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鬼王诱捕器
从阴间来的东西, 是绝对不可以留。</p>
它们带着浓郁阴气，如果放置这个灯泡鬼有恶意，可能会招来不少鬼怪。</p>
说实话, 路迎酒很少见到来自阴间的东西。</p>
上一次见，是那朵阴间小花。</p>
他轻轻甩出去一张符纸。符纸灵活地在灯泡外围缠一圈，猛地一用力——</p>
咔嚓！</p>
灯泡爆开，碎片洒满一地，走廊陷入黑暗, 只有远处安全出口标识闪着微弱绿光。</p>
灯泡上阴气也随之消失了。</p>
路迎酒再三检查了没有阴气残留, 又在家门口贴两张符纸, 进屋。</p>
奶牛猫迎上来, 蹭他腿。路迎酒给它喂猫粮，挠挠它下巴。</p>
睡前，他热了一杯牛奶，边看书边慢慢喝。</p>
窗外树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屋内除了他翻书声，再也没其他声响。不像是敬闲还在的时候, 终归有点动静：</p>
敬闲可能在撸猫。</p>
敬闲可能在浇花。</p>
敬闲可能在画驱鬼符纸——他画的符文是惨不忍睹, 烂透了, 路迎酒都不忍心看第二眼。</p>
明明路迎酒已经独自住很久, 敬闲才来了这么几天, 这样突然的安静，莫名让他有点不适应。</p>
等书看得差不多, 时间也晚。</p>
路迎酒熄灯躺上床, 闭了眼睛。</p>
不知道怎么，半梦半醒，他又想到了那个阴间电灯泡。</p>
……他有种很不妙感觉。</p>
第二天, 路迎酒是被手机吵醒。</p>
困意还很重，手机嗡嗡嗡吵得要死。他用手在床边摸了一圈，闭着眼睛接了电话：“喂？”</p>
叶枫的声音传来：“你今天有时间吗？”</p>
“你又有委托？”路迎酒打个呵欠，“是说昨天事情没解决？”</p>
“算是吧，要去那里一趟，就想着问你有没有空。”</p>
平时，叶枫联系他可没那么勤快。叶枫也是正式的驱鬼师，不至于搞不定委托，</p>
路迎酒能想象到，在叶枫视角发生什么：他事务所唯一一个实习生，因为工资太低直接跑路了，又剩下光杆司令路迎酒。</p>
现在叶枫突然想拉着他，估计是看敬闲刚走，怕他一下子觉得冷清。</p>
路迎酒起床、下楼，上车前在便利店买了面包当早餐。</p>
到了那个居民楼下，他和叶枫汇合。</p>
叶枫边上楼边说：“那老奶奶又联系我，说昨天半夜，楼道像是有人在哭，怀疑是我们没把鬼除干净——说实话，要昨天只有我一个人，我就真这么觉得。你也在场啊，那鬼肯定是死。”</p>
“吊死鬼肯定是没。可能是有新的鬼被阴气吸引来了吧。”路迎酒说，“这种事情不少见。昨天我家门口就闹鬼。”</p>
“你家门口？”叶枫愣了下，“那鬼岂不是分分钟灰飞烟灭了？”</p>
“我没见着鬼，是它留个阴间电灯泡。”</p>
“什么鬼会留电灯泡啊。”叶枫被逗乐，“总不可能是个电工变鬼了吧，这也太敬业，刚好把坏灯泡给换了。”</p>
到了老奶奶家里，他们听她添油加醋，描述了昨晚盛况。</p>
“你们是没听见那哭声，瘆得慌啊——”老奶奶摇着小扇子，不住摇头，“跟小孩子似的，在那哇哇哇哇。”</p>
路迎酒问：“你听到的哭声，是从楼上是楼下来的？”</p>
老奶奶想了很久，脸上褶子都皱在一起了：“没听清啊，感觉整个楼道都是。如果硬要我说，可能是上头来的吧。”</p>
于是路迎酒和叶枫就从这一层开始，慢慢找上去。</p>
正是早晨，明媚阳光被铁栅栏割成六块，落在他们脚底。门扉上贴着喜庆对联，一边是“花开富贵”，一边是“五福临门”，外头的树叶沙沙作响，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p>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p>
到了7楼，楼梯间的白墙上全是涂鸦。</p>
圆珠笔在上头画了小人、房子、烟囱、轮船……一看就是小孩子干的。</p>
叶枫嘟囔：“这是哪家熊孩子，那么没素质。”</p>
路迎酒默不作声，端详着涂鸦。</p>
隔几秒钟，他说：“你站远一点，看这些线条像不像一个人脸？”</p>
