篁洌之求

  )“公主……”他凝望着炽缱,手一颤,绿玉酒杯里斟满的酒液一晃,泼了少许出来,落洇在紫色衣袂上,将那绸角湿濡成墨紫。

  “我们得一起去……见母皇了,是吧?”墨荛继续问,眉宇间那淡淡的忧伤亦如那绸衣的衣角湿濡得更加沉重。

  炽缱心里微微一叹。她是知道的,墨荛也在忧心着,怕母皇知道他不能生育。不能生育对于一个皇家的男子来说,意味什么!

  她走过去,伸出柔荑与他十指相扣,掌心对印,她拉过他的手靠近粉唇,凑过头在他的手背上印了一吻,抬起头,笑靥如花,道:“是的,‘我们’一起去见母皇!”她刻意强调“我们”二字。

  墨荛深深凝望着炽缱。她这样刻意强调“我们”二字,他便明白,无论碰到什么,都是她与他一起去面对的事。温柔在心底乍放。

  “好吧,‘我们’一起去见母皇!”墨荛微微一笑,倾国倾城,他仰头将绿玉杯中的红尘笑一口饮尽,笑望着炽缱。

  还有什么风雨值得怕的呢?!

  穿过十几道大大小小的宫门,顺过几十道高高低低的宫墙,在宫内女监的引领下,炽缱与墨荛进入御花园。

  姹紫嫣红的花争奇斗艳,未睹花枝,先闻花味。花枝之上的竹节婆娑,间穴着假山笋石,清溪流泉,鸟鸣啁啾,这一方人工摆设而出的扶疏花木地,是一方远离人间喧嚣的净土,与世隔绝地宁谧着。

  远远的,清溪上像点睛之笔一般的步汀上立着一人,淡绿的绸衫随风飘飞,与身后的淡绿竹林溶在一起,人为画而生。

  炽缱拉着墨荛向那人走去。

  “儿臣向母皇请安!”炽缱掀起裙裾下跪。

  “儿臣向母皇请安!”墨荛也掀起衣袂下跪。

  “都起来吧。”云裳道,看着炽缱与墨荛宛若天设地造的一对金童玉女,赞赏间,云裳的眉舒展开,尽是关爱与慈和之态。

  “回母国去感觉怎样?有没有觉得不适应在这里?”云裳缓走向后方的石雕桌椅坐下,抬了抬下巴示意,炽缱与墨荛紧随着她,也跟着坐下。

  “跟着爱的人一起生活,不会觉得不便的。”墨荛微笑道。这一刻,他扫去所有媚态,回答得体,娴静而温雅,又不失王子风范。

  云裳笑了笑,上下打量了墨荛一番,自暗点点头。当初与貉辈国定下这亲事,果然是对的。

  “大婚了,就该挑起重梁,但愿不要像以前一样幼稚才好,什么都该三思而行,知道了吗?缱儿!”云裳虽然语气温婉,但却是字字告诫。

  “谨遵母皇教诲。”炽缱忙礼仪性地回答。

  “每个人的年龄越大,扮演的角色就越多……你是雁女国的三皇女,是霓琼公主,而今又是貉斐国小王爷的正夫,将来,还要是众多孩子的母亲……”想起自己也曾是那样一个又一个角色的转换,一步步走到如今,陷入回忆中的云裳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对了,举行了‘闲礼’了是吧?都吃过合欢果了吗?”云裳问。

  炽缱与墨荛对望了一眼,炽缱轻咳了一声,道:“回母皇,还未举行‘闲礼’,也未吃过合欢果。”

  “什么?”云裳皱起眉头,有了几丝不解与责备:“都大婚了,为何还未举行‘闲礼’?!也为何还未吃过合欢果?你们都已大婚近三月,怎么还没有做这些?!”

  “回母皇,这三月来儿臣的身子一直欠佳,离太医也正积极地为儿臣调养身子,正因为还没有完合恢复到最佳状态,所以……‘闲礼’的事就一直被耽搁下来了……”

  云裳打量了炽缱片刻,那饱阅苍桑的眸子里尽是担忧与关爱,道:“那么,就尽快让离太医调养好你的身子,身子好了,做什么才有了后盾……知道么!”

  炽缱点头称是。

  云裳也只当她的确是身体欠佳,因此才没有与墨荛进行“闲礼”,所以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再聊了几句,也就转移了话题。

  想起了墨荛师父花陌涧要她带给母皇云裳的东西,临行前她将那个翠玉葫芦放置到随身小兜里。翻找了片刻,她将那翠绿逼人的葫芦掏出,置放在石桌上,指着她对云裳道:“对了,母皇,这个是我到貉斐国去,那边的一个世外高人托我转交给你的。”

  看着那翠绿欲滴的葫芦,映得石桌面上尽是碧绿光华,云裳锁起眉头,侧头问道:“这……是什么?什么世外高人要你转给我的?”

  炽缱笑道:“的确是世外高人,是墨荛的师父,酿的酒极好,只是不通世务,性格古怪孤僻罢了,似乎……似乎是母皇的旧识呢,得知我是雁女国三公主之后,嘱托我一定要将这个酒交给你。”

  “哦?”云裳浓眉一掀,问道:“这里面是酒?”

