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个孩子,一个筹码

  什么承诺誓言,全都是骗人的,都是假的。

  只一个月,晏逆昀就已经失去了信心。镜水砚朝当初在惠静的时候答应他会封他这个那个,答应会跟他一起去隐居,这些全都是随口说的而已,根本都是空话。

  毫无来由的就将他拒之千里不给任何解释,难道真的是什么莫强求吗?

  七月半是一年一度的祭奠死者超度亡魂的日子,大胤自开国以来就有在这个日子祭拜为大胤立下汗马功劳的烈士们的规矩,皇孙贵族文武百官都要到忠烈陵烧香上贡,感谢前人开创了如今的大好江山。

  “老臣给皇上请安。”

  镜水砚朝正站在一座石碑前,闻声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

  “太师。”督察英珏跟在他身边,向来人行礼。

  “皇上大病初愈,还望多多休息。”晏太师又道。

  “朕知道。”镜水砚朝抬手拂去石碑上的枯草,还是那么气定神闲。

  “呃……那,老臣先行告退。”搭讪失败,晏太师灰溜溜地摸着胡子走开了。可奇怪的是,督察英珏也左右瞄了瞄,抱拳对镜水砚朝道:“皇上,卑职到那边去。”

  “嗯?”你走什么?镜水砚朝这么奇怪着,转过了身,继而怔住。

  晏逆昀抱着胳膊,神情萧索地看着他。

  “已经忘了要请安这回事了?”镜水砚朝镇定了一下,冷笑道。

  “你瘦了好多。”晏逆昀答非所问。

  “哼!”镜水砚朝只得不悦地哼出一声,气氛有些冷。

  周围不少大臣路过,侧目的侧目,耳语的耳语,都对这边伫立的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感到好奇。一向很要面子,受不了人围观的镜水砚朝眉头一皱,转身就要走。

  “已经一个月了。”晏逆昀在他背后揉了揉鼻子。

  ……要认错?镜水砚朝停下离开的脚步,等他的下文。

  “孩子的名字,是什么?”

  “你也是孩子的父亲,没想过吗?”

  “我没这个权利。”

  我没这个权利。k6uk.六个字针一样扎得人生疼,有一瞬间镜水砚朝动摇了,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他了,是不是该转过身去对他笑一笑?

  “那这段时间,你们怎么叫他?就算不是大名,乳名总该有一个吧。”就算你没有,太师和夫人也不会一点想法没有。

  晏逆昀又揉了一下鼻子,道:“娘管他叫小甜心。”

  “……”这是什么糟糕名字!镜水砚朝想气却气不起来。

  “爹管他叫宝贝儿。”又补充了一个,也不过是所有人都会用的。

  忍了半天,终于做出漫不经心的语气:“你自己呢?”

  “没有。我只在他睡着的时候去看看他,所以从来没跟他说过什么。”

  什么!自己每晚都在想象孩子有什么新的变化,笑起来什么样,哭起来什么样,一天吃多少东西,和谁比较亲……而你,明明就在他身边,却不肯多看看他多陪陪他!“看样子你对自己的亲骨肉也不过如此,有时间,都去陪你的新欢了吧。”说出口的,却是这样的话。

  “新欢?哦……”晏逆昀也是异乎寻常的平静,“原来在你看来,不是你抛弃了我,是我抛弃了你啊。”

  镜水砚朝一愣,都没发现自己竟然留了这么个漏洞给他。

  “我只是……不想他记得有我存在,他迟早要回到宫里去的,可能……不知道有我存在会比较好,否则将来他如果问你,你恐怕会很难办。”

  “确实如此,你倒还有心。”想走得干净啊……

  “娘已经把孩子交给蝶羽姐姐了,之后的,你做打算就好,让不让他知道还有我这么个人,也随便你。”最后的四个字已经轻到快听不见了。

  “朕自有打算,你可以放心。”

  接着便是难捱的沉默,一种酸胀苦涩的情绪充斥在两人周围,谁也不肯先走,谁也不肯再说话。

  英珏离开了好一会儿,这时正神情不安地走过来,发现晏逆昀还在原地才想到要后退。

  “以后见面,都得是这种理由了。”晏逆昀苦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转身便走。

  英珏看向主子,镜水砚朝只是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不发一语。

  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要怎么才能变回去。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镜水砚朝宣布孩子是他与一民间女子所生,因为娘亲已去世,孩子现在被送回了皇宫,即日起便是储君。