叶枫退后几步，努力忽略那些明显的图案，虚着视线去看——</p>
果然能勉强看出来，是一个在哭泣人脸。</p>
他觉得背后发毛，拿出准备好的符纸，贴在了白墙四个角落。</p>
符纸燃烧。</p>
只听到一声尖锐到极点的哭声，回荡在走廊！</p>
果然和老奶奶所说，是小孩子哭声。</p>
“吧嗒吧嗒！”</p>
“吧嗒吧嗒！”</p>
什么声音从楼下传来，听起来像是孩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p>
叶枫正想请、冲下去，就看见身边路迎酒单手撑着栏杆，轻巧地翻下去，一路往下。</p>
楼梯在脚下掠过，他很快看到了楼梯上点点血迹，看起来像是婴儿爬过手印。</p>
他来到了刚才楼层。</p>
老奶奶家的门户大敞着，一个满手是血婴孩正往她家爬！</p>
那婴儿脸色发青，一看就是个死人，口中隐约可见尖锐牙齿，只要轻轻一咬，恐怕动脉都能被咬穿。</p>
老奶奶闻声来到了门口。</p>
只见那死婴扑向老奶奶——</p>
路迎酒手中的符纸刚要飞出去，却见老奶奶一把抱住它，紧紧搂在怀，哄道：“好啦好啦，宝贝别哭了，奶奶在这呢！”说罢一扭身子，把死婴拦在身后，警惕地看着路、叶两人，“我不是请你们来驱鬼的吗，你们怎么把我乖孙惹哭了？你们赶快走！再不走，我就投诉你们了！”</p>
叶枫也赶了下来，见到这一幕，愣怔片刻。</p>
然后他明白了一切，心中不由难过。</p>
这老奶奶，不接受自己孙子已经死了，在自欺欺人。</p>
老奶奶见他们不动，又色厉内荏地喊：“不走？！报警！我要报警！”说完就去掏自己小手机。</p>
她没能成功，反而尖叫了一声。</p>
一个拇指大小小纸人，不知何时钻进她的衣兜，扛着手机轻轻飘飘地跑，回到路迎酒脚下，蹦蹦跳跳。</p>
路迎酒拿过手机，慢慢走向老奶奶。对方吓得不行，紧紧抱着孩子缩在角落。</p>
路迎酒语调不缓不急：“你再仔细看看它脸。”</p>
那上头全是尸斑。</p>
老奶奶紧抿着嘴唇，不肯动。</p>
死婴在她怀中，冲着路迎酒龇牙咧嘴的，尖锐指甲抠破了老奶奶手臂，鲜血流下——而她像是根本察觉不到疼痛。</p>
路迎酒就无声地叹了口气。</p>
符纸从他手中飞出去，在老奶奶尖叫声，准确地贴在了死婴额头上。</p>
转瞬间，婴儿的身躯分崩离析，化作飞灰，飘散在空中。老奶奶想伸手去抓，再怎么努力，连半点灰尘都没捉到。</p>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良久后，像是失力一般瘫坐。</p>
——她全都想起来了。</p>
路迎酒把她扶了起来，叶枫及时地拉过来一张椅子，让她坐上去。</p>
在叶枫的安慰下，老奶奶慢慢地稳定下情绪，整个人像是老十岁，不住地抹眼泪。</p>
路迎酒说：“接受死亡确实很难，我也体验过这种感觉。节哀顺变。”</p>
他又从随身的符纸，拿出来一张平安符，装进锦囊，吊在了老奶奶家门口。</p>
锦囊馨香，在风中轻轻摇晃。</p>
叶枫走过来，低声和路迎酒说：“我和会人说。”</p>
青灯会有类似心理辅导员职位，专门负责安抚当事人情绪的。</p>
路迎酒点头。</p>
等人来了，就没他们的事情。</p>
两人临走前，听见悲恸的哭声。</p>
他们虽然驱鬼多年了，见多惨案，感情麻木了不少，可每当这种时候内心是会被触动。</p>
叶枫在副驾驶使劲揉揉脸，说：“唉不想这事情，吃饭去吃饭去。”</p>
“嗯。”路迎酒点头。</p>
一路阳光灿烂，被太阳暖烘烘地一晒，气氛总算是好不少。</p>
叶枫慢悠悠开车，路迎酒也靠着座椅慢悠悠补觉。</p>
叶枫边开车边说：“对了，这几天我可能要去一次月山村。”</p>
“去那里做什么？”</p>
“我二爷以前不是在那里管疗养院吗。昨天村长给我打电话，说二爷还有点遗物落在仓库，被他们发现，叫我回去拿一趟。”</p>
“你二爷爷……”路迎酒皱起眉头。</p>
他不是很有印象。</p>
信号灯变红，车子刚好停下来。</p>