  炽缱笑道:“徒弟酿酒,师父也酿酒,如果说这葫芦里不是酒的话,我还真的奇怪了。”

  墨荛微微笑,倾国倾城,淡淡道:“应该是酒,想当然是母皇的旧识,只要再品此酒,母皇不就知道是谁了吗?”

  云裳嗔道:“还真会买关子。”

  说罢捏起葫芦,拔开木塞子。

  果然是酒,酒香从葫芦口那狭窄的幽源里漫弥而出,飘散四方。

  这酒味,似极了“红尘笑”,但细嗅之下,却比“红尘笑”多了几丝清洌的泥土香味,又不是炽缱在栖云观里尝到的花陌涧酿的任何一种酒的味道。她在心里转了几个念——原来花陌涧引领她去酒窖,没有完全品尝他的手艺,他酿得最好的酒,应该就在这翠玉葫芦里了吧?

  炽缱忽然为自己汗颜,还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品过花陌涧的酒,甚至还为他酒里的苦涩之味而大放厥词……

  一时胡思乱想失神,炽缱只觉得腰间□,反手抓去,捉到了墨荛游移的手指,她视线调移到墨荛身上,却见墨荛皱皱眉,努了努嘴示意她看过去——

  云裳脸色微变。尽管脸色沉静如水,但眼眸里不安的波动,泄露了她惊诧的内心。炽缱疑惑不解,与墨荛交换了眼神。

  “母皇,难道还真让荛儿说对了,是旧识所酿的酒么?”炽缱右手微移,轻扣着石桌,聆听着那清脆的声响,仿佛不经意间问出的话语。

  云裳眼神再闪,神色几变,最终淡若轻烟地道:“我不曾见过酿酒之人,如何能确定是否是旧识?只凭这酒味,如何去辩认酿酒之手属于谁人?”

  炽缱知道云裳在掩饰什么,于是点头笑道:“也是,不过这酒味还真的与荛儿所酿的‘红尘笑’有异曲同工之妙,一开始我还当成是荛儿所酿的酒了呢。”

  云裳将翠玉葫芦凑到红唇前,极缓慢的呷了一口,含在口里,任那精洌的酒液在舌尖上翻滚,直冲鼻腔,熟悉而陌生,疼痛而凄婉,心底被尘封的痛仿佛被敲碎了陶壶的酒,丝丝缕缕地从破口处漫延开。

  “这酒……还真的……挺好喝的……酿酒人……该有一双灵巧的……手吧……”云裳生硬地挤出这样一句话,眼神怔怔地盯着手中的翠玉葫芦,想到了什么似的张了张口,又最终将那问句和着酒液吞咽到肚子里。

  “缱儿……荛儿……朕……朕累了……你们跪安吧……”云裳道,一脸疲惫之像,仿佛老了好一截。

  炽缱与次与墨荛交换了眼神,手指互拈,乍分,这才行礼退下。

  走得远了,再回首,石桌前云裳微绿的衣袂宛如初夏的新叶,盛载着生命的萌芽,可是云裳那疲惫的身影,却萎落在那片新绿之中……

  “母皇与你的师父……应该有故事……”炽缱伸出春葱长指,相扣着墨荛的五指。

  “那是我们无法触及得到的……除非……她愿意袒裸开……”

  那……会是什么时候?或许……一辈子……她做女儿的,也无缘听到吧?

  炽缱释然一笑,握着墨荛的手,走向花园门口……

  穿行了瑶琚坛,绕过凤凰台,再向前走,就能直抵皇宫最外围的引流环墙,再一直向南走,过了捧萧门就能出皇宫,炽缱与墨荛眸子里纠结着□,攒珠绿绸鞋每迈出一步,被踢得鹅黄薄纱裙裾纷舞凌乱。

  正要出捧萧门,只听得一个侍子急急地往这边赶来,叫道:“霓琼公主!请留步!”

  炽缱与墨荛诧异地转过头来,似乎没见过这个侍子,也不知道是属于哪个殿里的侍子。

  “霓琼公主!”那侍子赶到两人身前,已是累得气喘吁吁,急道:“霓琼公主,总算赶着找到你了……篁主子……要您过去一趟呢。”

  “篁主子?!”炽缱皱起远山眉,想起了那如修竹般清隽秀丽的篁洌,不由得奇道:“是篁妃吗?”

  那侍子忙不迭地点着头。

  想起上一次为谢他的救命之恩去了洛赋宫一趟,还送去了上古异禽“弓骛”颈毛混捻金丝银线的茜红绸布,只是篁洌没有接礼,她也因为这几月来连迭而至的事情分了心神,再没有准备礼物去拜谢过。

  “篁妃殿下找我有事?”炽缱微诧。

  那侍子又忙不迭地点头,道:“篁主子千叮万嘱要我一定要截住您……还好……还好小的没有迟……”

  炽缱略一沉忖。篁洌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的父妃,更是她一开始便心仪的男子,出于任何一个理由,她似乎都得前往。

  这几月来,他可安好?

  在心底,炽缱长长的叹了口气。当初那般的傲恃自信,一定要篁洌做她的男人,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竟然情怯了几分,只是想起篁洌俊美清洌的眸子,心不争气地快跳了几拍。他这次要她去洛赋宫,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当初设计让母皇不去动他分毫,想必现在孤寂地默守着皇宫的一隅,他又是否受得了这样的清凄冷寞?到底当初这样设计让他苦守冷宫,是做对了?还是错了?

  一时间,思绪万千,百味陈杂。<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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