  堂下三十余位大臣均是大吃一惊,但神态却各自不同。庆王得知皇长子竟不是自己外甥女所出,而且已经被立为太子,几乎是毫不掩饰的暴怒,与他一党的大臣们纷纷露出困惑的神情,看他的脸色;早就对庆王一干人不满的布衣官员们则是长舒一口气,只要太子没有落入庆王一系的囊中,就有希望击败他们。大家左右和同僚交谈着,只有晏太师一个人垂首,不与任何人言语。

  要不要回去把这番话告诉儿子呢?这么残忍地断了后路,他听到的话该有多难过。

  “皇上,此事怕是不妥。”庆王眼珠一转,站了出来。

  “有何不妥?”镜水砚朝早料得到他会有异议,到想听听他说得出什么。

  庆王出列:“皇上,大皇子虽是皇上的长子,皇上疼爱有加是人之常情,但皇上正值风华年少,将来还会有很多皇子公主,现在立太子未免过早,更何况一位皇子的成长还有数不清的变数,也许未来还会有更优秀的皇子诞生,请皇上三思。”

  镜水砚朝心下冷笑,反道:“庆王如何知道将来会有更优秀的皇子降生?”

  “皇上英明神武,必将子孙满堂,每一个都是出类拔萃。老臣的意思是,皇上暂时还不需要着急立太子,一旦身份确定下来,极容易滋长怠惰心理,皇上既然爱这个孩子,就该让他经历磨练,日后再以此作为嘉奖。”庆王把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不说这个孩子不好,也不说不许立他为太子,让人无把柄可抓。

  “可是朕以为,要培养一个有担待的明君,必须从小就将责任清楚地告诉给他,是他的每一步路都走得有目的,若是漫无目标,恐怕更难抉择出优秀的人才。”镜水砚朝面带微笑地反驳。

  “皇上此言差矣,只有给与压力才能激励一个人奋发图强,若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老臣惶恐,怕皇上的过分宠爱会毁掉这个孩子。”庆王依然摆出为皇上着想为孩子考虑的态度,却是一步也不肯退。

  镜水砚朝皱起了眉:“庆王的意思莫不是朕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连怎样是对孩子好都不知道吗?”

  “老臣不敢!”一计不成,庆王便只得退一步,“不知皇上欲将太子交与哪一位娘娘抚养?”

  这么问也在镜水砚朝的意料之内,他从容地回答:“朕要将他留在身边,亲自看着他长大,免得后宫里的争宠夺荣玷wu了他的心,也防止别有用心之人对他有所图谋。”

  一句话就把庆王想要说的话全部封了回去,其他的大臣也不再敢多说什么,因为一旦开口就都成了“别有用心之人”,只得齐声高呼:“皇上圣明,臣等恭喜皇上迎回太子!”

  晏太师在下面擦了一把冷汗,庆王一再反驳的时候,他差点就忍不住出来反对了,不过这下看来,一切都是镜水砚朝有预谋的进行着,孩子的身份是不容置喙的。

  “庆王刚才的一番话,令朕倍感心安,朝中要多几个像庆王这样一心为江山社稷着想的人,大胤必将更加繁盛。”突然地,镜水砚朝又抛出一句。

  庆王不知他在盘算什么,只得道:“老臣惭愧。”

  镜水砚朝摆摆手:“朕有一件难办的事,不知庆王可否为朕分忧解难?”

  “能为皇上效力是老臣的荣幸。”

  “好,你这么说朕就放心了,朕当年去过惠静,连累那里的百姓无辜死伤,前段时间御史回来报告,说惠静疫情一事乃是虚张声势,事实上却有大征的残余势力在操纵叛变。”

  话语一出朝堂上立时又炸开了锅,诸大臣有愁眉不展的,也有慷慨激昂的,更有不屑一顾的。镜水砚朝一览众大臣的反应后,继续道:“朕一直想调查大征的残余势力究竟隐藏在何处,朝中是否也有他们的党羽隐藏着。”这一下,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皇上明鉴,微臣绝不敢做出这等事!”

  镜水砚朝满意地一笑,说出了最后要说的话:“所以朕想拜托庆王替朕查访,朕相信没有比庆王更加忠于大胤的人了,这件事也唯有交给你朕才能放心。”

  庆王跪在地上不抬头:“老臣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不枉费朕对你的信任,”镜水砚朝终于收网,“退朝!”

  一片万岁声中,晏太师和众大臣一起目送意气风发的镜水砚朝离开了朝堂。

  这样的一个皇帝,自己的儿子跟着他也是受罪,还不如在家吃吃睡睡。晏太师对失而复得的儿子非常宠爱,即使他坐吃山空也不介意。只不过这时的晏太师不知道,他这个看似没出息的儿子,其实比他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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