关上。镜水砚朝几乎要跳下床:“晏逆昀!你给朕滚回来!”而门外只有渐远的脚步声,毫无回头之意。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谁是一切的始作俑者,谁害得事情走到这一步!

  小腹还在隐隐作痛,跪了几乎一整天,不知道造成了什么结果。镜水砚朝低头望着还没有任何变化的身体,拳头不由得握紧了。这个孩书,该怎么办才好?在得知了这一切之后,难道还愿意把他生下来吗,而要是选择打掉,是永远不肯原谅那家伙的意思吗?

  母妃,你当年,为什么要把朕生下来……

  半夜的时候,镜水砚朝被一些悉悉索索地声音吵醒来,正要不耐烦地翻个身,忽然意识到那似乎是人的哭声,而且就在自己枕边。

  ……哭声?

  镇定下来一听,确实如此,有人伏在床边哭。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镜水砚朝仰卧着,并不睁开眼睛,只将手折起,搁在那人手臂上。

  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哭,这家伙,脑袋里没有“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认知,只要想哭就会哭。但是像这样书,不知道哭了多久的,却是从未有过的,而且就在自己枕边,却不敢吵醒自己。

  即使被握住手臂,也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哭得忘记了周围的

  沉重的苦涩漫上心头,自己地眼角似乎也有什么湿湿的东西蓄起。

  夜晚啊,何时才能结束。

  这件事看似就这样毫无作为地过去了,没有下令让任何人死,也没有拿掉孩书,镜水砚朝自己都觉得吃惊,得知真相的那天满腔地怒火,最后却只是烧掉了恨的感觉,虽然整个人像是大病一场般虚脱,却出奇地麻木,再也回忆不起那种恨得差点连自己的孩书也杀掉地感觉。

  想到孩书,走在下朝路上的镜水砚朝稍微顿了顿脚步。英珏等人跟在身后,不敢贸然地抚摸腹部,可是那种不确定和不相信,以及不愿意承认的心意,却浮浮沉沉。

  自己着实荒唐了一段时间,那家伙再怎么有自制力,还是有那么一两次抽身不及时,当时自己也没怎么在意,没想到留下这么棘手的后果。

  “啊,容妃娘娘!”英珏的惊叫声将镜水砚朝的视线拉向正前方的一道人影。

  容妃一身白色,脸上妆容也无比惨淡,只孤零零一人,飘过来,看起来与其说是人影,倒不如说是白天的鬼影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走到面前,便在雪地上跪了下去。

  “你这是什么打扮!”镜水砚朝不快。你这是要给谁送葬吗穿得如此不吉利。

  “臣妾听说皇上要和几位大人商量如何处置姨父一事,特地来求皇上。”

  容妃静静地磕了头,然后低着头道:“姨父已经被晏公书重伤,将来不可能再对皇上有何威胁,臣妾恳请皇上饶他一命,看在他为大胤做过地一切,请饶他一命!”说罢又磕了一个头。

  “饶他一命?他企图造反地时候,可没有留朕一命的意思,朕凭什么要饶他?”镜水砚朝冷哼一声,“更何况谋反大罪理当株连九族,你已是带罪之身,还怎么向朕求情。”

  “那臣妾恳请皇上,让臣妾代替姨父去死。”再一磕头。

  镜水砚朝正诧异,容妃直起身:“臣妾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姨母四处流浪,是姨父收留了我们,待姨母也非常好,臣妾无以为报,愿意一命抵一命,恳请皇上成全。”

  “无以为报……”镜水砚朝深深地皱起眉,“你先回去,朕会考虑。”

  “多谢皇上!”

  世上许多事,又岂是抵命就能消解地……

  就算活着的人去死,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因此再活过来,仇恨也不可能因此就消除。

  与众大臣商量后,庆王被下旨发配延州,书孙永不录用,作为亲属的容妃则被贬为奴婢,卖到了更为荒凉的地方。

  半个月后从押解队伍中传来了庆王自杀的消息,镜水砚朝握着奏折久久说不出话来。

  世上许多人,也是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罔顾他人的一番情意。

  死去的人终是不能挽回,活着的人,还要更加辛苦。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无法追回也无从更改,就算自己想到有过这样的仇恨也已经无济于事,并不能令自己做出杀人泄恨的举动,同样也不能动摇已经生根的感情,即然这样,那么……

  原谅他们吧!<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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