“他叫叶德庸嘛，我给你看过照片！我找找啊。”叶枫在每个口袋都摸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自己钱包，打开，“我每次都随身带着照片……”</p>
他顿住。</p>
路迎酒见他久久没说话，扫了一眼。</p>
只见那老照片上，叶枫还是个小屁孩，一个头发半白、穿着白大褂男人拉着他手。背景是一望无际群山，和疗养院洁白的外墙。</p>
这一看，他就有印象：叶枫确实给他看过这合照。</p>
只是现在叶枫的瞳孔缩小，好像在照片上，看到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东西。</p>
他说：“路迎酒，你看看这。”他指着叶德庸的脖子，“我怎么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掐着他呢？”</p>
路迎酒定睛一看。</p>
果然在叶德庸的脖子上，看到了极浅极淡的一抹黑色。黑色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如果不是叶枫太熟悉这张照片，根本不可能看得出来。</p>
那黑色几乎在叶德庸脖子上缠一圈，仿佛可怖绳索。</p>
在路迎酒印象中，合照里，那两人的态是很放松的。可是现在，叶德庸的面部肌肉紧绷着，脸色发青，像是在承受着某种痛苦。</p>
信号灯转绿，身后的车流开始摁喇叭了。</p>
路迎酒就把车停在了路边车位。</p>
叶枫还是死死盯着那照片。</p>
他喃喃说：“看来必须得去一趟啊……”</p>
……</p>
路迎酒回家。</p>
他准备明天下午和叶枫一起去月山村，今晚就要开始收拾行李了。</p>
“叮——”电梯到了。</p>
他往家门口走，站定脚步。</p>
他家的大门前是非常明亮，一个崭新的电灯泡亮得惊人。</p>
仔细查看一番，门口贴符纸也完好无损。</p>
这一瞬间，路迎酒实际上是怀疑自己驱鬼水平。</p>
——怎么又遇到了一个那么厉害的鬼？</p>
而且这鬼的风格……</p>
路迎酒皱眉，又甩出去一张符纸，碾碎灯泡。</p>
走廊回归黑暗。</p>
这次他密密麻麻在墙上贴满符纸，天罗地网，足够让鬼怪无处遁形。</p>
第二天一早，他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开门——</p>
那灯泡又被换好，而墙上符纸没有被破坏。</p>
路迎酒：“……？”</p>
他站在这颗灯泡下，着实很茫然。</p>
符纸甩出去，灯泡碎片散落一地。</p>
他把碎片踢到走廊旁边，去摁电梯：他快递到楼下，头都是新买纸，裁剪过后就能在上头画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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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取出快递，他感受到快递箱上有隐隐符纸波动。</p>
把包装翻过来，果然在底部有一个小小的符文：流云与山峦，是平安符。</p>
这符文是印刷出来的，用处不大。卖家应该略懂一点驱鬼术，在每个包装上都印了。</p>
路迎酒盯着平安符看几秒钟。</p>
他想起，自己昨天给老奶奶平安符。</p>
当时他说过：“接受死亡确实很难，我也体验过这种感觉。”</p>
这句话并不是纯粹安慰人。</p>
看着眼前白发苍苍长者，他确实是想起过去。</p>
庄雪去世时候，他也是不敢相信。</p>
明明早上在插花的人，到了晚上，就只剩一具冰冷的躯体。</p>
路迎酒经历相当长时间的低迷，总觉得他如果好好学驱鬼术，就能把庄雪的魂魄找回来。而他越努力，就越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努力带给他只有绝望。</p>
那时路迎酒已经认识叶枫了。</p>
叶枫比他大一岁，没上高中，就跟着叶家学驱鬼术，平时在街区周围游手好闲，一觉能睡到大中午。</p>
