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独省 灵觉神经

  确认了下一步走向之后，柯林一边打开了盥洗室的灯，一边又不自觉地想到季丽安的病情。但是当他再次看见镜子中憔悴的自己时，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p>

  不，不对。</p>

  在红石灯的光晕下，他看着自己收缩的瞳孔。柯林重新想到了四十万奥里，于是再一次感到不寒而栗。</p>

  他立刻清醒，将目前脑海中的所有决定都推到了一边。</p>

  既然你没有排除薄德艾维斯的干扰。</p>

  就不应该在这时做下任何决定。</p>

  你以为你了解自己在想什么吗？他看着镜子问自己。</p>

  你又怎么确定那些决定是你的想法，而不是薄德艾维斯的想法？</p>

  “可一旦连自己的心绪都不能信任，那世上还有什么是可靠的？”</p>

  他低头拧开水龙头，反复冲洗自己的脸庞，想让自己从这种无限怀疑的恐惧中清醒过来。</p>

  还有理智和逻辑。</p>

  他走出盥洗室，再次在小阁楼的书桌前坐下。将那些洁白的稿纸挪到自己身前，久违地开始书写起来。</p>

  我应该为谁而行动？</p>

  柯林。</p>

  柯林的核心利益是什么？</p>

  他望着这个问题发怔，不知道从何下手。觉得应该到更大的前提上寻找答案。</p>

  那么柯林是谁？</p>

  一个异界访客，来自公元2019年的地球。也许想要回家，可他还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p>

  除此之外，柯林是西拿勒战场的生还者；私酒组织的首领；刚刚登临赤二星天的巫师。</p>

  但这些头衔都只是暂时的，就像地上偶然落在一起的秋叶，不久后就将随风散去。</p>

  所以，他又列下了那些更稳固的关系，用于进一步确定自己的身份。与季丽安的约定者，为克雷吉所憎恶的侄子……从密切到外部一条条列下来，写满了一整页纸张。</p>

  而在这一切一切之前，柯林，首先是一个人类，一个生物。作为生物的基本需求是生存下去，复制自身。</p>

  但除此之外的一切目标，则依然值得商榷。</p>

  那么作为人类呢？他努力回忆着前世最为认同的那些原则，试图从中找到可以信任的锚点。</p>

  人性，力所能及的善，以及不辜负。</p>

  写下这三点后，他补齐了上述每一个概念或对象的内涵和外延，写下所有能想到的推论。随后，又列出自己理解中薄德艾维斯的所有渴求，他在两份列表的对照中，寻找日常中可能被寄生灵渗透利用的地方。</p>

  他回过头去环顾这一生，逐一发问，重新梳理做每一件事的动机。</p>

  但是，理性和逻辑都只是达成目标的工具，其本身却不能提供目的或价值的判断。</p>

  所以柯林最终痛苦地发现，当排除掉所有内心冲动并一层层去追问为什么之后，能够确凿无疑的，就只剩下“生存”一项。</p>

  一个人一旦不能再相信自己的内心? 就会陷入如此可悲的境地。</p>

  他看着空白的纸张发了会呆? 又提起笔在后面补充了一句：</p>

  “完成与季丽安的约定。”</p>

  但这就是一切？</p>

  咀嚼着这漫长而狂热的半年? 他沉默片刻? 在后面写下：</p>

  “满足以上两点之后，尽可能做到‘轻盈’。”</p>

  “这是对第一原则的合理推演，已经能排除薄德艾维斯的诱导。”</p>

  正因为过度沉浸在执念之中，自己才会对祂的冲动毫不怀疑? 全无防备? 而这也正是最危险的状态。</p>

  对热枕留有余地? 即使再次投身什么目标? 相信于某个故事? 头脑中也永远保存一线轻盈的理智? 让它冷峻地旁观。</p>

  </p>

  所以他写下了最后一句:</p>

  “每周做一次动机检查。依据同上。”</p>

  这就是仅有能确定的，未受薄德艾维斯影响的四条准则。</p>

  带着这为数不多的收获? 柯林耐心地将盥洗室的决定重新推理了一遍。发现只有一些细节差异。他把笔丢到一边，因此松了一口气? 确认祂暂时还没有干扰自己的心绪。</p>

  虽然从客观来看，苍白的女神也成就了自己? 柯林心想。</p>

  没有祂提供的执念? 自己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年内脱胎换骨。</p>

  但是再体验一次那种入狂的状态？下次可未必有这么幸运了。</p>

  ……</p>

  精神一松懈下来，饥饿感也随之上涌。毕竟算起旧厂房中的一系列战斗? 他已经将近三十个小时没有进食。</p>

  柯林很快走到厨房，动手煮了一些块茎食物。期间他一直在考虑季丽安的病。在仪式和心智统合进行时? 柯林碎片地听见过南希和季丽安的对话，因此知道季丽安或许将进入暗河。</p>

  对此，他心情复杂。因为终于有除自己之外的人认识到她的价值，但这些人却偏偏又是敌人。</p>

  自己受到南希的牵制，短时间内很难再为季丽安组建细菌实验室。而任何营救的举动，则可能适得其反。</p>

  所以加入暗河，反而成为了季丽安最可能获救的选择。</p>

  柯林叹了一口气。虽然心有不甘，但“暗河”是他认知中最隐秘，能量也最庞大的组织。与之前接触过的任何地下势力都不可同日而语。</p>

  西拿勒战争格局的每一次变化都有他们的影子，而且那还仅仅是这个组织的冰山一角。</p>

  所以，季丽安或许将迎来自己最好的舞台。</p>

  这是一件好事。他一边扒拉着盘子里的食物，一边告诉自己。</p>

  也就是在这时候，柯林随眼一瞥，看到了一些散落在餐厅地面上的玻璃碎片。</p>

  他停下手中餐具，沿着那些碎片看去，才发现安装在餐厅里的几盏红石灯已经全部破裂了。</p>

  柯林皱了皱眉，走过去捡起灯具的残骸检查了片刻，是被人砸破的。他若有所思，拿着残骸走向下一盏红石灯的位置，看见它也被人损毁了。</p>

  柯林立刻回头走向地下室，路过客厅的时候，他才看见那些狼藉的墙纸和家具，又一次加快了脚步。而在那幽暗的回廊里，所有先祖的画像都已经被砸落在地上，柯林快步走下阶梯，狠狠地一推地下室的门，发现它被反锁了。</p>

  炉床只运转了一瞬即停止，精准得如同钟表机芯，但它向晶图输送的力量已足够破开门锁。柯林伸出手，锁具连同木板掉在地上，切面光滑得像是涂了油脂。</p>

  门在吱呀声中缓缓转开，露出了黑暗中得一切。</p>

  柯林目光复杂地看见，一张椅子被踢翻在桌旁，稿纸则散落了满地。一个悬空的人影在地下室中摇晃着，克雷吉没有等来伦茨的死讯，先一步将自己吊死在了这里。</p>

  柯林缓缓走过去，弯下腰捡起一页稿纸。抖了抖展开，看见上面已经被涂鸦般地画满了污点和线条。但依然能看见部分完整的字迹。</p>

  “灵觉神经构成的技术研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