那段时间，叶枫是真怕路迎酒想不开，每天定个闹钟，一大早就到他家楼下叫他去上学。等放学又专门过来找他，去闲逛，去吃饭，去聊天，总之不让路迎酒一人独处，一定要给他找事情干。</p>
很久很久之后，路迎酒才心平气和地接受事实：</p>
人死不能复生，一切皆为命中注定。</p>
他在这个世界上没其他亲人。</p>
庄雪是因为车祸去世，她的自行车把手上，挂着路迎酒画的平安符。</p>
路迎酒是个很理性的人，不会把庄雪的死归结于“我符纸画得不够好”。世事无常，一张平安符就算是天王老子来画，也挡不住死亡。</p>
这之后他付出了无数个日夜，再然后，他画的平安符在道上就是最好的。</p>
如今再回想起这事情，恍若隔世。</p>
路迎酒无声地笑笑，把包裹拿好，重新上楼，准备等叶枫过来接他。</p>
到了家门口，他又站定。</p>
眼前竟然又是一个好端端灯泡。</p>
路迎酒自认为，从小到大诡异事情多去了。</p>
他是真没见过，门口有个阴间电灯泡，每次坏了马上给他修好！</p>
路迎酒迷惑极。</p>
在这迷惑中，直觉在叫嚣。就仿佛在动漫人物想清楚事情时候，脑袋后面会有一根白线闪过——</p>
现在，他脑袋后面就有这么一根白线！</p>
这、这绝对是敬闲干！</p>
不可能有其他鬼干得出来了啊！</p>
人死不能复生，时光不可倒流，泼出去水回不来。</p>
是赶走的敬闲能像回旋镖一样自己飞回来，快速又便捷，主动性极强。</p>
说不定飞回来的路上带了零食给他。</p>
路迎酒使劲揉揉眉骨，头疼得要死。</p>
他认识到，自己靠符纸是捉不到敬闲了。</p>
他之前在猜敬闲是哪个有名号的官，现在看来，以敬闲的实力，有名号的官估计都得听他。</p>
这算是什么，官老板？</p>
路迎酒放弃贴符文，打碎电灯泡后直接打开家门，搬了张椅子坐在烂电灯泡下。</p>
符纸捉不到敬闲。</p>
是电灯泡捉得到啊！</p>
烂电灯泡是现有、最高效敬闲诱捕器。</p>
路迎酒坐在走廊。</p>
果然，没过十分钟，走廊就起阵阵阴风，凉到刺骨。</p>
那风一路刮到电灯泡下，吹起路迎酒发丝。</p>
路迎酒叫了句：“敬闲。”</p>
那风停顿了片刻。</p>
就在这一瞬间，路迎酒甩出了符纸——</p>
事实证明他时机把握得非常好，在对方措手不及时候，符纸生效！</p>
只见敬闲就站在那个灯泡下，一手拿着新灯泡在换呢。</p>
两人面面相觑。</p>
周围死一般的安静。</p>
也不知过多久，路迎酒往椅背上舒舒服服地一靠，十指交叉：“来，你给我解释一下吧。”</p>
敬闲：“……”</p>
敬闲说：“我想给你换个灯泡，每次刚换上去，我刚走，又被人弄坏了。现在阳间人素质也太差。”</p>
路迎酒：“……”他感觉自己被骂。</p>
路迎酒深吸一口气：“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不是都告诉你吗，官是不该来阳间的，赶快回去。”</p>
“那不行啊。”敬闲看看灯泡，“这灯泡不换好，黑乎乎多危险。”</p>
路迎酒只觉得自己眉心一跳：“你为什么要帮我换灯泡？或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待在我身边？你不是告诉我，你没有未了执念吗？”</p>
他是真觉得，敬闲可能脑回路有点问题。他有什么好的，值得敬闲硬是要留在阳间？</p>
这简直是对老婆才有待遇吧？他何德何能！</p>
敬闲看着他。</p>
也不知是不是路迎酒错觉，他觉得敬闲的耳朵有点红。</p>
路迎酒说：“你倒是讲话啊。”</p>
敬闲：“……”</p>
路迎酒再次深吸一口气：“敬闲，回去，现在就回去。”</p>
“我不会回去的。”敬闲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一把拉过他手，鼓足勇气说，“因为、因为我们可是夫妻啊！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p>
路迎酒：“……？”</p>
路迎酒：“？？？”</p>